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人文的争论史及其启示
2020-11-30黎学军
□黎学军
(广西艺术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2)
2018 年10 月25 日,由三个非艺术专业的程序员创作的“艺术品”《爱德蒙·德·贝拉米肖像》在纽约佳士得拍卖行以5500 美元起拍,最终以35万美元落槌,成了世界上第一件成功拍出的人工智能艺术品。自人工智能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原属于人类的领域尤其是新近的艺术领域之后,绵延多年的科学与人文孰优孰劣的争论烽烟再起。
所谓“争论史”重在两个字,“争”和“史”,“争”即一群人与另一群人试图驳倒对方观点同时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史”指的是争的历程及史家的评点。科学与机器一样,有“物自体”与文化层面的两种解释,它可以从不言自明的技术范畴定义,也可以按照马克思所说的它是“资本家赚取工人剩余价值的工具及其运行技术”[1]来解释,但要涵盖人类社会21 世纪最新的共有认知,我们必须将其主要理解为一种技术性的范畴。作为对立的另一方的“人文”是一种强调科学的过度兴盛从而遮蔽了人类智识和心灵关怀的观点及其实践。
一、西人的争论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历史洪流绵延了100 年之后,英国的科学主义思潮似乎仍然没有成型,此点与我国大众普遍认同的彼时的欧洲科学主义已然盛行的观点似乎不大一致。兹举三例说明之。
1896 年的一天,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詹姆斯·斯图尔特教授惆怅地给《自然》杂志写了一封信,信中反映了学生们不爱修习自然科学专业的情况,他写道:“剑桥大学很少有自然科学专业的教授,因为想学习这些科学知识的学生实在太少了,以至于剑桥大学负担不起专职教授的薪酬,甚至出现了同一个老师既上物理课又上农学课的事情。”[2]同时期的利维·利昂感同身受,他也曾质疑英国人到底有多少人致力于科学技术的追求,有多少人足够关心科学技术的发展,愿意为科学技术的推广做出一些牺牲。在利维·利昂看来,英国人只准备享受科学技术带来的好处却并不准备为此付出多少努力。甚至一直到1900 年,英国科学家还在恳求皇室能给予自然科学研究更多的资助,英国的诺曼·洛克耶爵士代表科学家写信恳求皇室:“如果英国希望成功地与其他为工业霸权而斗争的国家竞争,就有必要为科学工作提供更自由的规定。”[3]这三则例子能从一个侧面说明,彼时的自然科学文化并未在英国兴盛起来,尽管在工农业上自然科学已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从实践上升成一种文化显然尚需时日。既然争论的一方尚且幼稚,此时也就无所谓争论了。
真正让英国人感受到因缺乏自然科学指导的切肤之痛的大事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军的先进武器及其先进的设计理念给协约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国之“肌肉”必须依靠自然科学来支撑的理念开始深入人心,发展壮大自然科学诸学科也渐成了主流的社会共识,这种共识最后就形成了我们所说的科学主义。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一段时间里,科学主义成为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自然科学家们甚至傲慢到一度要在教育界排除人文学科。如利文斯通所说的“人们认为目前正在尝试从普通教育中废除古典文学,代之以科学研究”[4]。当时有明显的迹象表明,西方的人们有一种共同的意图,那就是呼唤纯自然科学,坚持科学研究,以科学的力量来壮大国家的硬实力。古典人文教育与现代需求显然被认为已是不相容的了,科学思维及其学科建设成为了世界上所有知名大学的最高追求。当时有一篇研究报告就指出:“越来越多的人关注科学,以拓展他们的精神视野,并让这个国家具备工业进步的要素,这一点非常有说服力,已经说服了所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人。现在需要做的是根据报告中提出的原则采取行动,如果战争的压力没有表明我们的政治统治者采取这种行动的必要性,那么国家灾难将在为时已晚时采取这种行动。有人指出,没有普遍和充分地认识到科学是公立学校所有男生课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国家财政补贴的中学,科学工作的常规课程过于狭窄,忽视了具有人类利益和日常应用的伟大科学原则。需要更多训练有素的科学工作者,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必须慷慨地扩大奖学金制度,并大大增加国家对大学和技术教育的捐助。”[5]对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诸国重建,科学主义毫无疑义地在社会生活中占据了首要位置,因为人们普遍认为资本不仅仅是由金银、砖块和灰泥、家具和设备,甚至是由铁路、轮船和机器组成的——大多数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腐烂——现代世界的主要资本不是由劳动或物质的具体结构组成的,而是由科学知识组成的[6]。
一个国家秀“肌肉”当然需要自然科学的支撑,但第一次世界大战引发的对人类物质文明的毁灭性打击,尤其是大量年轻士兵的阵亡也迫使有识之士对自然科学的误用和滥用产生了隐忧[7]。有欧美学者就提出了“科学是否是万能的”这样的问题,持这种观点的学人指出:科学家们必须思考他们提议采纳的学说将产生什么后果,它们将如何与自然法相协调?[8]其中也有学人指出,社会遗产的中断会使人类失去其长期运行的痕迹,科学界显然忽略了这一事实[9]。欧美学人的这些言论加上沿途所见所闻都极大地影响了当时游学欧洲的梁启超还有同行的张君劢等人,梁启超回国之后按照自己所见所闻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由此也掀起了我们自己的第一次科学与人文大讨论,此点稍后再详述。
第一次世界大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伴随着纳粹德国对自然科学研究领域的大量投入,欧洲的科学技术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学生们对自然科学专业学习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科学主义压倒性地逼迫着人文主义及其具体学科。哲学在欧洲介于科学与人文之间,即便是科学家也对自己的方法论来自亚里士多德深信不疑,他们认为“科学的历史和哲学知识应该成为中学每一位科学教师的智力装备的一部分”[10]。
1945年8月,在日本炸响的两颗原子弹使得一部分原本沉迷于科学能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知识分子开始反思了,其中既有理工科专业的也有人文学科专业的。这是思想界一个有趣的现象:国弱思自然科学,大事件后思人文。
此间科学与人文讨论的诱因是国家命令科学家去做某事,而此事可能涉及到公众安全,科学家是否有拒绝的权利、是否有告知公众可能面临的危险的权利。换言之,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军备竞赛引爆了科学与人文的大讨论。例如,1956年8月25日,卜罗诺姆斯基博士在奥斯特贝克的荷兰英雄国际和平组织联络委员会年会上发表了一篇题为“科学家的困境”的演讲,他认为,“科学家的重大责任是确保公众充分了解科学问题,以便进行明智的投票,从而确保做出正确的政策决定;政府还有责任确保科学家有机会在这些问题上畅所欲言。”[11]也有人赞同这样的观点,认为应该限制科学研究的边界并明确监督它的机制。此时的科学主义的急速膨胀,也促使人们开始反思旧的人文主义是否还有用的问题,这部分人认为不是旧的人文主义已经过时,而是它已经变得无能,显然,战后呼唤新的人文主义——它必须能有效制衡急速膨胀的科学主义。
1956 年10 月6 日,小说家兼物理学博士C·P·斯诺在《新政治家》周刊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两种文化》的短文,随后其在《星期日泰晤士报》发表了关于该同一主题的系列文章,但没有引起很大反响。真正引起人们关注的是他于1959 年在剑桥大学发表了以此为题的著名演说,并最先提出了人文文化与科学文化相隔离的所谓“两种文化”的概念。他指出,整个西方社会的知识分子正在日益分裂成两个极端群体:文学知识分子、科学家。两个群体之间有时(特别是年轻人之间)会产生敌意和厌恶,但最重要的是缺乏理解。四年之后,在其《两种文化:二度回顾》一文中,斯诺也澄清,他所说的科学与人文对立之情,比较适合英国社会,而不是整个西方社会。斯诺认为,与主要的经济竞争对手相比,英国文化传统上是反科学、反对技术进步的[12]。例如在美国,两种文化的分离并非那么难以架通,纵使如此,他在当时也已注意到有某种所谓“第三文化”的兴起。他说:“说有一种第三文化已然存在,或许仍言之过早。但是我现在确信这将来临。当它来临之时,某些沟通的困难将至少会被软化。”[13]1964 年大选获胜后由哈罗德·威尔逊担任总理,斯诺在新建的科技部工作。威尔逊曾大力表示,需要利用现代技术的“白热化”来提高工业生产力,提高英国在世界上的经济地位。斯诺成为工党政府在上议院的技术发言人。身兼技术官僚和文学家二职使得斯诺能够更深层次地思考英国到底需要什么?斯诺的演讲引发了西人学界的一场争论。埃尔德里奇认为,“文学知识分子”被定性为了知识分子路德派,其中有些人的影响使奥斯威辛集中营更近了。他认为,正是科学革命和技术的结合使工业化成为可能,正是这一进程,才是穷人唯一的希望。但是,在电子、原子能和自动化领域正在发生的变革构成了一个持续的科学革命。所需要的是改变英国的教育制度,以提高科学素养和理解力[14]。斯诺的言论一出在西方当时引起了所谓的“我们时代的大辩论”。其中也少不了谩骂和指责,其难受程度如作者自己所说的,他很快就开始“感到不舒服,就像魔法师的徒弟一样”,因为“文章、推荐信、信件、责难、赞扬”不断出现[15]。
斯诺的小说很特别,他喜欢描述所谓的“权力走廊”,他笔下的一些政府官员往往不因为失败而抛弃社会,而总是回到那进退维谷的现实中。我们能在斯诺的小说里看到他所说的一个人进退维谷、两头不到岸的样子,这与他的“两种文化”何其相似[16]。在某种意义上,“两种文化”的主题可以说贯穿了斯诺的所有作品,表现有时含蓄,有时脱颖而出,如《旧有新生活》(1933)、《寻找》(1934)和《新男人》(1954)。也可以看出它贯穿了现代文化。“两种文化”一词作为一种复杂的文化和社会现象的速记进入语言中[17]。
20 世纪60 年代初,争论不断扩大,文评家列尔维斯在1962 年的里士满演讲中猛烈抨击斯诺,他认为斯诺的演讲并不包含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而是一个堕落文化的预兆。在一篇几乎被讽刺意图压垮的散文中,他不是通过证明斯诺的论点中的错误,而是通过恶意引用后者的小说来攻击斯诺[18]。如果人们忽略了列尔维斯反应中的原始部分,那么斯诺与列尔维斯的争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歧。不过,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还必须知道列尔维斯通过教育、大学等作品对教育的思考。列尔维斯认为,由于快速的技术变革,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文化衰退的时期,这对英语语言产生了不利影响,破坏了人类社会的文化延续感。由此产生的疏离感不可避免地导致了艾略特所说的“情感的分离”。在这一历史时期,人们仍然发现大众文化和复杂文化之间的有机联系,以及两者在文学层面的融合。列尔维斯坚持认为,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描述17 世纪,让我们意识到已经失去的东西,而是阐明产生他所说的“技术型的便当”的变化的本质。列尔维斯在前工业时代文化中所看到的,主要是对文学的批判性研究。斯诺在这一时期所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斯诺认为,即使人们把精神上的优势与物质上的劣势对立起来,有机社会的历史版本也不会成为前工业时代的伊甸园。列尔维斯清楚地将有机社会视为一个理想化的抽象概念,认为全球范围内的社会希望(斯诺科学革命的那个难以捉摸的目标)不可避免地破坏了个人与其文化的有机关系。因此,生活的物质条件必须服从保持文化连续性和防止生活与工作分离的精神(文化)条件。从斯诺的角度来看,通过对文学的研究抽象出的概念,忽视了历史,从而否定了个人在一个不断发展的社会中的参与。值得注意的是,斯诺在给列尔维斯的回信中指出,新社会科学的统计技术应该被用来研究有机社区等概念。当然,对列尔维斯来说,想到这样的调查就让人深恶痛绝[19]。
斯诺与列尔维斯的争论绵延到了社会生活的多个领域,在文学领域尤其如此。兹举一例:马丁·艾米斯的《信息》和比利·博伊德的《布拉柴维尔海滩》这两部小说,被吸引到宇宙学、遗传学和系统理论的新科学研究中,并最初邀请科学进入小说,然而当它威胁到淹没文学的空间时,它被迅速和毫不客气地驱逐了[20]。
这一论题,甚至争论中所用的词汇,都在后来继起的每一次教育系统的改革中反复出现,它表明,“两种文化”分裂的思想已经与广泛的社会和道德态度交织在一起了。至于讲演所引起的大量反应,斯诺本人将其归因于如下的事实:他只是使极大多数现代社会里的人们业已模糊或不完全意识到的问题,变得稍稍清晰了。当然,反应的规模说明,这并不只是狭小的英伦三岛的问题,在“再论”中,他就强调了问题与全球性的贫困以及人口膨胀的关系。但是,“两种文化”的命题比产生这一命题的环境更有生命力,所以要知道这个思想有多么耐久,还必须考察一下变化着的学术分科版图和更广大世界里的发展[21]。
二、1949年前的国人争论
中国的科学与人文争论,属于“东西方”文化孰优孰劣的争论,与欧美科学与人文的争论有异有同。梁启超和张君劢等人游学欧洲时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给欧洲诸国带来的严重破坏,访欧回来的梁启超在《欧游心影录》第一章《科学万能之梦》中批评“科学万能”,他讥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的重创为“科学破产”。梁氏感慨万千道:“我想人类这样东西,真是天地间一种怪物。他时时刻刻拿自己的意志,创造自己的地位,变化自己的境遇,却又时时刻刻被他所创所变的地位境遇支配起自己来。”[22]尽管他随后有声明称读者切勿误会,他并没有菲薄科学的意思,更谈不上科学破产,他只是想说科学非万能而已。但梁启超也由此传导出了不承认“科学万能”的声音,究其实质,他想为儒学张目而已。随后,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说,西方文化特点是“人为的、战争的、……理智的、科学的”[23]。陈嘉异随后又著文抬高东方文化的地位[24],在他们推波助澜之下,1923年2 月,张君劢在清华大学作《人生观》问题的演讲,后整理成文,发表于《清华周刊》第272 期上。张君劢指出,人生观与科学有五点不同,即科学为客观的,人生观为主观的,科学为论理的方法所支配,人生观则起于直觉,科学可以以分析方法下手,而人生观则为综合的,科学为因果律所支配,人生观则为自由意志的,科学起于对象之相同现象,而人生观起于人格之单性[25]38。总之,“就以上所言观之,则人生观之特点所在,曰主观的,曰直觉的,曰综合的,曰自由意志的,曰单一性的。惟其有此五点,故科学无论如何发达,而人生观问题之解决,决非科学所能为力,惟赖诸人类之自身而已。而所谓古今大思想家,即对于此人生观问题,有所贡献者也。譬诸杨朱为我,墨子兼爱,而孔孟则折衷之者也。自孔孟以至宋元明之理学家,侧重内心生活之修养,其结果为精神文明。三百年来之欧洲,侧重以人力支配自然界,故其结果为物质文明。亚丹斯密,个人主义者也;马克斯,社会主义者也;叔本华、哈德门,悲观主义者也;柏剌图、黑智尔,乐观主义者也。彼此各执一词,而决无绝对之是与非。然一部长夜漫漫之历史中其秉烛以导吾人之先路者,独此数人而已。”[25]38
此言一出,随即引发了反对者的反对。1923年4 月,地质学家丁文江在《努力周报》发表了反击文章《玄学与科学》,丁文江按照物质决定意识的原理指出人的感觉与物质的关系。他说道:“我们所谓物,所谓质,是从何而知道的?我坐在这里,看着我面前的书柜子。我晓得他是长方的,中间空的,黄漆漆的,木头做的,很坚很重的。我视官所触的是书柜子颜色、形式,但是我联想到木头同漆的性质,推论到他的重量硬度,成功我书柜子的概念。然则这种概念,是觉官所感触,加了联想推论,而所谓联想推论,又是以前觉官所感触的经验得来的,所以觉官感触是我们晓得物质的根本。我们所以能推论其他可以感触觉官的物质,是因为我们记得以前的经验。我们之所谓物质,大多数是许多记存的觉官感触,加了一点直接觉官感触。”[25]44-45丁文江在简单地介绍了西方自然科学理论之后,怒斥“玄学的鬼附在张君劢身上了”①。双方论战遂起,我国近代第一次“科玄之战”就此爆发。
梁启超、胡适等知名学者纷纷发表文章,并结合本体论与认识论、自然观与历史观等理论问题,围绕这个主题展开辩论(有一些文章未必是论战性质的,如梁启超就自认为自己是路人甲),从而使科学与玄学这一争论不断深入并成为当时学术思想界的热点所在。其中支持科学派一方的有任鸿隽、唐钺、吴稚晖、胡适、陈独秀、瞿秋白等人。科学一方处于攻势,主将胡适对张君劢戏谑道:“我的朋友张君劢近来对于科学家的跋扈,很有点生气。他一只手捻着他稀疏的胡子,一只手向桌上一拍,说道:‘赛先生,你有多大的手心!你敢用罗辑先生来网罗‘我’吗?老张去也!’说着,他一个筋斗,就翻出松坡图书馆的大门外去了。他这一个筋斗,虽没有十万八千里,却也够长了!我在几千里外等候他,等了二七一十四天,好容易望着彩云朵朵,瑞气千条,冉冉而来,——却原来还只是他的小半截身子!其余的部分,还没有翻过来呢!然而我揪住了这翻过来的一截,仔细一看,原来他仍旧不曾跳出赛先生和罗辑先生的手心里!”[25]123-124
随后胡适用矛盾论来证明了张君劢观点的不可靠。当时,支持玄学的一方还有张东荪、林宰平等。林宰平认为:“在君先生的本意,以为科学方法是唯一求真的工具,所以理直气壮地拿了这个科学的武器,要来办统一,又明知道最难统一的是各个人心理作用,于是看定‘心理上的内容,都是科学的材料’。既认为科学可以支配人类心理,故谓‘科学的目的,是要摒除个人主观的成见。’此目的果真能达到,大家完全把主观的执著一扫而空,天下还有甚事?以我个人而论,现在所欲求而未得的就是这种境界,科学竟有这样的力量么?我也愿意在这个统一局面之下做一个平民。无奈提倡科学的而且我们所佩服他道德之丁在君先生,他一高兴起来还不免有很厉害的排他的成见,他人更可想而知的了。佛家说去我执还要去法执,现在在君先生执著一个科学型,气焰逼人的要来改良人类心理,我们固然不能不认为是一种极伟大的理想,但是用科学改良人心,究竟有没有完全的效力呢?”[25]158争论双方的论点似乎有点对不上点的感觉,有时候双方的个别争论者似乎像是在自说自话。总体而言玄学派处于守势。
论战后期,早期马克思主义者陈独秀、瞿秋白等也著文参战,主要支持了科学派反对玄学派,我们将其称之为“唯物史观派”。唯物史观就其来源和去处来说,它与欧洲自然科学有着天然的理论渊源。通过这场论战,中国现代哲学的三大思潮出现雏形,即现代新儒学、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此次论战中提出的问题和一些观点也时常出现在中国近现代哲学之中,尽管论战无果,但就其影响力而言,可以说影响是深远的,甚至可以认定为一场对大众的思想的启蒙。
三、1949年后的国人争论
国弱思自然科学,自一开始,科学主义就已政治性地凌驾于人文主义之上,所谓效率优先反映到学科建设上就是理工农医学科优先发展,迄今为止似乎仍然如此。
1949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20 世纪70 年代末,我国学界对两种文化的争论较少,生产资料优先发展的基本国策已定了基调。自改革开放之初吹响“向科学进军”的号角之后,研究者们就被生活事实分裂成了两个学术族群,但彼时科学主义具有明显的压倒性优势,无论是事实上还是理论上都是如此。沉淀了十余年之后,从20世纪90年代起,关于“科学与人文”孰是孰非的大讨论又开始了,在彼时宏大的时代背景下展开的这场论战的主线,实质上就是后现代科学观和正统科学观之间的分歧和对立。1998 年至1999 年,中国文化报社与江西教育出版社连续在北京联合召开了“‘科学与人文对话’学术座谈会”20 次。会议邀请了部分自然科学家、社会科学家、人文学者何祚庥、王绶瑁、任继愈、李学勤、罗哲文、戴文葆、李佩珊、胡亚东、邱仁宗、范岱年、中杰英、徐刚、王直华、李申、任定成、刘兵、李大光、王文章、吴国盛、曾国屏、葛兆光、瞿林东、李存光、程大利等30 余人与会,与会学人围绕科学与人文及其相关问题等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讨。虽然论据各异且都难以说服对方,但与会者一致认为将人文素养融入科学研究当中刻不容缓。1999 年12 月7 日,南京大学研究生院与学校团委共同举办一次学术活动,题为“世纪对话-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有14位教授坐在台上,一边是文科的7位,另一边是理科的7位,包括两位中国科学院院士。双方各执一端,且都言之有据。
“科玄大战”自21 世纪之初再起波澜,争论双方围绕着提倡或反对科学主义展开多次论战。2002年11 月21 至22 日,在上海举办了首届“科学文化研讨会”上,反科学主义的学者们发表了一篇论战檄文:《对科学文化的若干认识——首届“科学文化研讨会”学术宣言》。[26]该文被一些学人认为是反科学主义的上好文本,随后被陶世龙、赵南元等人激烈抨击。
杨振宁于2004 年9 月在北京《2004 文化高峰论坛》上点名批评了《易经》及其形成的中国式思维方式,当时媒体炒作的标题有《杨振宁教授向〈易经〉“开火”》。随后,在由清华大学高等研究中心和《科技中国》杂志社联合主办的“中国传统文化对中国科技发展的影响论坛”上,杨振宁、董光璧、陈方正等学人再次批判了新玄学派的观点。随后引起了“玄学派”刘大钧、萧汉明、李伯淳、商宏宽、徐钦琦、傅景华、文尔邻、宋振海、徐道一等专家群体的批评。
2004年11月5至7日,南京大学哲学系和山西大学科学哲学研究中心共同举办了“后现代科学观与科学大战”的研讨会,“科玄”双方再次展开了论战,会上双方各抒己见[27]。2004 年12 月5 日,在清华大学举办的一个例行学术讲坛上,中国科学哲学界的元老范岱年先生作了题为“唯科学主义在中国-历史的回顾与批判”的重磅发言。范岱年首先回顾了2000 年以来科学主义和反科学主义的几次交锋,并批评了何祚庥和龚育之近年来“批判反科学主义”的论点。同时,范岱年评述了自1923年“科玄之战”以来科学主义及其代表人物在中国随后80 年的种种表现。会议快结束时,赵南元先生借提问的机会与范岱年先生展开激烈争论[28]。
四、余论
广义上的科学与人文之争永无结果,任何一方暂时的胜利只是时势造英雄而已。就其狭义而言,科学与人文代表的是人类不同的追求维度,但究其根本二者始终殊途同归。科学的创新发展,不论何时何地,都离不开人文精神的滋养,欧洲人文传统对近现代科学兴起所起到的巨大推动作用即是一例。文艺复兴恢复了人的理性、尊严和思考的价值,学人们提倡量化思维指导下的科学方法和科学实验,从而为近代科学的发展清除了思想障碍。启蒙运动开启了人类理性反抗神性的新篇章,人之主体性的确立使现代科学得以摆脱宗教神学的桎梏并取得长足进步。我国进入了新时代,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仍然必须重视自然科学,同时也要注重发扬人文精神的重要作用。
注释:
①丁文江如果看了此后张君劢的文章,他可能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张君劢对西方科技还是高度肯定的。本文稍后也将具体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