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舞蹈的艺术灵魂
2020-12-01邢小于
邢小于
汉族,笔名邢晓渝,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曾在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文艺学美学博士生课程骨干教师进修,师从著名美学家蒋孔阳教授。主要作品有:《风景这边独好》<华夏舞蹈21世纪世界舞蹈文化主潮》《中国舞世界舞蹈文化宝藏》。曾获“首届舞蹈研究论文全国大赛”佳作奖,《论中国古典舞蹈的气韵之美》获中国“第五届桃李杯舞蹈大赛优秀论文奖”以及四川省首届“文艺评论优秀奖”。主讲《舞蹈艺术概论>《中国舞蹈史》《西方舞蹈史》《舞蹈美学》等课程。
中国古典舞历经代代传承之后,已经具有了自身的艺术灵魂,这便是被称之为“形神兼备,内外统一,身心并用”的法宝一一身韵。确切点讲,它可细分为两个部分:身与韵。所谓身即“身法”;韵则指“神韵”。前者是一种源于戏曲表演的技法,后者却包括了中国武术的“精气神”、戏曲中的“心动”和舞蹈的“意识及感觉”等成份。正是由于这两者的有机融合,构成了中国古典舞特殊的规格和审美范式,一旦将它作为一种重要表现手段用之于舞台表演,就自然展现出中国古典舞独有的审美范畴:形神之美。
从广义上讲,舞蹈中一切可视的形态及其运动变化过程都可归纳为“形”,它是中介,同时也是舞蹈审美的必要条件,这是每一种艺术舞蹈不可或缺的东西。那么,做为中国古典舞,它在形态上有何个性以有别于其它舞蹈呢?
熟悉中国文化的人们都知道,中国传统的美学范畴“气韵”,从来便以它博大精深的内涵、超凡卓绝的智慧,对中国文化产生着深刻的影响,它同样也波及到中国古典舞蹈的形成过程。于是我们得以由中国古曲舞的“身韵”窥见其体态上“拧、倾、圆、曲”的曲线美,以及舞姿中“提、沉、冲、靠、含、腆、移”的运动和造型的美,究其根本,这一切实际上正是“气韵”强调的传统美学观(“圆融”“致中和”等)在舞蹈领域内的体现。因此,中国古典舞在演员训练方面,尤其注重“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舞姿造型,并着力要求演员以腰部动律来带出各类“圆”的运行轨迹来,达到强化美的体态的目的。
然而,中国古典舞这种独特的形态美,倘若失去其内在韵律的依托,将变得呆滞、古板和毫无价值,从而失去其艺术感染力。因此要让它具有生命与活力,必须赋予它所谓“神韵”。但每每一提到这点,反让人感到难以捉摸,这导致许多人被挡在舞门之外,毕其一生亦无法触碰到古典舞的内核。实际上,寻找“神韵”之答案,往往应在增加广博的文化修养和提高自身艺术想像力方面先花一番力气,如此者,当你的文化内涵逐日丰厚以后,“神韵”之神便会如期而至了。
在中国文化中,“神韵”一度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有人说它是一种“无迹可求、透彻玲珑,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缘、言有尽面意无穷”的感觉,它空灵得无法把握,却又于不刻意间点透灵犀。古往今来,大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辈,终其一生,未尝得其个中三昧。乃至于凡谈及“神韵”者,大多有“神龙见首不见尾,或首尾皆不能见”之慨叹。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我以为,“神韵”应被视为一种支配人体外部形态的心理节奏和滋生出这种节奏的情感内涵,形象一点说,它尤如一束由自觉的意识所培育出的内心的花朵,当它绽放在我们心灵中,并以它馥郁的芬芳诱发出我们的表现欲望之时,这种感觉和这种表现形态一经艺术家丰富的想象力的催动,再借助于其训练有素的形体,便内外合一,形神相依般地展演于舞台,达到审美主客体之间的沟通,进而完成其传达与接受的全过程。
在中国古典舞中,“神韵”是支配一切的。唐满城教授曾精辟地利用过戏曲艺人的一句口诀:“形未动,神先领,形已止,神不止”。它十分生动地为我们道出了中国古典舞形神之美的要义和内核。
因而,中国古典舞决不应被理解为一种所谓的“样式”,更不能简单地认为它只是一些诸如“小五花、云手、晃手、圆场、盖蹁腿、山膀、提襟、顺风旗、中蹚马、走边、风火轮、射雁、水袖”等等一系列程式化戏曲动作套路的复制品,须知这种“由形到形”的做法,恰恰只触及到中国古典舞肤浅的理解和拙劣的模仿,是造成一段时间里中国古典舞训练、创作、表演滞后的根本原因。抛弃以上那种惰性思维定式后我们可以发现,“神韵”之于形态,尤如表里,它们是有机的统一体,二者须臾不可离,舍此,中国古典舞那种独特的美也就不复存在。
本文起始曾提到,“神韵”乃与“感觉”“心动”及“精气神”相通。撇开前两个词不谈,单论“精气神”,似乎更易理解一些,这对我们进一步探究“神韵”的根底不无帮助。
“精、气、神”三者做为人之生命内涵,原本无法一一拆解开来,但细细琢磨,却不难发现,它实际上却隐含着集中精力(精),气随意涌(气),灵犀顿开(神)这一过程的三个自然过渡的阶段。这一过程最终将通过与之相吻合的外部形态,自然顺畅地流露和表达,反之又再次刺激精气神的往复再生,以利于新一轮循环运动的开始……倘若我们在训练、编排、表演甚至观赏中国古典舞的过程中,能自觉把握以上要领,必将会领略其形神合一之美,获得愉快的艺术享受。
美国学者杰伊·弗里曼说过:“或许出色的舞者在运动中可被看作是艺术品,因为其中包含了编导家的意图。但是,为了让艺术对象能够转化成审美对象,任何艺术品都必须面对那些为其本身而欣赏它的人们、那些靠直觉就能体验其本质的人们。”似乎可以借用这话来表述一种观点,即某一中国古典舞剧目倘若要成为真正的审美对象,其一是必须有编导演丰富的有关形神合一的艺术想象力包含其中;其二,这一审美范畴不可游离于中国民族审美心理习性之外。
千百年来,中国深厚的文化积淀影响着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千百万民众,形神之美这一传统美学范畴早已深人人心并得到普遍认同。所以,中国古典舞的传人们从未把“身韵”分离开来,而且也从未将它独立于中国古典舞体系之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造就和推出符合中國审美范式的舞蹈人才和作品来,最终以富于中国气派的舞蹈艺术为世界舞蹈的宝库增加一份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
谈到这里,我们将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中国古典舞形神之美的时代价值的话题。可贵的是,“形神”这一美学范畴本身便是在代代传承中不断丰富、日臻完美的,过去如此,今天如此,将来仍会如此。在中国古典舞中,时代的“神韵”和与之相符的“身法”,正在不断派生、演化和发展,事实表明,一切经过提炼的古典舞“身韵”的元素,都可以推陈出新、焕发出新的活力。
形神之美之旧话重提,应对持有仅凭一点儿技法、身段,便拼凑或表演中国古典舞这种流行观点的不良倾向是一种反动。因为说到底,这是一个如何理解舞蹈艺术功能的问题。我们以为,古典舞决不只是一种形式,也决不是靠比划获得“形似”而取胜的一种娱人的游戏,它本应与所有艺术一样,是一种人生的美好情感的追求,是艺术家人格的展现,是一种精神创造,是人类社会生活(包括人们心灵的生活)的激情化的反映。
所以,中国古典舞形神之美之成因,是有着其坚实的哲学基础的。它闪烁着我们民族审美习性中历久弥新的,朴素的,唯物辨证法的智慧之光,它映照出我们在中国古典舞训练、教学、编排、表演上应遵循的途径,使我们不会在某些光怪陆离的文化现象的诱惑下迷失了方向。
形神之美,给中国古典舞以不朽的生命,也给我们带来了美与舞蹈美的思考,但愿这些思考能对我们舞蹈教学、创作带来一点裨益,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