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文化”的抵抗与收编
2020-11-29田紫嫣
田紫嫣
祖安,来源于网游《英雄联盟》的一个游戏地区,祖安区的玩家以骂人凶狠为主要特征。为躲避平台查封,游戏玩家选择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说脏话,以此宣泄情感。“‘祖安文化’,实质是以网络粗口为核心的青年亚文化”[1]。这种脏话方式逐渐受到许多人的追捧,“祖安文化”从游戏出圈,蔓延于各种网络平台,形成了一股风潮。
1 青年亚文化的网络图景
互联网时代为青年渴望与众不同、彰显个性、进行自我表达提供了可能,形成了一种几乎人人都在参与创作的局面,同时,文化的包容性不断增强,为青年亚文化提供了良好的生长环境。青年亚文化具有反叛精神,是对主流意识形态或现实世界的反抗,通过拼贴符号形成新的意义,进行风格塑造。网络流行语、表情包等席卷网络空间,处处可见青年亚文化的痕迹,使得人们日常的网络行为难以不受其影响。
马中红对当下互联网中青年亚文化的类型作出归类,包括:1)“抵抗型文化”:例如充满挑战意味的恶搞文化;2)“虚无型文化”:以琐碎无聊为基调,无信仰、无价值、无追求;3)“解困型文化”:通过自嘲的方式进行“阿Q”式解围;4)“逃避型文化”:设置较高的文化圈层壁垒,沉迷虚拟世界;5)“分享型文化”:趣缘结群,互相提供咨询;6)“创造型文化”:具有创造行的青年亚文化,甚至助推文化创意产业[2]。
青年群体过度沉湎于消解情绪的狂欢,易导致非理性的行为产生,催生以单纯发泄、娱乐为目的媚俗文化,传递消极情绪,扰乱网络秩序。在消费主义的助推下,这一类的亚文化虽然会在网络上呈现出短暂的“狂欢”姿态,但由于其负面的价值导向,最终会被主流意识形态“招安”。
2 认同——多重维度的群体身份建构
2.1 身份认同的构建
青年亚文化的个体通过新媒体主动寻找新的身份定位,并搜寻志同道合的人,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身份认同。“从过程上看,青年身份认同主要包括“认异”“求同”“聚类”三个环节”[3]。通过与“他者”进行差异对比,突显自我,标榜“我”的个性,再将自己划分为同一文化类别的群体中,使“我”变成“我们”的一部分,同类个体或群体因相同志趣逐渐形成共同体,构建共同的亚文化身份。其中,群体身份的形成与稳定依靠两个方面:突显群体之间的“差异性”,以及强调群体内部的“同一性”。因此,形成集体认同感的关键是“划分边界”:通过明确“我们”与“他们”的差异,排除“他们”,强化群体内部的“同一性”,使“我们”的群体身份得到确认,从而对自己所属的群体产生归属感,对其他群体产生偏见。
2.2 群体身份的区隔
亚文化群体身份,包括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区隔,以及不同亚文化群体之间的区隔。青年亚文化有多个群体,并非一个“齐心协力”的大团体。其存在着“以情感、利益、兴趣等维系的具有特定关系模式的人群聚合”[4]的圈子,并且产生了圈层壁垒。“圈层文化将这一批具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聚集起来,并赋予其极强的身份认同、对自我的认同以及对圈子内其他人的认同”[5]。这说明,不同代际的群体间的文化隔阂,同样存在于同一青年群体中。“年轻人文化生产、学习能力和追求身份区隔的主动性,进而有可能在同一生理年代、同一辈分的人群中产生出文化鸿沟和隔阂,形成‘年龄之代’内部的‘文化之代’”[6]。也就是说,亚文化大群体内部的狂热情绪,并不是共通的。同属于青年群体的亚文化爱好者,并不一定会理解对方喜欢的东西。其中的一个个小群体,树立了群体身份的高墙。对于墙内人的行为,墙外人不能理解,墙内人也不自觉怪异。祖安文化以嘲讽、谩骂为主要特征,单纯发泄情绪,以低俗为乐趣,以粗鄙的语言释放内心的无奈、不满等情绪,极易突破道德底线,扰乱网络秩序,引来质疑和批判。祖安文化渴望颠覆现有话语体系,以“骂人要有创意”为追求,对批评毫不在意,将自己塑造为“祖安男孩”与“祖安女孩”的特殊群体。在以“祖安”方式“问候”对方后,会产生“同是祖安文化人”的身份认同感,并引以为傲。一些网友将自己网络平台上的称呼设置为“祖安文化XX”,以彰显自己特殊的祖安群体身份。
3 抵抗——祖安文化的狂欢
巴赫金认为,狂欢是一种仪式化的快感宣泄,具有全民性、自由性、平等性和仪式性等特征,本质上是对主流的反抗和对权威的消解。在他描述的狂欢式的生活里,人们通过狂欢语言制造氛围,充满对官方世界的反判。与强调秩序的主流文化不同,青年亚文化更加注重自我情绪的表达。其中,最明显的是对语言符号的生产与使用,对语言符号进行拼贴、重组,重构意义。通过创造出与原词含义不同的网络流行语,拥有属于自己的语言交流体系,以此实现对外界的区隔,增强内部群体的共识。
网络流行语对原词进行复杂的引申或重构,其含义丰富、复杂,交流者在解构原词含义并重构意义中获得乐趣。一些语言符号在交流中会不断扩充内涵,产生更加丰富的意义,“外人”往往很难理解甚至曲解。例如,“呵呵”与原词表达意思相反;“我太南了”中“南”等同于“难”;“有毒”可用于形容某事物让人痴迷上瘾,也可用于调侃对方的行为或是自嘲;“要啥自行车啊”源于春晚小品台词,用来劝别人不要不知足……理解并使用这些语言符号是亚文化群体身份的象征,也是借以与主流文化相区隔的手段。“事实上,我们可以见到青年亚文化群体的刻意为之,审美差异、隔阂、断层往往是青年人在文化消费和生产中的主动行为”[7]。在与主流文化的抗争中,青年群体期望获得网络世界中的话语权,获得关注。通过塑造与主流文化完全不同、风格迥异、意义复杂的语言符号体系,群体成员得以以“外人”看不懂的方式交流,借以区分“自己人”与“外人”,加强群体内部的共识,获得同属群体的身份认同感,进行充满反叛意味的狂欢。
祖安文化以网络流行语为主要载体,产生了一套独特的“祖安语录”。《半月谈》对祖安语录的特征总结为:“以对方母亲为圆心、直系亲戚为半径、生殖器为主武器、意淫为主技能,配以伦理、两性、家畜、宠物、殡葬行业等领域的特有动词及名词……”[9]通过使用粗俗的语言,用自以为“巧妙”的方式说脏话,不论男女老少,均以“祖安文化”对其进行“洗礼”,以突显祖安文化的另类,迎合了低级趣味。在祖安群体中,说脏话的方式越巧妙、越恶毒,越能够受到吹捧,得到对方“祖安文科状元”的夸赞。在骂人的快感与群体认同的骄傲中,祖安文化不再限于网游的圈子。哔哩哔哩网站上的《祖安姐姐》《祖安灰姑娘》《津门祖安出租人》等视频,收获了超过几十万的播放量。这些收获巨大流量的视频,一般是对童年经典动漫进行截取,配以恶臭的台词,以“充满文采”的方式“口吐芬芳”。微博、知乎、网易云等网站中,也随处可见“祖安式”评论。为了消解情绪,一切皆可调侃,以“脏话”突显叛逆的祖安文化,逐渐在互联网上形成了一股风潮。
4 收编——祖安文化的最终宿命
迪克·赫伯迪格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一书中指出,亚文化有两种被收编的形式:第一种是商品的方式,第二种是意识形态的方法。
4.1 商品的收编
文化工业中,大众文化有着与工业生产方式相似的创造目的和创造手段,是一种标准化、复制性、大批量的生产。费斯克在《理解大众文化》中指出:“大众的力量将文化商品转变成一种文化资源,还使文化商品提供的意义和快感多元化,它也规避或抵抗文化商品的规训努力,裂解文化商品的同质性和一致性”[9]。然而,亚文化群体真的有这种规避或抵抗的力量吗?以自嘲、悲观为特征的丧文化,以戏谑、讽刺为目的的恶搞文化,产生狂热效果的粉丝文化等,因获得快感、满足情感需求,在商业资本流量经济的助推下迅速出圈。例如,粉丝文化与粉丝经济形成的双向推动。在粉丝文化的刺激下,销量与流量挂钩,商家通过“明星代言”等方式推动产品销售。粉丝们也在对偶像的喜爱与崇拜中,产生相关周边产品的购买力,在消费中实现假想与明星拉近距离的满足感。
亚文化带来的情绪快感,易使其在发展过程中变异,朝极端化、低俗化降格,成为消解情绪的无厘头狂欢。祖安文化为了宣泄骂人的快感进行无意义的创作,方式单一。因其产生的流量巨大,祖安文化便成为了部分网络平台为获取流量、蹭热点的工具,任何文本都能与“祖安”挂钩,只要加上“祖安”两字,意义就会与以往不同。祖安文化具有煽动性,一切都能被“消费”,甚至是严肃的社会新闻。一些人在杭州女子失踪案下评论诸如“化粪池警告”的不当言论,在被其他网友质疑后调侃道只是“玩梗”。更有甚者,蹭热点以销售产品,只顾牟利,无视悲伤与尊重。幽默往往是亚文化狂欢的资本,祖安文化通将一切行为都以“幽默”和“开玩笑”作为挡箭牌,消解罪恶,无脑投入狂欢中,在网络时代争当“键盘侠”。
在资本力量的推动下,祖安文化迅速得到传播,仅仅是为迎合低级趣味、宣泄快感,在“个性化”的外衣下是粗俗的“同质化”,文化生产的创造力无从体现,更无反抗文化商品收编的力量。
4.2 意识形态的收编
“一种惊世骇俗的亚文化出现时,总是伴随媒体的一阵歇斯底里”[10]。主流媒体对亚文化的关注带有明显的收编的目的性。媒体企图在报道中缩小亚文化的差异性,将“惊世骇俗”塑造为“平淡无奇”,努力强调亚文化群体的普通和日常,磨平亚文化抵抗的“棱角”。媒体将亚文化群体的异常行为进行重新界定和解读,使其异常的狂热行为看起来是“正常的”,协助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亚文化的传播,使亚文化的叛逆妥协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安抚”。
在与主流文化的交锋中,一些青年亚文化会得到主流文化的认可。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央视频直播间通过“慢直播”的形式,直播火神山与雷神山的施工情况。网友以“饭圈”语言符号萌化机械,称为“叉酱”“呕泥酱”等,央视频遂顺势开启“助力榜”。这一举动即是对这种以粉丝文化形式传播正能量、传递爱国情的赞同。然而这种“赞同”很快引来阵阵批评,反对者认为这是赤裸裸的“娱乐泛化”,央视有失其自身定位。无论怎样,央视的“亲民”举动足以说明,主流媒体在不断对青年亚文化进行引导和规训。主流文化对亚文化的收编,使亚文化在被主流文化认可的过程中“被合理化”,得以获得生存空间。针对火热的粉丝文化,人民日报在评论中指出:“期待更多粉丝借由共同喜爱的偶像聚集在一起,营造更多彩的娱乐景观、形成更丰富的文化生态。[11]”由此,亚文化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指引下进行“合法化”的发展。“优秀者”可以借助主流媒体的影响力得以更广泛地传播,“叛逆者”便会遭到批评甚至管制。在主流媒体的“奖惩机制”下,亚文化要想顺利发展,必须符合主流意识形态。因此,在与主流文化进行融合的同时,亚文化也失去了其产生之初的意义——抵抗。
然而,并非所有亚文化群体都心甘情愿被收编。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在新闻中使用新潮的网络流行语,树立了“有趣”“接地气”的形象。这也使得原本独属于青年亚文化的语言符号被剥夺。在“独特语言”逐渐被“平常化”、“普通化”的趋势下,一些青年群体开始寻找更加“另类”的语言符号与主流文化区隔,以彰显不同身份。“祖安文化”就是明显的代表。有网友总结“祖安语录”的制作要素:“有创意,不单调;够下流,够恶毒”[8]。这种明显与社会道德相悖的语言,注定不会被主流文化所接纳。祖安文化的出圈,使主流媒体“群起而攻之”。新华社《半月谈》发文批评祖安文化,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紧随其后,网络上开始了对“祖安文化”的阵阵声讨。在主流媒体的评论区,呈现的是一致认同讨伐祖安文化的舆论,然而在知乎、微博等平台中,可见一些与众不同的声音。有人认为祖安文化的形成反映了更深层的社会原因,源于网络言论管制的不合理。
如今,在哔哩哔哩上搜索“祖安文化”,查询不到任何内容;抖音、微博、知乎等平台,几乎都是批评祖安文化的视频和言论。这些网络平台都是亚文化群体的活跃地带,曾经传播着风靡一时的“祖安”视频和语录。由此可见,祖安文化在净化网络空间的行动下奄奄一息。不乏有人在严管之下“挣扎”,但这种全网“封杀”,注定了祖安文化的命运。
5 结语
祖安文化是披着“抵抗”与“反叛”外衣的低俗文化,在“外界”的批判指责中“我行我素”,通过脏话宣泄情绪、寻求快感。然而,由于其缺乏文化内涵和创造力,难被普遍认同,最终会失去抵抗能力。解构与讽刺,不是粗俗暴戾的挡箭牌。彰显个性、获得认同,也不能用超越道德底线的方式。以“俗”和“脏”为核心的祖安文化,终究只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