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年新法》引述《天盛改旧新定律令》考

□王培培

关键字：西夏；《亥年新法》；《天盛改旧新定律令》

黑水城出土西夏法律文献《亥年新法》（下文称《新法》）为西夏晚期的法典，其成书不晚于光定四年（1214），共存十七卷，文献照片公布于《俄藏黑水城文献》［1］。对于《亥年新法》的解读，研究成果颇丰，主要有克恰诺夫的全文解读［2］，周峰的博士论文《西夏文〈亥年新法?第三〉译释与研究》［3］，梁松涛的系列论文［4］［5］［6］，文志勇《俄藏黑水城文献〈亥年新法〉第2549、5369号残卷译释》［7］，贾常业《西夏法律文献〈新法〉第一译释》［8］，以及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的一系列硕士论文等等［9］［10］［11］。以上研究成果为本文提供了参考。众所周知，《新法》是西夏晚期继《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下文称《律令》）之后再次颁布的一部重要法律文献。它是对《律令》的补充和修订。二者既存在联系，又有区别。在释读《新法》时，了解二者的联系有助于找到区别，据此可以窥探西夏晚期的社会历史变化。

我们知道，《新法》中常常出现“妹佃”二字，即指《律令》，来阐述《新法》相对于《律令》的变化。这些引述《律令》的内容就显得尤其重要。本文试图从《新法》中考证出引述《律令》的内容，察觉其中变化，为进一步了解西夏晚期法律法规，甚至社会历史变化提供一份材料。

就目前所见材料，我们发现《新法》对于《律令》的引述情况可以分为四类，《新法》中常常以“妹佃毋”、“妹佃瞭”等为标志，其可以出现于句首，可以出现于句中①。

一、基本照搬原文

此类情况往往直接引用《律令》中的法条，出现在法条之首，以“妹佃毋……沏顽”或“妹佃毋……妒牡”为标志，会有个别字的改动。

1.蒜妹佃毋：礠綀渭藱袭篟綕，緂砽礮蝭窃、呜荅、壳箌、蟧荗丑弛落，甭聸渭蒜，緈谍薠文螺废息稾蛁兵十楚疥沏顽［1］142。

《律令》：盗窃人之外，觉察财物为偷盗所来者，仍然分吃、出卖、抵债、典当等，均视为偷盗，比所定从犯罪情减一等。

出自《律令》卷三《分持盗畜物门》。引述内容有个别字词的不同，其中“除外”一词《律令》作“篟矤”，《新法》作“篟綕”。所引条文如下：

蒜渭藱笘礮秒袭篟矤，箿綀渭禑緂砽，礮蝭茪袭矤，菋呜荅、壳箌、蟧荗倘丑弛城，甭聸矺漓，耳渭緈谍蒜蒜文螺废息稾蛁絻兵属。

一未参与同谋盗窃畜物，知觉他人盗窃，参与分赃，及买、抵债、寄典当时，视偷盗、强盗程度如何，比盗窃从犯各种罪减一等。

2.蒜妹佃毋：礠糑經镜矖弛絢纚礮袭，筞非命縦聜緛秒茪城，薠楚属膌槽眯礮蔎宦 笜 妒 牡 吞 纓［1］142。

《律令》：诸寺庙道观等所属常住物，大小局分拿取偷盗时，与偷持官物同罪判断。

出自《律令》卷三《杂盗门》：

蒜礠糑經镜矖棍弛荒絢纚倘袭，筞非命縦订磀聜緛螧茪城，薠聴属槽籒顽眯礮蔎宦笜。

一诸寺庙道观等所属常住物，局分大小私自盗取时，罪情同与前述盗官财物。

3.蒜妹佃毋：较眽、蚀摆、皽尚、蚀皽弛订订竛、眕、縄、蟻弛谍笘礮渭属谍禑若粄螺 沏 顽 吞 纓［1］143。

《律令》：高祖、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等偷己子、孙、曾孙、玄孙之畜物，情节清楚。

出自《律令》卷三《盗亲门》。个别字词有差别，其中《律令》“笘礮茪属”在《新法》中作“笘礮渭属”。所引条文如下：

较眽、蚀摆、皽尚、蚀皽弛，订竛眕縄蟻弛谍笘礮茪属，薠筙才。

曾祖、高祖、祖父母、父母等，自子孙、曾孙、玄孙等之畜物拿取，不治罪。

4.蒜妹佃毋：渭礮竀搓，菋沏适蝭，抵簵礎弛篟綕，礠綀唐碽臀蟧沏、析耳、荗属、贝蔝、荅壳沏帝弛，帛焦筫薸，宦矑硠妒牡吞纓［1］146。

《律令》：盗嫡亲财物，已经分赃，已偿之外，于诸人处用于寄、售、典、借贷、抵债等，所示何处，当催促。

出自《律令》卷三《自告偿还解罪减半议和门》。引述内容有个别字词的不同，其中“除外”一词《律令》作“篟矤”，《新法》作“篟綕”。所引条文如下：

蒜渭礮竀搓，菋沏适蝭，抵簵礎弛篟矤，礠綀唐碽塘蟧沏、析耳、荗属、沏贝蔝、荅壳沏帝妒礠礠筫落，驳次宦顽，宦矑硠。

一盗物现有及已使用而能赔偿修整以外，说已寄、售、典、借贷、抵债等，所指诸处数目属实，当催促。

5.蒜妹佃毋：彤往縇箷驳筞缕腞，汕蕏蟈槽宁读翑，灯旺皺息蟌命，氦蟌皺息緵逃，舉 緵 逃 皺 息 滚 硊 弛 宦 悟 菋 妒 牡 纓［1］203。

《律令》：虽各租户家主由管事者以就近结合，十户遣一小甲，五小甲遣一小监，二小监遣一（农）迁溜等。

出自《律令》卷十五《纳领谷派遣计量小监门》：

蒜彤旺縇箷驳筞缕腞汕，蕏蟈槽宁读翑，灯旺皺息蟌命，氦蟌命皺息緵逃弛筞礎綀，菋舉緵逃皺息脄滚硊。

一名租户家主由管事者以就近结合，十户遣一小甲，五小甲遣一小监等胜任人，二小监遣一农迁溜。

6.蒜笘蛥、豁薐、礮丹庇磋笍炽癓槽，妹佃毋：息聚锰饲科緋科宦炽［1］148。

《律令》：私得牲畜、飞禽、财物财产当告验，一个月以内当告验内司。

出自《律令》卷三《买盗畜人检得门》。《新法》中“妹佃毋”出现于句中。所引条文如下：

息稾笘蛥、豁薐、礮丹、庇弛沏贰，礠綀葛笍，宁息聚炽癓锰饲科，毖盫緋綕薸宦炽。

一等畜牲、飞禽、物、财产等丢失，诸人检得，当于整一个月内，向附近有司处报告。

二、节选内容

1.蒜妹佃毋：礠綀拣籫蔈拣苖落，絧癏箍 緈 哗 藪 嘻 蓽 苖［1］120。

《律令》：诸妻妾杀丈夫者，造意无论主从当斩。

出自《律令》卷一《恶毒门》。《新法》节选了有关妇人杀夫的内容：

蒜綀俩蔈拣苖，歉窲、幢箒緵羋苖弛落，息篔箍緈篟繏藪嘻蓽苖。

一妇人杀丈夫，使军、奴仆杀头监等者，一律不论主从，以剑斩。

2.蒜妹佃毋：螇綀苖袭，息往號薠哗繏，戊綀苖，篎息往蘪舉纚谍臷茫属，蔲往惠篟笜淮綀苖弛。息篔箍緈篟繏，癐藪嘻蓽苖。綀订订拣籫礗登宦砵礿脄箷袭宦誓菋妒牡 纓。［1］209

《律令》：随意杀人，杀一门下罪不计，杀三人，又一门一二户根断，或杀不同家门四人等，一律不论主从当以剑斩。

出自《律令》卷一《为不道门》：

蒜息旺號薠哗咖戊綀苖，篎息旺蘪舉纚谍臷茫属，蔲旺惠篟笜淮綀苖，……息篔箍緈篟繏癐藪嘻蓽苖。

妄杀一门下无罪三人，及杀一门一二人使根断，或杀不同家门四人，……一律不论主从皆以剑斩。

3.蒜妹佃毋：繕饲科烤窲谜弛，竛眕袭縦縡宦谜，谬縡谜蚐哗。縦縡渡刘，窾礩镣篟镣袭，蚀琐艰竓竓氦竀谍帝蓽蚐搓菋妒牡 纓。［1］183

《律令》：国家中官、军等袭，子孙中大姓可袭，小姓不允袭。大姓情愿，则允许于共抄不供抄中赐亲父、亲叔伯、亲兄弟、亲侄、亲孙等五种。

出自《律令》卷十官军敕门。《律令》中“烤窲礩弛”，在《新法》中作“烤窲谜弛”。所引条文如下：

蒜繕饲科烤、窲、礩弛竛眕袭，縦縡宦谜，谬縡谍谜帝蚐哗……縦縡渡刘，竀礩镣篟镣弛袭，蚀琐艰竓眕弛氦竀谍帝蚐搓。

国内官、军、抄等子孙中，大姓可袭，小姓不许袭。……大姓情愿，则允许于共抄不供抄中赐亲父、亲叔伯、亲兄弟、亲侄、亲孙等五种。

4.蒜妹佃毋歉窲、眛綀牌检城，絧癏蟗跨，緈□辐腞谍蓽簧端牡［1］121。

《律令》：使军、女人促逃时，造意死罪，从犯还者之当成。

出自《律令》卷十一《逃人门》：

蒜礠检袭歉窲、眛綀牌②检弛落，絧癏谍薠：检臔息蒐，窾藪嘻；菋臔挡蒐，窾梢膇属弛嘻蓽苖。

一诸叛逃中使军、妇人共逃者，造意之罪：叛逃已行，以剑斩；未行，则绞杀之。

三、总结内容

此类情况众多，常常以“妹佃毋”、“妹佃瞭” 等为标志，有时出现在句首，有时出现在句中，也会出现在句尾。以下仅仅列举几例。

1.蒜礠綀商谍笘礮渭属袭若盫緛綕落，祌蜔盫蟌瞭薠兵惯槽，妹佃毋粄螺［1］143。

一诸人中有偷盗节亲之畜物者，依丧服远近减罪，《律令》明确规定。

出自《律令》卷三《盗亲门》。概括说明《律令》中有关各种血亲、非血亲在盗窃量刑上的不同规定。

2.蒜妹佃毋：订繕綀商谍渭属袭，抵吞礎 城，往 肆 辆 谴 丑 疥 沏 顽［1］146。

《律令》：本国人相盗，不能偿时，户内做工使偿。

出自《律令》卷三《盗赔偿返还门》。概括阐述《律令》中盗窃不能偿还时，可以做工偿还的规定。

3.蒜妹佃毋：残蚏胯蟨无、箙料窫、残蚏緵氟弛，订薸息蓭、舉蓭商皺糜糜篟耫谍薠，文 挎 栏 槽 酞 酞 粄 螺［1］184。

《律令》：诸类待命、前内侍、待命首领等，分别一次不来，二次继续不来，所获罪名差别对待。

出自《律令》卷十二《内宫待命等头项门》。特指《律令》中诸类待命、前内侍、待命首领等没能在职的处罚规定。

4.息稾蔼蟄汝皺筞非綀汕，妹佃瞭戊翆蛁皺蓭碽蕸……［1］198

一等谷物库之局分人等，依《律令》三年为期所迁转……

出自《律令》卷十五《库局分转派门》。概括了《律令》中关于谷物库局分三年一迁转的规定。

5.蒜融揉籤睫繰烃距焦廊，眯蔓融紧絢纚睫米，縇烁彤睫弛，缽筞砃属，?槽搓癐，毋耳脜泛绢妹佃毋粄螺［1］198。

一京畿沟地干渠水已退，官验畿寺常住地畴，家民租地等，纳夫役草，皆有所据，依已定《律令》已分明。

出自《律令》卷十五《租地门》。这里是对《律令》寺观、民众等租地情况的概述。

四、合并法条内容

蒜妹佃毋：礠綀眯蓝谍渭属袭礮荒腞，婚蔲腞谍粧箶、綀虁苖弛，聸渭絻繏妒。拉竞莀篟莀、笖文瞭舉稾薠若沏顽。菋篎肣渭艧膼莀，婚蔲腞篟纚，茋圾、笖蟨无睮秒弛 落，拉 竞 莀 俘 吞 繏 弛 妒 牡［1］141。

《律令》：诸人偷盗官私财物，逼迫、杀害物主、守护财物之人，应以强盗罪论也。依持不持兵器、钱之数额多少有两等罪情。虽持械偷盗，守护者不在，盗窃种种木植、钱财者，不算持兵器也。

出自《律令》卷三中《杂盗门》的两条，把二者融合为一条。所引条文如下：

蒜礠綀眯蓝谍笘礮渭属袭，礮荒腞菋婚蔲腞弛谍，蔲焊箷蔲綀虁、綀苖弛城，聸嘻渭絻繏。拉竞莀篟莀舉稾薠若。

诸人偷盗官、私之物时，对和物属者及监护者等，若杀伤主、护人时，当以强盗论。持不持武器二种罪情。

蒜肣肣渭艧膼莀，婚腞篟纚薸，茋圾笖蟨无弛睮秒落，拉竞莀筙繏俘吞繏，肣肣渭篔十楚。

一偷盗持器具，于监者不在处，以木植盗窃各种物者，勿算持武器，以偷盗判断。

五、余 论

此外，《新法》中一些引述《律令》的内容，《律令》中残缺。可以根据《新法》略知《律令》的法条内容。

1.息稾睫彤翅雾約槽袭，崔僵睫脄落，妹 佃 毋 約 磖 篟 粄 蒜［1］199。

一等纳散糜地租法中，旱地地耕者，于《律令》纳期不明也。

出自《律令》卷十五《旱地纳租法》。

2.蒜妹佃毋：礠綀脄睫縇棍弛，毖盫息狙耳維饲科，胒、純、粐、朋砃、傻海弛属蚐哗……［1］204

《律令》：诸人耕地家宅等，附近一里之内，稗、稻、麦、树苗、界泊等不允为……

如果按照其与《律令》的卷数大体相互对应的特点看，此条亦应出自《律令》卷十五。

总之，《新法》在引述《律令》时，呈现了如下特点。

1.《新法》引述《律令》条款时，常常以“妹佃毋”或“妹佃瞭”为标志，出现的位置可以在句首，可以句中，也可以句尾。引述时，可以不照搬原文。照搬原文时，常常以“妹佃毋……沏顽” 或“妹佃毋……妒牡”为标志，通常会有字句的不同。

2.《新法》法条内容的细化和规范方面，在继承《律令》的基础上又有所变化，并且主要以阐述与《律令》的不同点为主要内容。以上引述《律令》卷三《盗亲门》条中，《律令》“笘礮茪属”在《新法》中作“笘礮渭属”。说明在《律令》中拿取近亲畜物的行为，不需要负法律责任。而《新法》改作“渭”，则说明血亲之间的畜物归属已经有了明显的法律界限，任意地拿取已经上升到偷盗罪，需要受到惩戒。此外，《新法》还对《律令》内容进行补充。对《新法》、《律令》卷十最新研究显示：《官军敕门》的相关内容中，《律令》指出“袭官、军、抄”时，严格按照大姓的五亲来袭任，《新法》则特别强调，袭任时如果大姓情愿，非五亲亦可以袭任。《新法》补充了“大姓情愿”的内容，更加强调大姓的意愿，打破了五亲的界限③。由此可见，对于《新法》的研究尤其显得重要，特别是找到与《律令》的不同点，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到西夏晚期社会的重要变革、社会情况、外部环境以及社会结构等等方面的内容，有助于还原一个完整的西夏历史画卷。

3.《新法》中的一个细节很值得注意，就是用字用词产生了变化，对于一些字词进行了更改。如：译为“除外”的一词，《律令》作“篟矤”，《新法》作“篟 綕”。“矤”（有）音为wjij1，“綕”（有）音为wjij2，两个字的读音没有差别，《新法》却进行更改。这种现象在西夏译经史上经常出现。众所周知，西夏有校译佛经的传统，经常会对前期翻译的佛经字句进行校改。20世纪70年代，西田龙雄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12］［13］。他在研究西夏文《华严经》时，发现一个现象：初译本的字常常被改成另外一个读音基本相同的字，原因不明④。此后，众多学者在西夏文佛经的释读中都发现了此问题。这说明，此种现象不仅仅出现在校经实践中，在世俗文献中亦有此现象。有趣的是，通读《新法》，我们发现“除外”一词均写作“篟綕”，这不得不让我们猜想，这可能与西夏后期规范用字有关。除此以外，这也可以作为我们定名写本文献依据，在判断一个文献内容是《新法》还是《律令》时，如果看到了“篟綕”二字，基本可以断定为《新法》。当然，如果想给一份写有“篟綕”二字的文献进行断代，我们也许可以判定其不晚于《新法》的颁布年代，也就是1203年。

注释：

①《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中的翻译参考史金波、聂鸿音、白滨《天盛改旧新定律令》，法律出版社，1999年。

②此字不清晰，根据《天盛改旧新定律令》补。

③相关研究见廖莎莎《〈西夏法典〉官军抄袭任考释》，《西夏研究》2020年第3期。

④有关此问题多名学者进行研究讨论，详见：孙伯君《西夏仁宗皇帝的校经实践》，《宁夏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孙伯君《〈佛说阿弥陀经〉的西夏译本》，《西夏研究》2011年第1期；聂鸿音《〈仁王经〉的西夏译本》，《民族研究》2010年第3期；王培培《西夏文〈维摩诘所说经〉整理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安娅《西夏文译本〈炽盛光如来陀罗尼经〉考释》，《宁夏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安娅《西夏文藏传〈守护大千国土经〉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论文，2011年；段玉泉《〈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的夏汉藏文本跨语言对勘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2012年；张九玲《西夏文〈大随求陀罗尼经〉研究》，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7年；孙颖新《西夏文〈大宝积经?无量寿如来会〉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2015年；麻晓芳《西夏文〈大宝积经?善住意天子会〉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论文，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