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深度融合”面临的三重困境
2020-11-30毛毅
毛毅
摘要:媒体“深度融合”的最终目标决定了“融合”必须要落到价值凝聚上,一旦凝聚力弱化或消失,那么“融合”就失去了基础,导致社群的分化瓦解。由此,以“价值共同体”为目标的“深度融合”实践,必然需要以价值意义为基点展开探索,厘清因价值悖论而导致的“媒体融合”实践中所面临的三重困境。只有明晰三重困境的产生缘由,突破横亘其中的价值误解,才能为媒体“深度融合”的良性发展搭建起坚实的理论基石。
关键词:深度融合 媒体困境 价值共同体
从本质上看互联网的价值精神,就是人的主体性价值回归的一种表达。在此种逻辑的影响下,媒体该如何融合,如何构建融合生态,进而达到“深度融合”的理想状态,仅仅寄望形式层面的技术整合,而忽略了人的主体性层面上的价值追求与意义建构,必然将会导致极为明显的价值逻辑悖论。
一、“意义追寻”中的主体性悖论
互联网带来的一个最为直接的改变,就是“主体性”的回归。在互联网所架构出来的传播空间中,以人为联结节点的信息网络结构,形塑出具有主体意识,能根据自己的意志参与到“意义互动与价值对话”的传播活动中去。在主动性的传播活动中,互联网的海量信息与主体的主动性共同形塑了主体追求自我价值的传播空间,但讽刺的是,这种主体的自我价值感并未获得提升,反而产生了一种信息焦虑与意义缺失的主体性困惑,由此促使个体开始重新审视、筛选、清洗海量信息中的“非关联性”的内容,从而逐渐将视角内倾到关于人的生活意义的追寻层面上去寻找心灵的归属与寄托。
与大众化时代不同的是,互联网赋予了人追寻自我生活意义的主动权,而非直接安排。尽管人具有了形式层面意义追寻的权力,但实质上却缺少能帮助其解读意义的“权威”,而是基于一种不断变化的个人喜好的偏见去选择。由此,意义成为了个人喜怒哀乐的代名词,转瞬即逝、变幻莫测,个体追寻意义就如同在追着一片飘在天空的树叶,它从哪来,又会飘到何处,我们无暇顾及,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追下去。不停追逐的人生,失去了心灵的归属,我们开始变得“无家可归”。基于本能的欲望冲动,去追寻意义,在本质上是对人的主体性的颠覆,只不过是“人的精神创造出来,用以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东西而已”。
互联网的赋权,并没有为人的重寻意义带来曙光,反而引发了价值、意义和意见的多元化与相对化,而这种多元与相对又为寻找意义的主体蒙上了不确定的阴影,由此“人之为人”的意义被各种观点、意见、欲望、冲动、怀疑所驱散。与此同时,人的归属的本能性驱动又必然要求作为个体的人融入“人的集合”中,泛在于互联网空间中的个体能够自由地加入基于内容的交流与互动,形成不具有时间延续性的暂时的“情绪共同体”,这种“情绪共同体”因事而生,因情绪而合,也会随着事情的逐渐消散而导致群体的解散,从而使其难以捉摸,飘忽不定,就像一个个幽灵一般存在于互联网的传播空间之中。从这个意义来看,互联网赋予了主动性,却并未使人获得主体性,受制于本能的欲望将人追寻“价值共同体”的目标异化为“情绪共同体”的形成。
异化的追求必然促使我们重新思考一个核心问题:曾经帮助我们获得确定性意义的团体在互联网中已经失去效用,那么在今天,谁能将我们再次引入到“人之为人”的意义追寻的正道中去?在这个问题中,我们可以明显感知到其中所暗含的意思:一方面,缺乏共识基础的“情绪合体”不仅为个人的主体性蒙上阴影,而且也为社会及国家带来危害;另一方面,在这个问题中也表达了一种期望,“价值共同体”的追寻非个人可为,非情绪化冲动可为,只有基于社会主流价值观基础的传播活动,才有可能纠偏,才有可能实现“共识”基础的价值追寻。由此,在这个悖论后面,传统媒体的价值功用性被凸显出来,作为主流价值的传播载体,媒体不但要能有效引导人的情绪释放,而且应树起一面人生意义的大旗,引领个体参与到“价值共同体”的追寻之路上。
二、“合规”内容的“不合理”困境
“价值共同体”的建构是与“人之为人”的意义追寻互为基石的。人的意义在“价值共同体”中得以实现而圆满,而“价值共同体”也是基于人的主体性意识参与的互动。从这个意义来看,“价值共同体”的基础是“共识”,而实现的最有效手段是将一种对待性的道德观念与共同体意识的确立。由此,基于个体的人的道德建设与共识意识的培养要求,必然与个性的、本能欲望的、感官追求的倾向具有本质区别的。为实现这种道德建设与共识意识的培养,不仅需要作为个体的人能具有充分自我意识,更需要从外部施加一定的强制力以保障这种建设能顺利进行下去。
从目前的传播现状来看,商业性媒体在技术突进及竞争伦理的驱动下,基本已经构筑起了“内容+渠道”的传播优势。通过算法推送技术,转变了个体以搜索为内容获取方式,转变为基于用户心理的行为抓取,以获得被动式的个性化推送内容,与此同时,将内容推送与现实奖励联系起来,鼓励用户长时停留平台。尽管商业媒体依靠此种策略俘获了大批用户群体,通过不断激发“好奇心”与“饥饿感”,调动用户的感官刺激与本能欲望,从而达到“满足需求”的内容传播效果。从市场的商业化运作角度,此种方式并未违规,但从“价值共同体”的建构来看,却不合理。如不能及时将此种“浅层性”的感官需求予以一定规制,将有可能对社会及国家产生不可逆的严重后果。
鉴于此,主流媒体多次发声批评商业媒体中充斥的“泛娱乐化”倾向及产生的“价值虚无主义”,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在系列评论“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历史观”中,《人民日报》告诫我们要“時刻警惕历史虚无主义侵蚀思想的疆土、精神的领地”,认为“虚无主义”的背后,其实是对“价值共同体”的一种摧毁,“对于一个人,失去记忆等于失去自我;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旦丧失了历史的共同记忆,责任和使命成为空白,现实和未来失去依凭,文化的积累、智慧的叠加也将成为空谈。”与此同时,国家政府部门也展开对商业媒体的内容治理工作,多家商业媒体被主管部门约谈,相关内容遭到下架,部分APP遭到关停,以此通过外部行政力量进行内容干预,为培养“共同意义”的文化内容去芜存菁。
外部力量对商业媒体进行内容治理工作,能在短期内产生一定示范作用,但这种内容管理毕竟是一种行政性的干预行为,从长期来看,必然会让人产生疑惑。而对于商业媒体而言,尽管可以被动效仿传统媒体的内容生产规范与内容形态,以获得一定的“意识形态”的合理性,但这种效仿毕竟是被动的、阶段性的,而整个互联网的内容空间并没有形成一种稳定的并具有自发性的“意义追寻”与“价值共同性”建构的氛围。“个体主义”与“虚无主义”仍将主宰着互联网的内容传播,尽管在外部干预之下,可能会有所收敛,但这片灰色空间并未消失。这种存在不仅对商业媒体的利益带来影响,而且也会对整个社会带来一种破坏。由此,如何填补上这块灰色领域,不仅是商业媒体希望看到的,更是作为个体的人希望看到的。
三、“万物皆媒”背后的内容盲区
2019年6月,我国正式下发了四张5G商用牌照,由此标志着曾经所设想的“在物联网、人工智能、云技术等新技术的推动下,一个万物皆媒的泛媒时代,正在到来”。5G时代的来临,意味着技术连通万物,世界集群动态发展成为可能,也意味着人类又将面临一场技术驱动的全新信息革命。在这个时代下,传统媒体正在经历的融合转型过程,又将会遇到一场更为强势的技术驱动浪潮,有可能会产生颠覆式的传播架构与内容生产流程的再造。尽管学界与业界对于5G技术究竟会对传统媒体带来何种影响,尚存争议,但普遍认为,5G技术以及人工智能、物联网、区块链等技术形态的产生,会进一步推动媒体融合改革的深化和发展。
综观媒体技术的发展历程,5G技术对传统媒体的影響也不可能是凭空而降的,因为技术对社会的影响一直都是一种持续性的累积而产生的质变过程,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对于5G技术的展望与推测,也可以通过过去与现在的技术利用与社会变革的历程回顾加以明晰。回顾历史才能展望未来,从传统媒体的“媒体融合”历史进程来看,技术一直在冲击并解构着大众媒体时代所构筑出的传播壁垒,媒体曾经所据有的内容与渠道的优势,逐渐被技术力量主体蚕食,内容生产流程与传播形态被颠覆,海量的信息流动与信息消费似乎都在预示着一个基于技术力量的“新型信息社会”的出现。“信息社会”的观点进一步刺激了传统媒体利用技术进行转型的冲动与决心,希望凭借后发型的技术更新追赶上“信息社会”的发展步伐。
有学者认为“信息数量增多,新型社会就产生”这个论点是有问题的,人类文明的“统治意识”并不是完全建立在信息的基础上,像“是对是错,吾爱吾国”、“自己活也让别人活”以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原则都是我们社会的中心理念。由此,反观传统媒体的“媒体融合”进程,在其迈开步伐追赶技术的过程中,却将技术无法触及的“意义”与“价值”等部分甩在了后面,媒体的平台越来越大、渠道越来越多、生产的内容也是越来越新颖,但关乎“意义与价值”与“价值共同体”的引导与思索却逐渐消失了,从而在媒体、技术、人、社会的话语空间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内容盲区。从社会功能上看,这个“内容盲区”原本应由传统媒体予以澄清,然而现状却是,在技术追逐的路上,传统媒体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而不能自拔。一方面,在“媒体融合”的路径选择上,尽管媒体一直高举“内容为王”的标语,但在“融合”的实质性进程推动上,仍是一种“技术推动、物理整合”的进程。尽管从目前来看,这种技术推动“融合”的效果不甚理想,但似乎传统媒体更愿意将责任归因到“技术不够新、平台不够大”等层面,而在“内容为王”上却有种潜在的乐观主义,即盲目认为,只要有了够大够新的外部因素,“优质内容”自然就有了。由此,传统媒体疲于应付接踵而来的各种新技术,却逐渐淡忘了手中曾经的王牌:“内容”。媒体一边在被动追着技术的脚步,一边却是大批优秀媒体人出走商业媒体及自媒体,他们在那里获得了一片蓝天,而留给媒体的却只有一个平台;另一方面,在传统媒体追逐技术的同时,其本身的“专业化”逐渐被技术消解。在算法逻辑下,用户的选择性行为成为用户画像的重要标准,信息内容能越来越准确地识别出潜在的用户群体,而将市场法则引入信息传播,鼓励用户长时间沉浸于内容平台。由此,内容“把关人”逐渐被“需求”所取代,曾经树立于传统媒体之上的“公共性”已不复存在。“公共性”价值定位的缺失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其中最为明显的是,传统媒体在面对负面不良言论的冲击,难以有效回应,对极端态度表达、情绪偏激等社会舆论无力引导,在面对“泛娱乐化”“虚无主义”“个人主义”等不良文化现象,难以合理应对,只能依靠国家政治的外部力量进行内容治理与行政干预,极大地阻碍了国家“软实力”的建设设想与进程。不难看出,在技术推动的“融合”进程中,传统媒体不仅没有搭建起一个有着较大影响力、公信力的媒体机构,反而将“内容把关”与“价值引导”的权力拱手相让。
进入5G时代,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技术会推动“媒体融合”的进程。在“万物皆媒”的技术场景中,在我们仍然需要回到传统媒体的“意义”与“价值”层面,思考技术留下来的“内容盲区”的清障与澄清手段,反思技术所带来的被动传播中的专业性缺失的补救与纠偏,跳出技术推动融合的思维定势,重新思考内容在“传播-人-社会-共同体”的意义建构与价值引导功能的实现路径。
作者单位 武汉工商学院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融合文化下新闻价值的评价体系重构——基于价值哲学视角”(项目编号:17YJA860014)的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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