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婚咏叹调
2020-12-02尹世昌
□ 尹世昌
俗语说:“有什么不如有个好老伴,没什么不能没有好晚年。”已属耄耋之年的我,中年丧妻、花甲失偶,两个贤妻都没能陪我终老。我大半生的婚姻是在幸福与不幸中交替中度过的,直到2018年才迎来第一次“瓷婚”纪念。
初婚,我们不懂生活
我的初婚始于20 世纪50 年代,与新华书店的同事杨静玉喜结连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的母亲也喜欢她那白净的模样和文静的性格。结婚第二年,静玉顺利地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孩,阖家高兴极了。谁知囝囝七个月大时,一场流感竟夺走了两个小生命,我和静玉悲痛之极。两年后,静玉又生了儿子,乳名叫“小锁儿”,意思是“锁住了”。虽然“小锁儿”给全家带来许多欢乐,但医生告诉我们,静玉患有先天性二尖瓣狭窄,不能过度劳累,且今后不能再生育了。
祸不单行,静玉父母亲又相继卧病在床。她极孝顺,不顾个人身体状况,长期住在娘家照顾二老。我那时在海淀工作,有时下乡,儿子因为要上学住在奶奶家,我们成了典型的“周末夫妻”。静玉超负荷运转,导致病情恶化,1972 年1 月她就撒手而去了。屈指算来,我们共同生活的时间,差3 个月满18 年。
再婚,相见恨晚
1977 年,儿子中学毕业并参加工作。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您为我单身多年,现在该是找个后妈的时候了。”
经同学介绍,我与中科院计算所实验工程师郭珍女士相见。她上有八旬老母亲,下有两个正在读小学二三年级的女儿,前夫因病过世一年有余。对方知道我的基本情况后,开门见山地对我讲:“我家里都是女人,急需一个‘顶梁柱’。如果你同意的话,将你的住房、家具等全部留给儿子,你净身去我家落户。”见面后,介绍人也对我讲:“郭珍朴实无华,淳厚善良,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型。而且,她对你也非常满意。”
1978 年5 月,两个破碎的家庭成功重组,在中关村建起一个新家。她的两个女儿开心地叫我“爸”,我儿子改口叫她“妈”,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新生活。
有时,儿子发了薪,给她送点零花钱,她美美地在同事面前显摆:“我捡了个大儿子。”郭珍对我很信任,尤其在两个女儿的学习上。大女儿参加高考的第二天,忽然感冒、流鼻涕,想要放弃参加考试。我告诉女儿必须珍惜机会,给她喝了“感冒冲剂”,又用自行车把她送到考场。女儿被大学录取了,郭珍兴奋地当着女儿的面,揪着我的耳朵说:“好世昌,咱们相见恨晚噢。”
很快,两个女儿大学毕业之后成家立业,我们也退休了。有时间和条件出去逛逛了。万万没想到,1995 年她从河北行唐老家回来后不久,忽然低烧不退、干咳不止,并出现胸积液。转院后,确诊为小细胞肺癌。这一噩耗有如晴天霹雳。我们四处求医问药,我陪她练气功,给她按摩,从思想上、心理上不断地开导她、启发她,日夜守护在她的身边……1996 年5 月,她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了我和孩子。
算起来,我们也是共同生活了18 年,只差两天。
再再婚,互相珍惜
我的两次婚姻都不满18 年,让我失去对白头到老的憧憬和向往,谢绝了不少帮我介绍对象的热心人。
在国外生活的大女儿一直邀我出去散散心,与没见过面的小外孙尽享天伦之乐。我积极准备有关材料,兴致勃勃去签证,结果3 次皆被拒签。最后一次从大使馆出来,我愤愤地说:“你不批,老子还不去了!”
海淀区老干部“长青艺术团”朱云队长对我说,这是天意,随即拉着我与孙成秀女士见了面。成秀年轻时在部队文工团唱歌剧,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她的前夫因病过世,有两个女儿,一个在美国当终身教授,一个在区图书馆工作,成秀为照顾外孙女才来到北京。因为有共同语言,我们聊得很舒畅——真是缘分来了挡不住。从某种意义讲,我感谢大使馆3 次拒签,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组建一个新家庭时,我考虑自己的特殊情况,提出当今社会流行的“走婚”模式——结婚不登记,同居合时宜。对此,成秀觉得不妥,说无法向女儿交代。她表示,既然彼此选择了对方,理应对今后的生活负责。为免去后顾之忧,她提出进行“婚前公证”。
得到双方儿女的理解和支持后,我们在海淀公证处办理了“婚前财产公证书”。我们带着具有法律效力的公证书,于1998 年6月6 日在海淀区民政局进行了她的第二次、我的第三次婚姻登记。
我们的共同生活开始了,新一轮的“吃喝拉撒睡”启动了。一南一北两个60 多岁、阅历丰富的老人走在一起,不仅需要有欣赏对方的勇气,还要面对和善待几十年形成的脾气、秉性、习惯、爱好等的不同。比如,她喜静、我好动;她话少、我话多;她内敛、我外向;她喜爱“拼图”,我爱好“集藏”……经过不断的磨合、契合、相互适应,我俩虽不相同,但可相处,磕磕绊绊、家常便饭,享受过程、其乐融融。
老年人再婚,与原生家庭不同,成员间并非全有血缘关系。“血缘”是无法改变的,但我相信,我们的五房儿女、六个孙辈,用“爱”可以联结。每年春节,给孙辈们的压岁钱一视同仁;给孩子们过生日的礼物不分薄厚;每个孙子孙女,从出生那年开始,我都坚持为他们寄发新邮“首日封”,直至今日……至于儿孙们如何孝敬我们夫妻,我们都顺其自然不强求。台湾诗人余光中讲得好:“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夫妻相处靠妥协。”成秀曾对她的女儿说:“老尹能屈己从人。”闻听此言,我莞尔一笑。
岁岁年年,不知不觉迎来2018 年,终于“熬”到了结婚20周年。20 年婚龄被称为“瓷婚”,这个“瓷器”婚的到来,对我等耄耋之人来说,太难得了。6 月6日适逢旧历芒种节气,草木阴阴、绿意流淌,我俩端坐餐馆,点了“全家福”“四喜丸子”“鸡丝汤面”,以白开水代酒,举杯互祝。
饭毕,街上万家灯火,明月爬过树梢。她紧紧地挽着我的右臂——不是“秀恩爱”,而是她患有青光眼,晚间看不清,我便成了她的半只“眼”。而我的听力下降得也很厉害,她成了我的半只“耳”。两人加在一起,方才“耳聪目明”。
三段婚姻,三段爱的悲喜,“瓷婚”咏叹调终于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