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环境下儿童污名化形象探析
——以知乎“熊孩子”话题为例
2020-11-29杨艳萍
杨艳萍
“熊孩子”最初指的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但伴随新媒体技术的发展,“熊孩子”在网络空间中的实际内涵发生重大嬗变。“熊孩子”本身语义被弱化,带有负面性质的所指意义不断被丰富。网络空间话语权的变动,鲜明网络用语的形塑,“熊孩子”被建构的大声喧哗、无理取闹、破坏公物的污名化形象不断深入广大网民的心中。在大众媒体、网民与社会民众的极力推动之下,在虚拟网络社区中,天真无害的孩童被放逐了,留下的只是等待被摧毁、打败的“熊孩子”。伴随“熊孩子”刻板印象与污名形象的固化,针对“熊孩子”的暴力话语俨然成为其污名化形象的附加品与衍生物。
知乎作为当下最具有影响力的网络问答社区空间,高学历、精英化与专业化成为是其对于自身的准确定位。但笔者发现,在知乎“熊孩子”话题中,知乎用户所建构的同样是具有负面形象的群体印象,构成“熊孩子”暴力言论滋生的土壤。在此基础上,笔者对研究范围进行特定圈定——划分在知乎社区中“熊孩子”话题之中。
本文采用网络参与式观察与文本分析的研究方法,结合戈夫曼的污名理论,试图阐述“熊孩子”污名形象与暴力话语之间的联系,分析其污名化形象与暴力话语的来源、传播途径以及呈现特征。
1 知乎虚拟社区中“熊孩子”污名化现象呈现特征
1.1 “显性”与“隐性”的负面标签张贴
雅各布曾提出“污名-标签”理论框架,认为一系列与刻板印象相关的特征标签的集合构成了污名。由此我们可以得知,污名通过标签的集合进行自我呈现。贴标签行为的实质是社会现状与权力因素的影射,强势群体通过标签的形式对弱势群体进行挤压,并固化加深刻板印象,进一步形成认知偏见,造成社会区隔。在这个过程中,权力关系渗透,社会认知偏见与隔阂形成,“我们”与“他们”的观念深深地印刻在施污者与蒙受污名者的脑海之中。在知乎社区内,负面标签的主要分为“显性”和“隐性”两种形式,主要通过用户提问的方式显露。
根据问题参与主体的划分,“显性”负面标签主要与受污儿童本身行为、性格有关,直接与带有负面意义的词语相联系,往往是显而易见的。在知乎“熊孩子”话题排行前十的问题之中,有三个问题直接使用带有贬低意味的词语,分别是“可怕”“坏”“残忍”,直接表达社区用户的情感倾向。此外,“怪癖”“吵闹”等负面词语也在社区中被广泛使用。“显性”的负面标签带有用户鲜明的价值判断与情感倾向,标签的背后实际是社会强势群体的规训。
“隐性”负面标签主要来源于施污者的应对策略。在污名形成的这个过程中,孩子成为一个虚拟的敌对对象和网络公敌,网络用户试图寻找各种办法击败这个年幼的“对手”,这类标签往往是带有对抗性质。在这类标签中,“摧毁”“反击”以及“应付”等带有隐秘敌对抗争意识的词语被频繁使用。从标签的性质而言,“显性”负面标签比“隐性”负面标签更加直接、具有偏见性,后者隐蔽性更强。但不可忽视的是,“对抗式的”隐性负面标签中暗含的污名难以被用户发现,并由于其貌似客观的立场,网络用户参与度更高,带来的影响力与破坏性更大。
1.2 “熊孩子”与“熊家长”之间的污名传递
戈夫曼提出,通过社会结构,明白人与受污者的关系使得更大社会把双方在某些方面当做一种人对待,一种污名具有从污名携带人向其近亲传播的趋势[1]。通过典型的社会结构与亲缘关系。“熊孩子”污名化向其家长延伸,“熊家长”的污名形象随之出现,这也再次证实了戈夫曼“污名化”理论的合理性。只要亲缘关系存在,当“熊孩子”污名形象出现时,附加在“熊家长”上的污名也难以摆脱。
戈夫曼认为,蒙受污名者面对的问题呈波浪般传播,但强度会逐渐递减。在网络社会中,情况发生了一定变化,由此“熊孩子”的污名传播特征得以显现。但由于现代网络匿名性的影响与技术赋权,污名向亲近之人的传播过程中,污名蒙受强度不会减弱。“如何一针见血地彻底击溃熊孩子和熊家长?”“如何对付熊孩子及其家长?”等这些问题,都鲜明的同时指向了孩童与其家长这样一个特殊群体。家长作为蒙受污名孩童的“明白人”,因为其对于孩子的保护而获得污名。
1.3 用户对“熊孩子”暴力惩治话语的缄默甚至支援
针对“熊孩子”污名化形象,大量内容中含有暴力行为的惩治话语不断出现,这类话语往往指向性十分明确,言辞用语激烈。“熊孩子”污名现象与其衍生的暴力话语看起来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但暴力话语的生成与传播离不开网络用户的缄默或参与。
在网络社区中,针对熊孩子的暴力话语成为了默认的潜在规则,即使有少数坚持正面教育的用户,也往往支持者甚少。在“摧毁一个熊孩子有多困难?”的问题之下,对于孩童身体进行暴力惩治的话语连绵不绝,并得到网络用户大规模点赞、支持与评论。“熊孩子就要以暴制暴,打到你老实”“抓住熊孩子的头一下就撞到行李杆上去”类似的知乎回答,均得到数以万计的点赞与评论。而反之,认为要进行正面积极教育的回答点赞人数少,甚至不少用户在评论之中进行反驳辩论。
2 网络社区中“熊孩子”污名形象与暴力话语产生的原因
福柯认为,话语具有建构性的力量,研究者要洞悉话语中的权力关系[2]。本文对“熊孩子”污名化形象与其暴力言论的来源与特征进行分析,也需要进一步审视其背后权力因素的交织渗透。
2.1 新闻媒体塑造:刻板印象的直接来源
“熊孩子”的刻板印象率先来源于新闻媒体的相关报道。在市场的引导下,新闻媒体在报道儿童事件时,优先选择带有负面性质的新闻事件,并往往采取标签化的处理策略,以此来吸引受众眼球谋取经济利益。最终,“负面”成为新闻媒体报道“熊孩子”事件的一般态度与立场,“坏孩子”也成为这类孩童的标签。在大量负面标签的集群下,人们对于熊孩子的刻板印象生成,并在新闻媒体的继续报道下不断加深,受众也开始习惯于利用已有的“刻板印象”形成个人意见。新闻媒体的选择性报道,成为“熊孩子”刻板印象的直接来源。在知乎社区内,同样汇集着大量熊孩子与新闻事件相关的负面标签,刻板印象的背后是媒体意识的强加与印刻。
2.2 社会因素影响:角色预期错位与话语权的失衡
在许多社会里,年龄也是很重要的。在每个约定俗成地标识的人生阶段,都有着人们所预期的行为举止,以及从文化上加以界定和称许的人生体验,不同的年龄阶段存在不同的角色预期[3]。当社会普遍预期与个体实际呈现的个性特征发生错位时,就极易生产“污名”。具有破坏性的孩童与传统文化中单纯无辜的稚子印象相冲突;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肆意吵闹的行为举止,与公共空间应保持安静的社会秩序规范相错位;任意妄为、我行我素的幼儿与传统规范中乖巧懂事的儿童形象相悖。在某种意义上,施污者对“熊孩子”的污名化,折射的是超出社会规范的行为举止的矫正与对幼儿群体的社会控制,实质是施污者个人公共空间或利益受到侵害。
儿童不是网络主要用户,即便他们能在网络空间内发声,其微弱的声音也被边缘化了。在“沉默的螺旋”影响之下,施污者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而蒙受污名者的声音被淹没在了茫茫数据之中。愈加严重的污名化形象,背后是话语强势群体对于话语弱势群体的施压。
2.3 技术赋权:网络匿名性特征与算法技术对污名形象的推动
新媒体的发展与互联网算法技术为污名化提供了暴力话语发出的空间场所。线下积累的些微不满心理情绪,到了互联网上,可能瞬间迸发,流露、放大成为尖锐的暴力话语。凭借网络开放性和匿名性的特征,网络用户进入一个免责领域,受众脱离了社会规范的约束,更在乎自身感受与情绪宣泄,现实生活中面对弱势群体的道德压力顿时削减。那些在现实生活中迫于面子或道德约束难以发出的暴力话语,在虚拟的网络空间成为个人情绪的承载体。
戈夫曼认为,蒙受污名者会通过有意的自我印象管理进行“去污”。但由于受污群体的特殊性,孩童缺乏印象管理的意识与措施,“去污”只能依托于外部管制。但在知乎社区中,算法计算失误,直接导致“去污”成效微乎其微。知乎社区内部主要依靠推送“话题活跃回答者”,进行舆论引导。但在一个月的网络参与式观察期间,知乎多次推送由于敏感原因被关闭或者完全与话题无关的回答内容。算法推送失误,“熊孩子”更加难以去污。
2.4 线下空间蔓延:暴力话语形成的家庭因素与权力关系
人们对于“熊孩子”污名形象与其暴力话语的高度容忍性,根源在于家庭教育的代际传递与传统父权制文化习俗的潜移默化影响。心理学家武志红曾出版过旨在剖析典型中国家庭运行机制的读本《为何家会伤人》,这本书的核心观点是亲子关系是个人与他人、社会的关系模式的映射,童年时期扭曲的亲子关系将会持续影响人的一生,并会通过他的新家将这种不幸传递下去,侧面指出暴力话语合理性的家庭渊源正是中国传统打骂教育[4]。在知乎用户举出的一些案例中,不少涉及到了上一辈的暴力教育方式,并最终提出“熊孩子”的暴力话语与行为的结论。
在人类学领域,父权制是一种社会制度,即年长的男人有资格对家庭或血族关系成员(包括女人和年轻的男人)施行社会认可的权威。长辈对于晚辈的强势资源支配便是典型的父权制体现。在对“熊孩子”进行批判与污名化之时,施污者不自觉将自身地位不断提升,直至到达传统意义上长辈的地位,由此出发对其施加污名。用户所发出的“替你管教孩子”这类的言论,就是父权文化不自觉地对于意识形态的渗透。通过这样的方式,对越过社会规范轨道的孩童实行规训。
3 总结
本文对“熊孩子”污名化与其暴力话语在网络空间的蔓延进行了分析,并试图探究在线网络社区中“熊孩子”污名化及其暴力话语的呈现特征与背后推动因素。研究发现,“熊孩子”污名形象的生成主要依赖于贴负面标签的手段,带有对抗性质的隐性标签往往比显而易见的显性标签更具有威胁性。“熊孩子”污名随着亲缘关系延伸,“熊家长”的污名化也日益严重。伴随“熊孩子”的污名形象,针对孩童的暴力惩治话语在虚拟网络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肆意滋生。在观察表面现象的同时,其实也在审视“熊孩子”污名化与衍生的暴力话语背后的权力关系与社会根源。“熊孩子”污名形象及其暴力话语来源于大众传播媒体选择性报道塑造的刻板印象,在网络算法技术漏洞和复杂社会环境与价值取向的合力作用下,污名形象逐渐深入每一个网络受众的内心,从而形成压倒式的认知偏见,造成社会区隔。由于蒙受污名孩童的去污意识薄弱,对于“熊孩子”污名形象祛除只能依靠他者和外力发挥积极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新闻媒体应坚持真实客观的新闻原则,真实全面地进行新闻报道,而非为了博取眼球简单进行标签分类处理;网络受众自觉提高媒介素养,提升理性意识,减少认知偏见与刻板印象;网络社区完善算法技术,加强科技建设,承担“把关人”身份与责任,积极引导网络舆论,自觉进行网络管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