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孙子兵法》汲取应对突发公共危机的智慧
2020-11-30孟祥才
孟祥才
一
2020年年初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不到半年时间在全球蔓延,世界所有国家,不论大小、强弱、贫富和社会制度如何,几乎无一幸免。其爆发之突然,传播之迅速,覆盖面之广,对全球政治、经济、外交、外贸、军事、思想文化特别是国际关系的影响之大,可能超过除两次世界大战之外的任何一次突发公共危机。直至今日,我们还看不到它结束的确切日子,更无法估量它最后将世界带向何方,或者说,它将如何塑造未来的世界。
自从人类在地球上诞生以来,突发公共危机就一直伴随着她磕绊前行,不断地添乱添堵,制造灾难和死亡。人类也在不断地应对一波又一波的突发公共危机中总结经验,寻觅规律,提高认识水平和应对能力,以求将危机造成的损失降到最小。
突发的公共危机有各种不同的范围和类型。
就范围而言,公共危机有大有小,有全局有局部,有国际性的, 有地区性的,有涉及数国的,也有一国之内的,还有一国之内部分地区的。但总体来说需涉及较大的地区和较多的人群,因为它必须具备“公共”特征。如两次世界大战,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中世纪欧洲的“黑死病”,此次新型冠状病毒爆发等,都是世界性的公共危机。其他,如近日美国的反种族歧视大游行,是美国一国的危机,而在欧洲一些国家加入后,又具有一定的国际性。埃博拉病毒在非洲的爆发和广泛传播,虽然看起来仅是涉及非洲大陆的公共危机,香港近时爆发的“反中乱港事件”,虽然看起来仅是香港地区的公共危机,但由于它们都与世界上一些国家和地区发生连带效应,它们也就成为超越本地区的公共危机。
就类型而言也有多种,但基本上分属两大类。一类是人为的,如政治、经济、战争、外交、外贸、连环车祸、沉船、海难、重大建筑物垮塌等范围大小不等的危机;一类是自然灾害,如地震、水、旱、风、蝗、泥石流、传染病等范围大小不等的危机。
突发公共危机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历史已经走过数千年,而在未来人类社会存在的悠长岁月里,它将继续与人类相生相伴,制造灾难和死亡,考验着人类应对的智慧和能力,成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具有规律性的现象。
二
无论是人为的突发公共危机,还是自然界突发的公共危机,人类都必须应对,或者是积极主动应对,或者是消极被动应对,就是逃跑和绝对不作为,也是一种应对方式。几千年来,为应对突发公共危机,人类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从理论到制度机制、人力配置、物资储备、救助措施等都在不断完善、不断创新。
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中,蕴含着应对公共危机的丰富理论和实践经验总结。二十五史和其他众多史籍中,都不乏大量“救荒”的记载。在众多政治家和思想家的著作中,更不乏应对政治、经济、战争和各种突发自然灾害的理论和政策措施方面的建议。
中国古代的先贤们都强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要求人们必须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充分准备。《孙子兵法》是中国的兵学之祖,它从战略到战术的各个层面上论述了应对战争、战胜敌人的理论、策略和方法,可以说是应对战争这种危机的百科全书。由于它总是既从战略全局上认识战争,也从各个战术层面细化和优化应对战争的各个环节,阐述了许多具有普世价值的规律,因而其中的不少理论和方法都可运用于应对战争之外的公共危机。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孙子兵法》几乎能够提供应对所有公共危机的卓越智慧。
首先,必须确定应对公共危机的出发点。《孙子·计篇》:“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这其中的“道”就是讲国家或国君与人民的关系,国家应该以民为本,所有制度设计、政策措施的出发点都应该是为了百姓的根本利益。自然,所有应对公共危机的出发点就应该是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利为民所谋,情为民所系。中国是最早控制住疫情的国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持了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理念,全党动员、全民动员、全军动员,动用一切可调动的医疗资源,打了一场人民战争。而全党全民全军之团结一致、上下协和,调度有方、迅速有序,尊重科学、精准施策,无不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显然,中国之胜首先是胜在一切为了人民的“道”上。反观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美国,虽然其科技之发达、医疗资源之丰厚都是全球第一,加上从中国疫情爆发到美国疫情爆发有至少三个月的空窗期,按说它完全有条件充分准备,做好防控,阻断传播,使美国不会成为疫情中心。但是,因为特朗普为首的美国政府秉承的不是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理念,而是集团利益至上、选票至上的黑经,掉以轻心,错误施策,致使美国成为世界上疫情防控最差的国家,获得感染人数和病亡人数的“双料冠军”。可见,美国的惨败是败在“道”上。无论美国一小撮政客如何四处“甩锅”,如何无所不用其极地百般狡辩,如何撒出一连串的弥天大谎,如何层出不穷地祭出一系列“损招”“歪招”和怕见阳光的“无耻招”,都无法改变他们惨败的事实,更无法掩盖他们的无能和错误。
其次,有效地应对公共危机,最关键的是必须认识和了解危机,做好事先防范危机的各项准备工作。《孙子·计篇》所强调的“庙算”,就是讲的全局性的防范规划。孙子多次强调对敌方和己方的透彻了解,是制定一切战略战术的基础,是克敌制胜的最重要的条件:
以虞待不虞者胜……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谋攻篇》)
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地形篇》)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向导者,不能得地利。(《军争篇》)
所有这一切,讲的都是准确认识、透辟了解敌我双方的全部情况。然而,无论对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自身的认识,人类已经积累的知识,即已知的领域,与未知的领域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在未知领域还有无数的盲点,所以,许多公共危机就成为“突发”,为人们始料所不及。例如地震在世界上已经发生的次数不啻百计,但直到现在,科学界还不能解决准确预报问题,我们只知道地震随时可能爆发,却难以准确预报它在何时何地以何种规模爆发。又如我们已知的病毒数以万计,而不知的病毒更多。一种新发现的病毒往往不能很快找到特效治疗手段,待找到后,又有新的病毒出现。就是对于气象的认识,也还有许多未解决的难题。气象预报的准确率很难达到百分之百,以致有人调侃:最愿意说实话的天气预报有时也说假话。显然,未知领域不仅是无限的,也是不断变化的,孙子已经从兵学的角度讲清了这一问题:
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虚实篇》)
既然未知领域既是无限的又是不断变化的,那么人类是不是应该像庄子那样干脆拒绝对未知领域的认识和探索呢?(庄子曾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当然不能。一方面,正是因为未知领域是无限的,所以我们对未知领域应该怀着一种敬畏和谦卑的心态,要知道,从严格意义上讲,人类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要摸到一块石头之后就宣布自己发现了绝对真理,找到了终极规律。一方面,更要明确,客观事物无论多么复杂难辨,都是可以认识的,而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其一代接一代的认识能力也是无限的,正如荀子所说:“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所以人类在认识之路上应该不断地追寻,艰辛地探索,永不服输,永不停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断扩大人类已知的领域,不断扩大对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自身的认识,不断总结过去和现在人类应对公共危机的经验与教训,减少盲目,更加理性自觉地应对一切突发公共危机。从人类应对突发公共危机的历史看,人类的认识水平和应对能力都是逐步提高的。人类虽然不可能一劳永逸地消灭认识之路上的盲点,但能够不断进步,不断提高应对水平和应对能力。
再次,在正确和深入认识危机对象的基础上,人类就能够较准确地“预”和积极地“防”了。历史和现实的许多事实都昭示,在应对公共危机方面,因为“不预”,即在既不知彼又不知己的情况下必然出现误判,由此必然出现错误应对、消极应对或根本不作为的应对,其产生的灾难和损失就是不可避免的。如“九一八”事变前,日本侵略者在东北挑起事端的迹象已经多处显露:增加兵力,增强武器,间谍活跃,不断窥视我方军营等。但以张学良为首的东北军领帅集团,仍然凭过去的经验,判断日军只可能像以前一样小打小闹地搞点局部冲突,不会发动大规模的侵略战争。认定只要以静制动,挑衅就会平息。结果是毫无防范,使日军仅以500余人的兵力就攻占北大营,接着轻而易举地占领沈阳,进而更因为当时的国民政府处置不当,致使日军很快占领整个东北。苏联卫国战争爆发前,德军进攻的迹象几乎无法掩盖,而左格尔从日本获得的情报,中国从德国驻华使馆获得的情报,投诚的德军士兵提供的情报,都汇集到斯大林的案头。但由于斯大林迷信《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硬是不相信德军即将开始的进攻。误判的结果是苏联在战争初期蒙受了巨大损失。1950年朝鲜战争开始初期,朝鲜人民军进展顺利,很快攻至大邱、釜山一线。也就在这时,美军谋划的仁川登陆迹象也多处显现。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的朝鲜人民军领帅机关却视而不见,结果是美军登陆成功,朝鲜战局发生逆转,朝鲜人民军和而后入朝参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都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自然灾害的公共危机在爆发前显露的各种迹象不被认识或熟视无睹时,突发危机造成的危害也是巨大的。所以,对于突发公共危机应对的关键是时刻保持警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收集资料,深入研究,评估形势,准确判断,及时预警,做好应对预案,充分做好应对的准备工作,将“突发”变成预知之发。当危机突发时就能够从容应对,精准施策,危机带来的损害就能减少到最小。《孙子兵法》不止一次地论述“有备”的重要意义,《九变篇》说:
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全国人民渴望和平,希望国共两党共同努力,引导中国走向和平民主的建国新路。中国共产党为了回应人民的呼声,与国民党进行了十分艰难的谈判。一方面力争走和平建国之路,一方面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内战阴谋保持高度警觉,随时准备以武力回击国民党反动军队的进攻。最后,当两党谈判彻底破裂、战争爆发时,共产党立即领导全国人民和各解放区的人民军队进行卓有成效的自卫反击,最终推翻了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建立了新中国。1962年,中国刚刚走出“三年困难”时期,印度借机在西藏边境挑起事端,妄图侵占中国领土。中国政府和军队根据各种情势推断,印度的武装进攻不可避免,于是充分准备,做好迎战的精准预案。结果是,以自卫反击战痛快淋漓地打垮了入侵的印军,使他们从幻想胜利的迷梦中稍稍清醒,由此维持了边界上基本的和平局面。“文革”期间,辽宁海城发生过一次大地震,由于预警及时,应对措施得当,海城居民在地震发生前都转移到安全地带,结果是一次超过6级的大地震,出现不伤一人的奇迹。这充分说明,突发的公共危机,不少都是可以认识,能够预防,并可以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关键是相信人类的认识能力,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在“预”字上做足功夫。
应对突发公共危机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考验着一个国家和政府的执政理念、行政水平和动员能力。其中,最重要的是确立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根本宗旨,培养人民的认知水平与合作能力,建立起高效的运作机制,储存丰厚的物资,设计好科学的预案。一旦危机突发,整个机制立马启动,根据实际情况调整预案并使之迅速得到精准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