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十年回顾与展望*

莫田甜 周欣悦

(浙江大学管理学院，杭州 310058)

1 引 言

不管是手机支付宝里的钱，还是钱包里的现金，人们的生活都离不开金钱。自古以来，金钱就被认为是一种社会商品，以它独特的形式和价值影响着人们的生活。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金钱渗透到人们生活工作的方方面面，并深刻影响着人们的心理和行为(Vohs，Mead，& Goode，2006，2008；Zhou，Vohs，& Baumeister，2009)。金钱似乎对个体的行为会产生很多负面影响。前人的研究发现，金钱可能会让人们陷入物质主义，剥夺人们对社会关系的追求，降低人们的生活满意度和幸福感(Belk,1985;Richins & Dawson,1992)。为什么金钱会有这样的负面使用？2006年，研究者提出了金钱的工具/药物理论(tool/drug theory)，认为金钱不仅是一种交换工具，也是一种药物，金钱除了具有交易价值外，还跟药物一样具有一定的特殊效能(Lea & Webley，2006)。但是，金钱到底具有哪些药物性能？金钱又为什么会具备近似药物的性能？

为了解答这些问题，Zhou等人(2008，2009)提出了一个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money as social resource theory)。金钱作为一种重要的社会资源，可以替代社会关系作为个体安全感和痛苦的核心来源(Zhou & Gao，2008；Zhou，Feng，He，& Gao，2008；Zhou et al.，2009)。重要的是，当金钱替代社会关系之后，人们就可能降低对社会关系的需求，从而导致社会关系带来的积极效应被削弱(Zhou & Gao,2008)。该理论发表在社会心理学的重要理论刊物《Psychological Inquiry》上面，在10年间也获得了国内外学术界和大众的广泛关注。这个理论以及相关的实证证据被引用超过718次(Google Scholar)。本文回顾了这个理论，并且梳理了该理论的最新研究进展，进一步延展了这个理论，为未来的研究提供参考。

2 金钱概念和金钱启动

在人们的心智当中，金钱不仅仅是一种交换工具且具有存储价值，金钱还是一种独特的概念(Vohs et al.，2006)。金钱概念(money concept)是指个体认知结构中对于金钱的整体认识(Tong，Zheng，& Zhao，2013)。在个体的认知结构中，金钱象征着不同形式的资源，如安全、自信、自由、权力、独立、富有和社会资源等(赵建彬，2014；赵建彬，景奉杰，&陶建蓉，2017)。

对金钱概念的研究一般使用金钱启动(money priming)范式。这是学者们提出的研究金钱刺激对个体行为决策影响的一种研究范式(李爱梅，罗莹，&李斌，2016)。Vohs等人(2006)最先提出可以通过使用金钱启动技术来激活个体的金钱概念，即通过给予个体关于金钱的刺激或暗示，提高个体在低意识水平下金钱观念的可达性(accessibility)，进而研究个体的行为决策变化。金钱启动自此作为一种直接探索金钱心理的研究取向，引起了大量学者的深入挖掘和探讨(Zhou et al.，2009)。关于金钱启动的研究发现，根据不同的启动内容和启动范式，金钱启动可以分为金钱概念启动、金钱富足感启动和金钱剥夺感启动这三种(Gino & Pierce，2009；李爱梅，罗莹，&李斌，2016)。

在过去的研究中，研究者使用了一系列方法来对个体进行金钱启动。研究中常用的金钱启动方法包括文字启动法、影像启动法和金钱本身启动法(Vohs et al.，2006；李金秀，2018)。文字启动法是指利用与金钱有关的文字对个体进行启动，例如混词组句任务(descrambling task)(Kouchaki，Smith-Crowe，Brief，& Sousa，2013)、回忆或朗读与金钱有关的故事(Zhou et al.，2009)。影像启动法是指利用与金钱有关的图片、视频对个体进行启动，例如金钱图片启动法(Vohs et al.，2006)。金钱本身启动法是指直接让个体看到或接触金钱来完成启动，例如直接呈现大量金钱(Gino & Pierce，2009)、数钱法(Zhou et al.，2009)。

3 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

金钱可以满足人们的各种需要，具有象征意义。Lea和Webley(2006)提出的金钱工具/药物理论认为，虽然金钱本身没有生物学意义，但是它却有强大的激励作用，金钱本身就是一种目标和止痛药。(刘琦，刘爱萍，&罗劲，2010)一方面，金钱类似于一种工具，人们可以把它作为达到特定目的的手段；另一方面，金钱就像一种令人成瘾的药物，它本身就是一种目的(Lea & Webley，2006)。

但是金钱为什么可以作为药物？金钱又可以作为什么样的药物？这个金钱工具/药物理论中并没有阐明这些关键问题。基于金钱的工具/药物理论，Zhou等人(2008，2009)提出了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该理论认为，金钱作为一种社会资源，可以替代社会关系作为个体安全感和痛苦的核心来源。

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社会关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人类对社会支持的需求似乎是自然选择过程的产物，拥有社会支持就具有生存优势(Buss & Schmitt，1993)。纵观人类历史，社会支持可以保护人类免受掠食者或竞争者的攻击(Zhou & Gao，2008)。社会关系还可以提高人类收集食物和建造住房的能力，从而为疼痛刺激提供一种保护(Mikulincer，Florian，& Hirschberger，2003)。对于那些成功建立稳固社会关系并融入群体的人类祖先来说，他们不但最有可能避免痛苦，而且更有可能生存、繁殖并将后代抚养长大(Baumeister & Leary，1995)。由此可见，社会关系对人类尤为重要。

社会关系还可以减轻个体的疼痛。研究表明，社会支持与各种类型的疼痛有关(MacDonald & Leary，2005)。较高水平的社会支持与较低水平的慢性疼痛、分娩疼痛、心脏疼痛以及术后疼痛相关(Zhou & Gao，2008)。大量的实证研究也表明，社会支持可以缓解疼痛(Brown，Sheffield，Leary，& Robinson，2003；Leary，Springer，Negel，Ansell，& Evans，1998)。Brown等人(2003)研究了社会支持对个体实际疼痛的影响。在实验中，研究者将被试随机分为三组，要求他们将自己的非惯用手放入冷水中。控制组的被试需要单独完成任务，其他两组的被试则由朋友或陌生人陪同完成任务。这些朋友或陌生人提供主动支持(言语支持)、被动支持(没有言语或眼神交流的支持)或互动。然后，被试需要对感知到的疼痛进行评分。结果发现，无论是由朋友还是陌生人陪同完成任务，主动支持和被动支持条件下的被试都要比单独和互动条件下的被试感受到更少的疼痛。也就是说，感知到的社会支持可以缓解人们的身体疼痛。

金钱出现之后，个体对社会关系的依赖变得越来越少。先前的研究表明，金钱至上的个体往往是以自我为中心的(Belk，1985；Richins & Dawson，1992)。金钱会导致个体变得更加的个人主义，从而可以不依赖他人实现自己的目标(Zhou & Gao，2008)。而且社会关系在一些时候会让人们感到失望和破灭。因此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进一步提出，当人们对社会关系感到失望的时候，人们就会转而更加依赖金钱。社会关系的失败可能是由个体差异因素(如不安全的依恋类型)和情境因素(如社会排斥)造成的(Zhou & Gao，2008)。例如，有研究发现，被同伴拒绝后的儿童更认可物质主义价值观，会变得更加物质主义(Banerjee & Dittmar，2008)。而金钱的工具性价值在于可以购买用来缓解疼痛的物质产品。也就是说，当社会关系变得不再有效的时候，人们会更加依赖金钱。

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建立在这些证据上，提出社会支持是首要的疼痛保护机制，而金钱是替代型的疼痛保护机制。在人类幼年时期，感到疼痛或者不舒服，会自然而然地寻求他人的关爱。但是在成长过程中，个体学习到金钱的力量，体验到社会关系的脆弱，就可能变得更加依赖金钱，而不是依赖社会关系。

金钱真的可以减缓疼痛吗？为了提供证据来支持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研究者找了中国的一些大学本科生作为被试(Zhou et al.，2009)。研究者将被试随机分为两组，告诉他们需要完成一项测量手指灵活性的任务。一半的被试需要尽可能快地用手数80张100元钞票，另一半的被试则是数同样大小的80张纸。接下来，研究者用常见的热水来诱发疼痛。高疼痛组的被试先将自己的左手食指和中指放在43度的温水里90秒，再将手指放在50度的热水里30秒，然后又将手指放回43度的温水里60秒。低疼痛组的被试则一直将手指放在43度的温水里180秒。最后，被试自我报告了他们感受到的疼痛感。结果表明，对高疼痛组的被试来说，数钱之后比数纸之后感受到的疼痛更低。而对于低疼痛组的被试来说，两组之间没有显著差异。也就是说，金钱启动(数钱)可以降低人们的生理疼痛感(Zhou & Gao，2008；Zhou et al.，2009)。这个关键实验还被BBC的一个科学纪录片所收录，并在英国伦敦的一个实验室进行了复制。他们用被试在冰水里面的持续时间作为因变量，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数钱之后的被试能够将手放入冰水里持续的时间更长。也就是说，金钱启动(数钱)过后，人们不但感觉到的疼痛更低，而且对疼痛的忍耐力也更强。

金钱启动不仅能缓解个体的生理疼痛(physical pain)，还能缓解个体的社会疼痛(social distress)。Zhou等人(2009)通过实验还发现，对于被社会排斥的被试来说，数钱之后比数纸之后感受到的社会痛苦更低。Zhou等人认为，金钱之所以能够镇痛，是因为金钱作为一种万能的社会资源，可以激活个体一般意义上的自信感(confidence)、力量感(strength)和效能感(efficacy)，从而减少了个体的社会疼痛感和生理疼痛感(Zhou et al.，2008，2009；Zhou & Gao，2008)。

总的来说，Zhou等人关于金钱启动、社会排斥和生理疼痛的研究通过六个行为实验发现：社会排斥与生理疼痛会增加个体对金钱的渴望；金钱启动(数钱)能够减少社会排斥给人们带来的社会疼痛和浸泡在热水中的生理疼痛；金钱损失(花钱)会导致人们更容易受到社会疼痛和生理疼痛的伤害(Zhou et al.，2009)。

4 金钱社会资源理论的研究进展

4.1 金钱能减少个体的疼痛感

Zhou等人(2009)最早通过实验研究提出了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谢天，周静，&俞国良，2013)。研究证明了金钱启动能够减少个体的社会疼痛和生理疼痛。这一理论的提出引发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在该理论提出过后的10年间，很多学者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上开展了大量的实证研究。

金钱可以减少个体的疼痛感也得到了神经研究证据的支持。Saxe和Haushofer(2008)提供了神经机制的证据，证明金钱是次要的疼痛缓冲器。Lelieveld，Moor，Crone，Karremans和Beest(2012)利用了核磁共振(fMRI)技术发现，社会排斥后的金钱补偿可以减少被试自我报告的痛苦和背侧前扣带回皮层(dors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dACC)的神经活动，dACC这一区域只有在身体和社会疼痛时才会很活跃。也就是说，当个体受到社会排斥后，金钱补偿可以减少个体的负面情绪，缓解个体的疼痛感。Guo等人(2012)的研究证明，当疼痛者没有得到金钱奖励时，会显著激活观察者疼痛共情的关键脑区，而当疼痛者得到高额金钱奖励时，会抑制激活观察者疼痛共情的关键脑区。也就是说，当人们看到富人处于痛苦中时，因为富人拥有更多的金钱，有足够的资源来应对痛苦，所以人们会抑制对富人的疼痛共情，这也可以说明金钱具有镇痛的作用。杨东等人(2015)利用事件相关电位技术(Event-related potential，ERP)的研究也发现，金钱启动会降低早期阶段对疼痛刺激的敏感性。此外，一项关于神经衰老的研究也表明，金钱奖励会抑制与生理疼痛和社会痛苦相关的前脑岛(anterior insular,AI)活动(Cristofori，Harquel，Isnard，Mauguière，& Sirigu，2015)。

在现实生活中，金钱也确实可以减少个体的疼痛感。Kahneman和Deaton(2010)对4.5万美国居民做的一项盖洛普调查(Gallup-Healthways Well-Being Index)发现，低收入会加重其他不幸事件给个体带来的痛苦。例如，同样是头疼，富人身上增加的痛苦比例是19%，但在穷人身上增加的痛苦比例却达到31%。此外，实验引起的疼痛感与个体的经济状况也显著相关(Miljkoviĉ et al.，2014)。研究者找了克罗地亚维斯岛的319名成人居民做了一个实验。研究者使用手动测痛仪测量了被试双手机械压力的疼痛阈值(刺激强度最小)和疼痛忍受值(刺激强度最大)，并计算了被试的疼痛忍受区间(即疼痛忍受值与疼痛阈值的差值)。研究者使用家庭财产指数来代表被试的经济状况。结果发现，个体的经济状况与疼痛阈值、疼痛忍受值和疼痛忍受区间显著相关。较差的经济状况与较低的疼痛忍受值和较小的疼痛忍受区间显著相关。也就是说，与那些经济状况好的人相比，经济状况越差的人越不能忍受实验引起的痛苦。这也可以说明，金钱能够缓解实验给人们带来的疼痛感，富人比穷人更不容易受到伤害。

4.2 金钱能减少个体的负面情绪

金钱不但能够减少疼痛，而且能够减少其他的负面情绪。在金钱社会资源理论的基础上，研究进一步发现，金钱确实是一种保护机制。金钱作为一种社会资源，除了能减少个体的疼痛感外，还有助于减少个体的焦虑感、恐惧感、疲惫感、嫉妒感、不愉快感等负面情绪。这些研究丰富并扩展了Zhou等人(2008，2009)的研究发现，并为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证据。

首先，金钱可以减少个体的焦虑感。Zaleskiewicz，Gasiorowska，Kesebir，Luszczynska和Pyszczynski(2013)的研究证明，金钱启动能够缓解个体的生存焦虑感(existential anxiety)(李爱梅，彭元，李斌，&凌文辁，2014)。在其中一个实验中，与白纸互动过的被试相比，与金钱互动过的被试报告了更低的死亡恐惧水平。也就是说，当对个体进行金钱启动过后，他们更加不畏惧死亡。在另一项研究中，Zaleskiewicz，Gasiorowska和Kesebir(2013)发现，存钱比花钱更能够有效缓解个体的死亡焦虑感(death anxiety)。因为存钱能够缓解与未来相关的焦虑感，增加个体对自我命运的控制感，从而降低死亡的威胁。最近的一项研究还发现，接触金钱能够提高个体的自尊水平，从而防止个体产生更多与死亡相关的想法(Gasiorowska，Zaleskiewicz，& Kesebir，2018)。一项针对中国900名蓝领工人和546名白领员工的研究发现了一种“金钱的缓冲效应”(money buffer effect)(Li，Li，Wang，& Hou，2016)。拥有金钱虽然不能让人们变得更快乐，但是能让人们更少地担心。最近一项利用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的研究证明，金钱的隐喻启动(如提示“财富”这个词)就可以减少人们对金钱的担忧，增加人们的消费意愿(Kersten，Cox，Van Enkevort，& Arrowood，2019)。这些研究都表明，金钱能够缓解人们的焦虑感。

金钱不仅可以减少个体的焦虑感，还可以减少个体的恐惧感。金钱可以抑制恐惧条件反射的反应(Qu，Zhang，& Chen，2013)。在实验中，被试都受到了电击刺激，但与无金钱奖励组相比，有金钱奖励组被试的生理皮肤导电反应(skin conductance responses，SCRs)和主观恐惧强度都要更低。这可以说明，金钱作为一种积极的、次要的强化物，可以阻碍恐惧条件反应的学习阶段，减少人们的恐惧情绪。

另外，金钱还可以减少个体的疲惫感。Boucher和Kofos(2012)的研究证明，金钱启动能够缓解自我损耗(ego depletion)给个体带来的影响。在筋疲力尽的被试中，那些受到金钱提醒的被试会在随后的自我控制任务中表现得更好。同时，金钱刺激也让被试觉得没有那么疲劳了。研究者认为，这是因为金钱启动可以降低后续任务的主观难度和努力付出程度。最近的研究还发现，金钱启动能使疲惫的个体产生更多体贴的工作行为(Mok & De Cremer，2018)。研究者招募了一些来自美国和香港的上班族，进行了一系列实验。结果发现，当上班族们感到筋疲力尽时，金钱提醒可以减少他们的疲惫感，增加他们的能量，使个体产生更多以他人为导向的体贴行为。也就是说，当人们工作很累时，金钱启动能够减少疲惫，让人们变得精力充沛，更愿意帮助他人。由此可见，在个体工作表现方面，金钱也具有强大的力量，能够缓解人们的疲惫感。

金钱还可以减少个体的嫉妒感。有研究发现，安全依恋和物质奖励都可以缓解一种特定形式的社会心理痛苦——浪漫的嫉妒(romantic jealousy)(Selterman & Maier，2013)。这与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是一致的，社会支持和物质主义都可以作为应对机制，减少个体的生理和社会疼痛(Zhou & Gao，2008)。Selterman和Maier(2013)找了96名美国大学本科生做了一个实验。被试被随机分为三组，安全依恋组的被试在遇到问题时得到了他人的帮助，物质奖励组的被试赢得了一台具有最先进功能的全新电脑，中性组的被试则需要购买一些食品杂货。然后，被试都需要想象一个场景，自己的恋人正在和一名很有魅力的异性调情，并报告了自己的嫉妒程度。结果发现，与中性组相比，安全依恋和物质奖励启动都会减弱个体的浪漫嫉妒情绪。也就是说，物质奖励过后，当人们的恋情受到异性威胁时，他们更不会产生嫉妒情绪。由此可见，金钱能够缓解人们的嫉妒感。

Ma，Hu，Pei和Xiang(2015)采用了事件相关电位技术(ERP)，研究了金钱启动对负面情绪的神经效应。在实验中，被试被随机分为两组，分别看了一张100元钱图片或中性图片，然后观看了一些不愉快的照片。整个过程中，研究者同时记录了被试的脑电图(EEG)变化。结果发现，金钱启动过后，被试降低了对不愉快图片的敏感性。ERP数据显示，金钱启动过后，参与者的额后区域产生了较大的N2，这反映了内在心理冲突和注意力资源分配，而参与者的顶枕区域产生了较小的晚正电位(late positive potential，LPP)，这表明了负面情绪的调节过程。采用核磁共振(fMRI)技术的研究也表明，社会排斥后的金钱补偿能够减少个体随后产生的不愉快情绪(Lelieveld et al.，2012)。由此可见，金钱能够缓解人们的不愉快感和负面情绪。

4.3 金钱能增加个体的自信、力量和效能感

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认为，金钱可以通过满足个体的控制感和高自尊这两种特别重要的需要，进而影响到个体的行为。金钱作为一种社会资源，可以激活一般意义上的自信、力量和效能感，减轻个体的社会疼痛和生理疼痛，并维持个体的自尊(Zhou & Gao，2008；Zhou et al.，2009)。这些假设得到了实证研究的检验和支持，金钱可以增加个体的自尊、自我效能感、力量感和自足感等。

首先，金钱可以提高个体的自尊。金钱和自尊的交互理论认为，获得金钱能够补偿自尊的缺失(Zhang，2009)，这与金钱社会资源理论是一致的，金钱能够保护个体的自尊。利用事件相关电位技术(ERP)的一项神经研究证明，当个体的自尊受到冲击时，金钱启动能够增强个体的自尊水平，对自尊产生一种补偿作用(陈晨，2011；陈晨，Ding，杨东，邱江，&齐森青，2012)。此外，金钱启动还能够激发个体产生较高的自尊水平，抑制更多死亡想法的产生，从而缓解死亡焦虑(Gasiorowska et al.，2018)。由此可见，金钱能够增强人们的自尊。

另外，金钱可以增加个体的自我效能感和力量感。金钱启动会让个体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处理生活状况，提高他们的自我效能感，进而使他们更愿意进行自我披露(self-disclosure)(Mukherjee，Manjaly，& Nargundkar，2013)。金钱启动也能提高顾客的创造自我效能感，进而增加顾客的创造力(赵建彬&陶建蓉，2017)。Mok和De Cremer(2015)证明，与想到旧钱相比，想到崭新的钱可以增强个体的活力感(vitality)，使他们在工作中变得更宽恕他人。由此可见，金钱能够增强人们的自我效能感和力量感。

Mogilner(2010)在一项实地实验里发现，金钱启动的被试在进入咖啡馆后，会花更多的时间投入工作，并减少社交，与他人交谈、打电话或发信息的时间会更少。一项关于金钱启动的综述研究也指出，金钱启动会使个体转变成专业、商业和工作的心态，使他们努力完成具有挑战性的任务，有更多出色的工作表现，并且感到高效率(Vohs，2015)。此外，金钱线索还会增加儿童的能动性，让他们更有可能坚持完成困难的任务，并表现得更好(Gasiorowska，Chaplin，Zaleskiewicz，Wygrab，& Vohs，2016)。Trzcińska 和Sekscińska(2016)的研究证明，金钱启动还会增加儿童在困难任务中的毅力，并增加儿童对延迟满足的偏好。研究者找了61名6岁的儿童做了第一个实验。结果发现，与控制组相比，金钱启动组的儿童花了更长的时间来完成困难的任务。研究者又找了46名6～8岁的儿童做了第二个实验。结果发现，与控制组相比，金钱启动组的儿童更有可能选择等待1天以获得额外的贴纸。也就是说，金钱启动会促使儿童坚持完成困难的任务，更可能选择延迟满足。这些研究进一步表明，金钱可以替代社会支持，增强人们的自足感，使人们变得更加独立，更能坚持不懈地完成困难任务。

4.4 疼痛能增加个体对金钱的渴望

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认为，疼痛(社会疼痛或生理疼痛)会增加个体对金钱的渴望(Zhou et al.，2009)。社会支持是首要的疼痛缓冲器，当人们缺乏社会支持时，金钱可以替代社会支持作为次要的疼痛缓冲器(Zhou & Gao，2008)。Zhou等人(2009)通过实验证明，经历过社会排斥的被试会增加对金钱的渴望，他们会画出更大的硬币，表示愿意放弃更多的快乐来换取金钱，并向孤儿院捐款更少。基于Zhou等人(2009)关于金钱具有象征力量的研究，Duclos，Wan和Jiang(2013)发现，社会排斥会提高金钱的工具性价值，从而导致人们做出风险更大，但可能更有利可图的财务决策。也就是说，社会排斥会导致人们更爱钱，这进一步支持了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

社会排斥会增加个体对金钱的渴望，焦虑和不安也会增加个体对金钱的渴望。Zaleskiewicz等人(2013)的研究发现，被提醒死亡的被试会高估硬币和纸币的大小，这与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一致。因为金钱可以给人们提供自信、力量和效能感(Zhou et al.，2009)，可以缓解死亡焦虑，所以死亡的想法会导致人们对金钱的渴望增加。陆静怡和王越(2016)提出，心理不安全感可能会导致个体更加渴望获得金钱，从而更可能做出能确保收益的风险决策。最新的一项研究通过1个大规模调查和6个实验发现，当个体的自我形象受到威胁时，他们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负面预期，从而更倾向于存钱(Steinhart & Jiang，2019)。也就是说，当人们缺乏社会支持时，他们会通过存钱来缓解自己对未来的焦虑。死亡提醒、心理不安全感和自我威胁之所以会增加人们对金钱的渴望，是因为金钱有一种象征力量，可以替代社会关系，缓解人们的焦虑和不安。

当个体得到社会支持时，反而会减少对金钱的渴望。当个体的人际安全感增强时，他们就会降低对金钱的需求(Clark et al.，2011)。例如，Xu，Zhou，Ye和Zhou(2015)曾做过一个实验，他们将被试随机分为两组，一组被试需要写下三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的名字，另一组被试需要写下三个名人的名字，然后测量了金钱对被试的重要程度。结果发现，感知到的社会支持会降低被试对金钱的渴望。由此可见，金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补偿个体缺失的人际安全感。研究还发现，怀旧会降低个体对金钱的渴望(Lasaleta，Sedikides，& Vohs，2014)。这是因为怀旧能够促进社会联系(Zhou，Sedikides，Wildschut，& Gao，2008)，这反过来又减少了对金钱的依赖，从而减少了对金钱的欲望。怀旧还会增加个体感知到的家庭社会支持，从而使个体产生更多的财务冒险行为(Zou，Lee，Wildschut，& Sedikides，2018)。由此可见，当个体的人际安全感和感知社会支持增强时，他们不需要更多的金钱来维护自己的社会关系，所以会降低对金钱的渴望。

5 总结和展望

人们的生活离不开金钱，金钱会影响个体的思想、情绪、动机和行为。Zhou等人在2008年提出了一个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强调了金钱的象征意义。该理论的提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10年间也获得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在金钱社会资源理论的基础上，许多实证研究进一步发现，金钱确实具有强大的力量。金钱启动能够减轻个体的疼痛感，这不但得到了神经研究证据的支持，也在现实生活中得到了体现。金钱作为一种社会资源，除了能减少个体的疼痛感外，还有助于减少个体的焦虑感、恐惧感、疲惫感、嫉妒感、不愉快感等负面情绪。金钱还可以增加个体的自尊、控制感、自我效能感、力量感和自足感等。此外，焦虑和不安也会增加个体对金钱的渴望，当个体得到社会支持时，反而会减少对金钱的渴望。这些研究为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证据。

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认为，金钱作为一种社会关系的替代品，会让个体变得更加不重视和依赖社会关系。这样的一个假设得到了很多实证证据的支持(Gasiorowska et al.，2018；Lelieveld et al.，2012；Steinhart & Jiang，2019；Zhou et al.，2009)。有趣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特别是网络时代和人工智能的崛起，我们可以观察到一些新兴的现象。人们开始使用数据来替代人际接触，通过依赖智能设备来替代对彼此的依赖。网络在人们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重要，社交网站(social networking sites，SNS)也非常受欢迎。人们经常使用便捷的社交平台(例如微信、QQ、微博、抖音等)来获取信息，并获得丰富的社会联系。有研究发现，启动关于在线社交网站(Facebook)的想法可以减轻社会排斥给个体带来的社会疼痛(Chiou，Lee，& Liao，2015)，可以减轻热水给个体带来的生理疼痛(Ho，Wu，& Chiou，2016)，降低个体参与线下社交活动的意愿(Li，Chang，& Chiou，2017)。这可以说明，在线社交网站也可以替代社会关系，缓解人们的社会疼痛和生理疼痛，让人们不再需要更多现实的线下社交活动，也更加感受不到线下社交的吸引力和乐趣。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进一步被模糊。

在金钱的社会资源理论里面，当人们对社会关系感到失望时，人们会寄希望于金钱。但是当人工智能崛起之后，人们是否会用人工智能来替代社会关系？当人们跟机器进行虚拟的情感交流之后，人们对社会关系的依赖会下降，那么人们对金钱的欲望是否也会下降？虚拟的情感生活不仅可能会替代真实的情感生活，还可能会替代人们的物质欲望。这正是某些学者观察到的，我们正在进入一个低欲望社会的现象(大前研一，2018)。个体可能会变得更没有动力去追求社会关系，也会变得更没有动力去追求金钱。

另一方面，虚拟世界不但带来了虚拟的关系，还会带来虚拟的货币。手机支付(mobile payment)在今天变得越来越流行，出门带钱已经变成了出门带手机(张美萱et al.，2018)。手机支付让金钱变得不那么实体化，人们接触到现金的机会越来越少。随着支付技术的快速发展，人们即将迎来“无现金社会”(Kumari & Khanna，2017)。此外，随着比特币等数字加密虚拟货币的日益普及，区块链技术也逐渐兴起(袁勇&王飞跃，2016)。区块链的出现又将赋予金钱以更加不同的形态。这样一些新科技革命又将会如何影响金钱和我们的关系？未来的研究还值得进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