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狮龙共舞》看庄士敦的区域社会观
2020-12-02李博
李 博
(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一、庄士敦与《狮龙共舞》
庄士敦(1874-1938),苏格兰人,英国著名汉学家,汉学造诣精深,毕生致力于汉学研究。著有《儒学与近代中国》《紫禁城的黄昏》《佛教中国》《从北京到瓦城》《我在溥仪身边十三年》《中国戏剧》《狮龙共舞》等汉学研究著作以及一些公文、演讲、报告、信件等。他于1898年来华,直至1930年卸任威海卫长官后回到伦敦,在华工作生活32年之久,回国后受聘为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汉语教授兼任外交部顾问,回国后密切关注中国社会并经常来中国参加活动与会见友人。在华期间曾长期担任要职,先后在香港、威海卫、北京、天津等地任职,足迹几乎遍及中国各地。1919年2月起,受聘为溥仪的私人教师,[1]教授溥仪英文、数学、历史、博物、地理等科目,与溥仪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对溥仪的一生有重大影响,被溥仪称为“庄士敦已是我的灵魂的重要部分”[2]。他交游广泛,与康有为、梁启超、徐世昌、辜鸿铭、胡适、钱钟书等人都有过交往。他密切关注时局,关心中国的政治与社会改革,对中国传统文化怀有宗教般的虔诚,呼吁西方社会尊重中国的文化传统与生活习惯,也呼吁中国人坚守传统文化,恢复儒学的崇高地位。他密切关注中国时事,对中国的发展寄予厚望,反对共和政体,主张中国实行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制”政体。反对共和革命与剧烈的社会改革,在对中国社会问题上持保守主义立场。他的著作主要以英文写成,现在已经翻译成中文的著作主要有《儒学与近代中国》《紫禁城的黄昏》《狮龙共舞》。
《狮龙共舞》[3]由英国伦敦约翰默里出版社于1910年出版,这是庄士敦早期的作品。1904年庄士敦被英国殖民政府派往威海卫租借地任职,于1919年离威海卫赴京担任帝师。期间先后担任租借地政府秘书、正华务司、南区行政长官等要职,受到时任威海卫行政长官骆克哈特爵士的鼓励。在他的指导下,庄士敦深知欲充分了解中国,必须深入研究中国的历史、哲学、文化、社会、宗教信仰、民间习俗等。这部书是在作者广泛阅读威海卫地方史志、充分考察威海卫的社会乡村习俗、民间传说、信仰体系、以及人们生活状况的基础上,把威海卫作为晚清帝国的缩影,来考察晚清区域社会的风貌,并将其与西方社会的观点进行比较,试着解释这些社会现象产生的原因。
二、以往的研究成果
庄士敦的著作大多以英文写成,大多没有翻译为中文,系统性的研究并不多。主要成果简述如下:萧公权《评庄士敦著:儒学与近代中国》写于1970年,收录在其《迹园文存—思想与学术》中。这是一篇简短的读书笔记,指出庄士敦否定孔教为宗教,主张孔教为中国立国之大本,仅仅需要对儒学略加修改,即可以奉为立国兴民之道。无论是尊孔者对孔教的夸妄之言,还是批孔者全盘否定儒学,二者都是不可取的。儒学对于中国之价值仍值得深入探究。
英国当代女作家史奥娜·艾尔利《回望庄士敦》,该书于2001年由苏格兰国立博物馆出版有限公司出版,随后2007年马向红翻译完成,2009年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仅有8万字的庄士敦人物传记,作者搜集了大量实物资料,庄士敦这位中国末代皇帝曾经的“帝师”,英租威海卫最后一任行政长官,一位终生未婚的英国绅士,是个古怪而神秘的人,以饱含深情的笔墨,勾勒了庄士敦奇特而富于传奇性的跌宕人生。书中随附的大量图片多为首度面世,为认识庄士敦与他所生活的时代提供了另一种解读。
曹振卿《溥仪的英文教师庄士敦》,发表于北京《紫禁城》1988年第2期,简要介绍庄士敦出任溥仪教师期间的一些奇闻轶事,如劝溥仪剪发辫、戴眼镜、穿西装、带怀表、骑自行车、养洋犬等趣事,这些事情虽然遭受守旧势力的强力反对,但最终都令溥仪很满意。曲直《庄士敦与颐和园》,发表于北京《中国典籍与文化》1993年第1期,主要讲述庄士敦担任帝师后,顶住巨大压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大力改革紫禁城的官僚机构,大量裁减皇室仆从;大力削减紫禁城的修缮经费;通过兜售门票等方法,为清皇室增加财政收入,使清室大受其利。邵天《庄士敦的西山别墅》,发表于北京《紫禁城》1993年第10期,主要介绍庄士敦避暑别墅的地址与周围环境,别墅山清水秀,成为夏季人们乐往的避暑场所。靳迎春《末代皇帝与他的洋师傅》,西宁《文史春秋》1995年第4期,主要介绍庄士敦对溥仪生活上的帮助,以及介绍溥仪与胡适认识并交往等轶事。严宽《庄士敦与颐和园》,石家庄《文史精华》2000年第3期,简介庄士敦在颐和园事务上进行政体改革与经济改革,为清廷节省了大量开支的事迹。
王一强《你们倒使我们的人中国化了——威海卫办事大臣庄士敦临别演说词的法文化解读》,长春《法制与社会研究》2004年第5期,主要通过庄士敦的离职演讲来分析其法律思想。庄士敦在威海卫出任官员期间对中国人的深厚感情,对中国改革的建议,即主张“儒家化的德治”而不是照搬西方的法治。叶小青《来自西方的“帝师”》,北京《百年潮》2005年第7期,介绍庄士敦出任帝师后的事迹。潘崇、张兰英:《1933年庄士敦的儒学演讲及其对儒学的认知》,《保定学院学报》2009年第6期,该文主要就庄士敦站在捍卫儒学的立场上,对儒学的主要内容,如孝道、师生关系、祖先崇拜等基本问题进行阐释,然后简要评价了庄士敦的儒学观,保持对儒学的虔诚与不懈探索,提出一些发人深省的观点,既不同于中国知识分子,也不同于西方传教士。万里春《庄士敦:错位的帝师》,广州《21世纪商业评论》2009年第9期,是一篇关于庄士敦与溥仪矛盾心理的札记,刻画庄士敦与溥仪对于现实既怀有希望又无力回天的矛盾与痛苦心理。谢小华《庄士敦受聘为溥仪师傅合同》,北京《历史档案》2009年第1期,公布了这份合同的照片。
张志超《庄士敦:洋儒的理想与威海卫的治理》,沈阳《中国图书评论》2010年第9期。主要论述庄士敦作为威海卫最后一任长官,在威海卫18年的执政时期的政策,即推行儒家化的德治、轻视刑法、重视教化、调解矛盾,通过树立道德榜样来正风化,尽力排除英国当局的干扰,为威海卫争取最大的利益。潘崇:《庄士敦说:儒学更是世界的》,北京《博览群书》2011年第2期。该文简述庄士敦儒学观点的形成,向西方国家传播儒学,并为儒学正名的过程。刘东黎:《末代帝师庄士敦》,长春《国学》2011年第2期。记述庄士敦对溥仪的教育,以及支持溥仪恢复帝制的事迹。
周永坤《庄士敦保守主义思想研究》,2013年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该文从政治学理论的视角,详细探究了庄士敦的保守主义思想,包括儒学思想、宗教思想、政治社会思想,以及其思想在市场经济下的参考价值。赵方禹、王秀琳《双重的“他者”形象——中外影视作品中的庄士敦形象分析》,太原《名作欣赏》,2013年第9期,主要分析影视作品中庄士敦的不同形象,对照其著作进行比较。史洁《庄士敦:近代中国的柏克——中国情境下庄士敦对柏克思想的继承与发展》,《石家庄经济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将庄士敦的思想与柏克的思想进行比较,放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下分析其价值,得出庄士敦的思想由于不符合历史的主流,而被忽略与低估。仝瑞中《传教士眼中的辛亥革命——以李提摩太、庄士敦为代表的观察》,宜昌《三峡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本文透过李提摩太、庄士敦对辛亥革命及主要人物的看法,得出他们反对剧烈的社会革命,主张和平改良。既不同于国民党的革命观,也不同于共产党基于“社会发展阶段论”的线性革命论外的第三种革命模式,有利于打破以往的历史固有之见。孟祥源《庄士敦旅华记〈从北京到曼德勒〉(1908)研究》是北京外国语大学2019年硕士学位论文,主要研究庄士敦游记中的中国形象,并且与同时期的两部游记做了简单的比较。
三、庄士敦的区域社会观
《狮龙共舞》由英国伦敦约翰默里出版社于1910年出版,这是庄士敦早期的作品。1898-1930年英国强租威海卫,庄士敦于1904-1919年、1927-1930年两次任职威海卫,前后长达18年之久。1904年庄士敦被英国殖民政府派往威海卫租借地任职,于1919年离威海卫赴京担任帝师。这期间他先后担任租借地政府秘书、正华务司、南区行政长官等要职,受到时任威海卫行政长官骆克哈特爵士的鼓励和指点,在他的指导下,庄士敦深知欲充分了解中国,必须深入研究中国的历史、哲学、文化、社会、宗教信仰、民间习俗等。这部书是作者在广泛阅读威海卫地方史志、充分考察威海卫的社会乡村习俗、民间传说、信仰体系、以及人们生活状况的基础上,把威海卫作为晚清帝国的缩影,来考察晚清区域社会的风貌,并将其与西方社会进行比较,试着解释这些社会现象产生的原因。
对于为什么选择威海卫作为研究对象?首先,庄士敦认为,“中国太大了,任何一个研究者或团队都无法做出充分的描述。对中国的研究越多,越会强烈地感觉到后来的研究者必须收束兴致勃勃的计划,把研究对象限定在一个小范围内,而不是以整个帝国为目标。”[4]3其次,威海卫相对封闭落后的环境,使它几乎完整保留了中国传统的文化与习俗。他尝试描述威海卫的人民及其习俗和礼仪、信仰和迷信、民间传说、个性特征、村落家庭。“生活对于威海卫人来说,和对高傲的西方人一样,重要且生动,充满欢乐和悲苦带来的情趣,这儿的人和其他地方一样值得去进行艰苦的研究……尽管威海卫人居住在帝国的最边缘地带,看起来特别易受到外来人的不同思想影响,但总体上他们仍然坚定地坚守着他们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这些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一直或者说直到最近还清晰可辨,是典型的中国的生活观念和行为方式。”[4]4庄士敦认为威海卫的文化具有典型性,可以代表中国最典型的生活观念和行为方式。他经常走村串户,考察民情,能熟练的运用方言与村民交流,并做了大量的记录。[5]庄士敦也认为威海卫受到商业和工业、革命思潮的影响较小,“这里比其他地方都更适合研究老旧中国”[4]6。庄士敦在威海卫总督任上,尽可能尊重当地的传统文化与社会习俗,推行儒家化的“德治”,广开言路通达民情,和威海卫人民结下了很深的感情。1930年庄士敦卸任回国时,商绅们按照中国传统为其奉上一只盛满清水的洁白瓷碗,喻其为官清廉,品行高洁,直到今天,“庄大人”为政清廉的口碑还在民间流传。[6]威海卫的社会发展状态也符合庄士敦的政治期望,即反对激烈革命的保守主义的政治理念。
《狮龙共舞》是庄士敦汉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紫禁城的黄昏》可以代表他的“大历史观”,那么《狮龙共舞》则可以代表其“小历史观”。“这里所谓的‘小历史’,就是那些‘局部的’历史,比如个人性的、地方性的历史,也是那些常态的历史;日常的、生活经历的历史,喜怒哀乐的历史,社会惯制的历史。这里所谓的大历史,就是那些全局性的历史,比如改朝换代的历史、治乱兴衰的历史;重大事件、重要人物、典章制度的历史等等……我们所要做得就是把这个生活基础还给大历史,这个生活基础就是我们的小历史。”[7]《狮龙共舞》生动地记述了威海卫地区的民间传说、历史遗迹、历史人物、风俗习惯、生活方式、宗教信仰、丧葬习俗等内容,并且从儒学、道教、佛教思想中探求其原因,融入了自己作为一个西方人对其评价,展示了一个生动立体、活灵活现的区域社会面貌。以下从这些方面对其进行梳理。
1.威海卫的地理位置与民间传说
庄士敦对威海卫的地理位置与远古传说进行了细心的考察与记述。威海城位于刘公岛的对面,大意为“威震海疆之城”,还是一个军事要塞,保护沿海人们免受海盗侵扰或守护各省到京城的来往船只。威海卫的人口很少,非常贫困,土地贫瘠,森林覆盖率很低,降雨量比较少而且不均,粮食产量很低,饥荒经常发生。庄士敦认为造成这种生态环境恶劣的原因,是中国人缺乏环境保护意识,大量砍伐森林而忽视植树造林,造成了土地的沙漠化,“这种荒唐事,是中国行政管理的最大缺陷之一,也是中国民众贫穷的主要原因之一。”[4]12庄士敦看到清政府根本意识不到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发出警告“如果要避免整个华北成为荒漠,那就需要政府立刻采取大规模植树造林活动,并且要投入充足资金保障幼苗不被贪婪无知的农民破坏,胶州的德国政府在辖区内做了最有价值的山林复植工作,威海卫也在一个不大的范围内进行这项工作。”[4]12植树造林将极大的改善他们国家的经济和气候,庄士敦在威海卫任职期间的植树造林、改善环境的作为是值得肯定的。
关于威海卫的远古传说的记载,相传秦始皇到达了威海卫成山头,这里是山东的最东端,秦始皇来这里的目的是准备去蓬莱仙岛寻找长生不老药。由于当时的航海技术尚不够,所以秦始皇抱憾而去。庄士敦认为秦始皇的丰功伟绩令后人景仰,但秦始皇没有成为尧舜禹那样为后人所称赞的“贤王”,是因为文字记载的出现,可以较清晰地记述秦始皇的事迹。而如果秦始皇生活在尧舜禹的时代,由于缺少文字的记载,秦始皇本人也会被神化为类似尧舜禹那样“半人半神”的存在。虽然只有简单的假设,这里可以看出庄士敦对史前史的认识,即文字记载对历史真相的重要性。关于刘公、刘母的传说,祭祀他们的主要是渔民,由于缺乏文字记载,庄士敦推测他们把刘公、刘母作为守护神,保佑他们出海平安归来。精卫填海的故事也是出自威海卫,“死后她神奇地化为一只叫精卫的鸟,她一心一意以新的生命形态向结束她短暂生命的残酷大海复仇……她由此完成了为溺水事件而进行的复仇,把曾淹死她的海填死了。”[4]29他还认为“后羿射日”的传说也发生在威海卫附近,他认为“十个太阳”的说法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十这个数字恰恰具有神奇的属性,十进制是人类数学史上伟大的创新。
2.英国对威海卫的治理
关于1897年德国强占胶州湾事件的原因。庄士敦认为是德国蓄谋已久的,“德国一直寻找在中国沿海建立统治的机会,这一机会因山东的两名德国传教士被杀而大大增加。”[4]42但是对于山东民间的奇怪说法也有记录,源于一个衙门的知县逮捕了一名妇女,而这名妇女的社会关系非常强势,这名妇女的社会势力杀害两名德国传教士来嫁祸于这位知县。因为这会搞坏两国的关系,进而将知县降级或者处罚。英国统治威海卫。1897年,德国以“曹州教案”为借口强租胶州湾。1898年,俄国以干涉还辽有功,迫使清政府租借旅顺港。英国也不甘落后,以“俄以旅顺为军港,则对于中国异常危险,惟以威海租于英国,庶足以制俄之跋扈。”[8]71898年7月1日,庆亲王与英国公使麦克唐纳订立《定租威海卫专条》,英国正式开始了租期为32年的对威海卫的治理。威海卫的最高行政长官为“威海卫军政长官”,实际权力非常大。“一、由经过王室直接任命,不属于议会管理,威海卫军政长官比其他殖民地总督低半级,但实际权力更大一些,因为军政长官有司法权。有高度自治权,对于曾在该地任何法庭或经法官定漱之任何罪犯,得以皇帝名义,无条件或有条件量予赦免或予缓刑……二、行政长官可以承其他国务大臣之命,得以皇帝名义,在相当规定之下,委用公务人员,并得规定其职务。三、行政长官得在当地制定及颁布法令。”[8]庄士敦对威海卫行政长官的职权中的记载为“行政长官是当地政府的首脑,因此他只由陛下通过殖民大臣控制,他的官衔与副总督一致……但他的实际权力比很多殖民地主管大,因为他不受地方议会的限制。”[4]57英国殖民当局还在威海卫设立“高等法院”,审判长未经任命前,行政长官掌理法院事务,“所有该地人民,及在该地发生之案件,无论刑事民事,悉归高等法院管辖审理之。”[8]82威海卫地方的治安是英国行政公署招募的民兵,称为华勇营,人数不超过一百人。华勇营在1906年被解散后,威海卫行政公署设置华务司领导租借地巡捕55人与巡查3人,[4]60负责地方治安管理。
英国政府很明确地承认威海卫只是租借地,威海卫人尽管在英国政府的直接统治下,但他们并不是严格法定意义上的“英国公民”[4]61。庄士敦担任华务司后,为了更加密切对人们的了解,创立“村董—区董”制度。他将威海卫划分为26个区,每区平均12个村,各区设立区董1名,协助地方法官与区官履行职责,并充当与村民之间沟通的渠道,随时汇报区务并张贴政府公报。庄士敦居住在威海卫的中心地带附近,这方便他更快地到达辖区。庄士敦经常深入民间和民众交流,由于他处事公道并且非常熟悉中国文化与民众心理,因此很受人们的欢迎。庄士敦对自己在威海卫的治绩非常自信地说:“在过去几年里,从总体上看威海卫的守成恰巧都非常好,因此人们也都比较富裕。自从英国统治以来,还没有遇到真正的灾年……大多数农民都猜想好年景大概与英国人的治理有关,很多村民相信好收成和总体上的繁荣一定程度上是外国统治者带来的好运,他们因此得利。”[4]64由于行政公署的植树造林活动,改善了土壤等生态环境,因此威海卫地区的农业得到一定程度的稳定与发展。在临别演讲中,庄士敦提到“你们将来会得到一位比我更加能干的中国长官,但我自信你们永远不能得到一位比我更爱恋威海的长官。”[9]儒家化的德治理念始终贯穿在庄士敦对威海卫的治理之中。
对于威海卫的封建不良习俗的禁止,庄士敦是中国文化的推崇者,尊重中国的风俗习惯,但对一些恶劣的陈规陋习则给予禁止。如“缠足”“阴婚”“寡妇殉葬”等封建陋习,给予谴责、劝导与禁止。他说“中英之法律及别种要例,多有不同之处,本政府对于中国风俗习惯,并不加以干涉。至于在法庭上,极力依照中国法律及惯例办理,其有在道德上与公正上与英国观念相抵触者,则修改之……中国习惯中有一最残酷无道者,即妇女缠足,本政府已尽力劝告界内人民脱离此唯一之恶习……不能用强迫手段使你们解除此习惯,本大臣是很抱歉的,本大臣曾对你们说过,总有一天你们的后代必以这种万恶的习惯为厌恶为希奇。”[10]“寡妇殉葬”的陋习在英治威海卫时期也时常出现,对这种非人道的现象,庄士敦进行了大量的关于寡妇殉葬的调查,他发现殉葬陋俗更多是寡妇的自愿行为。对于自杀行为,庄士敦持批判态度,“社会学的学者已经指出,不断增多的自杀现象是现代文明生活中最令人担忧的特征之一,因为这好像表明了人种的生物学退化,或许在欧洲是这样的,宗教的和伦理的教化对生活设定了如此高的标准,以致剥夺自己的生命的人被看作罪犯或者疯子……在威海卫和中国的其他地方,自杀比欧洲要普遍的多。”[4]154庄士敦认为自杀这种行为是不正当的,在威海卫的自杀行为中,女性占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她们大多为少妇或者寡妇,她们自杀多为殉夫之后获得名节。“自从1729年开始,圣旨宣布不再授予在丈夫去世时自杀的寡妇以荣誉,年轻寡妇践行中国价值观中殉死的行为才比以前少了,但是这个习俗远远没有消失,至少在我们看来,她们愿意放弃生命的原因是无法理解,也是不充分的。”[4]156庄士敦在威海卫地区做了大量殉夫统计,非常普遍。他认为这是奴隶殉葬制度的残留,“毫无疑问,中国的寡妇自杀是妻子和奴隶随丈夫或主人殉葬这一正常义务的古老传统的残留,但仍不能相信直到今天,中国民众的观念也是强烈支持寡妇跟随丈夫到阴间的。”[4]156像庄士敦所列举的许多订婚后尚未出嫁,丈夫就死去,然后殉夫的行为,庄士敦认为这种情况更可怕,因为这种情况不可能产生爱情,所以殉夫的理由是不充分的。庄士敦在威海卫执政时期,发布了许多谴责殉葬陋俗的告示。“这些可怜的女人,她们的死是因为对责任的一种误解。为一种建立在错误基础上的思想而死,的确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和决心。”[4]165庄士敦在威海卫除了批判禁止这些陋习外,还包括禁止吸食鸦片、禁止溺婴、禁止赌博等陋习,他的这些作为无疑具有人道主义精神。
3.对威海卫地方宗教的认识
宗教是庄士敦比较喜好的研究对象,对于威海卫地区的宗教进行了大量的详细论述,从中可以看出庄士敦对于中国本土宗教的基本观点和评价。对灵魂说的看法,庄士敦认为,中国人关于灵魂的信仰非常复杂,难以说得清楚,不像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灵魂说简单。“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魂上天堂,魄下地狱,最普遍的说法好像是每个人都有三个魂魄,一个留在坟墓里,一个徘徊在灵位旁,第三个脱离出去,和其他许多神秘的力量混合。”[4]189在威海卫,每个家庭都保存着曾祖、祖父、父亲的神主,在家庙还保存着更早先祖的神位,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家庙里,除了在举行仪式期间,比如正月的前十五天和冬至时,它们都放在看不见的地方。这是庄士敦对威海卫乡村考察所得结论,可见威海卫祭祀祖先的活动非常普遍。
对道教、佛教等的信仰在威海卫也非常普遍。关于宗教的起源问题,庄士敦列举了当时的三种说法,一是本土宗教,一是印度哲学,第三种为佛教,但他没有明确表示自己赞同哪种说法。庄士敦认为道教的教义具有哲学与道德伦理的双重属性,道教与儒家思想是“两种世界上从未有过的纯粹的、崇高的、同时出现的实践伦理体系……二者的相似性几乎趋于一致。”[4]246在威海卫地区,道教的信仰超过了佛教,“道教可能是他们最关注的宗教了”[4]249。但是对威海卫的道观的破败状况表示不能理解,“租借地内大部分庙宇都是道教的,包括不对公众开放的家庙,这些道教建筑的外观大多破败不堪,内部往往又脏又难闻,而很多道教神袛的画像都是很便宜的东西,外观庸俗而华丽。”[4]249威海卫居民去道观祭拜,主要是因为家庭事务来祈求神灵保佑,除此之外,人们几乎不会去道观。
威海卫地区的佛教寺庙不多,几乎都比较破旧不堪,大部分寺庙只有一个和尚或者一两个沙弥,大型的寺庙一般是六到十二个沙弥。为了扩大佛教的影响,佛寺往往将道教的神灵引入寺庙,如果不供奉这些道教神灵,佛教寺庙很快将会废弃。威海卫最著名的佛寺有两座,崮山寺与斗山寺。寺庙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泥塑人物,代表在地狱中备受煎熬的罪人,以敬告威海卫人们安分守己。威海卫的佛教并不昌盛的原因,庄士敦认为是由于佛教的理论过于高深,而威海卫民众的普遍知识水平较低无法理解佛教理论。“佛教已经衰退得面目全非,道教也退化得只剩下仪式、神话和偶像崇拜……在西方人看来,中国人的迷信习俗里,没有什么比用简单而节俭的应付性烧纸向死者送钱、家具、衣服和书信更为荒谬可笑了……不过要改变他们这一愚蠢的观念,可能会引起他们思想混乱,带来麻烦。”[4]288对于这些宗教习俗,庄士敦虽然并不认可,但建议尊重与保留。他说,“中国社会体制中有许多基础性的合理方面,为了中国宗教和整个世界的利益,其中有很多需要尊重和保存下来……如果有一个国家需要娴熟的指导和民智的政治家,那中国就是需要这种指导和这样的政治家的国度。但是,政治家并非要撕裂所有旧道德和宗教信条才是明智的,在漫长的灿烂历史上形成的道德和宗教信仰,已经深深扎根于中国人的心中了。”[4]317这反映了庄士敦在威海卫执政时期奉行自由的宗教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