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尽春风夏作熟——老区墩柄村纪行

许文华

一

脉脉樟溪牵引，巍巍云山呼唤。我走进这一座小山村——福建省永泰县岭路乡寨下村墩柄自然村，走进这韶光深处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翡翠，这盎然的夏意，厚重的窖藏。

小小村庄安详静谧。廖廖的几座小屋，土木的，或砖木的，头盖着黑的瓦，背倚着绿的山。年深日久，雅洁温馨。房前屋后，有青青菜圃。在时光的酝酿下，洁白李花变成满树绿果，盛夏的彤红和丰硕指日可待。有鸡鸣犬吠，有成群的羊专注觅食，间或用咩咩的温柔声音，呼应着枝头雀儿们殷勤的逗戏。

退休返乡老干部陈伯迎出门来，他鹤发童颜，神采奕奕，一双热情的眸子，仿佛被青山碧水洗过一般。伴着爽朗的笑声，陈伯站在小屋门前，向我们指点介绍着眼前的一切——

在永泰县委县政府近20 年的牵头和招揽下，方圆数十里的青云山，已被外来客商成功打造为融御温泉、云天石廊、白马瀑布、青龙瀑布、水帘宫瀑布、桫椤景区以及花海梯田、云顶等景区为一体的旅游大项目。山中百姓或搬迁出山，或留待景区从事农家乐、民宿的开发。从事蜜蜂养殖、山珍贸易的也不在少数。多数年轻人被景区招为员工，赚起稳定工资。山里古老的农耕文明，逐渐被新型的商业模式所渗透所同化。零星的偏远村庄，如眼前的墩柄村等数个村庄，依然是闹中取静，世外桃源一般，在变幻的世界之中，端凝、从容地保留了原生的模样。

一大片枇杷林。

陈伯摘下枝头金黄的枇杷待客。那清澈的甜蜜，有纯净的山野气息。不远处，苔意苍苍的黑色岩石上，有大片大片耀眼的红色跃入眼帘，那是映山红啊！炽热奔放、如火如荼！在蔚蓝的天穹下，它们挤挤挨挨，争先恐后，从山脚奔向山腰，又奔向长着松树、竹林的山岗，犹如猎猎旌旗，乘风鼓劲，穿硝烟越战火，去占领苍穹之下雄然险峻的制高点！

久远的记忆被点燃。一曲老歌缓缓从心中升起——“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迎春风；若要盼得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那戎马倥偬的岁月，蓦然再现；那早已逝去的坚毅身影，在渐次清晰的歌声里，历历在目！

二

谁能想到，眼前这质朴无华的小山村，却在共和国的历史天空中，闪耀过灼灼光华。我们脚下的土地，曾洒过先烈殷红的血。

浩浩暖风把陈伯的话吹得断断续续零零散散，但如歌岁月依然清晰鲜活——

这小小山村墩柄，曾是中共闽中、闽南特委机关驻地。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1934年10月，在第5次反“围剿”失败后，红一方面军和党中央从中央苏区向陕甘边区撤退转移，踏上二万五千里漫漫征程。闽中、闽南的革命活动陷入低迷，斗争形势十分严峻。

闽中工农红军游击队改变斗争策略，以闽赣莽莽苍苍的大森林为掩护，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闽中特委书记黄国璋，闽中工委委员、特委委员苏华等同志，均曾带领游击队在墩柄一带隐蔽活动过。他们得到了当地百姓的热烈拥护和支持。在他们的引导下，当地村民饶云山等先后加入革命队伍，并逐渐成长为革命中坚力量。当地妇女谢抱治积极发动群众为游击队员舂米送粮，购买日用品，并提供自己的家作为革命交通联络站。星星之火，终于燎原，革命火种逐渐在莆、永、仙边界的永泰境内蔓延至十数个村庄，革命势力不断壮大。以宁里为中心包括墩柄、水湖里、凤际和凉伞山、寨下村的莆永边区游击根据地逐渐建成。

1936 年11 月，闽中抗日义勇军分三路从山溪突围撤退，分别转移到莆永边界的宁里、旗插鞍。之后，义勇军在当地边整训边进行抗日宣传，发展谢抱治、陈蕴、陈洪等加入党组织，并接纳包括肖均芬在内的多人参加革命队伍。

1940 年2 月，闽南特委在墩柄举办了为期三天的革命训练班。青云山下一灯如豆，如璀璨的星光照亮了星空。借助于黄国璋主讲的革命课程，参训的30 余人了解了党的基本知识，看清了国内外革命形势，并探讨出了抗日的更有效方法，逐渐实现了革命实践向革命理论的升华，寻求到了革命理论指导革命实践的有效途径。擎着革命必胜的信念，学员们目光如炬心坚如磐。崇山峻岭间，清清溪流畔，多少逶迤的乡间小道曾印下急促又坚定的脚步，多少春生秋落的美丽叶片，把革命的细节一一记载和珍藏！

不曾忘记的，还有艰苦岁月的军民鱼水情。那情谊，伴着温暖的话语、坚定的掩护，融在每一碗浓稠的地瓜米饭里，每一双针脚细密的手工布鞋中，每一个漫漫冬夜中破败却温暖的一床棉絮里！

而今，过往硝烟早已消散。青云山中，静谧安详；天地乾坤，满眼清朗。墩柄这个小小的村庄，又归复最初的质朴无华。季风吹拂，一茬茬映山红苏醒、绽放，那鲜红，是鲜血的凝聚，是红旗的招展，是久已走远却深深烙在墩柄人心中的永恒记忆！

三

正是江山永固、四海升平的好时候！

1998 年6 月，当年闽中革命根据地及莆仙永边区和永泰革命根据地创始人、老红军苏华同志蘸墨挥毫，为陈蕴烈士题写纪念碑，并为墩柄村题下“墩柄革命基点村”“墩柄村——闽中特委机关所在地”字样。耄耋老者事务繁忙，却依然念兹在兹，拨冗重返墩柄故地。她始终记挂的是，新时代墩柄的发展啊。

英雄可慰。泱泱中华时局和稳，党的惠民政策遍泽每一寸大地山川。国家精准扶贫政策，在墩柄村结出累累硕果。近年来，扶贫工作深入人心。干部们风尘仆仆，来到田间地头，来至破椽烂屋。他们体察民情整治屋宇，敏锐而睿智地指导老区百姓铺桥修路改进生产，以发展的眼光憧憬和建设着墩柄的未来。

陈伯带我去寻访当年黄国璋等领导人在墩柄的住处遗址，但见土墙倾颓，绿蔓爬满石基。不远处的墩柄训练场遗址，但见翠竹婆娑，荒草满地。所有的一切，静默、无声。

山下，蜿蜒曲折的公路，已经连接起莆田、仙游和永泰三县，如悠悠流云抛下一根丝线串起数枚珍珠，共成一体，却又彼此独立，那么自由，又如此沉默。

成熟的枇杷，被一双双勤劳的手摘下，挑拣分类装车，送往山外千家万户，让世人品尝。而山里的农人，在甜美的日子里欢笑声声。眼前这日子，是80年前，所有在这片土地上战斗过的人的终极梦想，入眼，入心，是置身和平、享受发展的我们，对逝去一切的最好告慰。

风流不曾云散。青山碧水皆有幸，留下这一段段的历史记忆，供无数墩柄人咀嚼、回味，也给无数驻足此地的人，留下缅怀，留下景仰，留下对岁月的感慨与珍惜。

把尽春风夏作熟啊，前人栽树，后人才有这享不尽的幸福。而后人，终将怀着感恩，把这一切传承、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