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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藏黑水城艺术品中的共命鸟形象

2021-01-13□杨

西夏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双头人面西夏

□杨 梅

共命鸟的形象源于佛经,深植于佛教艺术之中,并且在不断发生变化,其一身双首的独特形象备受青睐,因此称谓也有很多。《法华经》、《涅盘经》等谓之命命鸟,《胜天王般若经》谓之生生鸟,《杂宝藏经》、《佛说阿弥陀经》谓之共命鸟。共命鸟一身双首,有“耆婆耆婆,两首一身,果报同,心识别”之说。共命鸟这一题材在学术界早有研究,主要有顾铁符先生《共命鸟像》对共命鸟做了简要的介绍[1]封面说明。刘政先生提出吐鲁番出土双头鸟纹样与佛教中的“共命鸟”没有关系[2]71。赵超先生的《共命鸟与比翼鸟》中通过对汉唐文物中双头鸟身纹样的归纳,探讨了共命鸟和比翼鸟之间的传承关系[3]33。韩停先生的《浅谈佛教壁画中的共命鸟——以山西洪洞县泰云寺壁画为例》对山西洪洞县泰云寺壁画中的共命鸟做了详细地分析研究[4]60。陈雪静先生的《迦陵频伽起源考》从人首鸟身的迦陵频伽图像方面,提出迦陵频伽起源于古印度的神话传说,与印度音乐的起源有关,并且对其在佛教文化中的意义做了初步的探讨[5]9。近年来随着中俄两国人文合作交流的深化,收藏在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我国黑水城出土的部分艺术品也陆续刊布,其中在已刊布的壁画残片和唐卡中也发现有西夏艺术家创作的共命鸟形象。关于西夏时期共命鸟的形象,目前尚未有专门的研究。本文在前人对国内有关共命鸟图像研究基础上,就俄藏黑水城出土艺术品中所见的共命鸟形象特征以及其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形象、职能和所发生的变化做一简述。

一、俄藏黑水城艺术中的的共命鸟

西夏崇尚佛教,在皇室的大力提倡下,信仰佛教的民众僧人众多,因此出现大量表现佛教题材的艺术品。共命鸟作为佛教题材中西方净土变相的标志之一,也出现在西夏时期表现西方净土世界的佛教题材艺术品中。在《俄藏黑水城艺术品》中公布了一组12—14 世纪黑水城的壁画残片,名为《阿弥陀佛净土世界》,其中X.2312(图一)和X.2313(图二)两块残片上均出现了双头鸟的形象[6]1。此外,编号为X.2349 的《阿弥陀佛净土世界》唐卡(图三)中也有共命鸟[6]103。

壁画《阿弥陀佛净土世界》的两块残片中分别绘有一只鹦鹉和一只双头鸟、青绿色地面以及朱红色的栏杆和金片加固的回廊。根据X.2312、X.2313 可推测出两块残片内容对称且位于原画下方位置。画面中的双头鸟颜色单纯,身体为青绿色,腹部为白色,吻部和双腿点以朱红色,造型流畅简洁。双头方向相反,翅膀闭合紧贴于身体两侧,羽毛清晰可见。尾部较长,身体线条勾勒一气呵成,双目有神,形象刻画生动逼真,表现出画家的深厚功底。双头鸟腿部支撑点靠前,线条流畅呈斜线方向。身体为俯身,相对平行于地面,鸟类性质明显,生活气息浓郁,充满了真实感和世俗化倾向。

同样为表现阿弥陀佛净土世界的X.2349 唐卡中的双头鸟形象相较于X.2312、X.2313 中双头鸟形象在细节上有了一些变化。X.2313 中的双头鸟腿部较短,尾部更长并且呈上扬趋势,使得身体呈现为缓和的“U”形形状。双头鸟的对称方向有一鹦鹉,下方从莲池中伸出的莲茎为曲线。因此可以推测,X.2349 中双头鸟与X.2312、X.2313不同,极有可能是为了画面的美观而产生的变化。

值得注意的是,在X.2349 的左上角还有一只人面双头鸟。这只双头鸟颜色丰富艳丽,彩色的翅膀从两侧展开,双手合十,面容姣好,高发髻,金色的尾巴向上翻卷,身体向上直立,人的特征明显,而鸟类性质被弱化,明显是西方净土世界中供养神的特征。此类风格的双头鸟还出现在唐朝时期榆林窟第25 窟南壁观无量寿经变中(图四)此窟双头鸟经过一系列发展,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形象,并且得到广泛应用。X.2349 中的双头鸟形象很大程度上也是参照唐朝双头鸟的形象确立起来的。如此迥然不同的两种双头鸟同时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那么他们到底是不是佛经里所说的共命鸟呢?

《阿弥陀经通赞疏》中记载:“共命者亦云命命,美音演法,迅羽轻飞,人面禽形,两首一身,故云共命也。”[7]105其中“人面禽形”、“两首一身”的形象特征描写详细,显然与图三中的人面双头鸟吻合。而西夏艺术家在创作人面双头鸟时,在继承了唐时期“人面禽形”的特点的同时,秉持删繁就简的原则,简化了双头鸟外形上的雍容华丽,去掉了双头鸟在西方净土世界中“美音演法”的职能。这是明显带有民族特色的审美理解。除了《阿弥陀经通赞疏》中对于共命鸟特征的记载是人面、双头、出现在阿弥陀佛净土世界中以外,其他大量的佛经原典则只谈到“双头”而没有“人面”之说。《杂宝藏经》中对于共命鸟的形象的描述是“有鸟名为共命,一身二头”[8]25,并没有详细说明“二头”是人头还是鸟头,可见共命鸟的形象符合“一身二头”、“鸟类”即可,因此可以确定X.2312、X.2313 以及X.2349 中一身双首的双头鸟就是共命鸟无疑。

自盛唐以后,人面双头鸟便成了共命鸟形象创作的基本规律,但这并不代表共命鸟只以人面双头的形式出现。岳本勇和张青平在《略论共命鸟的起源与变化》中谈到“后来的共命鸟全是人鸟混合,再无二鸟头之形”[9],对此笔者认为这个结论有待商榷。正如任平山在其《迦陵频伽及其相关问题》中就X.2349出现的现象这样解释:“在古代印度、中亚和中国都不乏双头鸟形象,因此唐代存在双头、但非人面的共命鸟并非没有可能。在佛教传入吐蕃之前,西藏地区就已经有双头鸟形象存在,共命鸟或许正是如此为吐蕃人所理解。”[10]74由此,我们从黑水城出土西夏唐卡和壁画可以看出,西夏佛教艺术品遗存中,共命鸟形象不仅有人面双头鸟身,也有双鸟头鸟身形象,并非如岳本勇和张青平二位先生所言盛唐以后“共命鸟全是人鸟混合,再无二鸟头之形”。这可能是二位先生没有见到俄藏黑水城艺术品中的三幅共命鸟资料的缘故。

从遗存的三幅西夏共命鸟艺术风格上看,西夏的画师在进行创造的时候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西夏画师不但接受了中原绘画风格的影响,同时也结合了藏传佛教艺术风格。两种风格的共命鸟出现在同一画面中是不同文化在表达时产生的碰撞,截然不同的形象也可以看作是变革时代的产物,而俄藏黑水城出土的两幅共命鸟唐卡则是汉藏风格融合的直观表现。 在X.2349 的相关西方净土壁画残片中画面构图和形象塑造上以中原汉地绘画风格为主,但在色彩应用上却有明显的藏式绘画因素,敷色浓厚,色彩明艳亮丽,冷暖色调对比强烈,主要用了石青、石绿、朱红、金色等。共命鸟和地面用石青、石绿表现,朱红色的建筑栏杆,中间则是金色的牡丹花,边饰则辅以青绿线条和白色回形纹,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和装饰效果。

图一:编号X.2312

图二:编号X.2313

图三:编号X.2349

图四:榆林窟第25窟南壁观无量寿经变

二、共命鸟的职能与文化寓意

如上所述,共命鸟的形象有两种,一种是“双鸟头一鸟身”,另外一种就是“双人面一鸟身”。其实这两种共命鸟的形象在佛经原典都能找到其源头,只不过在不同的佛经对共命鸟的解读是各不相同。因此,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共命鸟所承担的职能也各有不同。如在《佛说本生经》中记载:

往昔,久远之时,雪山下有二头鸟。共同一身,一头曰迦喽鸟,一名优波迦喽鸟。此彼二鸟,一头若睡,一头便觉。迦喽鸟偶睡时,近有一果树,名摩头迦,优波迦喽鸟思曰:我独食此华,若入腹中,二头俱除饥渴。遂未告知迦喽鸟而食之。其后,迦喽鸟闻之,即生嗔恚嫌恨之心。作如是念:其所得食,不语我知。不唤我觉,即便自食;若如此者,我从今后,所得饮食,我亦不唤之而自食。后游行经历,忽遇一毒华,迦喽鸟即食之,二头俱死。[11]34

共命鸟在《佛说本生经》中是一个具有教育意义的寓言,告诫世人善念善行,获善报结善果;恶念恶行,得恶报结恶果。在《法苑珠林》中,也把它列为“择交”中“恶友”的例子[12]。共命鸟除了被视作因缘比喻故事当众宣讲之外,最常出现在西方净土世界中。在西方净土世界的描述中,共命鸟作为自然界中的美好吉祥事物常被看作是佛的化身。《阿弥陀经》云:“......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鹄、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13]35《妙法莲华经》卷六:“山川岩谷中,迦陵频伽声、命命等诸鸟,悉闻其音声。”[14]42这些经籍中记载的共命鸟的作用基本是一致的,“皆是阿弥陀佛欲令法音宣流变化所作”,共命鸟以妙音感染天众或者普通民众,使其心生愉悦遂产生念佛之心。

根据《正法念处经》卷六十八之六中所记:“林中有鸟,名曰风行,是:命命鸟,以鸟之故,一念能行一千由旬,若人见鸟,忆念欲行,即乘此鸟,一念能至一千由旬。其命命鸟,能解四天下人所有语言,亦能宣说。如人受乐,如人欲乐,其身七宝庄严,两翼青宝、车躁、颇梨、赤莲华宝庄严其身,见者欢喜。”[15]96这里说的是命命鸟飞行的速度非常快,并且善解天下的所有语言,宣说没有障碍,在它的身上以7种宝物为庄严,两翼则装饰有青宝、砗磲、颇梨、赤莲华宝等,令人见之愉悦,此时共命鸟在宗教意识中开始有了世俗化的作用:以共命鸟为载体,寄托人力不可达到的美好向往。

事实上,伴随佛教中国化和世俗的发展,共命鸟虽然缘起于佛教经典,但在传入中国后,由于其所蕴含的祥瑞寓意,在流传过程出已经超出了佛教的范畴,与古代中国文化相融合,被广泛应用于各类装饰中,在画像石、画像砖、墓室壁画和古代建筑中也常常出现。如山东武梁祠画像砖上刻有双头鸟,题记“比翼鸟,王者德及高原则至”[16],以此来说明最高统治者的德行惠及偏远地区,示意天下太平。此外,在江苏甘露寺[17]、陕西耀县[18]、河南三门峡市[19]、浙江金华[20]等唐代遗址中也有双头共命鸟出现。在墓室壁画和葬具中出现共命鸟这一现象,也是证明佛教净土题材艺术在逐步对古代丧葬习俗文化产生影响。至北宋时期,共命鸟作为一种祥瑞纹样已被编入《营造法式》的建筑装饰中[21]256,只不过在创作上相较之前更加规律。俄藏黑水城出土的《阿弥陀佛净土世界》X.2349 唐卡中的两种共命鸟在形象创作上突破束缚限制,删繁就简。其中“一身二头”双头鸟的形象独树一帜,另一只人面禽形共命鸟与唐代共命鸟(图四)形象最为相似,但不同的是X.2349中人面禽形共命鸟手中并无宝珠托盘和乐器等,仅以双手合十信徒的姿态出现,这种具有民族特点的理解和创作使得俄藏黑水城出土的共命鸟更加独特且珍贵。

纵观历代遗存至今的共命鸟图像,尽管其整体造型变化不大,但是在“人面”这一特点上,不同的“人面”造型有不同的寓意。如柏林民俗博物馆中收藏的一块绘有共命鸟的壁画残片,原是出土于新疆胜金口的一座唐代小寺遗址,壁画上方的装饰部分绘有两只共命鸟,呈飞翔姿态,体态丰腴,其中一只双头均为妇人,另一只双头均为童子,从发型上判断为一对母子[22]385-430;河北隆兴寺大悲阁基座石刻的共命鸟呈二少女相[23]67-74;长干寺唐代舍利银樽上的共命鸟呈少女相[4]60-61;等等。

共命鸟在流传发展过程中,其职能也不断发生变化。当然,这种职能的变化并不是完全的被替代,而是共存的。除了其“善、恶”的寓意、“法音宣流”和寄托向往的作用外,共命鸟还承担了爱情鸟的角色,常常用来比喻夫妻在婚姻中的关系,因此也被称谓并蒂鸟。如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和阗共命鸟,双头分别为一雄一雌,雄头上有胡须,雌头梳着高发髻[24],这反映出新疆和阗地区对于“男女相合”概念的强调,是表明共命鸟从佛教西方净土信仰题材向世俗化象征转变的实例,这种以一雄一雌形象出现的共命鸟与爱情鸟的职能相合,表达男女对爱情的长相厮守和至死不渝,显示出新疆和阗地区民间强烈的家庭观念。正如清人蒋士铨在《水调歌头·舟次感成》中写道:“偶为共命鸟,都是可怜虫。泪与秋河相似,点点注天东。十载楼中新妇,九载天涯夫婿,首已似飞蓬。年光愁病里,心绪别离中。咏春蚕,疑夏雁,泣秋蛩。几见珠围翠绕,含笑坐东风,闻道十分消痩,为我两番磨折,辛苦念梁鸿。谁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25]345诗中以共命鸟自喻,表达了作者对妻子生死不渝,深厚真挚的感情。

综上所述,共命鸟作为一种传达情感需要的载体,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承担了不同的职能。除上述作用以外,共命鸟作为佛的八十种随相之一,在《苏婆呼童子请问经》中还担任某些仪轨前的祭祀祈请。共命鸟的多种职能共存于佛教世界,在流传的过程中逐渐脱离西方净土信仰的框架,在墓室壁画、古代建筑中也频频出现,在进行创作时,不同文化背景下体现了各民族对共命鸟文化内涵和职能的取舍,也体现了其本身的艺术特色。

西夏作为一个多民族政权,在建立近两个世纪中兼容并蓄、博采众长,形成了独特而多元的西夏文化[26]72-77。不论作用为何,不可否认的是共命鸟是一种具有吉祥意义的灵鸟。黑水城出土的西夏佛教绘画艺术受到汉、藏等不同文化的影响,在对共命鸟形象的刻画上,画家以佛经中对共命鸟的描述作为创作母体,融合中原地区绘画和吐蕃佛教艺术风格,在自身民族文化的理解下,删繁就简,高度概括鸟的形象特征,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艺术造型。同时,在共命鸟艺术创作上更注重功利性和实用性,“一身二头”双头鸟的创作基于佛经里的描述,在线条、用色上贴合画面中鹦鹉的形象,以达到画面的美观和谐;人面禽形共命鸟在创作上根据本民族审美喜好和需求进行大胆地整合和创新,显示出西夏务实、质朴的民族特点。共命鸟作为净土吉祥灵鸟,其形象往往是西夏净土题材佛教艺术中重要的元素,是西方净土信仰的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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