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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北方四大文化中心的形成与文人的基本走向

2020-12-01

殷都学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东平幕府元好问

辛 昕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汴京城破,代表北方最大的文化中心消失,北方士人一部分渡河北上羁管山东,一部分流散各地,北方文化中心呈现出由合向分转变的趋势。接着文人相继进入史天泽、张柔、严实为代表的汉侯幕府,刘秉忠等讲学于邢州,河北、东平成为文人聚集中心。姚枢、窦默、许衡讲学于苏门山,形成以讲授学术为主的文人群体,苏门成为另一个文化中心。李俊民、河汾诸老等原金士人,相继隐于山西,元好问结束羁押后亦回到家乡忻州,此地同样成为重要文化中心。由此随着文人的流动,北方呈现出四大文化中心并列的格局。

一、河北文化中心

河北文化中心由真定、顺天、邢州三部分组成。真定、顺天为汉侯史天泽、张柔治地。邢州则与邢州学派紧密相连。

(一)真定

金亡后,万户史天泽治理下的真定成为亡金士人留寓、聚集之地,形成以亡金名士为主体的文人群体:

北渡后,名士多流寓失所,知公好贤乐善,偕来游依,若王滹南、元遗山、李敬斋、白枢判、曹南湖、刘房山、段继昌、徒单侍讲,公为料理其生理,宾礼甚厚,暇则与之讲究经史,推明治道。其张颐斋、陈之纲、杨西庵、孙议事、张条山,擢用荐达至光显云。[1](P123)

史天泽保护、礼遇文士,名士相继来归。其中影响较大者:王若虚、元好问、李冶、白华、杨果、张德辉、贾居贞等。元好问归为山西文人,在此不论。

王若虚,字从之,槀城人,承安二年经义进士,官至翰林直学士。金亡后,微服北归。元好问《内翰王公墓表》明确王若虚金亡后的领袖地位:“惟公名德雅望,为天下大老。板荡之后,大夫士求活草间,往往倚公以为重。”[2](P737)王若虚于汴京城破十年后(1243)便离世,动乱之际却对北方士人有极大号召和引领作用。李冶,字仁卿,号敬斋,真定栾城人,正大末登进士第。金亡北渡辗转各地:“壬辰正月,城溃,公微服北渡,流落忻、崞间,人所不能堪,公处置自若也。”[1](P260)晚年隐居封龙山,从学者众多,与元好问、张德辉并称“封龙山三老”。李冶善天文算法,不仅以文名。

白华及其子白朴。白华字文举,号寓斋,隩州人,贞祐三年进士,官至枢密院判官,右司郎中。围城之际,随金哀宗出逃,金亡入宋,后北归,居真定:“数年,寓斋北归,以诗谢遗山云:‘顾我真成丧家狗,赖君曾护落巢儿。’居无何,父子卜筑于滹阳。”[3](第5册,P92)白华与元好问为至交好友,其子白朴更是亲承元好问教养,成为元代散曲、杂剧大家。白朴才华得到史天泽肯定,并推荐入仕:“中统初,开府史公将以所业力荐之于朝,再三逊谢,栖迟恒衡门,视荣利蔑如也。”[3](第5册,P92)虽终其一生未入仕途,却在文学史上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

杨果,字正卿,号西庵,祁州蒲阴人,正大甲申进士。金亡入史天泽幕府:“金亡,岁己丑,杨奂征河南课税,起果为经历。未几,史天泽经略河南,果为参议。时兵革之余,法度草创,果随宜赞画,民赖以安。”[4](卷164,P3854)杨果有治才,其文有“文采风流,映照一世。”(王恽《碑阴先友记》)[5](P2604)之誉。张德辉,字耀卿,冀宁交城人。金亡入史天泽幕府:“金亡,北渡,史天泽开府真定,辟为经历官。岁乙未,从天泽南征,筹画调发,多出德辉。”[4](卷163,P3832)具经济之才,而尚实用,是史天泽身边重要谋士。贾居贞,字仲明,真定获鹿人。汴京城破后,进入史天泽幕府,“年十五,汴京破,奉母居天平。甫弱冠,为行台从事。”[4](卷153,P3622)因尚廉有治才,而被窝阔台汗嘉奖,后进入忽必烈幕府。

真定地区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砚坚。砚坚,初名弥坚,字伯固,与赵复同时北上的名儒。《宋元学案·鲁斋学案》将其列为“江汉同调”:

岁乙未,元师徇地汉上,先生与江汉先生赵复俱以名士为大将招致而北。戊戌,诏试西京中选。家真定,著儒籍,专以授徒为业。先生通诸经,善讲说,士执经从而问疑者日盛。[6](卷90,P3008)

砚坚北上后,定居真定,广收学徒,影响极大。苏天爵作《元故国子司业砚公墓碑并序》:“公学问淳正,文章质实,务明道术,以敦世教,其为人亦然。”[7](卷7,P108)其学与北方之学有别,重品行修养而弃浮华文风:“是时风俗敦厚,人皆尚行,而文辞浮华之习,士鲜好焉,故治化人材于是为盛。”[7](卷7,P107)与真定之学不同,而倾向苏门之学,其弟子刘因却崇尚元好问,不但成为与许衡、吴澄并称的学者,还是元好问之后北方代表性诗人。

史天泽治理下的真定,社会相对安定,加上礼遇、保护、任用文人等政策,吸引大批名士相继来归,文人聚集促进文化中心的形成:“当金末,名士流寓失所,悉为治其生理而宾礼之,后多致显达。破归德,释李大节不杀,而送至真定,署为参谋。卫为食邑,命王昌龄治之,旧人多不平,而莫能间,其知人之明、用人之专如此。”[4](卷155,P3663)真定文人大多是由金入元名士,彼此交往深厚,在元初北方文坛具有引领作用。忽必烈主理汉地后,大多进入忽必烈潜邸。

(二)顺天

张柔幕府亦是亡金士人聚集之地,顺天成为河北地区的又一个中心:

初,州之庙学在保塞故堙之北,及公开府,则夹两闤闠,嚣然坌鬨,殆非清庙居神之所。遂于东南得爽垲地,谋迁神居,鸠工赋役,殿庑一新,讲肄之舍,庖藏之所,以次具举,高广其旧几于倍蓰。又为奎文楼于南,凿璧水于西。岁戊午春,告成,迎神于庙,释奠以落之。壬辰,天兵渡河。明年,汴降,诸将争取金缯,公独入史馆,收《金实录》、秘府图书,仍访求乡曲耆旧、望族十余家,若高户部夔、李都运特立,赵礼部三子贽、克刚、克基,杨翰林子恕、壻贾庭扬,护送北归。[1](P98)

汴京城破之际,张柔对一代礼乐文献有保存之功,对名士后裔同样有护佑之恩。在顺天修庙学、存文献、护文士,为北方斯文传承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张柔幕府聚集一大批文人,其中以王鹗、郝经影响最大。

王鹗,字百一,开州东明人,正大状元。金亡,为蒙军俘于蔡州将杀,张柔救护回顺天:“蔡陷,万户张柔素闻公名,辇之北渡,馆于保州者余十年”[1](P238)王鹗为亡金状元,但其学与东平辞章之学有别:“鹗性乐易,为文章不事雕饰,尝曰:‘学者当以穷理为先,分章析句,乃经生举子之业,非为己之学也。’”[4](卷160,P3757)重义理,文章重实用,不尚雕琢。王恽在《翰林学士承旨王公制》中对其人品文品进行评价:“板荡见忠贞之操,文章有正大之风”[5](P2915)以“忠贞”喻人品,文品评之以“正大”,可谓中肯。

郝经,字伯常,泽州陵川人。金亡携家北渡,辗转避难,1243年进入张柔幕府:“蔡国张公闻其名,延之家塾,教授诸子。蔡国储书万卷,付公管鑰,恣其搜览。”[1](P294)郝经是元好问的直承弟子,《四库全书总目》评为:“其文雅健雄深,无宋末肤廓之习。其诗亦神思深秀,天骨挺拔。与其师元好问可以雁行,不但以忠义著也。”[8](P1422)但其学却与元好问有别。清人陶自悦《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序》有“理性得之江汉赵复,法度得之遗山元好问”[9](P1066)之论,但郝经之学,并非单纯的赵复之学。查洪德先生指出其学特点:郝经之学是北方之学,在北方学术基础上,接受赵复北传的程朱之学,其学表现出一定的矛盾性。将郝经学术归纳为“泛取各家不主一家的学术精神”[10](P180)。郝经之文与学,皆取得一定的成就。

张柔兴庙学,保存文献、礼遇文士,其幕府中还有很多名士如乐夔、李特立等。无论王鹗还是郝经,之后都进入忽必烈幕府,中统后,在政治、文坛发挥重要的影响。

(三)邢州

邢州既是文学中心,也是学术中心。刘秉忠、张文谦等讲学于紫金山,因讲授学问、师徒教授,形成文人群体,被称为邢州学派——以“邢州五杰”为代表,即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郭守敬。

刘秉忠,字仲晦,邢州人。苏天爵《元朝名臣事略》推其为中统名臣之首:“国家列圣相承,咸以武功戡定祸乱,丰功伟绩之臣,不为不多。若夫辅佐圣天子,开文明之治,立太平之基,光守成之业者,实惟公为称首。”[1](P114)不仅在政治上有极大的成就,学术、文学亦有贡献。刘秉忠是邢州学派核心:“公自幼好学,至老不衰,通晓音律,精算数,善推步,仰观占侯,六壬遁甲,《易经》象数,邵氏《皇极》之书,靡不周知。”[1](P113)精算数,善阴阳,其学博而杂;重实用,尚事功,有治理之才,此为邢州之学最显著的特点。刘秉忠因父丧返回邢台:“后数岁,奔父丧,赐金百两为葬具,仍遣使送至邢州。服除,复被召,奉旨还和林。”[4](卷157,P3688)期间与张文谦、张易讲学于紫金山,并收王恂、郭守敬为徒,由此形成元代影响极大的邢州学派。

张文谦,字仲谦,邢州沙河人。与刘秉忠同学:“公幼聪敏,读书善记诵,自入小学,与太保刘公同研席,年相若,志相得。”[1](P143)长于经济之学,经刘秉忠推荐,进入忽必烈潜邸。张易,字仲一,太原交城人。张易因在阿合马事件中被处死,现无法考证其生平资料。

王恂,字敬甫,中山唐县人,善九数:“六岁就外学,十三学九数,性与数会,辄造其极”[1](P182)贵由汗三年(1248)与刘秉忠相会,随至紫金山:“岁乙酉,太保刘公自邢北上,取道中山,方求一时之俊,召公与语,贤其才,欲为大就之。逮其南辕,载之来邢,复居磁之紫金山。”[1](P182)他亲承刘秉忠教导,后经刘秉忠推荐进入忽必烈幕府。郭守敬,字若思,顺德邢台人,少从刘秉忠学:“时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同学于州西紫金山,荣使守敬从秉忠学。”[4](卷164,P3845)精通算数、水利。

邢州学派在元初影响极大,以刘秉忠为代表的经济之士,重实用而有治理之才,最先得到忽必烈重视,也是最早进入忽必烈幕府的汉族文士。在中统初,为国家建制作出了重要贡献。他们的文学成就,往往被其卓越的事功所掩,但却不容被忽视,如刘秉忠有《藏春集》传世,无论诗、散曲皆有情趣,有“萧散闲淡,类其为人”之评。

金亡后,北方战乱频繁,万户侯史天泽、张柔治理下的河北地区,社会环境稳定。他们推行礼遇文士的政策,吸引大批亡金名士相继依附。刘秉忠、张文谦等讲学于邢州紫金山,形成以经济之学著称的邢州学派。真定、顺天、邢州,共同构成河北文化中心。本中心文人重实尚用,有治理之才,与政治联系密切,忽必烈主理汉地后,成为最早入其幕府的北方士人,在政治上发挥重要作用,大多成为中统名臣。

二、东平文化中心

东平文化中心的形成与严氏父子、东平府学关系密切:“间亦延致儒士,道古今成败,至前人良法美意,所以仁民爱物者,辄欣然慕之。”[1](P94)自汉侯严实开府东平广延亡金名士,再到其子严忠济重建东平府学,东平成为文人聚集之地,进而成为北方一大文化中心:

东平庙学故隘陋,改卜高爽地于城东,教养诸生,后多显者。幕僚如宋子贞、刘肃、李昶、徐世隆,俱为名臣。[4](卷148,P3508)

宋子贞、刘肃、李昶、徐世隆在金亡后汇聚东平。据《元史》严忠嗣传载其少时随张澄、商挺、李桢学:“忠嗣,实之第三子也。少从张澄、商挺、李桢学,略知经史大义。”[4](卷148,P3058)张、商、李三人金亡后在东平。据元好问所作《东平府新学记》,康晔、梁栋、王磐亦在东平:“在东序,隶教官梁栋;孔氏族姓之授章句者十有五人,在西序,隶教官王磐。署乡先生康晔儒林祭酒以主之。”[2](P1415)严氏父子招延文士,兴办府学,文人集聚东平形成以辞章著称的东平学派,此地成为北方重要文化中心,正如虞集所说:“若夫礼乐之器、文艺之学、人才所归,未有过于东鲁者矣。世祖皇帝建元启柞,正事文学之科,彬彬然为朝廷出者,东鲁之人居多焉。”(《曹文贞公汉泉漫稿序》)[3](第26册,P106)中统至元后,东平文人占据文坛主导地位。

东平文人大多为亡金进士,有宋子贞、张特立、刘素、李昶、商挺、康晔、梁栋、李桢、王磐、徐世隆、张澄等。

宋子贞,字周臣,潞州长子人。金亡后归东平:“子贞率众归东平行台严实。实素闻其名,招置幕府,为详议官,兼提举学校。”[4](卷159,P3735)主管教育,同时引荐大量文人进入东平幕府:“金士之流寓者,悉引见周给,且荐用之。拔名儒张特立、刘肃、李昶辈于羁旅,与之同列。四方之士闻风而至,故东平一时人材多于他镇。”[4](卷159,P3736)文人相互引荐,促进了文人向东平幕府流动的进程。

张特立,字文举,东明人,泰和进士。金亡后,在东平教授诸生:“特立通程氏《易》,晚教授诸生,东平严实每加礼焉。”[4](卷199,P4476)刘素,字才卿,威州洺水人。兴定中,登进士第。金亡后,进入东平:“金亡,依东平严实,辟行尚书省左司员外郎,又改行军万户府经历。”[4](卷160,P3764)李昶,字士都,东平须城人。兴定中,登进士第。金亡后进入严实幕府:“国兵下河南,奉亲还乡里。行台严实,辟授都事,改行军万户府知事。实卒,子忠济嗣,升昶为经历。”[4](卷160,P3761)

商挺,字孟卿,曹州济阴人。金亡北上与元好问等交游,后入东平幕府:“挺年二十四,汴京破,北走,依冠氏赵天锡,与元好问、杨奂游。东平严实聘为诸子师。实卒,子忠济嗣,辟挺为经历,出为曹州判官。未几,复为经历,赞忠济兴学养士。”[4](卷159,P3738)商挺为东平府学兴盛奠定了人才基础,可以说东平成为文人之中心,有赖于商挺的谋划:“聘康晔说《书》,李昶说《春秋》,李桢说《大学》,学生百余人,养之优厚,督于课试,后皆通显。东州多士,公实作之。”[1](P218)后被征召入忽必烈幕府。

康晔,字显之,山东高唐人,金词赋进士。其生卒年不详,是当时名儒,东平府学的实际主持者。元好问有《别康显之》诗,给予很高的评价:“玉川文字五千卷,郑监才名四十年。谁谓华高吾岂敢,耻居王后子当然。”[11](P1041)梁栋,其人生平无法考证。李桢,其人无法考证,据《元朝名臣事略·参政商文定公》载,擅长《大学》。

王磐,字文炳,广平永年人,正大四年经义进士。金亡避兵南下入宋,后北归,得杨惟中赏识,进入严实幕府:“丙申,襄阳兵变,乃北归,至洛西,会杨惟中被旨招集儒士,得磐,深礼遇之,遂寓河内。东平总管严实兴学养士,迎磐为师,受业者常数百人,后多为名士。”[4](卷160,P3751)为东平培养大批后学。

徐世隆,字威卿,陈州西华人。弱冠登正大四年进士第。金亡后归严实幕府:“癸巳,世隆奉母北渡河,严实招致东平幕府,俾掌书记。世隆劝实收养寒素,一时名士多归之。”[4](卷160,P3769)引荐文人入东平,为文人群体形成奠定基础。

张澄,字纯之,别字仲经,号橘轩。元好问《张仲经诗集序》中记载:“北渡后,薄游东平,谒先行台严公,一见即被赏识,待以师宾之礼,授馆于长清之别墅。积十余年,得致力文史,以诗为专门之学。”[2](P1389)张澄与元好问、杜仁杰、麻革等交往密切,善诗文,在东平幕府为参议。

严氏父子推行兴学养士政策,文人不断向东平汇聚,形成东平文化中心。他们教授、培养后学,扩大东平文人规模,使东平文化中心在元初整个北方地区占有极大的分量。正如邱江宁所说:“借东平府学而出现的东平学派,以及这个学派在新朝形成的东平文人群体,对元初期的政坛、文坛所产生的影响尤为显著。”[12]元初东平文人绝大多数为金进士。金朝以词赋取士,他们也表现出鲜明辞章之学的特点。与河北文人不同,东平文人除商挺被征召入忽必烈幕府,其他文人大多在中统后经王鹗等人引荐,进入翰林。他们主掌文坛,却较少进入政府职能部门,这与东平辞章之学的学术特点直接相关。

三、苏门山文化中心

与邢州文化中心相似,苏门山既是文化中心又是学术中心,以讲授学问,形成文人群体,进而成为文化中心。《元诗选·姚枢小传》中介绍了苏门山文化中心形成的过程:

初,雪斋与惟中从太子阔出南征,军中得名儒赵复,始得程朱之书。后弃官携家来辉,中堂龛孔子容,旁垂周、两程、张、邵、司马六君子像,读书其间。自板诸经,散之四方。时河内许衡平仲、广平窦默汉卿并在卫,雪斋时过汉卿茅斋,而平仲亦特造苏门,尽室以居。三人互相讲习,而北方之学者始闻进学之序焉。[13](二集,P127)

姚枢、许衡、窦默在苏门山讲授赵复所传程朱之书,形成一个文人群体,即苏门山学派。顾嗣立《元诗选·王恽小传》明确了苏门山学派的地位与影响:“北方之学,变于元初。自遗山以风雅开宗,苏门以理学探本。一时才俊之士,肆意文章,如初阳始升,春卉方茁,宜其风尚之日趣于盛也。”[14](初集,P444)文学首推元好问而理学则以苏门山学派为代表。虽然苏门山学派以学术著称,但许衡、姚枢,都是元初北方重要文人,其诗文同样占有重要地位。苏门文人以赵复、姚枢、许衡、窦默为代表。

赵复北上并传授程朱之书,是苏门山学派形成的前提。赵复,字仁甫,德安人,自号江汉,学者称为江汉先生。据《元史》载,窝阔台汗七年(1235)太子阔端出攻宋,姚枢奉召随军出征:“岁乙未,南伐,诏枢从惟中即军中求儒、道、释、医、卜……拔德安,得名儒赵复,始得程颐、朱熹之书。”[4](卷158,P3711)赵复北上,对北方之学影响巨大,《元史·儒学传》将赵复列为首位:“先是,南北道绝,载籍不相通;至是,复以所记程、朱所著诸经传注,尽录以付枢。”[4](卷189,P4314)自此南北间学术隔绝被打破,北方之学发生变化:“枢既退隐苏门,乃即复传其学,由是许衡、郝经、刘因,皆得其书而尊信之。北方知有程、朱之学,自复始。”[4](卷189,P4314)在赵复影响下,姚枢、许衡等人在北方之学的基础上,接受程朱理学,这是苏门学派的特点。赵复也曾亲到苏门山,据查洪德先生考证:“姚枢后来因其长官贪腐,愤而离职:‘枢既退隐苏门,乃即复传其学’,这里史载有缺。其实,这时赵复住在怀庆路所辖辉县的苏门山,是许衡读书隐居之地”[15](P441)由此可见,赵复与姚枢等曾共同讲学于苏门。

姚枢,字公茂,营州柳城人,后迁居洛阳。1241年姚枢辞官,携家至苏门山:

辛丑,赐金符,为燕京行台郎中。时牙鲁瓦赤行台,惟事货赂,以枢幕长,分及之。枢一切拒绝,因弃官去。携家来辉州,作家庙,别为室奉孔子及宋儒周敦颐等象,刊诸经,惠学者,读书鸣琴,若将终身。时许衡在魏,至辉,就录程、朱所注书以归。[4](卷158,P3711)

姚枢是北方义理学派的开创者,与许衡等在此地讲究学问、教授后学,形成著名的苏门山学派,又称怀卫学派。顾嗣立在《元诗选》姚枢小传中,对其成就进行概括:“盖宋、金之际,兵燹频仍,版帙散亡殆尽,独首唱经学,阐明斯道,厥后名儒接踵而出,气运倡隆,文章尔雅,推回澜障川之功,论者谓献公不在禹下云。”[13](P127)姚枢不仅探究儒家名理,同时有治才,1250年被征召进入忽必烈幕府。

许衡,字仲平,怀庆河内人。金亡北渡,隐居卫辉:“乱后,先生隐居于魏。时窦默子声以针术得名,累被朝廷征访,亦隐于魏……雪斋姚枢公茂方以道学自任,闻先生苦学力行,因过魏相与聚居,剖微穷深,忘寝与食。壬寅,雪斋隐苏门,传伊洛之学于南士赵仁甫,先生即诣苏门访求之,得伊川《易传》,晦庵论、孟《集注》,中庸、大学《章句》《或问》《小学》等书,读之,深有默契于中,遂一一手写以还。”[1](P167)许衡与姚枢、窦默讲究学问、培养后学,成为北方义理学派的代表。《宋元学案·静修学案》将许衡推为有元一代影响最大的学者:“有元之学者,鲁斋、静修、草庐三人耳。草庐后至,鲁斋、静修,盖元之所藉以立国者也。二子之中,鲁斋之功甚大,数十年彬彬号称名卿大夫者,皆其门人,于是国人始知有圣贤之学。”[6](卷91,P3022)其学重“践履”、重“治生”,与程朱之学有别。

窦默,字子声,初名杰,字汉卿,广平肥乡人。金末为避兵乱而四处逃难,蒙军攻打德安时,因擅长医术得以北归。窦默在北归之前,便已习程朱之书:“孝感令谢宪子以伊洛性理之书授之,默自以为昔未尝学,而学自此始。”[4](卷158,P3730)北归后与姚枢等共同讲学:“适中书杨惟中奉旨招集儒、道、释之士,默乃北归,隐于大名,与姚枢、许衡朝暮讲习,至忘寝食。”[4](卷158,P3730)窦默与姚枢相识,当在拨德安军中。

苏门山文人在学术上的共同特点是“重日用,重治生”,他们在北方之学的基础上,精研程朱之学,进而显示出苏门山学派的特点:“高扬朱学旗帜,在北方学术的基础上有选择地接受南方朱学;重日用,重治生;不重心性义理的探讨而特别重视学术的普及与实用,以其伦理教化,影响蒙古政权。”[16](P37)以讲授学问,形成文人群体,进而成为文化中心。

四、山西文化中心

与东平相似,山西文人群体以亡金士人为主。山西文人大多在金末已有文名,如一代文坛领袖元好问,士林领袖李俊民。山西文人以元好问、李俊民、刘祁、刘郁及“河汾诸老”为代表。

元好问,字裕之,太原秀容人,兴定五年中进士第。汴京城破后,以亡金旧臣被羁押北渡至山东聊城,后迁居冠县。结束羁管后(1239年)返回家乡忻州,“并州一别三千里,沧海横流二十年。”(《初携家还读书山杂诗四首》其一)[11](P983)元好问晚年并非隐居不出,而是以传承斯文为己任,四处奔波:“周流乎齐、鲁、燕、赵、晋、魏之间,几三十年,其迹亦穷,其文益富,其声名益大以肆。”(徐世隆《遗山先生文集序》)[3](第2册,P424)元好问是辞章之学的代表,其影响是巨大的:“汴梁亡,故老皆尽,先生遂为一代宗臣,以文章伯独步,几三十年。”(郝经《遗山先生墓铭》)[9](P908)他善于培养后学,可以说元初北方文坛是在元好问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正如顾嗣立在《元诗选·袁学士桷》小传中所说:“元兴,承宋金之季,遗山元裕之以鸿朗高华之作振起于中州,而郝伯常、刘梦吉之徒继之。故北方之学,至中统、至元而大盛。”[14](P593)元好问的影响不仅在山西,更是在整个元初北方,或者说整个元代文坛,皆有元好问的影响。

李俊民,字用章,泽州人,承安中进士第一。据《元史·段直传》载,蒙军占领晋城后迎李俊民为师:“大修孔子庙,置书万卷,迎儒士李俊民为师,以招延四方来学者,不五六年,学之士子,以通经被选者,百二十有二人。”[4](卷190,P4364)李俊民虽为亡金进士,但其学却非辞章之学,而是兼杂义理、经济。《元史·窦默传》中有相关记载:“得河南程氏传受之学……俊民在河南时,隐士荆先生者,授以邵雍《皇极》数。时知数者,无出刘秉忠之右,亦自以为弗及也。”[4](卷158,P3733)李俊民不仅擅长程氏义理,同时亦擅长术数,又是亡金进士而善辞章,因而,其学具有一种兼容性。

刘祁与其弟刘郁。刘祁,字京叔,号神川遯士;刘郁,字文季,号归愚,浑源人。金亡后,他们辗转山东、河南后归乡。王恽《浑源刘氏世德碑铭·并序》中有刘祁的记载:“壬辰,北还乡里,躬耕自给,筑室,榜曰归潜。岁戊戌,诏试儒人,先生就试,魁西京,选充山西东路考试官。”[5](P2568)其作《归潜志》载金末之事,有补史之功。《金史》有评:“值金末丧乱,作《归潜志》以纪金事,修《金史》多采用焉。”[17](卷126,P2734)刘郁,亦有文名,中统初出仕。

“河汾诸老”即麻革、张宇、陈赓、陈庚、房皞、段克己、段成己、曹之谦八人。金亡后他们大多隐居不仕,以元好问为首,交往密切:“太原元遗山值金亡不仕,为河汾倡正学。麻贻溪、张石泉、房白云、陈子京、子飏、段克己、成己、曹兑斋诸老与遗山游,从宦寓中,一时雅合,以诗鸣河汾。”(《河汾诸老诗集·前序》)[18]他们以遗老自居,以感慨悲歌之语纪事抒情,以诗歌名世。

麻革,字信之,临晋人,世称贻溪先生。金亡后,隐居教授而终。张宇,字彦生,号石泉先生。生平不详。陈赓,字子飏;陈庚,赓弟,字子京。金亡后兄弟二人隐居不仕,《元诗选》有陈赓小传:“北渡后,与弟庚隐居不出,以诗唱酬,学者宗之。”[19](P15)房皞,字希白,临汾人,自号白云子,生平不详。段克己,字复之,号遯菴。段成己,字诚之,号菊轩,克己弟。金亡后克己与弟成己隐居龙门山,闭门读书。曹之谦,字益甫,号兑斋,应州人,兴定进士。金亡后,寓居临汾。其讲明道学,从游者众:“北渡后,居平阳者三十余年,与诸生讲学,一以伊洛为宗,众翕然从之,文风为之一变。”[19](P31)八人生平资料记载虽不全,但是他们的诗作却在金末元初文坛占有重要的地位。

山西文人以文名世,不依附幕府,金亡后选择隐居生活。他们在金末元初文坛影响极大,邓绍基先生《元代文学史》将山西文人作为金亡后北方文坛代表:“蒙古王朝已灭金,统一了中国北方,这时,有一批金代作家留在北方,继续他们的创作活动,其中著名或比较著名的有元好问、李俊民和被称为‘河汾诗派’的麻革、张宇、陈赓、房皞、段克己、段成己、曹之谦等。”[20](P392)肯定了山西文人在元初北方文坛的地位及影响。

金亡后随着文人流动,四大文化中心并行格局形成。各中心在形成过程、文人构成、学术倾向等方面各有特点。或延续金末辞章之学,以元好问为盟主,以河汾诸老相辅,在东平文人身上发扬光大;或以经济之学,成为忽必烈幕府乃至中统至元年间的肱骨之臣,如河北文人刘秉忠、张文谦;或将北方之学与程朱理学结合,进而形成对有元一代影响至深的苏门山学派。同时他们在文学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如入元后引领文坛风向、奠定北方文学基础的元好问,还有刘秉忠、许衡、郝经、白朴等。四大中心既独立,又互相交流,文人之间交往密切。如山西文人元好问,他是东平文人的精神领袖。金亡后,往来于“齐、鲁、燕、赵、晋、魏之间,几三十年”,与各中心文人交往密切。他与张德辉、李冶并称为“封龙山三老”,与刘秉忠诗文唱和,又多次前往顺天张柔处,希望能够整理留存史料。文人的交流,促进了文化中心的交流,进而推进了北方学术、文学的发展。1251年忽必烈建邸金莲川,河北、苏门山文人相继进入忽必烈幕府,形成金莲川文化中心与东平、山西文化中心并行的格局,文化中心开始由分向合过渡。1260年,忽必烈即位,原潜邸文人或进入职能部门,或参政议政承担教育之职,而东平文人相继进入翰林院。王恽、胡祗遹等后起之秀在中统初出仕,先后汇聚大都。随着文人的流动,大都成为北方最大的文化中心,文化中心再次走向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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