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动画民族文化价值的当代表达——以《哪吒之魔童降世》为例

许 鑫

中国有5 000年的文明史，孕育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每个时代的表达方式都是过去的艺术和当下的艺术延续和传承。近年来，我国动画越来越多注重传统民族元素和当代元素融合的艺术表达。譬如大圣、白蛇、哪吒等经典IP角色的演绎。尽管故事迥异，却都借助民族文化元素塑造鲜明的主人公形象，叙事模式和冲突的表现符合时代审美要求，不但实现了民族文化与动画艺术的双向融合，而且还在动画领域中重新获得观众的青睐。总之，我们再次研究民族文化价值在动画的应用，不只是为了动画的民族化发展，同时也为了梳理时代背景下民族文化所蕴含的价值。更重要的是，用当代的观念诠释动画作品，解构和颠覆原有的观念，在动画传播中唤醒观众的时代认同感和自豪感。本文探讨当代表达在动画的应用包含两个层面：第一，民族文化符号与当代元素脉络的继承和延续发展；第二，民族文化符号与创作理念的全新建构。

1 发展流变：民族文化与动画概述

动画从本质上说，强调视觉媒介的传播，运用连续的影像流给观众的视觉和心理产生感官的影响。我国动画从诞生起动画创作就扎根于民族本土文化，二者有着紧密的联系，动画在本民族文化中吸收剪纸、壁画、脸谱等吸收大量灵感，并艺术化应用到动画中，带有民族文化标志性的动画则是《大闹天宫》，该片富于民族色彩，多次获得国内外大奖，并且逐步建立起动画自身领域的审美特征。

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娱乐媒介的日益扩大，手机、网络、自媒体更新迭替，动画行业出现盲目模仿美、日动画等元素现象，抑或是单纯的追求民族形式表面的堆砌到动画创作中，导致民族之路的动画创作出现瓶颈问题，在经历20世纪80、90年代的低迷和冰冻状态之后，动画创作者一直在寻找切入点，借助经典IP角色的影响力，打开动画市场的商业运作是动画创作的常态化表现，动画在泛娱乐的背景下，若只有“教化”作用，难以让观众信服。有破冰作用《大圣归来》将民族符号与当代文化杂糅，建立一个全新的大圣归来的故事。随后，追光动画2019年推出《白蛇：缘起》也将大家耳熟能详的《白蛇传》开辟了新的故事，在延续民族动画的同时，采用“缘起”作为开端，加入新角色和新技术手段的视觉效果，让白蛇和许宣之间的情感和经历更加丰富，打磨出具有民族特色的中国动画。

再如2019年跃居中国电影史上的票房总榜榜眼席位，以近50亿票房收官堪称动画的神话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魔童》），换言之，此片的成功从侧面展现出我国动画慢慢地摸索出本民族文化的核心要素。本文尝试从民族文化价值的当代表达作为探究主线，把民族文化符号的重新建构和思维理念颠覆创作作为两条副线深入分析，揭秘成功密码。

2 重构与变奏：民族文化与当代元素的建构

2.1 重新诠释民族文化符号

中国民族文化符号与当代元素杂糅表达出导演在历史条件下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视觉符号构建出来的情感世界是以作品的二度创作为依托的，并在二者之间取舍或改编中来回波动。美国哲学、逻辑学家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1839-1914）阐述符号（sign）是某事物（something）代表某人（somebody）对于某事物的关联和理解[1]。这里涉及的民族文化符号不是表面的具象化图形，而是具有时代内涵的阐释。展开来说，包含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符号结合时代意义的构建，第二个层面则是在第一个（层面）基础之上的隐喻作用。

源于《周易》的八卦图形成为民族文化符号的典型案例，《魔童》运用八卦图形融合以上文字排列和组合①，创作出具有时代特色的符号形式，成为开启宝莲的“开机界面”，既保留已有民族文化的特色，又有时代感，同时结合“触屏时代”赋予符号新的定义。如太乙手捧宝莲，并且宝莲只有太乙拿得动，其他人都无法靠近。这里宝莲的开启方式移入文化元素和现实世界双重特征，即展现出符号的内涵，又表现出符号的外延。影片传达耐心细腻，当太乙真人四次密码输入错误，第五次的指纹识别把民族符号的幽默讨巧的发挥到了极致，使得观众捧腹大笑。总之，从本质上讲民族文化基因和文化传承是一脉相承的，相同的是太乙真人在《哪吒闹海》和《魔童》中都是哪吒的师傅，不同的是角色性格和出场手段却有各自时代的隐喻和象征意义。

2.2 “山河社稷图”游戏闯关设计的变奏

《指环王》作者托尔金提出创作者在“第二世界”里讲述的东西是真实的，细节上更加精确，这样才能让读者能置身世界相信它，体验到强烈的真实感。除文本之外，“第二世界”也存在电影创作中，无论是《怪兽公司》衣橱的门成为穿越不同时空的媒介，还是《头脑特工队》主角莱利的五种情绪具象化（快乐、忧伤、讨厌、愤怒和害怕）与现实的交织，都展现出创作者的想象力。在动画中，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共同存在，两个世界的穿梭需要一个神奇的通道，就是连接世界和世界之间纽带，故而，通道类似媒介进行传输。像《鬼妈妈》中小女孩卡洛琳就是通过家里无人开启过的门、爬入到另一个世界，造就了惊险的故事。《魔童》中的哪吒就是借助“指点江山笔”踏上山河社稷图（第二世界）的神奇之旅，并且以游戏闯关的设计成为影片的分场设计。

约瑟夫·坎贝尔(Joseph·Campbell，1904-1987)在《千面英雄》中讲到：“一旦跨越了门槛，英雄便进入了一个形色怪异而流动不定的空间。”[2]山河社稷图就是通过数字化技术结合中国民族文化传统的视觉化呈现，在《封神演义》中“如四象变化有无穷之妙，思山即山，思水即水，想前即前、想后即后”的山河社稷图包含中国哲学的玄妙[3]。事实上，创造者的表达不只是止步于呈现一个山水世界，“遨游仙境”的游戏体验从游戏闯关模式和体验置开始，运用“指点江山笔”随意绘制体验的路径，哪吒和太乙真人像在坐“过山车”一样，把山水连接一起，以“玩”形式给观众带来一种自由、狂想的幻想和体验后身心愉悦感。并结合动画视听语言快节奏的镜头剪辑，场景设计光怪陆离、山川地脉的虚实相生，酣畅淋漓地体验到山河社稷图亦真亦假的玄妙韵味。如前所述，虽然第二世界的景象美轮美奂，却只是表象的显示，并没有让哪吒从乡亲们的敌对和仇视中走出来，反倒是加剧哪吒与现实世界（第一世界）矛盾，为现实世界的矛盾冲突和场次提供更多情节点，也成为主线叙事的重要分场变奏。

3 理念颠覆：民族文化理念在动画中的当代表达

3.1 主题颠覆——命运与抗争精神的对立

在我国本土文化中，哪吒这一神话角色源于名著《西游记》《封神演义》《南游记》等，该角色定型于闹海传说和屠龙传说等内容，以降妖再成仙成圣等古籍文献诸多，在文化的传承中，普遍受到观众的崇拜，并且哪吒降魔伏妖的故事人尽皆知，深入人心。在传统动画中《哪吒闹海》表现的是哪吒的“舍生取义”和“个人的牺牲精神”，代表的是上世纪那个年代一种高尚人格，也是当时时代的普世价值观。反观《魔童》故事主题——如何跨越传统的主题和观众固有的思维模式，阐释一种新的思想成为内核要素，其中，颠覆和文化重构就成为叙事的突破口。《魔童》以哪吒阴差阳错成为“魔丸（偏见）”开始，主题与传统观念的哪吒故事迥异，颠覆了观众对哪吒固有形象的壁垒。

首先，故事的开端元始天尊以魔丸和灵珠作为引子，对好与坏辨明清楚，自申公豹作祟，哪吒就变成了“魔丸”也从此被贴上了“恶人”的标签，而配角敖丙去变成了“灵珠”的化身。在影片叙事中，为了推动故事的戏剧冲突，创作者把哪吒想被大家认可和不认可的对立演绎的较为到位，并用多个事件累积，从表象的不认可过渡到心理的层面。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成为抗争主题的前提，也是主角积蓄情感到达暴发的必经之路。

其次，《魔童》同时设置自我成长和救赎的过程，这是在古典文学里没有的情节，中国古典文化中注重抒情叙述，而古典小说中几乎没有十分强烈的戏剧冲突。围绕戏剧冲突，影片故意强化角色性格的演变。元始天尊运用天地之灵气提炼出混元珠，它本是“灵珠”和“魔丸”的合体。灵珠投胎为人，助周伐纣可堪大用，是英雄的形象。相反，魔丸投胎会诞生魔王，祸害人间，因而，元始天尊施了天劫咒，天雷将在三年后摧毁魔丸。在这样的叙述下，应该是“灵珠”普度众生，降妖救世，“魔丸”危害人间、生灵涂炭，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再次，为了叙事的矛盾冲突，魔童成长的演变是从善和恶不再泾渭分明开始的。李靖夫妇为了让哪吒在仅有的三年里开心快乐，故意透漏“灵珠转世”的谎言，继而哪吒走上降妖除魔的道路，然则，却一再失败屡屡受到村民的敌视。当被申公豹告知自己是魔丸转世之时，经历了自身为魔丸而不知、到命运已定的痛苦经历和挣扎的过程，角色情感在彷徨、愤怒和自责的混杂情绪萦绕下，让哪吒明白自己是谁？故事也达到一个高潮，深层次的诠释善与恶两个极端不再纯粹。这与《道德经》中虚实相生的思想如出一辙。综上，故事主题展现《魔童》个人(“我”)的命运在与家庭(父母)和社会认同的不平衡之中的抗争和命运逆转，是传统神话故事的重新诠释和升华，同时也体现当代青年在成长过程中的精神需求和渴望。

3.2 角色设计的颠覆——造型和人物关系的改变

坎贝尔认为：“冒险通常始于某个人，或是因为他的某个宝物被夺走，或是因为他生存的环境需要某样东西才能保持。”[4]由此可见，角色在故事的表现中的重要地位。与1979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制作的《哪吒闹海》形象相比，在《哪吒闹海》中小哪吒则是为民除害，受到村民和小孩的拥戴，《魔童》中的哪吒（魔丸）变成了“丑”哪吒，烟熏妆、塌鼻梁，吊儿郎当，两手插兜的走路的外型；一改观众对哪吒唇红齿白，正义凛然的形象。对比来看，《魔童》中哪吒却是村民遇到闻风丧胆的逃跑，“魔丸”从形象到动作里里外外都很有“魔性”。反观敖丙，追溯《哪吒闹海》中敖丙是龇牙咧嘴、嚣张跋扈的视觉化画面，而在《魔童》中敖丙（灵珠）形象变成了帅气十足，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尊敬师长的形象，又一次刷新了观众已有的认知。除了哪吒和敖丙的造型颠覆，太乙真人、申公豹、殷夫人、李靖等角色造型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写。

在《魔童》中不仅仅是角色造型的颠覆，同时也在人物性格和人物关系（父子关系）方面有了很多改变。与《哪吒闹海》相比，一方面，相同的是父亲依然严格管教儿子，不同的是父亲的形象展现更加细腻化，尤其是故事尾声部分李靖用“爱”感化哪吒，甚至为儿子付出生命的角色定位，情节吸引观众，产生共鸣，引发共情，泪点十足；另一方面，不重要的角色殷夫人转换成构建家庭的重要桥梁，她关心和爱护儿子，哪吒不管是“魔”还是“仙”，殷夫人都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形象。如上所述，这样一个家庭的关系，符合当代家庭伦理价值观。

可见，角色设计的颠覆有着清晰的脉络，一是延续封神演义中的角色地位、角色定位和角色之间关系；二是在保留民族文化的元素同时，延伸传统文化的具象想象空间和视觉表现（荷花图案、哪吒装备）；三是根据受众喜好和家庭伦理等因素进行改编。

4 结语

在当代的文化格局中，缘何重视民族文化价值的精神追求？原因就在于当代的人民生活富足，物质需求达到一定的水平，迫切需要以文化根基脉络的延伸和延展手段精神需求，以期激发观众审美追求和价值理念。因此，民族文化价值深入挖掘对构建具有民族精神的精品动画具有重要意义。接下来，《魔童》出品方还将继续推出立足本民族文化的神话三部曲——《姜子牙》《凤凰》，加之亲民娱乐的方式越来越受到观众的青睐，不仅在获得了巨大的商业价值，同时也唤起观众的民族自信心，一部影片的崛起还远远不够，期待中国动画的真正崛起。

注释

①八卦中乾坤象征天地，巽震象征风雷，坎离象征水火，艮兑象征山泽，把宇宙的万物囊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