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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中的三起三落

2020-12-06石涌

文史月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崇祯云中御史

石涌

魏云中(1581—1644),字定远,号震彝,山西武乡人,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进士,万历三十年(1602年)任项城知县,历官至兵部右侍郎,宣大总督。他有胆有识,性格耿直,在明末党争鼎沸、边患剧烈的大环境下,屡起屡罢,三起三落,仕途十分坎坷。他为官短暂,但声名远播,深得士民称赞。兵部尚书王洽称他“素谙边事”,御史周宗建称他“磊落奇才,风霜老骨”,乾隆《项城县志》称他“方正廉洁,为政不事烦苛”。其去世后,“邑人建祠绘其像”“而沁州则以之入名宦云”(乾隆《武鄉县志》),堪称一代楷模。

初出茅庐    声闻朝野

魏云中天资聪颖,从小就胸怀大志。据乾隆《武乡县志》记载,云中少时“每援笔出一语,令人作数日思”。当时就有人称其文章“僻于奇者”,魏云中却慨然应曰:“吾而不奇,谁当奇者。”长大后,他不负众望,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中举,万历二十九年中进士,时年20岁。据郭培贵研究,明代从宣德五年到万历三十二年间44科共12661名进士,平均年龄为32.77岁(这还仅是就“官年”,也就是士子们档案上的年龄而言,实际年龄应比“官年”要大),而云中弱冠之年即考中进士,这在文化并不发达的武乡尤其罕见。万历三十年,魏云中任项城知县。当时项城盗贼横行,云中刚一到任,就设计使盗贼头子蔡项伏法,一时声望大振。项城的第二大患是水患,乾隆《项城县志》记载:“项地卑洼,无高山巍岭捍外卫内,阳侯一怒则水患终岁弗息,地方之病莫吃紧于此。”水患灾害严重影响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魏云中实地考察后,“濬河筑堤”,根治水患,极大地促进了当地农业的发展。在项城,魏云中曾选派当地18名青年才俊去瀛洲帮助催督课税,同时还让他们习文修武,使之成为合格的吏卒,当地“迄今犹诵桃李出公门”。魏云中任项城知县五年,史料载其“饬兵造士,多所建明,行取兵曹,民立生祠”,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也正因如此,魏云中“课最擢御史”,从而不自觉地陷入党争。

御史“主查纠内外百司之官邪”,这一职责要求御史必然要对官吏中的各种不法行为提出弹劾,“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明史·职官志》)。而万历后期的政坛,由于明神宗长期怠政,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党争此起彼伏。每劾一事,往往彼此勾连,错综复杂,给御史工作带来极大的挑战,在此情况下,魏云中不可避免地陷入与他人无休无止的争论中。在万历四十年到四十一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魏云中相继弹劾了礼部侍郎史继偕、南京兵部尚书黄克缵、太仆少卿徐兆魁、诚意伯刘荩臣、提学御史熊廷弼、御史刘廷元、文选郎中周应秋、给事中吴亮嗣、吏部尚书赵焕等。他不避权贵,仗义执言。其中影响最大的是韩敬科场案。所谓的韩敬科场案,也叫庚戌科场案,发生在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这一年韩敬参加会试,恰好与其有着师生之谊的汤宾尹担任考官。据《明史》卷236《孙振基传》记载,本来韩敬的卷子“为他考官所弃”,“宾尹搜得之,强总裁侍郎萧云举、王图录为第一。榜发,士论大哗”,廷对时,“宾尹为敬夤缘得第一人”。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这件事被御史孙居相率先揭发,之后孙振基、王时熙、张笃敬等人纷纷上疏要求彻查,但“时宾尹虽废,中朝多其党,欲藉是宽敬”,韩敬的同乡刘廷元、过庭训等人也“意欲迁延为敬地”。在此关键时刻,魏云中与孙振基等人“连章论列”,与刘廷元等人激烈争锋,最终使韩敬贬官。后来魏云中因为弹劾文选司郎中周应秋买官卖官,又与楚党领袖吴亮嗣结怨,并进而得罪吏部尚书赵焕。“党人大嫉之,遂以年例出为甘肃佥事”(万斯同《明史·魏云中传》),他辞疾不赴,暂时离开权力中心。此时魏云中才32岁。

魏云中在担任御史期间恪守了明太祖当初设立这一机构的要求,“正己以率下,忠勤以事上,毋委靡因循以纵奸,毋假公济私以害物”(《明史·职官志》),但在明末世风日下的大环境里,监察制度逐渐背离其设立的初衷,众多御史不管有意无意,往往会陷入纷繁复杂的党争中,进而沦为各派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不能不说是那个时代的悲哀。明太祖朱元璋曾劝谕御史台臣“为人不可太刚,亦不可太柔,刚则伤物,柔则废事,二者相济,始克有成”(《明太祖实录》卷78),而魏云中恰恰是刚直有余,柔性不足,这或许也是造成其仕途屡屡不顺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次出山    功败垂成

天启元年(1621年)正月,明熹宗即位不久,御史方震孺就为魏云中等人鸣不平,请求朝廷重新起用。此时边事孔棘,三月清兵占领沈阳,四月朝廷募兵宣大、陕西,于是魏云中很快“廷推边才,起通州道”,天启二年(1622年)担任尚宝司少卿(从五品),天启三年(1623年)又升任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十一月迁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可说得上是官运亨通。宁夏镇为明代九边之一,贺兰山为其西北屏障,据许论《九边图论》记载,贺兰山“赤木、黄峡等口旧皆叠石固塞,防守有人”,一向十分坚固。但万历二十年(1592年)哱拜之乱后,又赶上套虏入侵,“毁黄峡、宿嵬诸口,三石关墩堡渐废,我兵遂不敢上贺兰山,我巡在外而虏反内之”(《国榷》),边防设施遭到严重破坏,亟待修复,尤其是黄峡、宿嵬诸口,地处西北要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此情况下,魏云中奏请修复黄峡、宿嵬诸口,巩固边防,同时在宁夏大力发展屯田,训练士卒。应该说这些措施都是针对宁夏当时存在的问题提出来的,倘能长久贯彻下去,无疑对加强宁夏的边防力量具有重要的意义。但好景不长,天启四年(1624年)十二月,魏忠贤“恶其为东林”,将其罢免,魏云中只能再次接受不得不居家的结果,宁夏镇防御半途而废。崇祯时,宁夏总兵官抚民在《定哨法议》中记载:“今河西之关垒尽毁于壬辰,虏得凭山巢穴,我反戍守山前,自失险要,依山五百里,日间瞭望,烽号既资墩军,夜间伏空,哨派必赖夜役”(乾隆《宁夏府志》)。由此可见,直至崇祯年间,宁夏镇关隘防务仍未得到修复,魏云中之愿望最终落空。

关于魏云中是否为东林党人的问题,在王天有的《晚明东林党议》一书中所列的309人的东林党名单中未见其名,但在日本学者小野和子的《明季党社考》中却将其归为东林党。其实,不管其是否为东林党,《明史》的《顾宪成传》中有一段文字颇能说明问题:“凡救三才者,争辛亥京察者,卫国本者,发韩敬科场弊者,请行勘熊廷弼者,抗论张差梃击者,最后争移宫、红丸者,忤魏忠贤者,率指目为东林,抨击无虚日。借魏忠贤毒焰,一网尽去之。杀戮禁锢,善类为一空。”明朝到了这个地步,只能一步步滑向灭亡的深渊。

三次出山    壮志未酬

明朝南京兵部尚书李邦华在《总督尚书魏云中传》中记载:“公魏姓,生时父梦魏尚至家,因命名云中。”魏尚是西汉文帝时的云中太守。根据《史记》记载,魏尚在云中太守任上,“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这正是魏云中毕生的理想。崇祯年间,明王朝面临着北边蒙古势力、后金以及农民起义军的重重威胁,风雨飘摇,魏云中临危受命,出任宣大总督,力图挽狂澜于既倒,奈何时运不济,终成遗憾。

崇祯二年(1629年)四月,魏云中被启用,官拜兵部右侍郎。而据《崇祯长编》记载,早在这之前的崇祯元年(1628年)四月,明思宗在给被魏忠贤所迫害的周嘉谟等92人复官时就有魏云中。可能是由于上次复官人数众多,崇祯皇帝一时安排不过来,魏云中并没有被启用。于是贵州道御史任赞化再次请求给周嘉谟、魏云中等13人复官,崇祯皇帝“令酌议”,最终在第二年拜魏云中为兵部右侍郎。此时正逢蒙古插汉部入侵宣大,朝廷对其是剿是抚举棋不定。插汉部也叫察哈尔部,为达延汗之后大元可汗的正统后裔,其首领虎墩兔憨于崇祯元年“攻哈喇嗔及白言台吉、卜失兔诸部,皆破之,遂乘胜入犯宣大塞”(《明史·鞑靼传》)。崇祯皇帝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宣大总督王象乾主张对其招抚,“岁予插金八万一千两,以示羁糜”。而大同巡抚张宗衡则主剿,认为插汉“饥饿穷乏”,我们对其招抚必不能使其满意。双方争执不下,崇祯皇帝犹豫不决。这时兵部尚书王洽提出让刚刚任命为兵部右侍郎的魏云中去宣大行边考察,“新推臣部右侍郎魏云中素谙边事,且家与宣云密迩,赴任之日必当取道宣云,乞勑本官就便行边,与督抚二臣面商款战大计,此策甚便者也”。(《崇祯长编》卷21),得到崇祯皇帝的同意。魏云中在宣大进行了长达四个多月的考察,归来后,肯定了王象乾的意见,“款议始定”。同时魏云中还向崇祯皇帝提出八条建议,即访属部、厚侦探、谨内外、恤将卒、修营舍、复额兵、定功罪、择守令,得到崇祯帝的褒奖。其中前两条是对外,主张对插汉部属进行分化瓦解,同时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后六条是对内,从将领到士卒,改善其生活条件,明确奖惩制度,从而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安抚的同时也应防止武备废弛。不久,王象乾请老。于是在这一年的九月,崇祯皇帝正式任命魏云中为宣大总督、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达到其仕途的顶峰。

崇祯二年十月,魏云中刚刚上任,后金皇太极亲率十万大军绕过袁崇焕的宁锦防线直逼京师。十一月,破遵化,巡抚王元雅自杀。崇祯皇帝急命宣大总督魏云中应援。魏云中到京师后,“帝优诏答之”。云中与宣府总兵侯世禄、大同总兵满桂屯守德胜门,侯世禄避战不前,满桂迎战,却被城上大炮误伤。史载“都城戒严,公(魏云中)漏下二鼓同季弟权中等提戈至德胜门,都人恃以无恐”(乾隆《武乡县志》),军威大振,重挫敌军。崇祯皇帝亲赐飞鱼服以示嘉奖。十二月末,皇太极退兵,云中于是回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魏云中全身致力于消除边患的时候,农民起义的烈火烧到了晋土。这年十月,王嘉胤部进入山西,在河曲击败山西总兵王国梁,并在当地人王可贵的指引下占据河曲县城,控制了黄河渡口。此时的山西“自天启初年以来,无岁不灾,而去年(即崇祯三年)尤甚”(《崇祯长编》卷44),老百姓生活困苦不堪,起义军在山西迅速壮大,大有燎原之势。魏云中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他采取剿抚并重的办法,一面“愤王国梁之败,提兵鼓行而前”,同时向朝廷请求援兵,一面对义军进行分化瓦解,“间杀贵,竖立降旗,收拔难民,而以乡兵绝贼”(乾隆《武乡县志》)。朝廷派杜文焕与曹文诏来援,在各路大军的围攻下,王嘉胤最终于崇祯四年(1631年)四月败走河曲。同治《河曲县志》记载,“城得收复,而民获保全,悉公力也”,充分肯定了魏云中的作用,但在当时,他却落了个“逗遛观望,筑垒远郊”“令戴罪自赎,倘再疏玩,从重参处”的结果。需要指出的是,关于收复河曲的时间,《明史》的《曹文诏传》《怀陵流寇始终录》《绥寇纪略》等均记为崇祯四年的四月,唯独《河曲县志》记为八月,当误。

王嘉胤虽已败亡,但其左丞王自用率余众逃出,会合山西境内的各路起义军,声势复振,史载“复纠众起兵三十六营,号二十万”(《绥寇纪略》)。起义军分头作战,往来于山西、陕西之间,使得官军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尽管农民起义风起云涌,但宣大的主要任務仍为防北虏入侵,这是魏云中等有识之士的一贯主张。基于这样的考量,魏云中在其任上对宣大总督驻地阳和的防御工事进行了进一步修缮。雍正《阳高县志》记载,阳和起初“周九里,三十步,高三丈五尺,壕深三丈,门三”。至崇祯四年,魏云中在以前的基础上“于敌台上每面修敌楼六座,砖包壁立屹然”,巩固了阳和城的防卫。然而崇祯皇帝是一个用人疑人、干事疑事、反复无常的皇帝,面对大批起义军进入山西,他恼羞成怒,一改分化瓦解的招抚政策,对主抚的杨鹤、魏云中等人失去信心。魏云中被迫再次回到家乡,结束了其仕途生涯。

魏云中被罢官回家后,在家乡仍发挥着重要作用。据康熙《武乡县志》记载,崇祯五年(1632年),王自用、张献忠所率农民起义军进逼武乡,中丞魏光绪查阅火器,仅有新旧大炮九门,且质量也得不到保证,“才一点放,随手迸裂”,不堪实用。在此情况下,魏云中与同县的程启南、魏廷望等人迅速召集工匠,加紧生产,“先造三眼枪一百二十杆,后又约造百余杆”,毙贼多人。同时,魏云中还组织修建武乡城北城台,加固城防工事,史料谓“流寇三至,赖以保全,云中力也”。崇祯十七年(1644年),魏云中在忧愤中去世,终年63岁。

古人云:郡县治则天下安。魏云中起于项城县令,政绩卓著,声闻朝野,本可一展宏图,只是由于明末危机四伏,党争不断,朝令夕改,是非颠倒,才使得他在升任御史之后处处受到掣肘,无论任宁夏巡抚还是宣大总督,都很难有大的作为,对其自身实在是一个遗憾。但是,尽管一生仕途多舛,魏云中始终初心不改,力图解民于倒悬,扶大厦之将倾,足令后世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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