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资本视域下粉丝组织运作机制研究——以蔡徐坤粉丝为例

随着网络媒体的发展和偶像产业的进步，粉丝文化已成为重要的青年文化现象。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与问卷网的联合调查显示，1 981 名18～35 周岁的青年受访者中71.2%有自己的偶像。

粉丝聚集在一起成为组织，表现出强大的能量。一方面，粉丝积极参与公益，能在3 天内完成数十万件物资的紧急筹款、派发；另一方面，粉丝对负面评价偶像的网友网络暴力，扰乱网络生态……众多青年参与粉丝组织的现象是否存在隐患？粉丝组织如何使青年产生如此大的黏性？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深思。

蔡徐坤是新生偶像之一，因参加综艺节目《偶像练习生》大火，成为内地榜唯一连冠55 周的明星，其微博超话长期霸榜。这些成绩的取得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蔡徐坤的粉丝“ikun”。ikun 即“爱坤”，包含了三层意义。个体层次上，ikun 指蔡徐坤的拥护者、崇拜者；群体层次上，ikun 指粉丝自发聚集在偶像周围形成的社会组织，被描述为“粉丝军团”“粉丝帝国”；文化符号层次上，ikun 意为“以爱之名，与坤同行”，是个体的粉丝对于自身想象的共同体，是粉丝文化的重要载体和表现形式。本文聚焦于粉丝组织研究，因此下文使用的ikun 均为群体层次的含义。

1 文献综述

1.1 粉丝组织

粉丝组织是粉丝自发聚集、活动的社会组织，集中体现了粉丝文化。此前，关于粉丝组织或社群的研究多从文化、媒介、社会的视角切入。文化学视角强调粉丝文化的特征及其与大众文化的关系。上世纪末，西方学者提出粉丝文化是对主流文化的一种反抗[1]，詹金斯用“盗猎者”形容粉都(fandom)的参与性文化[2]，也有学者从消费文化、商品文化[3-4]的角度分析粉丝消费。传播学视角强调媒介发展下粉丝组织不断演变的特征，王艺璇指出网络时代的粉丝组织具有结构的多层次性、运作的正式性、功能的完善性、规模的大型化等特点[5]。还有学者研究了新媒介环境对粉丝文化建构、信息生产、互动交流、传播方式的影响。社会学视角强调粉丝组织建构、认同、维系的过程，多在趣缘群体理论、互动仪式链理论、拟剧理论、社会资本与权力理论等视角下研究粉丝的身份认同、集体行动、社会互动等问题。

1.2 情感资本

情感资本是社会学新近提出的概念，是资本的形式之一。情感资本是社会学研究新近提出的一个概念，属于资本的形式之一。最早在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中可以见其雏形，他认为同情是正义、仁慈、克己等所有人类道德产生的根本性情感基础，是人类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情感资源。涂尔干把集体意识的组成部分情感视为团结基础的意识，滕尼斯对于链接“共同体”的情感纽带的论述，库利1909关于初级群体中亲密的情感关系的讨论，布劳对社会交换中情感报酬的强调等都是经典文献涉及情感资本的体现，这一概念近年逐渐受到研究者的重视。“情感劳动”(emotional labor)是霍赫希尔德（Hochshiehd）提出的概念，将劳动拓展到了情感领域。她认为个人的情感劳动、社会的情感法则和资源的日常交换构成了无形的情感体系(invisible emotional system)，被明确模式化的情感劳动遵循着情感法则的指引在这种体系下进行种种交换，商业强势参与其中并与情感逐渐勾连[6]。伊娃·易洛思（Eva Illouz）进一步指出，资本主义通过建立真实情感与商品的联系，将情感本身变成商品，利用、加工并生产主体需求的情感以达到盈利的目的[7]。情感资本是一定主体所拥有的，通过在社会交往中激发、投入从而获得回报的有价值的情感资源[8]。这种情感资源蕴藏在人们的情感关系中，这种关系是多人共有或是私人占有，在其中获得情感回报的可能性是大是小，所获情感价值是高是低等都与情感资本的价值有关。情感资本可以通过先天条件、后天投入、资本交换3 种形式获得。与其他资本类似，情感资本可以在运动过程中生产价值，且有正负功能的区分。这一运动过程遵循着确认情感关系、投入情感资本、获得资本回报、维护和再生产资本的循环模式，资本不断生产、转换、积累，形成巨大的能量，而这种能量如何运用决定了其正负的分化。

2 研究过程

2.1 研究方法

本文主要运用了网络民族志与深度访谈两种研究方法。网络民族志是在网络虚拟环境中进行的、针对网络社群开展的民族志研究。笔者对蔡徐坤全球粉丝后援会、蔡徐坤数据站、国王街82 号|梦旅人等21 个大站与大粉进行了近10 个月的观察，并对三位“ikun”进行了线上深度访谈以探究粉丝组织运作机制，得出以下结论。

2.2 研究发现

2.2.1 情感资本机制：劳动获得正向反馈

2018 年《偶像练习生》播出后，蔡徐坤积累了大量粉丝，这些粉丝多是被他的舞台或外形吸引，就像粉丝所说“喜欢你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喜欢你像阳光般的笑容”。在慢慢了解蔡徐坤之后，“眼底的温柔”“坚持梦想的勇气”“为人处世的品质”成为了粉丝们更加喜欢他的理由。蔡徐坤也积极回应这些喜欢，他会认真准备呈现出好的舞台、听粉丝的建议在微博发自拍照、与粉丝见面时反复强调安全问题等等。这些甚至包括他参与的综艺节目、制作的音乐作品都会给粉丝带来满足感与愉悦感，粉丝会因为“看见蔡徐坤跳女团舞”而开心，甚至蔡徐坤“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带给我快乐”。在这种积极的情绪下，粉丝就会投入更多的精力关注偶像，并和其他粉丝交流讨论，形成了正向循环。偶像因先天的长相优势易获得他人的喜欢，后天技能和个性又为其增加了优势。同时，偶像及其团队在媒体平台上发布情感产品为粉丝提供情感价值，通过反馈不断加固与粉丝的情感链接。“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偶像以颜值、才华、人品积累了原始的情感资本，并为粉丝提供了正向反馈。

对粉丝而言，在ikun 的共同体内，劳动或其他形式资本的交换是其获得情感资本的重要途径。粉丝投入时间、精力、金钱消费情感商品，获得情感上的满足，通过交流、应援、二次创作等与他人构建情感关系，获得情感资源。粉丝获取情感资本的能力和拥有的情感资本为形成粉丝组织提供了可能性。

2.2.2 情感资本模式

本文借鉴郭景萍对情感资本的分析，拟建立粉丝组织中情感资本的理论分析模式，展示情感资本生产、消费、转换的过程，如图1 所示：

图1 情感资本的理论分析模式

1）建立情感关系。在获得情感资本的基础上，情感关系的建立成为情感资本运作的关键。建立情感关系分为粉丝与偶像、粉丝与粉丝的关系建立两步。如前所述，粉丝被偶像吸引进而深入了解相关信息，逐渐将其视为自己情感投射的对象，确立单向的情感关系。综艺节目是其中重要的情感商品，仅2018 年的《偶像练习生》就使他微博粉丝增长超过600 万。蔡徐坤则通过认可ikun 称号和意义、为kun&ikun 注册了商标等“宠粉”行为确认了这种关系。随后是粉丝与粉丝组织间的关系建立，除了得到其他粉丝的认可外，还需要加入大型的粉丝组织。只有满足了唯粉（只喜欢蔡徐坤一个人的粉丝）、超话等级、阳光信用分数、购买专辑数量等标准，粉丝才能真正被其他粉丝接纳，成为粉丝组织的一员，初步建立组织中的自我认同。

2）多重资本投入。粉丝对偶像的崇拜和对粉丝组织的认同驱使着粉丝为偶像投入情感资本以及其他资本和劳动，如浏览收集偶像物料（文字、图片、影视等）、为偶像打投（刷数据刷话题）、应援、产出、讨论交流。以“数据粉”为例，情感资本和劳动是其主要投入的成本。粉丝需要完成每天签到、打卡、在超话与其他粉丝互动、新歌打榜、话题打榜、个人微博转评赞等任务，投入大量的劳动和情感资本。有时完成数据任务还需要情感资本的投入，如蔡徐坤个人专辑《YOUNG》发行时，粉丝为冲销量多次购买专辑。@蔡徐坤妈妈团LovelyClub 表示“你（蔡徐坤）说想给我们（ikun）最好的。其实，是我们想给你最好的”号召粉丝共同购买专辑，粉丝也在评论中分享、交流自己的购买情况。这种普遍投入的群体氛围推动着更多粉丝投入成本。

与做数据不同，二次创作还包含了文化资本的投入。粉丝运用剪辑、绘画、图片编辑等技能将蔡徐坤已有的物料解码、编码成新的物料发布，投入了情感资本、具身化的文化资本（embodied cultural capital）和劳动，生产了兼有文化商品和情感商品特质的偶像周边商品。正如约翰·费斯克的“双重经济”理论，在文化经济中，观众解读意义，重视使用价值，交换与交流的不是财富而是意义、快感和社会身份。粉丝们通过二次创作进行多重资本投入，从而实现了身份的认同与标识。

3）双向资本回报。粉丝投入成本的目的是获得来自粉丝和偶像两方面的回报。

@蔡徐坤数据站 常说“数据是你付出多少就会得到多少的东西”。做数据通常能获得即时回报，粉丝完成一个任务就会获得增长的数据值，这些数据累积形成巨大的流量转换成偶像和粉丝组织的社会资本，使粉丝获得情感满足和自我认同，如蔡徐坤V 榜连续霸榜55 周。但数据不好时，粉丝的投入难以获得显著的积极反馈，只能相互鼓励以获得情感的正向能量，再投入新一轮的数据任务。

与普通粉丝不同，拥有技能的“大大”通过发布自己产出的偶像周边获得回报。他们发布的内容会获得粉丝的喜欢，有时甚至能得到大站甚至偶像的认可。“大大”通过投入积累了技能和知识，得到了ikun 内部的认同，获得了较高的地位，甚至还能将创作制作成集售卖获取经济资本。

4）资本维护与再生产。维护和再生产串联了情感资本的运作过程，使之循环往复。

后援会和站子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他们通过提供信息、总结近况、组织活动、危机处理等提升粉丝组织的凝聚力，从而维护整个粉丝组织的情感模式。@蔡徐坤全球粉丝后援会由专人运营，每天发布微博，内容包括蔡徐坤的新物料和活动、每日数据任务等，规律化的信息维持了粉丝们的热情。后援会还会组织各种活动，如“东方风云榜助力门票抽奖”活动，以实体的情感商品刺激粉丝投入成本；“蔡徐坤粉丝才艺大秀”，将ikun 视为一个共同体，“向世界宣告IKUN 们的才艺”，强化粉丝与共同体的情感连接。在粉丝有不当行为时，后援会以官方身份进行危机公关，维护ikun 共同的形象和已有的资本。

个体的粉丝也会参与情感模式的维持，尤其在粉丝组织发生负面事件时。“ikun 行为规范和自我约束指南”就是在ikun 网暴素人事件后粉丝自发撰写的，规定拒绝私生行为（私自跟踪偶像行程）、严禁网络暴力、拒绝冲动行动等内容，被粉丝们奉为圭臬。

偶像亦会通过多种方式生产正向情感、管理粉丝行为，为粉丝提供情感反馈。蔡徐坤将“kun&ikun”设置为自己的微博背景图，常说“kun 和ikun 永远是一起的”，在粉丝接机时温柔表达自己不喜欢接机并提醒粉丝注意安全。蔡徐坤“宠粉”的行为为粉丝补充了情感资本，营造了许多粉丝眼中“kun和ikun 是双箭头（互相喜欢）”的氛围。

3 研究讨论

粉丝组织生产、消费情感，以情感作为连结纽带和流通“货币”运作。与其他资本运作不同，情感模式中生产者只能诱发消费者（粉丝）的情感投入，而商品的定价权掌握在消费者手中。换而言之，情感商品和情感消费是互相建构的，一旦产品不能满足粉丝的需求，粉丝就有可能停止投入成本，甚至抽调出已投入的成本，导致组织的资本减少。

因此，维护是情感模式中的重要环节，这一环节会导致情感模式好坏的两种分化。前者有利于巩固既有的情感生产关系和定价秩序。后者的存在并不稳定、难以长久，其中存在粉丝的破坏行为，如私生行为。这种行为干扰了偶像的正常生活，破坏了情感中的角色关系，颠覆了粉丝组织秩序，扰乱了粉丝社群的运行。在此情况下，就需要设立类似“ikun 行为规范和自我约束指南”的约束避免破坏行为威胁ikun 共同体，维持良好的情感经济模式。

良好的情感模式包括建立情感关系、多重资本投入、双向资本回报、维护和再生产四个环节。此过程中，粉丝和偶像、粉丝和粉丝等群体进行多重互动，情感资本不断被生产、消费、积累，并在不同的资本形式间转换，生产出新的价值。而青年粉丝在其中极易受到不良因素的干扰。因此，需制定良好的规范并适当引导才能使其逐渐融入主流价值观，成为社会建设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