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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学与修志:明清时期广西思明土府的文教国家化

2020-12-01付广华刘莹影

广西地方志 2020年3期
关键词:文教思明康熙

付广华,刘莹影

(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南宁530006)

思明土府(今属宁明县),是明清时期临近安南国的一个壮族土司。其前身可追溯至唐代的思明州,元代升格为思明路,明代改为思明府,清代初期称思明土府。雍正十年(1732年),思明土府改土归流,西部的安马、洞郎等五十村改由宁明州管辖;东部的三十六哨另立为思州土州,以延续思明黄氏土官的统治。民国时期,思明土府一带分属明江、思乐两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并入宁明县。从历史记载来看,思明黄氏土官全盛时期在元代,当时可以号令左江南部,在向安南索地和用兵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因元朝政府重在武力统治,文化教育没有提到相应的地位,因此思明路当时并未设立学校,也没有编纂地方志的记载。明代初年,随着交趾行省的设立,不少文人墨客曾途径此地,留下了儒家文化的气息。明中期以后,在文职的流官同知的倡导下,文化事业逐渐得到一定发展。明万历以后更是设立了儒学教授职位,因此,教育事业也逐渐兴起。同时,在外来名宦和地方文人的参与下,还多次纂修《思明府志》,贯彻中央王朝的意志,成为壮族地区文教事业发展的一项重要成果。近年来,随着康熙《思明府志》的影印出版,这个地处边陲的壮族土司越来越受重视,开始有少量成果述及思明黄氏土官的祖源记忆等[1][2],但还没有专门成果论及思明土府的文教国家化。应该说,明清时期思明土府文教国家化的研究,不仅对深刻理解中央王朝对土司地区的统治策略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维护边疆地区文化安全、强化国家认同都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学校建立与思明府的文教兴起

明成祖时,学士解缙被贬为交趾参议,曾途经思明府,寓居太子泉书院,并且与时任土官知府黄广成友善,常常在书院中赋咏观赏,成为一时佳话。解缙寓居思明府,不仅留下了重要的文章和诗篇,而且还激励了后世,成为思明府文教之兴的重要人物。然而,由于所谓的“太子泉书院”只是土官黄广成的私人书斋,并没有教化儒生的记载,所以并不是真正的学校。

(一)明代初创府学

在思明府设立府学,是思明府土官和生员长期以来的愿望。明万历十三年(1585年),思明府土官黄承祖鉴于本府生员与太平府儒学之间的矛盾,议请以思明府为基础建立儒学,愿意将上石西州吏目裁革,移其柴马工食以为学官门役等费,并且自愿措办诸生廪粮、创建工费,然因思明府本身生员稀少,再加上所属各土州子弟成材者不多,所以最终未能得到上司批准。

20年之后,在处理了陆佑之乱之后,从中央到地方都看到了在思明府设立学校的重要性。思明府寄太平府儒学生员屈三锡、郑于泾、黄鐶、林志道、杨海玹等向时任思明土府同知苏日登上书,认为思明府“文教未甚兴,礼义未甚著,习俗渐靡,凶顽辈出”,所以有必要仿照云贵诸土官案例,专门设立儒学,“作养化诲,庶诗书礼乐成风,孝弟忠信遍俗,民不期化而自化,乱不期销而自销”[3]。应该说,诸位生员的论述不仅结合了思明府当地的情况,还援引了云贵的土官案例,总体上具有较强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在时任思明府同知苏日登的一手操办下,先后得到广西巡抚杨芳、两广总督戴耀的认同。杨芳在《思明善后疏》中说道:“思明府幅员非隘……今逆孽荡平,士民忻忻向化。该府暨思明州生员合之,可得二十人,非复曩昔之比。若犹然寄附他府,似乎无人视之也……似应设教授一员,将该府与思明州寄附太平府学者,悉归本学。廪生量设六名,嗣后,不妨续增。教官惟听流同知统属,土知府则平礼相处。至于营缮之费、祭祀之需、廪饩之用,详阅苏同知条议,已犁然具备,容臣等督行该道议行,则鲁泮弘开,儒生仰藉上进之阶,而溪蛮默化,地方亦赖安宁之福矣。”[4]戴耀在给明神宗的上奏中明确说道:“该府应设教授一员,量设廪生六名。其寄附太平府者,悉归本学,嗣后续增,其统属营缮祭祀廪饩之用。悉如所议,则斯文可以渐兴、风俗可以渐化。”[5]7780-7782后来,该建议得到了明神宗的批准。

在经过了一番选地、筹措之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十一月,思明府儒学正式开建。因经费不足,同知苏日登捐银三百两;继任同知朱鸣时查核得知陆佑曾有三百两银没入南宁府库,经监司刘庭蕙批准发还,供建筑府学之用。经过两年的建设,到万历三十七年,思明府学终于落成,“先寝殿,次戟门,次明伦堂,次东西庑,次齐舍,庖湢泮池,规模大备,丹垩藻绘,焕然伟观。即视大邑通都,无少逊也”。[6]

应该说,思明府学的建立,对推动思明府文教事业的发展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据康熙《思明府志》载,到明崇祯时期,在己卯、乙酉的科举考试中,思明府均有人考中举人;在万历建学以后的近40年间,成为贡生的更是有16人之多,而在尚未建学之前的明代近240年间,成为贡生的仅有4人[7]。

(二)清代重建府学与书院

虽然万历年间所建学校规模宏大,学宫巍焕,但在由明入清的过程中,毁于一旦。康熙年间,各级官员都十分重视边疆地区文教事业发展。康熙五年(1666年),两广总督卢兴祖曾上疏提出,“粤西土司俗无礼义,尚格斗,争替争袭,连年不解。夫更化善俗,莫先于学校,请令各土司子弟愿习经书者,许在附近府县考试。文义通达,每县额取二名,俾感于忠孝礼义,则争斗之风自息”。[8]6-7得到康熙皇帝认可后,下部议行。

在朝廷和地方官员的支持下,康熙十年,思明土府同知王之仕将历年存留的学用银六百余两,交予思明土知府黄戴乾和继任同知萧如芝,希望能够重建府学。然而,仅建成正殿一座,并未建造学署。康熙十三年,伴随着吴三桂叛乱,庶官男黄维畿争袭,勾引交夷入寇,五年争端不断。经此一乱,思明府城一片灰烬,府学再次被毁。到康熙二十六年儒学教授高熊征①高熊征,岑溪县人。庚子副榜,由桂林府学教授改调。康熙二十六年四月到任(康熙《思明府志》卷5《宦迹志》)。莅职时,只见“荒郊茂草,片瓦无存”[9],只好借住在生员郑瑜家。因此,高熊征为了兴复府学展开了一系列的努力:

一是重建思明府学。高熊征上任之初,恰逢太平知府黄良骥调兵送交使归国,途经思明府城。高熊征因此请黄良骥作序,倡导建造思明府学及学署事宜。黄良骥欣然同意,首先捐俸并希望众人能够“有官者捐俸,有财者捐资,无财者捐力”。[10]随后,思明府同知陈达亦捐俸倡导,高熊征多方劝募,构材鸩工,历经三年方才建成正殿、仪门、泮池、櫺星门等处,受到后来的提督广西学政陆绍琦的称赞:“其规模弘敞,一仿桂林学制为之,而思明之学遂巍然为边境壮观矣。”[11]

二是创建南坡书院。高熊征上任后,有感于“讲习无所”,准备在学宫右前方建造一所书院,初时号称“东台书院”,甚至还请太平知府黄良骥撰写了“共襄其事”的序文。后来,思明土官黄维鼎认为东台所处地方狭窄,仅可构一小馆,实在不太雅观,必须要选择宽阔之处,才可以垂久,为此,愿将南门城厢之内的公馆地基一所捐作书院宅基用地。经过测量,该地深十五丈,宽十七丈,比原来的东台之地宽阔很多。场所确定后,立即备料兴工,终于于当年九月初六日上梁,最终完成前座三间为讲堂,后座三间,中间供奉梓潼帝君像及解缙、黄广成神位,上俱盖以瓦,共费银70余两。旁边建筑书舍,暂时用茅草覆盖,约费金30多两,颜曰“南坡书院”。环以墙垣,种植嘉木,其前涸沼,就为莲池,虽不足以当白鹿、岳麓之万一,然偏方士子居习有所,从此日就月将,必有可观。[12]后来,高熊征还在南坡书院之右创建儒学学署五间,面南负北,作为儒学教授办公之所。

三十多年后,“学宫渐就倾圮,寖失旧观。”因此,康熙六十一年,继任的儒学教授陈廷藩再次予以重修,“于是思明之学复焕然一新如前日焉”。此时,经过“涵濡教育”一百四十年,思明府学亦复日新月盛,提督广西学政陆绍琦甚至称其“骎骎与桂梧诸郡士并为联鑣”[13]。

应该说,高熊征重建府学对思明府文教事业的发展起到了比较大的促进作用。从康熙二十七年到三十年4年间,连续有谭馥、梁凤文、邓中、周中礼、陈御卿、黎子和6人被选拔或推举为贡生。受文教兴盛的影响,思明土目郑辅宸及其两个侄子郑琳、郑琏还捐纳了例监,成为有学历的人。[14]

二、《思明府志》纂修与雍正官修方志的采择

俗话说,“郡之有志,犹国之有史。”足见方志对府一级地方政权的重要作用。虽然思明在明清时期为土府,但受朝廷和内地诸府的影响,也要纂修府一级的地方志,“使后之人观之,广见闻以宏器识,勉德业以继前修,则见人才世出,风俗时变。官举其职,民德归厚矣。后之视今,犹今之观昔,殆见风化之浑淳,文学之渐染。他日上闻,请置儒学,养育贤才,则是郡相与中州同一教化,而永永为文献之邦矣”。[15]从现存文献来看,思明一地方志之纂修,起自于明代,曾先后修成过两部《思明府志》。

(一)弘治《思明府志》的编纂与嘉靖年间的重编

在弘治以前,是否专门进行过《思明府志》的纂修,现在已无法确知。不过,思明土官知府黄道曾经在弘治版《思明府志》序中言道:“永乐中,我曾祖广成曾尝请内翰大学士解公纂集,后因兵火不复存。”这说明,黄广成可能有过想法要收集思明府境内有关的资料,供自己参阅或以后使用。我们认为,并不存在永乐版的《思明府志》,理由有二:一是明初尚未有大规模纂修府志的氛围,虽然朝廷要收集各地方的基本资料,但还未达到成志的地步;二是黄道这种说法并没有其他途径可以印证,解缙自己的文集及其同时人有关解缙的描述,也不见有关记载。因此,即使解缙曾经帮助黄广成收集过有关资料,最多只是思明府资料汇编而已,远未能达到独立成志的规模。

黄道继任思明府土官之后,苦于要为《大明一统志》提供资料,才开始收集有关资料,“惟询耆耄,抄录以上,未尽详悉,甚缺典也”。完成《大明一统志》的差事之后,黄道开始有了纂修《思明府志》的想法。然而他自己文才有限,对汉文献的掌握也不是很到位,因此当时并没有着手开展此项工作。成化十一年(1475年),思明府同知姚璧①姚璧,字良甫,浙江严州府桐庐人。由进士。成化十一年任。处事公平,莅民以德,至今仰之(康熙《思明府志》卷5《宦迹志》)。、通判戴光②戴光,广东广州府南海县人。由举人。成化十一年任(康熙《思明府志》卷5《宦迹志》)。先后莅任,参与到修志中去,然而并未完工。到弘治年间,新任思明府同知王添贵③王天贵,字良夫,湖广长沙府攸县人。由监生。弘治五年任。禀性温和,礼仪娴习,士民爱戴之(康熙《思明府志》卷5《宦迹志》)。、通判谭珂④谭珂,湖广衡州府安仁县人。由监生(康熙《思明府志》卷5《宦迹志》)。到任以后,方才“相与订正”。在体例和内容上,“大率俱修《一统志》之所录,无敢更削,但扩充而续书之耳。乃焚香谨录圣朝诰勅,弁于编首,永为郡光”。[16]应该说,黄道主持纂修的《思明府志》,开创了思明府有专门地方志记载的纪元。后人陆峦⑤陆峦,字钟杰,充太平府儒学生员,治《春秋》传名,庠生多宗之。学问优长,每试居案首。七科未第,应岁贡(康熙《思明府志》卷5《人物志》)。给予了高度评价:“若黄公道是志之修,收拾散亡而得之,钦录圣朝诏敕,备述诸公诗文,谨注堂记,搜辑碑铭,俱载无遗,以备缺典。其忠君爱亲之心,贻谋燕翼之计,良可嘉也。”[17]

黄道所修的《思明府志》一直流传到明嘉靖年间。嘉靖七年(1528年),思明府同知余世盛、照磨戈子云鉴于黄道所修府志有所缺漏,进行了新一轮的补正,并邀请思明府人陆峦“编次续补”。为了“垂诸久远”,陆峦命令门下弟子各录成帙,尽量达到广泛传播的目的。陆峦此次重编,改动较大,将全书分为前后两集,厘为四卷,编其目录凡三十有九,同时,在门类后约解一二,以总其要。“系郡名于建置之中;附形胜于山川之下。计城池丈数,以备修补;注隘渡通要,以示往来。兵制未备也,书之,以图报效;社学未建也,详之,以奠作兴。职官有土流之别,录其定例。督备系地方之戍守,纪其贤劳。世官称誉过繁也,访之耆旧,以定其实行。人物次序非当也,考之他本,以正其僭越。删诗赋芜秽之言,削所属赘剧之语,使开卷之间,一郡九属,因革损益,与夫气候风俗物产之类,简便易知。”[18]

应该说,经过嘉靖年间的再次重修,《思明府志》体例已经大体完备,举凡建置、形胜、山川、城池、隘渡、兵制、职官、人物等,皆已包含在内,成为名副其实的地方性志书。不过,无论是弘治年间成书的版本,还是嘉靖年间重编的版本,《思明府志》都还停留在抄本的阶段,并未付梓。

(二)康熙《思明府志》的编纂

经过明末清初的战乱,嘉靖时重修的《思明府志》存世量已经非常少。到清初纂修康熙《广西通志》时,“屡行催取,竟无一字到局”[19],最后只好根据天启二年的省志旧本对思明府的情况予以著录。

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桂林府儒学教授高熊征改调思明府,再一次带来了重修《思明府志》的机遇。高氏对思明府文教兴起贡献巨大,不仅重建府学,而且新建了南坡书院,课徒授学,培养了一些人才。与此同时,高氏还曾经参与修纂康熙《广西通志》,是一名铁杆的地方志爱好者。有感于堂堂一郡,当有志乘传之后世,“因谕诸生,凡有旧籍,广为搜采,片纸只字,俱量酬其直,于是郡人各言往事。郡守黄公维鼎,首出其《黄氏宗谱》以示。余遍询往来乡人,但有断石残碑,皆不惮躬至手录。又得解公缙黄太夫人墓志一文。最后乃得弘治间知府黄公道重修旧志一本,纸尽虫蠹,字皆鲁鱼,为卷四。虽事多遗漏,而有籍可稽”。[20]在多方收集资料特别是得到四卷本的《思明府志》⑥四卷本的《思明府志》,应为陆峦重新编纂的版本,因此称之为“嘉靖《思明府志》重编本”,以与黄道主持纂修的弘治《思明府志》相区别。这一点可以从康熙《思明府志》所收录的陆峦《重修〈思明府志〉旧序》一文可以得到证实。具体参见前引文。后,高氏特别高兴,大喜曰:“是可以成志矣。”事实上,嘉靖《思明府志》重编本的确为康熙《思明府志》的修纂提供了蓝图和基础资料。也正因为此,我们才有幸了解嘉靖《思明府志》重编本的大体情况。

在时任思明府同知陈达的支持下,高熊征召集生徒分门纂辑,参照康熙《广西通志》,再增加一些新的材料,终于在康熙二十七年冬完成初稿。“首绘图,则一郡之规模概见;次而沿革、分野,悉综省志;疆域、山川,尽载情形;至于关梁、财赋、食货,无细不录;秩官、兵防、祀典,有要必书;若夫学校以育士,选举以兴贤,宦迹以纪循政,人物以彰人才,艺文以备参稽,皆有条而不紊,共为书六卷。”[21]应该说,经典地方志所包含的内容,基本上都已经包含在内,只是详略不同罢了。值得注意的是,高熊征在纂修过程中还专门为各门分志撰写了小序,对该项内容进行概述,表明意图。

作为现存最为完备的土府地方志,康熙《思明府志》对壮族土司制度研究和广西地方民族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该志所收录的不少内容具有证史的价值,如《山川志》和《艺文志》有关明初设立驯象卫的记载对补正《明史》有关内容具有一定的价值;再比如《疆域志》和《学校志》有关流、土共治的记载,颠覆了传统上认为的“土官就是其统治区域土皇帝”的刻板印象。

(三)雍正官修方志对康熙《思明府志》的采择

康熙《思明府志》纂修完成后,进行了一次刊刻,因此,其传播的范围更广,引起的反响也更大。从修志方面来说,雍正时期官修的《太平府志》采择了康熙《思明府志》的不少内容。这一方面说明康熙《思明府志》起到了保存史料的作用,另一方面也肯定了思明府从属于太平府和广西省的历史事实。

雍正《太平府志》共50卷,由雍正二年(1724年)任太平府知府的甘汝来修纂,雍正四年修成并刊刻。正文共分天文、地舆、营建、食货、武备、土司、选举、人物、艺文等十三门,现仅故宫博物院图书馆藏有雍正四年刻本,其余均是残缺本。海南出版社2001年出版了《故宫珍本丛刊》影印本。

在《地舆志》的11卷内容中,不少卷直接采择了康熙《思明府志》的材料。在卷6《厢村》中,雍正《太平府志》不仅依样照录了思明府的15处官庄,而且还专门将“洞零鹿场”列入官庄之内,其后的注释小字乃是康熙《思明府志》注释说明的简写,很明显两者之间有继承关系。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后面还摘录了思明府同知林梦鼎的《四寨条编记》。卷7《山川》也基本上照录了康熙《思明府志》的记载,但也根据其他资料进行了补充和完善。卷11《津梁》基本上照录了康熙《思明府志》的记载,但在编排上有所改动,将渡口放在前面,而将桥梁放在了后面;同时文字上也有个别改动,如将“头目”改为“土目”等。

在《营建志》的4卷内容中,只有卷18《坛庙》明显采择了康熙《思明府志》的有关内容,只不过排列顺序有所调整和个别文字有所改动罢了。其中,《寺观》有关思明土府的内容可完全肯定出自康熙《思明府志》,因雍正《太平府志》仅著录3所寺观,与康熙《思明府志》相同,且第一所寺观“广明寺”,同样像康熙《思明府志》那样留空。

在《秩官志》的4卷内容中,只有卷30《职官二》有关思明土府的内容参考了康熙《思明府志》,而且还有所增删,有些内容不如康熙《思明府志》详尽,但好在弥补了康熙二十七年以后直至雍正四年共38年间到思明府新上任的流官人员名单。

在《名宦志》的2卷内容中,卷32《名宦》选择了8位到思明府任职并有所成就的名人,他们是刘以昌、苏日登、朱鸣时、林梦鼎①康熙《思明府志》误为“林梦弼”。、潘光先、王之仕、龚鹏、谢橿龄。这些人之所以能够入选“名宦”,是因为康熙《思明府志》较为详细地介绍了他们的政绩以及反响,从而才可能得到甘汝来等人的认同,而被列入太平府名宦之中。

在只有一卷的《选举志》中,卷34《选举》所列入的“录用”类别中,从宋代黄瑛到元代黄克明等6人,以至明代廖靖等12人,都曾被载入康熙《思明府志》,足见两部方志之间的先后关系。

在只有一卷的《人物志》中,“独行”类别乡贤从康熙《思明府志》中采择的有黄琮、黄鉷、黄、陆祥、黄逗、黄演6人,占全部人数的3/5之多。在“列女”类别中,采择了思明府头目陆祥之女陆氏,文字与康熙《思明府志》相同,但在康熙《思明府志》中却被称为“节妇”。

在《艺文志》8卷中,对康熙《思明府志》有关内容的采择是最多的。卷37《艺文一》收录了《谕土官黄忽都诏》《封知府黄忽都诰》《封知府黄广成诰》3则诏诰,《谕指挥佥事黄敕》《赐土官知府黄钧敕》《赐都指挥使黄敕》《谕土官知府黄道敕》等7则敕。在整卷中,思明府的内容占了5/7,并且全部照搬了康熙《思明府志》“诏诰勅”的内容。卷40《艺文四·记》收录了苏九鹏①康熙《思明府志》著录为“苏久鹏”。《重修思明府城隍庙记》,黄士俊《思明府建学记》,林梦鼎《思明四寨条编记》,李××《思明府城隍庙像记》,陆祚蕃《南坡书院记》,高熊征《书院请祀解先生记》《风门岭石桥记》,而这7篇记同样早已收入了康熙《思明府志》。仔细对照康熙《思明府志》的有关内容,发现除徐逢春《重修城隍庙记》和高熊征《建学署记》2文外,其《艺文志·记》全部9篇记中有7篇被收入雍正《太平府志》中。卷41《艺文五·序》收录了高熊征《〈思明府志〉序》,解缙《思明黄太恭人墓志铭》,同卷还收录了黄世兴《问俗》,黄土府母《教族人读书》《教绩》,以及黄承祖《教子弟读书》4篇训,而这些内容都早已收入了康熙《思明府志》,雍正《太平府志》无疑是原文照录而已。

还需要说明的是,正是由于雍正《太平府志》摘录了康熙《思明府志》的若干内容,才使得思明府有关史事有机会被选入金鉷修的雍正《广西通志》之中。如卷91《土司人物》节录了黄琮、黄鉷、黄、陆祥、黄逗5人的事迹。

三、思明土府建学与修志的历史意义

就现有材料看,明永乐年间解缙长时间的逗留,开启了思明府文教事业。在思明府逗留期间,解缙受到了土知府黄广成的热情招待,解缙也报之以李,不仅与黄广成相得,“每吟咏诗赋,讲明经史,陶化郡俗”[22],而且还专门为黄氏写作了《知思明府黄公神道碑》《思明黄太恭人墓志铭》,赞颂黄广成及其祖先的历史功德。然而,解缙的逗留虽然引起了一些精英人士的注意,但由于地方文教未兴,因此,在当时并没有结出硕果。到明中后期,随着人口的增多和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思明府才逐渐有了修志与建学的可能,并将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清代。作为边疆民族地区文教国家化的具体表现,建学与修志无疑具有重大历史意义和深远影响:

(一)建学促进了思明府文教兴盛,为加强国家认同和巩固边疆稳定提供了坚实的文化基础

虽然说在府学建立以前思明府也有一些文人,但总体来说人数比较少,真正有所成就的更是鲜见。自从明万历建学以后,思明府有不少人考中举人或被遴选为岁贡,甚至分散到国内其他地区去做官。据康熙《思明府志》记载:明代思明府建学后,曾考中举人1名,被遴选为岁贡的有16人;清代康熙以前,考中举人1人,被遴选为岁贡的有11人。”[23]另据光绪《宁明州志》记载:思明土府未改流以前,举人有罗定午、吕音、邓礼、农赓尧4人;罗定午不仅名列“雍正甲辰补行癸卯科”,而且还名列雍正己酉科。”[24]在所有的举人中,比较知名的有康熙年间的举人王徤,曾根据思明府八景写作了8首七言律诗,被收入康熙《思明府志》,成为其中仅见的当地文人作品。

再比如思州土州著名的诗人黄体元(别号梅村),著有诗集《冷香书屋诗草》,原有4卷,后多散佚,仅余百余首,被辑入民国《思乐县志》艺文篇诗部。黄体元次子黄焕中,也很会作诗,有诗集《天涯亭吟草》,收录400多首,后多散佚,部分被辑入民国《思乐县志》艺文篇诗部。此外,历次纂修《思明府志》,思明府学的学生做出了比较大的贡献,不少门、目的初稿都出自这些学生的笔下。

应该说,府学的建立与文教的兴盛,不仅营造了良好的儒家文化氛围,而且彰显了华夏文化的魅力,对土著精英人士的成长与发展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在建立府学的过程中,思明府土、流各级官员大力倡导,建筑学宫,供奉先贤,的确有增强华夏认同的作用存在。

与此同时,建学还可以开阔当地官民的视野,从文化的角度上确认了思明府作为“中国藩篱”的历史定位,有助于巩固边疆稳定。

(二)修志贯彻了国家认同的理念,在文本上确定了思明府的“空间边缘”地位

作为土司地区,思明府为什么要修志?思明土官知府黄道如是说道:“然是志本为记事而作,岂徒资检阅而已,亦有益于吾人耶。使后之人观之,广见闻以宏器识,勉德业以继前修,则见人才世出,风俗时变。官举其职,民德归厚矣。后之视今,犹今之观昔,殆见风化之浑淳,文学之渐染。他日上闻,请置儒学,养育贤才,则是郡相与中州同一教化,而永永为文献之邦矣。”[25]清康熙时思明土府同知陈达则这样表述:“思明府七百余年之事实,虽记有详略,其间盛衰之故、兴替之由,莫不开卷而得之,不至叹文献之无征也。亟宜寿梓,用备作史者之一助云。”[26]综合而言,《思明府志》之修,一方面是要为正史提供资料,不至于叹息文献无征;另一方面,也要展示思明府的历史,增长后人见识,为研讨区域历史变迁提供历史参考。

在修志的过程中,思明府志的编修者们比较好地贯彻了国家认同的文教理念。陆峦在整理、重订《思明府志》时说道,“然郡之有志,犹国之有史。是志之所作,非独为黄氏计,而实为一郡九属计……若黄公道是志之修,收拾散亡而得之,钦录圣朝诏敕,备述诸公诗文,谨注堂记,搜辑碑铭,俱载无遗,以备缺典。其忠君爱亲之心,贻谋燕翼之计,良可嘉也”。这说明,《思明府志》的编修,并不仅仅是一个地方文化成果,而且还“钦录圣朝诏敕”,充分显示了思明府土官的“忠君爱亲之心”。

在康熙《思明府志》中,有大量体现修志者国家认同的言论。如在卷1《绘图》中,高熊征说:“思明僻处天末,然自宋给印授土官,历元明以迄于今,七百有余年矣。其地平旷而广衍,绰有华风。虽田无顷亩,而境迩交夷,诚南门之锁钥,而中国之藩篱也。”这一言论表明,思明府是中国的藩篱,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卷5《宦迹志序》中,高熊征云:“今次宦迹之志,则先流官而后土官者,所以尊朝廷也。品级正,则世其职者当知爵禄之已崇,必思克殚其臣职;朝廷尊,则宦斯土者益凛天威于咫尺,勿致有玷。”这表明,朝廷是尊,土司是卑,有先后之分,展现了中央政府的威权。与此同时,康熙《思明府志》还广泛宣传土官来自山东的说法,将思明府描述为“血缘”上的王朝边疆。其他类似者颇多,兹不赘述。

按著名学者王明珂的说法,“方志”作为一种范式化的书写文类,肇始于晋代常璩的《华阳国志》。方志文类具有类似的结构和内涵,它是正史中一部分主题的衍生,象征着“空间”上的中国“部分”向“整体”的依附。[27]57作为一部地方志,康熙《思明府志》也是部分模仿“正史”体例而衍生的产物,大量描述了作为“地方”“郡县”的思明土府与作为整体的中华帝国之前的关系,展示了思明土府对整体、核心的攀附。

(三)无论是建学,还是修志,都受到中央王朝文教政策的影响,本质上都是文教国家化的一种体现

明清两代,都是大一统的国家体制。从中央朝廷,到省级政权,都十分重视地方文教事业的发展。

先说建学,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两广总督戴耀等上书,拟在思明府设学校以广风教[28]7780-7782,很快得到了明神宗的批准,后来思明府才得以真正建学。到了清代,府学因战乱而废,在广西各级学官的支持下得以重建。后来,为了土司下辖土民科举考试事宜,清仁宗嘉庆还专门研究此事,认为“广西省南宁、太平、庆远、思恩、镇远五府管辖土司四十六处,皆与各府属州、县地址相错,并非化外边氓。其土民考试事宜,前经奏准,除承种番哨、隶置私田、身充贱役、不准考试外,其正民、杂民承种官田者,恐其入学抗粮,退田后仍准应试”。[29]24-25总的来看,建筑学校、培养学生,令其参加科举考试,都是为国家培养、选拔人才,正如清提督广西通省学政张鸿猷所说,“我朝廷加意人材,将使边荒之人士,尽渐摩于诗书礼乐之中,以成一代之盛治”[30],足见学校教育受到正统儒家教育影响的程度。

再说修志,明清两代都十分重视地方志编纂工作。洪武、永乐、景泰、天顺年间,先后多次下旨要求修纂全国性的志书,并要求地方提供有关舆地事迹。景泰、天顺年间,先后纂成《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清代也十分重视地方志编纂,从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至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前后编辑过3次:即康熙《大清一统志》①虽然该志到乾隆初年才刊印成书,但因所载内容下限为康熙末年,故世人仍称之为康熙《大清一统志》。也有一些学者称之为“乾隆旧志”,以与乾隆续编《大清一统志》相区别。、乾隆《大清一统志》,《嘉庆重修一统志》。为了给朝廷编纂全国性志书提供资料,省、郡、县各级政权纷纷编纂地方志,以供采纳。康熙《思明府志》的编纂,也有这种因素在内。

总的来说,建学、修志都是文教国家化的一种手段。建学立基于培养人才,从“文以化成”的角度实现人的国家化;修志立基于纂修历史,从“中国藩篱”的角度实现边陲的国家化。

四、结论

本文从文教的角度研讨思明土府的国家化,试图呈现其受到国家文教政策影响的历史进程。建学与修志是思明府文教国家化的两大重要表现。

建学始于明代,与朝廷平定万历年间的“陆佑之乱”有着密切的关系。确切地说,建设思明府学是朝廷推行的善后政策之一。在土司地区建设府学,反映了中央朝廷“文以化成”和“有教无类”的思想。府学的修建,不仅为思明府提供了培养文教人才的基地,而且对推动区域社会变迁和社会稳定都有一定的作用。

修志同样始于明代。在思明府土官黄道的推动下,在流官同知的参与下,终于修成了思明府历史上第一部完整的志书——弘治《思明府志》。由于弘治《思明府志》传抄不广,到嘉靖时由思明府当地文人陆峦进行了新一轮的重编与校订,并且抄录多部,流传稍广。饶是如此,经过明末清初的战乱,嘉靖《思明府志》也遗留甚少。到清康熙年间高熊征上任思明府儒学教授时,已经非常难得一见。好不容易收到一本,也是“纸尽虫蠹,字皆鲁鱼”,不过,总算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经过高熊征及其门生的艰苦努力,终于纂成康熙《思明府志》,并且最终得以雕刻出版。

无论是建立府学,还是纂修地方志,都是大一统中央王朝推行文教政策的一种体现,反映了作为边陲的土司郡县对作为中心的中央朝廷的服从和认可。经过建学与修志,不仅逐步实现了上层少数民族精英的内地化,而且也在文本上确定了边陲的国家化,确立了思明府作为“中国藩篱”的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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