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精神与世俗追求的完美融合
——吴门四家的审美趋向解读
2020-12-06王雪松广安职业技术学院
□王 娟 王雪松 广安职业技术学院
吴门四家,亦称“吴门画派”,是明代中期在苏州地区形成和崛起的一个绘画流派,以沈周、文徵明、唐寅和仇英为主要代表,所以四人也被称为“吴门四家”“明四家”。其活跃时间长达近一个世纪,对中国画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一、吴门四家的中国画创作概述
沈周出生于文人世家,自幼博览群书,为人宽厚平和,以山水和花鸟成就最为突出,传世之作有《庐山高图》《沧州趣图卷》等。文徵明是沈周的弟子,一生淡泊名利,曾辞官归隐。他对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精,笔墨得当,构图别致,传有《古木寒泉图》等。唐寅一生桀骜不驯,也是一位以卖画为生的职业画家,其创作以山水画为主,晚年独爱仕女图,笔法自然飘逸,代表作有《山路松声图》《荷净纳凉图》等。仇英是工匠出身,多年的漆工生涯使其形成了刻苦、严谨的创作态度,无论花鸟还是山水,每一笔都细致入微,代表作有《竹林品古》《汉宫春晓图》等。吴门画派的兴起,并非画家之间特意的追求,也不是后人牵强的组合,而是主客观因素共同形成的结果,其人其作对后世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1]。
二、吴门四家的审美趋向
(一)创作精神的时代化和个性化转变
人文精神是中国画最重要的风貌和品质。经过唐、宋、元三代的发展后,至明代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文化体系。吴门四家自然也会受到全面、深刻的影响。不仅如此,四位画家还赋予了传统的人文精神以个性化、时代化的阐释和表现。
明代的统治阶级对文人的控制相对宽松,这就使得以吴门四家为代表的画家们,不用再像前朝的画家那样走极端路线,要么寒窗苦读十余载后学而优则仕,要么去深山老林归隐避世,而是可以以非仕非隐的方式适当折中。正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吴门四家既不富也不穷,既没有强烈的济世情怀,也不用为生活所扰。如沈周曾在诗中说道:“自是田间快活民,太平长生刘经旬。”出仕和归隐均非其认可的生活方式,他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在他的影响下,文徵明、唐寅、仇英皆是如此,放弃仕途,抛开功名,将目光投向了普通的生活,而且与平民百姓有着密切的交往,对买画、求画者来者不拒,经常为一些欣赏的商人撰写传记和墓志铭等[2]。所以与前代画家相比,明四家是一批脱离了传统思想观念,并具有自主意识的庶民文人。
这种身份和意识上的转变,在具体的创作中有着鲜明而直接的体现。比如,在绘画题材方面,宋、元的花鸟画普遍推崇梅、兰、竹、菊、松、石等,而人物画则以品行高尚、超脱世俗的雅士名士为主,以此来表达自己对高洁品质的追求。而在明四家的笔下,无名的花草树木、猫狗蛙蚕、宫廷仕女等皆可入画。在绘画风格方面,与前代画家以继承为主不同,明四家更注重在继承基础上的创新与融合。元代的文人画不求形似,逸笔草草,而明四家却主动学习了宋代院体细腻、工整的表现技法,通过对两个朝代理念和技法的融合,开创了新风格。以唐寅为例,因其实师承广泛,很难对其作品进行风格划分。唐寅初师承周臣,亦取法李唐、刘松年,兼采元人法,后与沈周、文徵明密切交往,从其作品中既能感受到元画的清淡和雅逸,又体现着宋画的精巧和秀丽。这种对传统创作精神的时代化和个性化表现,对于传统中国画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扩展和丰富,同时拉近了普通人和中国画之间的距离,为其广泛传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二)诗书画印四位一体的自觉
传统绘画发展至元代,其在形式方面已然十分成熟。但吴门四家没有停滞不前,而是主动求新求变,并通过诗、书、印三种元素的全面融入,使中国画的形式和内涵更加丰富,加深了绘画与其他视觉艺术之间的联系,对其普及和推广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首先,在诗歌方面,题画诗并非吴门四家的首创,而是兴起于唐代,后在元赵孟頫的推广下成为一种新的创作范式。相比对元代题画诗的沉重寂寥,吴门四家的题画诗显然更加生动和丰富。这一点从沈周、文徵明的部分诗作中可见一斑。如沈周在《枇杷图》中题写的:“有果产西蜀,作画凌早寒。”文徵明《题画兰》:“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由此可见,这些被沈周称为“雅意白传”的题画诗,与唐、宋、元题画诗相比显然更加通俗,少了几分愤世嫉俗和无可奈何,而是充满了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后来的唐寅在其画鸡题写的:“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更是超越了绘画本身,在今天仍广为流传。
其次,在书法方面,自元代以来,画中题字已蔚然成风,而吴门四家则继续将其发扬光大。他们的作品中书法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比例,甚至发展到了无书不成画的程度。沈周的书法行气畅达,空灵飞动,到了晚年更是无画不书。唐寅本身就是书法大家,他得赵孟頫精髓,并将其内化,形成了自己的独到风格,儒雅韵致。书法的融入,可以在线条方面与画面形成良好的映衬与互动,也使绘画的内涵和精神得到显著提升。
最后,在印章方面,如果说诗歌和书法是在继承基础上的丰富,那么印章的加入则是一个全新的突破。吴门四家画中的印章并非仅起到表明身份的作用,而是将印章与画面融为整体。如文徵明的《溪桥策仗图》中,画面中的远、中、近三景分明,远处是高山,中部是树丛,近景是大树。画面疏密得当,布局合理。左上角是一首诗歌,诗歌尾部有一大一小两枚方印,朱红色的印章起到了画龙点睛之功效。仇英在看到诸多印章都是方方正正的造型之后,自己独创了一种葫芦状的造型,“葫芦”里是自己的号“十洲”。诗书画印的四位一体,使中国画的内涵和外延得到了根本性扩展,将其变为了一种综合性的视觉传达艺术,使更多人了解和喜欢中国画,自然形成了商品化和市场化的萌芽。
(三)艺术与市场的有机平衡
明代中期,随着社会发展,传统的封建自然经济已经日显颓势,以苏州为代表的手工业较为发达的市镇,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经济萌芽,市民和商贾阶层的数量规模空前壮大。与农民相比,他们普遍具有更加充足的闲暇时间和灵活支配的钱财,并在物质基础上形成了新的精神追求。其结果有二:一是有更多市民阶层参与各类高雅文化活动,绘画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二是画家们也不得不正视这些新的审美需要,以在生存的基础上获得更大的发展。所以原本互相鄙视的画家和商贾市民的关系发生了逆转。商贾市民阶层频频参加文人们的雅集活动,而画家们也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他们的新需要。有人买自会有人卖,以吴门四家为代表的画家们最终全面参与到市场中来。沈周对前来买画的人几乎来者不拒,唐寅的“闲来写幅青山卖”被传为佳话,仇英的画作一度卖到了“百金”。不仅是富商巨贾们趋之若鹜,一些普通市民也纷纷抢购,除了附庸风雅之外,还可以升值谋利,绘画市场已然形成。由此可见,这个市场化的过程,其实是士商密切交往后相互认同的心理过程,并形成了趋同的审美机制。
然而绘画商品化这一新局面的形成,并不意味着吴门四家创作水准的降低,无论自身的文化和道德修养,还是出于市场化的需要,都使吴门四家仍然以敬畏、扎实、严谨的态度进行着创作,努力在个人与市场之间维持着平衡。如沈周一直以庶民文人自诩,所以将更多目光投向了现实生活,他的《杂画册》中,南瓜、石榴、白菜等,无不被描绘得惟妙惟肖,既有生活情调,又不失文雅气息,同样被后世誉为“神品”,而且为后来的陈淳、徐渭等人的大写意花鸟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唐寅号称“江南第一才子”,却一生坎坷,先是家道中落,后受到科考舞弊案的牵连而丢了功名,整日出入于酒楼歌肆借酒消愁。对于那些位于社会最底层的青楼女子,唐寅予以了极大的同情,其笔下的仕女图都是以青楼女子为原型的。所以画面中的女子虽然有着曼妙的身材和精致的妆容,却没有丝毫脂粉气和轻浮感,而是充满哀怨、凄凉和无奈,体现着唐寅的人文关怀。所以绘画商品化没有改变吴门四家的艺术理念和精神,他们仍然坚守着中国画最基本的品质,并在雅与俗之间达到了完美的平衡,这正是中国画发展中自律的集中体现。
结语
综上所述,明代是中国画艺术发展的关键阶段。一方面,在历经了唐、宋、元三个朝代后,中国画艺术不仅在形式上高度完备和成熟,而且形成了独有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品格,明四家则将其发扬光大。另一方面,明代是我国历史上资本主义经济萌芽时期,艺术商品化和市场化发展日益兴盛,吴门四家则把握住了这一机遇,将中国画世俗化发展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为其今后的普及和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由此获得的启示和借鉴在于,对于绘画艺术来说,并没有绝对意义的“雅”与“俗”,真正具有长久艺术生命力的,反而是那些雅俗共赏的作品。当代绘画者应树立起雅俗共赏的审美追求,这样可以避免绘画者走进很多误区,并有助于其形成个性化的艺术风格,对绘画者个人乃至整个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都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