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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运动,形式还是成全
——亚里士多德论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

2020-11-29

哲学评论 2020年1期
关键词:知者被动实体

李 涛

一、成全学说与希腊哲学传统

柏拉图对这两条道路进行了总结,在《蒂迈欧篇》中描述为两种本原,总是存在的东西和总是在生成的东西,前者没有变化,后者总是在生成和毁灭(27d4-28a4)。[1]Plato, Timaeus, in Plato Complete Works, John Cooper ed., Indianapolis: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p. 1234.柏拉图对此更详细的归纳是在《智者篇》中。

弗雷德认为,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Θ 卷中潜能与成全学说主要是回应柏拉图在《智者篇》中归纳的所谓“诸神与巨人之争”的问题[2]Michael Frede, “Aristotle’s Notion of Potentiality in Metaphysics Θ”, in Charles Scaltsas and M. Gill eds., Unity, Identity and Explanation in Aristotle’s Metaphysic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81.,这一点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的开篇中同样被引用。[3]海德格尔写道,“人们认为自己已无须努力来重新展开巨人们关于存在的争论”。[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文修订第二版),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5 页。比尔做了更充分的表述,关于什么是存在的问题,巨人认为只有属地的(earth)、有形体的(bodily)、有运动的(changing)、可感的(perceptible)才是存在;而诸神认为只有属天的(heaven)、无形体的(non-bodily)、无运动的(unchanging)、理智的(intelligible)才是存在。[4]Jonathan Beere, Doing and Being: An Interpretation of Aristotle’s Metaphysics Theta,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6-12.

比尔认为亚氏正是在回应“诸神与巨人之争”这一基本问题,而且用潜能与成全学说更新了这一问题的基础。针对诸神的静止的存在,亚氏认为当然有运动,可感的自然物有运动在于其有潜能,而其运动正是朝向目的或成全;针对巨人的运动的存在,亚氏认为有不同于运动的成全,如思想(thinking)并不是运动,成全更主要的是指不被推动的推动者的活动,但不同于柏拉图,不是一种静止,是一种非运动的“动态”,而且运动是有时间的,最严格的成全是没有时间的。

笔者认为比尔的理解符合亚氏的主要哲学意图,既要回应赫拉克利特派的“一切处于流变”的思想,也要回应巴门尼德派的“存在是不动”的思想。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学派都不承认从一种存在状态到另一种存在状态的变化。而亚氏既给出了“运动派”的运动()的存在地位,运动是存在的,是介于潜在状态和成全的实体状态之间的形态,虽然是不完备的,但仍然是“某种成全”;同时也认为“静止派”的形式/理念()是运动的后果,是一种相关于被动潜能的完备的成全;又给出了超越或优先于运动和静止的形式的存在形态,即严格意义的成全,如伦理活动和思想活动等。而最高的存在即神也是用思想来界定的,这种严格的成全是完备的、自足的、动态的,而非静止的“纯粹的形式”。[1]罗斯认为神学研究的最高存在的规定是“纯粹的形式”,是没有文本根据的。David Ross, Aristotle’s Metaphysics, 2 vol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I, p.lxxviii.亚氏的成全学说也是对柏拉图反思自己理念学说的一个推进,成全概念可以说是古希腊思考存在问题的一个高峰。[2]认为存在是成全还是潜能,也构成了古代与(基督教已降的)现代的分野,无限的可能性是后者对存在的基本规定。

二、实体(形式)与成全

亚氏认为希腊传统中的两条道路对存在的回答,即运动和静止(理念—形式),都可以被纳入其认为最是存在的成全之中,虽然与他认为是“目的在自身之中”的最严格意义的“成全活动”有所不同。从而,宽泛意义的成全就包括三个东西:运动、实体(形式)、成全活动。三种意义的成全中,运动和实体(形式)都关乎被动潜能,而成全活动关乎主动潜能。但运动被认为是“不完备”()的成全或“某种意义的成全”;作为运动的结果的实体(形式)与成全活动都是“目的在自身之中”,都是“完备的()成全”,但是有静态和动态之别。

我们首先从完备的成全的视角来分析关乎被动潜能的实体(形式)和关乎主动潜能的成全活动。

亚氏首先说明了潜在的存在和成全的存在是不同的,“事物本身属于成全(),并不像说事物是潜在的()”。(Θ.6,1048a30-32)事物()这里是指存在的各种范畴,存在的各种样态。然后亚氏给出了潜在存在—成全存在的五个例子:“正如建筑的对应能够建筑的;醒着的对应睡着的;看着的对应有视力但闭着眼的;从质料中分离出来的对应质料;已加工完成的对应未加工的。”(Θ.6,1048a37-b4)这五个例子都是潜在的存在对应成全的存在,潜能和成全是一个成对()的概念。

这五个例子,亚氏认为都是存在意义下的潜能—成全关系,通过类推可以给出一个界定,但分属于两种模式,“有的是作为运动对应潜能有的是作为实体对应某个质料。(Θ.6,1048b8-9)显然,前三个例子属于潜能—运动模式,即建筑、醒着和看的情形;后两个例子属于质料—实体模式[1]Stephen Makin, Metaphysics books Θ,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p.131.,即分离质料和加工材料的情形。

存在意义下的潜能—成全关系分为质料—实体与潜能—运动两种模式,究竟各自是什么意思呢?笔者认为要从以下三方面来理解。第一,这两种模式是否分别关乎被动潜能和主动潜能;第二,这两种模式是否都是完备的成全,还是也有不完备的成全;第三,潜能—运动模式中为何使用“运动”,完备的成全何以使用不完备的运动。

(一)质料—实体、潜能—运动模式分别关乎被动潜能和主动潜能

存在意义下的潜能—成全的两种模式必须与Θ.1 区分的主动潜能和被动潜能结合起来考察。这也不是笔者无端由的联系,一方面有文本的联系,如被动潜能使用了“质料”;另一方面一些学者提到了两种模式分别与主动潜能和被动潜能相关。如比尔提到“赫尔墨斯的例子是拥有被动潜能,而建筑者的例子是拥有主动潜能”。[2]Jonathan Beere, Doing and Being: An Interpretation of Aristotle’s Metaphysics Theta,Oxford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01.

Θ.6 的质料—实体模式,无论是用词还是例子都与Θ.1 所说的“被动潜能”十分类似。亚氏在Θ.1 中描述被动潜能时说,“一种是在被作用者身上[因为拥有某种本原,甚至质料也是某种本原,被作用者被某个东西作用,不同的东西是被不同的东西作用:因为油性物能被燃烧,易碎物能被粉碎,在其他的情形中也是如此]”。(Θ.1,1046a22-26)在用词上,亚氏说“质料”也是某种本原,即也是某种潜能。而在例子上,像“易碎物能被粉碎”,与Θ.6 的“赫尔墨斯在石头中和半段线在整段线中”以及“已加工完成的对应未加工的”是同样的模式,都是某种质料作为被动潜能,指向某种作为实体的后果。Θ.1 称这种潜能是“受作用的”潜能,而Κ.9 和《物理学》Ⅲ.1 一般称作“能被推动的”潜能,都是一种被动性。

(二)两种模式都关乎完备的成全

质料—实体、潜能—运动模式分别关乎被动潜能和主动潜能,然而,被动潜能的成全却有运动与实体的区分,需要引入完备与不完备的成全的区分。

亚氏在《物理学》Ⅲ.1 中举建筑的例子说道,“例如,能被建筑的,能被建筑的作为能被建筑的成全是建筑活动。因为这个成全要么是建筑活动要么是房子。但当是房子时,就不再是能被建筑的了。另一方面,能被建筑的必须是在被建筑之时”。(Phys,Ⅲ.1,201b8-12)“能被建筑的”被动潜能的成全有两个,一个是房子,一个是建筑活动(运动);当然还有建筑者“建筑”时拥有的“主动潜能”。

建筑活动(运动)作为成全,必须是始终处于拥有“能被建筑的”潜能;运动的结果即房子,则不再是拥有“能被建筑的”潜能,而其成全即房子也是针对“能被建筑的”潜能。亚氏又给出“运动”作为成全是“不完备的成全”,更明显地区分了运动和运动的结果(形式)作为成全的区别。

而Θ.6 的质料—实体模式,显然指的是“被动潜能”的存在者和“运动的结果”,分别是“质料”和“实体”(秉有形式),而这个“实体”是经历了某个运动的结果。例如,砖石作为潜在的房子是质料,而经过建筑活动之后产生的房子则是成全的实体,是有目的或形式在自身之中的。因此,质料—实体模式,虽然也关乎“被动潜能”,但是其成全是完备的。运动也是关乎“被动潜能”,但其成全是不完备的。

潜能—运动模式,则是主动潜能的运用,本身是包含形式或目的在其中的。在《物理学》Ⅲ.2 中就明确说“推动者”是拥有形式的,按照Θ.8“实体和形式是成全”(Θ.8,1050b2-3),推动者的成全就是完备的。“推动者总是传输某个形式或是这个或是这类或是这个数量,当推动时,它是运动的本原和原因。例如一个成全的人从潜在的人生人”。(Phys,Ⅲ.2,202a9-12)因此,只要是主动者或推动者其主动潜能的运用达到的成全总是完备的。

(三)潜能—运动模式中使用“运动”是因为“运动”与“成全”的混用

如果“主动潜能”的运用达到的成全总是完备的,那为何潜能—运动模式中要使用不完备的关乎“被动潜能”的“运动”作为术语?

笔者认为亚氏时常把“运动”与“成全”互换。正如罗斯所说,“亚氏,有时把包括在之内;有时又把包括在之内;有时这两个术语又互相排斥。和属于一个更大的种,只是没有名字”。[1]David Ross, Aristotle’s Metaphysics, 2 vol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Ⅱ,p.251.

故而潜能—运动模式中虽然使用“运动”,但实际上指的是主动者的“成全”,并非是相关于“被动者”的运动。质料—实体模式中的“成全”是指静态的秉有,笔者用宽泛的“成全”来翻译,用来指静态的意象;而潜能—运动模式中的“成全”指的是主动者的动态的意象,笔者采用“成全活动”[1]李猛把这种主动的动态的成全译作“作为”。参见李猛:《亚里士多德的运动定义:一个存在的解释》,《世界哲学》,2011年第2 期。来翻译。从而为了更准确地用词,笔者将潜能—运动模式改写为“潜能—成全活动模式”。

三、运动与成全

在对质料—实体和潜能—成全活动这两种模式的考察中,实际上只给出了静态的秉有形式和动态的成全活动两种完备的存在状态,还没有给出狭义的运动与狭义的成全活动这两种动态的差别,这是在1048b18-35 中进行讨论的,是在两种事情的区分的角度下进行的。这一事情角度的划分在Θ.8 进行了补充,并且与《尼各马可伦理学》Ⅹ.3-4 讨论快乐作为成全与运动的差别相关。

(一)是否内在有目的

Θ.6 的1048b18-35 把这两种事情分别称作完备的事情和不完备的事情,对应狭义的运动和成全活动,具体又使用了“是否内在有目的”和“一同”的标准,这两个标准也是联系在一起的。

“是否内在有目的”是两种事情区分的一个基本点。“因为有些事情有界限,没有一个是目的而是关联于目的例如正在减肥和减肥,当正在减肥时是在运动之中没有达到运动的目标,这种不是事情或不是完备的事情因为不是目的;而那种事情是内在有目的”。(Θ.6,1048b18-23)一种事情[2]笔者采用了李猛的译名,翻译为“事情”或“做事”。广义的包含制作、实践、沉思三类活动,狭义的 指其中的实践活动。参见李猛:《亚里士多德的运动定义:一个存在的解释》,《世界哲学》,2011年第2 期,第186 页。是有界限的,这个界限把事情的结果或目的阻碍在事情之外,只是“关联或朝向目的,而不直接是目的”,即这种事情本身没有达到活动的目标,这种事情就是狭义的运动。例如减肥活动,减肥一定是指还未达到减肥的目标之前的运动。这种事情就是不完备的事情。

而另外一种事情或是最严格的事情,是“内在有目的的”,并没有一个界限把事情的结果或目的阻碍在事情之外,目的在事情之中,而实际上事情本身就是目的。这种事情就是狭义的“成全活动”。包括广义的活着、感觉活动、伦理实践活动、沉思活动。

儿子的落榜使丁香花心情阴郁,但落榜的孩子更需要安慰与呵护。其实成不了参天大树,做一棵碧绿小草,同样能点缀大地享受阳光和雨露。然而丁香花始终纠结着,她倔强地认定,大学是决定儿子命运的唯一因素,它决定儿子一生的荣耀和幸福。面对一个失望而又固执的女人,我一时半会儿竟无法用合适的言语去安慰她。是啊,不能如愿跨进大学校园,对于一个努力但悟性不算很高的孩子来说,的确难为他了,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但这并非能彻底左右他今后的人生。站在丁香花的角度,儿子考上大学是喜事,但眼下落榜,家长是否更应调整一下心境呢?于是我用充满慰藉和鼓励的口吻告诉她,“幸福和快乐会属于您!”

(二)是否有产品在成全活动之外

Θ.8 的1050a23-b2 又对两种事情的区分进行了补充讨论,并且更加凸显了完备与不完备的根源所在。

Θ.8 把之前“不完备的事情”与“完备的事情”的区分又描述为是“有产品在运用之外生成”和“没有产品在成全之外”。在这两种事情中,都指向主动潜能的发挥,“运用”与主动潜能的“成全活动”是换用的。

第一种是“有产品在运用之外生成”,“但在有的情形中有别的东西产生例如,从建筑术中,房子在建筑活动之外产生”。(Θ.8,1050a25-27)在这种事情中,一方面有主动潜能的“成全活动”即“运用”,还有某个产品产生。例如,在建筑术这种潜能的情形中,除了“建筑活动”是“运用”,还有房子作为“产品”产生。而“建筑活动”作为“运用”和房子作为“产品”都是作为“目的”,两个东西同时产生,一个是潜能—成全活动模式的动态的“成全活动”,另一个是质料—实体模式的静态的秉有。“一方面前者(房子)比后者(建筑活动)是目的并不更少,另一方面后者是目的比潜能更多:因为建筑活动是在被建筑的东西之中,并与房子同时产生”。(Θ.8,1050a27-29)在建筑的例子中,“建筑活动”和“房子”是同时产生的,两者作为这种事情的“终极”或“目的”是相同的,虽然在日常的制作活动中我们关注“产品”更多一些。

之所以这种不完备的事情有两个东西作为“目的”,是因为“成全发生在被作用者之中”。这种不完备的事情必然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主动者有主动潜能,另一方面是被动者有被动潜能,而这两面都是在被动者身上发生的。“有某个别的生成物在运用之外的情形,成全发生在被作用者之中,例如,建筑活动在被建筑的东西之中,编织活动在被编织的东西之中,其他的东西也类似,总体而言运动是在被推动者之中”。(Θ.8,1050a30-34)这种不完备的事情,就是Θ.6 所说的狭义的运动,总体而言是发生在“被推动的东西之中”,是把主动者灵魂中的房子的“形式”传递给被动者砖石。这种不完备的事情,主动者和被动者是作为“他者”关系的两个东西。

而这种事情之所以“自身是目的”,是因为“成全发生在它自身之中”。“在没有某个别的产品在成全之外的情形中,成全发生在它自身之中,例如,看就在看的东西之中,沉思在沉思的东西之中,活着在灵魂之中,幸福也是如此,因为幸福是某种活着”。(Θ.8,1050a34-b2)这种完备的事情,就是Θ.6 所说的狭义的成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伦理活动和思想活动都是发生在灵魂内部的,我们可以大致地认为这两种活动的主动者和被动者都是自身,主动者和被动者是同一个。

(三)时间性

《尼各马可伦理学》Ⅹ.3-4 又从“时间性”角度,对分属于不完备和完备事情的狭义的运动和“成全活动”进行了澄清。

“运动与成全活动”的一个区分是有无快慢。“快乐不是运动。运动是有快和慢的……对于快乐是没有快慢的”。(E.N.Ⅹ.3,1173a31-34)快慢问题是与运动相关的,而时间是运动的一个衡量,故而快慢问题也是引向“运动与成全活动”是否有“时间性”的问题。

时间性的讨论也是衔接完备性而来。快乐在任何时间里都是完备的,而运动在其经历的任何一个时段里都是形式上不完备的。“运动不可能不在时间中,快乐却是可能不在时间中,因为在现在是某种整体”。(E.N.Ⅹ.4,1174b7-9)考斯曼对这一学说的解说是,“运动必然要花费时间。亚氏并没有说成全活动(activities)不能在时间之中,而是说成全活动可以花费时间,但不是必须花费时间”。[1]Louis Kosman, “Substance, Being, and Energeia”, Oxford Studies in Ancient Philosophy,Volume Ⅱ, 1984, pp.124-125.李猛更是直接认为,“成全活动”,在其每个现在都是某种完备的整体,这个现在是“非时间性”的。[2]李猛:《亚里士多德的运动定义:一个存在的解释》,《世界哲学》,2011年第2 期,第195 页。这个学说会让我们这些现代人惊奇,然而就像李猛所说,“尽管现代人倾向于将时间看作是更为基本的自然概念,亚氏在探讨自然所遵循的道路时,却严格地将时间问题置于运动问题之后。亚氏使用运动来界定时间”。[3]同上,第161 页。时间在定义上是晚于运动的,而运动的界定又是借助“潜能—成全”,故时间在存在上是晚于“成全活动”的。

亚氏的神不在时间之中,主要是指他自身的“成全活动”是没有“时间性”的。那么人的沉思活动,从最严格的意义来讲,是分有神性的,也是没有“时间性”的。

四、存在的三个等级

Θ.6 的潜能—成全的两个模式可以连接起来构成潜能—成全的双层模式。第一层次是被动潜能作为质料生成一个实体,即质料—实体模式;第二层次是实体拥有主动潜能去运用而进入“成全活动”状态,是潜能—成全活动模式。双重模式对应严格的运动和成全活动,加上中间的实体(形式)阶段,即运动、实体(形式)、成全构成了存在的三个等级。“对于我们生活的当下世界来说,存在的三个等级具有非常内在的关联。”[1]李猛:《亚里士多德的运动定义:一个存在的解释》,《世界哲学》,2011年第2 期,第196 页。

亚氏对潜能—成全的双层模式的讨论集中在《论灵魂》Ⅱ.5,而且是以人最本己的功用即思想为例。第一层次虽然指向形式的拥有,但这是由运动而实现的,第二层次是主动潜能的成全活动,故而这里也形成了对运动与“成全活动”的差别和关系的一个讨论。

亚氏认为,丙被称为“知者”,是最恰当的说法。而甲和乙被称为“知者”都是就“能”而言的,但显然不是以同一种方式。甲乙丙是三个知者,但各自作为“有知识”的方式并不相同。甲被称为“知者”是因为“这类的属和质料”。(DA,Ⅱ.5,417a27)一个婴儿被称作知者是因为他也具有“作为人”的类属性,而之所以是作为“质料”是因为这是一种被动潜能,是要生成某一种事物本身,即某一个范畴,要指向的就是知者乙具有知识这种秉有。乙被称为“知者”是因为“只要他希求就能进入沉思”。(DA,Ⅱ.5,417a27-28)。乙是甲作为潜能指向的成全,是通过运动得到的结果,是一种新的秉有。丙被称为“知者”是最恰当的说法,因为他正在运用知识,正在沉思。

虽然亚氏一开始列举了三个知者,但其关注的重心是知者甲→→知者乙的运动和知者乙→→知者丙的“成全活动”的两个动态。这恰恰构成了潜能—成全的双层模式,是“从潜在的知者生成为成全的知者”。(DA,Ⅱ.5,417a30)知者甲→→知者乙的运动是要“通过学习发生性质的变化,而不断地从相反的秉有变化而成”。(DA,Ⅱ.5,417a31-32)通过学习而获得知识的运动亚氏认为是一种“性质变化”,是运动就有从缺失向形式变化的过程,是从相反的秉有而变化的。是一种运动,又是一种被作用,则是学习的潜能被制作为拥有知识的过程,虽然主动者和被动者都是人的灵魂自身,但毕竟是从被动者的一方而言的。而知者乙→→知者丙的“成全活动”只需从“拥有但未成全活动”进入“成全活动”就行了(DA,Ⅱ.5,417a32-b2),这个活动不是运动,而是主动潜能的运用,是通过学习获得的某种秉有进一步进入“成全活动”。

随后亚氏对运动与“成全活动”的性质进行了进一步的说明。“受作用也并不是单纯一个意思,而是,有些是指一种在相反的东西作用之下的毁灭,而另一些,更是指在处于成全状态下的存在者的作用之下对处于潜在状态的存在者的保存而这类似潜能与成全的关系。当一个拥有知识的人开始思考,这个人并没有发生性质的改变因为这个进程是成为自身和推进到成全活动要么是一种不同种类的性质变化……因此,有两种方式的性质变化,一种是向一种缺失的状况的变化,而另一种则是向秉有和自然本性的变化”。(DA,Ⅱ.5,417b2-16)

知者甲→→知者乙的运动,在有知识的例子中,亚氏认为这是一种性质变化,但这是一种指向保存秉有和自然本性的变化。正是在这里,亚氏对自然运动的方向性做出了规定,是指向秉有和自然本性而非指向缺失,这也才能确证李猛说的“运动定义是一种成性的定义”。[1]李猛:“《亚里士多德的运动定义:一个存在的解释》,《世界哲学》,2011年第2 期,第197 页。

知者乙→→知者丙的“成全活动”的界定,只是一种“成为自身和推进到成全活动的进程”。(DA,Ⅱ.5,417b6-7)这种沉思活动是完备的事情,是发生在自身上的运用,事情本身就是目的。而正是在这里,亚氏给出了其对存在的最根本的界定,存在是一种“成全活动”,是一个存在者的功用的发挥,并非静态的秉有功用而未运用。静态的实体拥有形式并不是存在的最根本规定,只有进入“成全活动”才是真正的“成为自身”。

知者甲→→知者乙的运动、知者乙秉有潜能而未运用、知者乙→→知者丙的“成全活动”,即运动、实体(形式)、成全构成了存在的三个等级。前一个等级都指向后一个等级,而存在的第三个等级则是存在的最充分展现。

知者甲→→知者乙的运动,是存在者的被动潜能被制作而具有某种秉有的运动,指向的是知者乙的静态秉有状态,即指向秉有和自然本性的运动。知者乙的存在状态是这个运动的结果,静态秉有形式是一个存在物的自然本性的状态,但还不是存在的最根本的展现。知者乙→→知者丙的“成全活动”并不是一个运动,从知者乙变为知者丙并不需要额外的制作,在没有外在阻碍时,只要其希求就自动从拥有潜能未运用到了运用的阶段。而这个“成全活动”是主动潜能的运用,是存在的最根本的展现,比静态的秉有形式更充分地展现了存在,存在是一种动态的“成全活动”,只不过不同于运动。

也是在潜能—成全的分析中,我们看到自然物才是“存在”的基础形态,而技艺则是对自然的模仿。因为只有自然物才有严格的三个等级,能够构成双层模式,且其潜能是真正地在自身之中。在第一阶的“运动”中,自然物是靠着自身的本原而“生成”,成为一个秉有形式或主动潜能的实体。且只有自然物才能靠着自己的本原进入第二阶的“成全活动”。而技艺的人工物,只有第一阶的“运动”或生成,生成的本原是外在的,依赖其他的主动潜能,质料的被动潜能才在模仿自然的意义上说有某种“自身性”;而第二步的功用的发挥,仍然只是一个“运动”,是被使用者使用,而不是“成全活动”。因此,在潜能—成全学说尤其是在关乎“运动”和“成全活动”的部分,才充分地体现出“技艺模仿自然”,而不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自然模仿技艺”[1][德]海德格尔:《论Φúσις 的本质和概念》,《路标》,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43 页。;也才充分体现出亚氏探讨“存在”问题的基本模型是自然物而非人工物。

从自然物的存在的三个等级再上升到“永恒存在”。永恒的实体只有成全状态,不是从潜在状态进入成全状态;而可朽的实体必然是从潜在状态进入成全状态,是有潜在状态的。而正是因为可朽实体拥有潜能,则会存在潜能耗尽的问题,从而也导致了毁灭;而永恒的实体只有成全状态,不存在实体意义上的变化,故而也是不朽的。在永恒实体中,又划分为天体和不被推动的推动者(第一推动者),天体虽然在实体上仅仅是成全的,但在位置上也有某种潜能—成全的变化,既是永恒的成全,也是永恒的被推动者。而不被推动的推动者,是完全意义上的成全,是某种努斯,是思想思想自己,是最严格意义上的“成全活动”,是最完善和最自足的。而正是因为这种完善性,神自身不运动,却通过“被爱”而推动万物的运动。

我们看到,“成全”或者“成全活动”才是最严格意义上的“存在”,而这只是针对于神。而可朽的实体只是在不完善的意义上,在模仿最高存在的类比意义上,我们也说其是某种“存在”。故而,成全是关于“存在”的最高概念。在“存在问题”的三个选项即运动、实体(形式)、成全中,只有成全才是合适的答案,即“存在就是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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