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光的人

王熠

我欠爸爸十万元

陇南鸡鸣镇长沟村，是夹在青山绿水间的一座小村庄。十八大召开的那一年，张璇响应国家的“三支一扶”计划，来到了这里。

张璇从小在新疆长大，父母都在新疆做生意，姐姐继承了父母的事业，也从商。父亲一直坚持要让张璇考公务员，说，家里总得有一个公家人吧。她的老家在陇南武都，父母亲觉得老了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张璇上的是甘肃农业大学英语专业，大学毕业后，在家人的支持下，来陇南鸡鸣镇长沟村当村支书助理。说好了，她先回老家扎根，等父母退休了，就跟着她过。

从陇南康县县城到鸡鸣镇长沟村，山路车不好走，要开一两个小时，倒不算太远。村里太破了，还有茅草房。大学生村官要求住村，张璇就住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也是宿舍，办公桌挨着床摆放着。

白天还好，入户，再忙些村里的零七碎八的工作，很快就过去。天一黑，没有电视，张璇用的是电信的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外面也没有路灯，风吹得四面松涛响，一个人待着，各种想象就冒了出来，一个比一个吓人。张璇待不住了，她特别想家。张璇原本长得瘦小、单薄，没几天，她就更加楚楚可怜。

说着话，她就抹起了眼泪。没过过这样的日子，这工作，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村支部书记牛军平就给她做工作，说来都来了，总不能被吓回去吧。就算走，也不能是干不了走的。

牛支书白天带着张璇挨家挨户熟悉情况。长沟村53户，159口人。贫困户就有近50户。张璇是在城里长大的，生活给她翻开了另一页，原来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这么辛苦。情况熟悉了，也有了感情，晚上总有周围的老百姓来找她唠嗑，她再也不孤单了。再说，她看着柔弱，其实心里却有股子不服输的劲，牛书记说得对，怎么能被吓回去呢。就算是要走，也是工作干漂亮了走，不是干不了走的。

张璇安下心来。

村干部少，镇上安排的工作来来去去都落到她这里，每天忙工作，闲了看看书，生活倒也充实。

一眨眼，一年多的时间就过去了。后来村里终于通了电信的信号，可以打电话了。这年秋天，武都举办电商培训，他们这些大学生村官都去参加了。10天的培训活动，可是开了眼界。回来后张璇就想，这里的土鸡蛋、土蜂蜜都是好东西，可不可以卖出去，也可以改善下村民的生活呢。

她上了心，开始研究网店。在微博上发了推介土鸡蛋、土蜂蜜的文字和图片。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在上海做小生意，看到了，好奇，就问她怎么卖。

张璇也不知道怎么卖，就去问村里养蜂的人，一斤多少钱？那人说，你看着给吧。张璇就问她的同学，你多少钱要，我们没卖过，你看着给吧。

她的同学以每斤60元的价格要了302斤。后来，她悄悄告诉张璇，她一斤卖了120元，全部卖出去了。

张璇忽然觉得，村里原来有这么多宝贝，她要把它们都变成老百姓的好日子。

不会做网店，她就自己学。卖东西要有包装，请不起专业设计，她就自己学做设计。设计出来了，又在陇南跑了几个地方，制作成本都很高。不光书中自有黄金屋，网络时代，网上自有颜如玉，网上自有黄金屋。她从淘宝上比了又比，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包装生产商。可是，生产包装要先交钱，这笔钱从哪里来？总不能还没有卖东西，就先让老百姓掏钱吧，张璇犯起了愁。

她想了好几天，给远在新疆的父亲打了个电话。说想借十万块钱。父亲不同意，说你工作就工作，才挣几个钱，口气不小，张口就借十万。

那个电话打了一两个小时，张璇给父亲讲她入户的情况，说她卖土蜂蜜的情况，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很苦，可是他们家家户户都有土特产，她想帮他们卖出去，想帮他们过上好日子。可是，没有包装没法卖，能不能借点钱给她，卖了再还。

父亲仔细听完，想了想说，那你给我打个借条。

张璇给父亲打了一张十万元的借条寄过去，父親就把钱打给她了。

钱到账的时候，是冬天了。终于有钱了，张璇可以把她的想法付诸行动了。那个冬天，张璇每天都忙到很晚。没有人指导，很多操作都要自己摸索。有时候，为了一根线没对齐，张璇都要用几个小时去调整。一次次存盘，一次次修改。改得次数多了，有时候看着没感觉，不知道到底哪一稿看着更能打动人。

一定要让看到网页的人都想买，这是张璇的目标。互联网上，小小的网店只是一个小小的格子，要网住人的视线，并不容易。一定要为村里的人网住鱼，网住村里人的好日子，张璇雄心勃勃地忙碌着。

这个小小的女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充满了豪气。春节前，包装印制完成到位，她的网店正式在淘宝上线。可是，一连三天，没有一个反馈的人，一丁点声音也没有。那三天难熬，张璇如坐针毡。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后来，她在微博、博客上开始推广，并让大家合力转发。渐渐地有了人买。只要有人买，张璇就放心了;只要东西好，生意总会一点点做起来，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道理。耳濡目染，她知道父亲是怎么做生意的。大生意是这样，小生意也是这样，大车和小车，开起来道理都是一样的。

长沟村的网店叫鸡峰山珍品，有三个钻石卖家。店里卖农家自养鸡蛋、带蜂巢的土蜂蜜、野生核桃、红枣夹核桃、琥珀核桃仁、黄豆、干红辣椒面、核桃仁等等。张璇说，红枣夹核桃、土蜂蜜卖得最快。渐渐地，土鸡蛋的销量也大起来。

村里地方大，适合散养鸡。168元一只鸡，有四到五斤重，卖得还不错。别的产量有限，一年就产那么多。可是鸡不一样，多养就是了。张璇申请了农牧局养殖扶持项目，组织了12户农民养鸡。张璇还在在村里组织成立了锦和合作社。锦和锦和，听着名字就像是一群批着锦衣裳雄赳赳气昂昂的土鸡聚集在了一片空阔的草地上。这样的鸡怎么能卖不掉？村里有条件的人家分户养鸡，没条件的就由村里合作社集中养。一年养了一万只。这些鸡不是一次养大的，每个季度养2000只。

一年之后，鸡都卖掉了。从鸡峰山珍品网店，卖到了北京、上海的餐厅。

只是，张璇卖鸡的时候，忘了向村民们收包装费。鸡卖了，钱分给了养鸡的农户。张璇到现在还欠着爸爸十万元。现在她不知道这个钱要从哪里收回来。

小老板的大情怀

武国强开了一家发廊，店不大，生意却一直很好，胜在待人诚恳手艺好。来的去的都是熟客，熟客又带了人来，常常是要预约才可以吹剪烫染。

除了做生意，武国强的生活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做公益。

生意人做公益大多是为了名利。天下兮兮，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是武国强似乎什么都不为。因为，他从来不会刻意地告诉别人他在做公益。想起他讲过一个笑话，善良其实有时候像内裤，你有就行了，不必逢人就脱下外裤来给别人看，告诉别人你有。

可以自黑的人常常是有自省精神的人。一转眼，武国强坚持做公益已经十多年了。他的女儿十三岁了，他做公益的时间比女儿的年龄大。

有了孩子，每次去贫困地区捐款捐物，孩子也跟着去，从抱着到跑着，现在会去帮着搬东西。她知道珍惜，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问，他们怎么连皮吃巧克力？他们为什么会把头埋进甜甜圈里？她知道，她的生活是富足的应该珍惜的，还有很多孩子与她的生活截然不同。

尕楞小学的孩子们没有吃过奶油生日蛋糕。武国强上了心。这些年，他慢慢建起了一个微信群，里面有几百个人。他发起一个活动，叫“爱心之旅·日行一善”。每天不限次数，不限金额，捐点爱心就好。他会把各种需要捐助的人的信息发进群里，大家的爱心如涓涓细流汇聚起来，最终变成一条河。每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一叶小船，被河水载起来，从每颗善良的心里起航，漂向每个需要帮助的人。

这一次，他发的心愿是尕楞小学的孩子们没有吃过奶油生日蛋糕。

武强国的女儿把她每个月都要买的十元一本的小公主杂志钱省下来。她说，爸爸，这个月的不买了，她在微信里发了个十元的红包，说，捐给小朋友们买蛋糕吧。

有一元的，也有几百的。日行一善，就是每天早晨一醒来，第一件事看看群里需要帮助人的心愿，然后看自己能做些什么，出什么力。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捐了几千块钱。于是，武强国找到“伊曼斯顿”蛋糕店，他想给尕楞小学的孩子们最好的蛋糕，好得如同一个梦想般无可挑剔。

“伊曼斯顿”蛋糕店一开始是拒绝的，太远，没有这么做过。武强国开始认真地做工作。他给人家讲尕楞，讲尕楞的孩子。

尕楞是青海循化的一个小小的自然村子。尕楞背靠着一座大山，可是村里却没有水。山里有树，那是山里的泉水滋养出来的一大片林子。鸟叫声婉转，可以当上学的起床铃用。要用水，得进山，走很远才能看到密林深处的泉眼。只有一碗水那么大，从地底下冒出来。也只能一碗一碗的往水桶里舀水，不能急，舀得急了水就变浑了。半天才舀满一桶，再接着舀另一桶。山路崎岖，并不好走。这样的泉水提到家里，孩子们都会省着用。可以喝，洗洗漱漱的，能不用就不用。于是，尕楞的孩子们看上去比城里的孩子黑了很多，太阳晒的，也有久不洗脸的缘故。还有在山里走着走着，会见到一个泉眼，有孩子俯下身子趴在那里喝水，他们没有水杯，他们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喝水的。

武强国和爱心团队的人们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糖豆给孩子们。一人一瓶不够分，就让孩子们伸出手来。手是黑的，说让去洗洗吧。孩子回答说没有水，那就只好找张餐巾纸给擦擦，然后倒在手里。孩子一舔，手上长长一条白道，让武强国心疼不已。

武强国讲尕楞的孩子们并不笨，他们捐的书，都被孩子们看得卷了书角。你问他们书里的故事，他们会一五一十，夹杂着藏话，给你讲好一会儿。

尕楞的孩子们除了上学还要干田里的活。地里的青稞从种到收，到时不时要施肥除草，他们都会在地里忙个不停。尕楞的孩子除了写作业，傍晚的时候会去转经。跟在村里大人的后面，围着转经房转，把每一个黄铜的经筒转得飞快。

武国强的尕楞还没有讲完，“伊曼斯顿”蛋糕店的店长就说，好的，这个单不用多加钱，我们按最低的价接了，去现场制作。

于是，那一次去了三、四辆车，浩浩荡荡从甘肃开去了青海循化，都是日行一善微信群里的群友自愿去的。拉了“伊曼斯顿”蛋糕店的原料，还拉了“伊曼斯顿”蛋糕店制作蛋糕的师傅。

车放在尕楞小学的外面。武国强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他每次都会这样。他说，车怎么能随便开进学校的院子，还是停在外面不会打扰到孩子们上课。孩子们还没有下课，学校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所有的原料拿进去，摆了一长溜简易折叠桌，摆出八个最大尺寸的三层蛋糕夹心胚，师傅开始拿出奶油一个个包上去抹好，然后开始在蛋糕上裱花。

一个蛋糕还没做好，下课铃响了。孩子们欢快地跑出教室。他们发现了操场上这新奇的一幕，立即围拢了来。蛋糕师傅裱花的技艺真是神奇。轻轻捏几下，再顺着转一下，你就会觉得有一朵花在他的手下盛开。有孩子惊叹道，酥油花！他们大概只是在过年的时候看到酥油花是这个模样盛開的。

在旁边的校长介绍说，这不是酥油花。这是可以吃的。立即有孩子伸出一根手指，轻松的摸了摸蛋糕底座上的奶油，看了看放进嘴里。接着嘴里含混着说，真甜，手指并不拿出来。等手指拿出来时，原来黑乎乎的手指已经被吮得白白的了。

那天放学，孩子们都没有回家，校长让大灶给孩子们管了晚饭，然后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堆起了柴火堆。三层蛋糕复杂，做蛋糕的师傅敬业，一直等到天擦黑，才把满身的技艺用尽。八只大蛋糕每一只都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花园，盛开着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花朵。每一只上都用花式字体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满操场的孩子，围着做蛋糕的师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从头看到了尾。

蛋糕做好了，篝火点起来，武国强和他的爱心团队，给每个孩子发了一盏带灯的帽子。

先是篝火晚会，大家一起围着篝火尽情地跳起锅庄。藏区的孩子是有舞蹈天分的，他们会走路大概就会跳舞。倒是显得城里来的这些叔叔阿姨们有点笨手笨脚的。帽子上的灯亮闪闪的，像是天上银河不小心洒了，满地的星星一闪一闪。

然后大家一起唱起了生日歌，武国强带领着爱心团队的人，为孩子们切蛋糕。他们切得认真而忐忑，一定要切得合适，给每个孩子分一块蛋糕。那一天，孩子们都吃到了蛋糕。

返程的时候，武国强他们才想起来，他们没有吃蛋糕，也没有吃晚饭。好在，那天天气极好，满天的星星在天上一闪一闪，像是满操场头上带着灯的孩子们望着他们。每当想起那个瞬间，武国强就觉得，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也是他应该走的路。

快要“六一”儿童节了，武国强在微信圈里转发了永靖县川城镇汪家村驻村干部宫晓雯发的一条求助信息。“六一”到了，校长想为孩子们发放统一的校服，好让孩子们能整齐的出现在全镇儿童节汇演的舞台上。

宫晓雯和爱人去年开始都在驻村，一个在东山，一个在西山，儿子才上幼儿园，没办法，只能交给爷爷奶奶带。

甘肃省永靖县川城镇汪家村，离永靖县城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路窄，坡陡，弯急。春夏之交，草木和庄稼已经绿了起来，整个村庄显得生机勃勃，不像秋冬季节那般荒凉。汪家村小学坐落于一处山坳当中，三面环山。曾经一度因为没有老师而停办了。去年秋天，学校经过翻修后重新招生，三名年轻老师的到来给村小学带来了勃勃生机。

一年级的孩子正在考试，老师把考场设在院子里。孩子们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答卷，会不会答得更好呢？二年级仅有两名学生。学校总共23个学生，最小的才四岁，小学和幼儿园一起开。年轻的老师们自己动手在校园里种了几种蔬菜。他们的房子既是办公室，又是宿舍，还是孩子们的辅导班。上课时一丝不苟，下课了随时辅导。孩子的习题册，红色的对勾是对老师辛勤付出的最好回报。

校门口安装了水龙头，可是，自来水还没有通。打开水龙头就能有洁净的水流依然是个梦。放学了，排好队，大的带小的，一起回家啦！看着小小的背影慢慢离去，他们最大的就是二年级的孩子。

家住得远的孩子中午只能在学校里度过，早晨出门时妈妈把准备好的午餐装进书包。饮料瓶里灌了茶水，渴了就喝一口，饿了吃什么都香。县上统一配发的营养早餐为孩子们的健康成长提供保障。

武国强在微信前加了一句话，大山里的汪家村小学孩子们可以穿着校服过“六一”吗？日行一善的微友们就开始积极踊跃地捐款了。除了给孩子们买校服，他们还商量着要给孩子们一人买了一个新书包。

武国强和驻村干部宫晓雯、汪家村小学年轻的马校长联系好，登记了孩子们衣服的号码。“六一”前的一天，早晨6点，武国强就带领爱心团队的成员，又一次踏上了爱心之旅。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次出行，只要有需要帮助的人，他和他的爱心团队就会全力以赴，想各种办法捐款捐物。每当物资到位，他就会像这个早晨一样，赶在这座城市上班高峰期到来之前，早早出门。

武国强他们到汪家村小学时，正是课间操的时候。马校长和两位老师将孩子们集中在操场上，将校服和书包分发给他们。23个孩子看起来很小，最小的两个甚至不会自己穿校裤。老师帮他们穿起裤子，再把长出来的裤腿帮他折进去。穿了嶄新的校服来到操场里的孩子们，看起来像是变成了一群新的孩子，他们的笑容也是崭新的。

三个年轻老师辛苦了！武国强和爱心团队给他们也准备了“六一”礼物，还给他们也各买了一套运动服。村里的孩子还需要什么？他们带去了图书、玩具，还有足球、排球、跳绳等，还有一把铁环，有铁环滚起来的童年才叫童年吧。

日行一善，下一个心愿是什么呢？每一份善良就像一颗闪亮的星星照亮夜空。武国强和爱心团队永远都会在路上。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