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悠扬
2020-12-06尤今
台港文学选刊 2020年2期
尤今(新加坡)
站在伊朗历史悠久的肯多文村庄里,极度的惊讶使我双目变得鼓突鼓突的,整个人,像一尾立着的金鱼。
这个千年老村里的三百余位居民,全在山上凿洞而居。远远看去,一个个黑黢黢的洞穴,宛如一张张绝望地向老天呼救的嘴巴。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看到周遭奇异的景致,意兴勃勃地举起相机,正想大拍特拍之际,却被山上居民气势汹汹地喝止。看到三三两两的孩子活泼地跑来跑去,将缤纷的糖果塞进他们掌心里,他们竟满脸不屑地丢在地上。这种异于常态的不友善,化成了我心中的大疙瘩。
远道而来,明知不受欢迎,我却装作若无其事般到处游走。
山上一个个赤裸裸的洞穴里,满满满满都是贫穷和邋遢。龟裂破损的碗碟、污黑原始的炊具、补丁处处的衣裳,随地乱放。不流通的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污浊腐败的气息。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箫声悠悠扬扬地从一个洞穴里传了出来。
驻足。
洞穴内,坐着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妇,乍一看,两张脸,好似被人胡乱地用利器刮花了,再一看,才发现那是岁月的年轮。
吹箫的是老翁,听箫的是老妪。老翁狭长的眸子兜不住的晶亮笑意,竟源源地流到了老妪脸上去。柔婉清越的箫声,缠缠绵绵地在一座一座老得十分自在的山头绕来绕去……
下山以后,和伊朗的朋友谈起,他们向我解释,山上居民表面的“敌意”,实际上是自我保护的“盔甲”—他们非常享受目前以畜牧为生而远离尘嚣的生活,他们不要纷至沓来的游客破坏原有的安宁恬静,他们更不要旅游业来污染原本无欲无求的单纯;但是,不时出现的游客却使他们内心的不安转化为恐惧,因此,只好无奈地以“恶声恶气、恶形恶相”來驱走来此猎奇的游客。
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双眸全湿。
啊,这是个贫无立锥之地的小村庄,可是,村民却“富有”得令人刮目。
他们活得极有尊严,而且,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