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区域困境：美国消极履行东亚同盟义务的原因

贺孝康

保持同盟体系的存在是美国维护东亚主导地位的关键。然而，近年来当美国的东亚盟国与他国发生冲突时，美国很少向盟友提供有力的援助以充分保护盟国，例如没有大力援助菲律宾和日本。美国在2010年以来的东亚冲突中从未履行盟约规定的义务，尽管在规定性同盟义务之外提供了不少援助，但美国消极履约的行为难以挽救在冲突中步步失利的弱势盟国。既然东亚盟国如此重要，美国为什么未能在东亚地区冲突中依据盟约规定向弱小盟国施以能有效扭转不利局势的支援？

根据“同盟困境”理论，结盟国家消极履行同盟义务的行为，可以被理解为担心受到“牵连”，即担心履行同盟义务的结果是卷入局部冲突，甚至与其他大国发生大规模战争。①See Glenn Sny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World Politics，Vol.34，No.3，July 1984，pp.461-495.Tongfi Kim，“Why Alliances Entangle But Seldom Entrap States”，Security Studies，Vol.20，2011，p.355；Michael Beckley，“The Myth of Entangling Alliances：Reassessing the Security Risks of U.S.Defense Pacts”，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9，No.4，2015，p.12.李途：《东亚地区安全架构中的同盟政治与领土争端——以中日钓鱼岛争端和中菲南海争端为例》，载《太平洋学报》，2019年第5期，第62页在不对称同盟中，大国对弱小盟友的依赖性更小，对“牵连”的担忧更大，履行同盟义务的意愿更低。②Leeds Brett Ashley，“Alliance Reliability in Times of War：Explaining State Decisions to Violate Treatie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57，No.4，2003，p.815；Glenn Sny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p.467.然而，如果关于“牵连”的解释是有效的，那么美国就不会持续强化与东亚盟国的同盟关系；美国如果惧怕被卷入战争，也不会多次重申对东亚盟友的安全承诺。“牵连”解释低估了美国接受风险和迎接战争的能力和意愿。另一种观点认为，美国无法向东亚盟友提供有效援助是因为美国实力的相对衰落。例如在连续削减国防开支的背景下，即使中菲在南海地区的对抗很激烈，美国也拒绝承担所谓南海争议岛礁的防御义务。③周方银：《有限战略收缩下的同盟关系管理：奥巴马政府与特朗普政府的政策选择》，载《国际政治科学》，2019年第2期，第18页。这种观点的内在矛盾是，相对衰落的国家会更重视盟友关系、更支持盟友行动，衰落国会更加坚定对盟友的承诺以防被盟友“抛弃”。④Paul K.MacDonald，Joseph M.Parent，Twilight of the Titans：Great Power Decline and Retrenchment，（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18），p.25.袁伟华、田光强：《权力转移、战略依赖与联盟转型——以冷战后美日联盟转型为例》，载《当代亚太》2017年第3期，第14页。因此，相对衰落只会促使美国更有力地支持在冲突中落于下风的盟国。

传统同盟理论主张的两种因素：一国履行盟约的意愿和自身实力，无法为理解美国在东亚冲突中的消极履约行为提供合理的解释。传统同盟理论忽视了激活盟约条款的前提条件，认为一国只要有意愿、有能力履行盟约，对盟友的有效援助就必将实施。实际上，盟约的启动有比较清晰的“门槛”。例如，二战后的盟约一般是防御性的，其激活条件一般是缔约国受到“攻击”或被“侵略”。

本文认为，美国对东亚盟国消极履行同盟义务的行为，说明美国在该地区陷入了“灰色区域困境”。本文第一部分构建了灰色区域冲突的低烈度和长期性特点导致一国陷入灰色区域困境的理论框架。第二部分以中菲黄岩岛对峙事件和中日钓鱼岛冲突事件为例，分析这两个灰色区域冲突的低烈度和长期性特点如何使美国在东亚地区陷入灰色区域困境。第三部分探讨美国为解决灰色区域困境而可能采取的政策措施及其局限。

一、灰色区域困境：一种分析同盟履约行为的框架

本文认为，美国消极履行盟约，是因为面临“灰色区域困境”。冷战后东亚的局部冲突多呈现为介于和平与战争状态之间的“灰色区域”。一方面，灰色区域冲突的长期性特点催生了美国援助弱势盟友的必要性；另一方面，灰色区域冲突低烈度的特点难以达到盟约中的规定情形，导致美国无法援引盟约为盟友提供有效支持。介入冲突的必要性与介入行动的不现实性之间的矛盾导致了美国在东亚的灰色区域困境。

（一）灰色区域

美国战略界对灰色区域的概念尚未达成一致。美国政府一般将灰色区域视为国家之间的一种介于战争与和平之间的“互动状态”。应用最广泛的灰色区域定义是由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在《灰色区域白皮书》中所界定的：国家之间、国家与非国家行为体之间以及非国家行为体之间的竞争性互动，这些互动介于传统的战争与和平的两分法之间，其特征是冲突性质模糊、参与者不透明以及相关政策和法律框架不确定。①The U.S.Special Operations Command，“The Gray Zone-White Paper”，2015，p.2；张帆：《诉诸灰色区域——特朗普政府伊朗新战略透视》，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5期，第86页。美国国防部多层战略评估项目组（Strategic Multilayer Assessment）也认为灰色区域是介于战争与和平的概念性空间。②George Popp and Sarah Canna，“The Characterization and Conditions of the Gray Zone”，Boston，Mas-s.：NSI Inc.，Winter 2016，p.2.

美国学界更强调战略工具选用的非军事性。兰德公司将灰色区域视为“介于战争与和平的可操作性空间”，在这空间里“为了改变现状的胁迫行动以低于引发常规军事反应、模糊军事和非军事界限的方式展开”。③Lyle J.Morris et al，“Gaining Competitive Advantage in the Gray Zone-Response Options for Coercive Aggression Below the Threshold of Major War”，Rand Cooperation，2019，p.8.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报告认为灰色区域是指“一国在不直接使用大规模武力的条件下，实施超出稳态威慑以实现安全目标的一系列行动”。①Michael Green，Kathleen Hicks，Zack Cooper，John Schaus，and 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Center of Strategic&International Studies，2017，p.21.中国学者也倾向于将灰色区域作为一种战略工具或对战略工具的形容。张帆认为灰色区域既是指战略工具的灰色性，又指战略工具选用的灰色性。②张帆：《诉诸灰色区域》，第87页。陈永则将“互动状态”与工具结合在一起，认为灰色区域“既是大国竞争的通常形态，也是常见的竞争策略”。③陈永：《精准修正主义与美国对华海上“灰色地带”策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9期，第44页。

综合美国战略界的观点，本文认为，灰色区域是指由国家有目的地运用低于引发对手军事反应的特定手段所导致的双方关系介于普通竞争和大规模战争之间的特定状态。

（二）灰色区域冲突

灰色区域冲突是指国家间在灰色区域状态下的冲突形式，其特点是长期性和低烈度。之所以有这两个特点，是因为在灰色区域冲突中，当事国追求有限的目标、有意采取低于战争门槛的战略手段。以谋求优势为目标不同于追求战场致胜，前者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需要当事国之间经过长时间的角力。低于战争门槛的手段则直接导致了冲突的低烈度；冲突升级的非线性也是冲突低烈度的原因之一。

1.追求有限目标

在灰色区域冲突中，国家目标是有限的，即争取相对优势。一方面，在灰色区域冲突中，定义经典战争意义上的“胜利”是困难的。经典战争的目标通常是明确的，成功或胜利的定义是不言而喻的，一旦一方“获胜”，对每个人来说都显而易见。④Steven Wills，“Franklin D.Roosevelt，‘Gray Zone’Warrior”，https：//warontherocks.com/2017/11/franklin-d-roosevelt-gray-zone-warrior/.访问时间：2019年7月20日。克劳塞维茨把摧毁敌军人员、解除敌军武装、夺取敌人物资、破坏敌人意志视为战争的胜利。然而，在灰色区域中，一个明确的胜利概念可能是难以捉摸的。国家并非旨在通过某次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从根本上摧毁对手，而是通过一系列低于战争门槛的行动逐步地、渐进式地争取相对优势。对于一个成熟的现代国家而言，维持一个稳定的国际秩序更有利于国家发展。一国即使并非对所有现有国际秩序都满意，其目标也是在既有秩序中争取更大的影响力，这种部分修正的努力也不会强大到危及整个系统存在的地步。国家更类似于一种所谓“慎重修正主义者”或“精准的修正主义者”。①张帆：《诉诸灰色区域》，第90页；陈永：《精准修正主义与美国对华海上“灰色地带”策略》，第43页；Michael J.Mazarr，“Mastering the Gray Zone：Understanding a Changing Era of Conflict”，Carlisle Barracks：U.S.Army War College Press，2015，p.20.因此，在灰色区域冲突中，参与国不会冒着重大冲突风险试图颠覆既有秩序。

另一方面，国家在灰色区域冲突中有意避免引发直接大规模的军事冲突。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全面的武装冲突已经成为不可能，但是大规模战争的代价已经变得非常沉重。战争的潜在收益也在下降，几乎在任何时候它都不再是一个有意义的战略选择。②Michael J.Mazarr，“Mastering the Gray Zone：Understanding a Changing Era of Conflict”，pp.55-57.欧洲、亚洲或中东的大国之间的战争仍然完全有可能发生，但这种战争很可能是由于意外、误判和误解引起，而不是出于国家领导人的自觉选择。有研究表明，自上个世纪以来，主要战争的发生率和严重程度都显著下降，并且如果没有系统性的变化，这一趋势会继续保持。③Ibid.

2.采用低于战争门槛的手段

目标的有限性必然限制手段的选用范围。低于战争门槛的手段是指采取低于引发直接军事反应的手段。国家有意采取低于战争门槛的行动，有时也被称为“游击的地缘政治”。④Mark Galeotti，“‘Hybrid War’and‘Little Green Men’：How It Works and How It Doesn’t，”E-Internatio-nal Relations，April 16，2015，p.2.https：//www.e-ir.info/2015/04/16/hybrid-war-and-little-green-men-how-it-works-and-how-it-doesnt/。访问时间：2019年7月20日.在灰色区域冲突中，国家利用不对称手段和渐进的方式以低于战争门槛的手段采取行动；国家对冲突升级的方式也是非线性的。

第一，不对称手段有助于避免军事对抗。不对称手段即相对对手而言，己方拥有的优势手段。不对称来源于两个方面：实力和利益。实力不对称是指军事力量的不对称。在不同层次的军事力量中存在不对称。例如美国拥有世界最强的海军力量，但其海岸警卫量却弱得多。因此，冲突双方依靠各自相对优势进行互动避免了力量的直接碰撞。利益不对称是指一国比对手更关注某一目标，因而更愿意接受更大的风险以实现目标。尽管大国比小国强得多，但后者在某一目标上愿意承担更大风险。因此，利益不对称的双方对彼此行动的容忍度更大。“一国较量中获胜的信念比具体的数字比较更有意义”。①Michael Green，Kathleen Hicks，Zack Cooper，John Schaus，and 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pp.30-31.从某种程度上讲，不对称手段是“弱者的武器”。②Hal Brands，“Paradoxes of the Gray Zone”，https：//www.fpri.org/article/2016/02/paradoxesgray-zone/.访问时间：2019年7月20日。

第二，渐进式的行动减少了引发对方军事反应的可能性。渐进行动即灰色区域的行动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展开的，而不是采取高战争风险的行动。不同于旨在实现快速、决定性结果的旧军事战略，灰色区域战略通过逐步的温和行动实现国家安全的目标。从形式上看，这与托马斯·谢林讨论的“萨拉米切片”战略很类似，在不引发军事反应的前提下以难以察觉的行动累积优势。③Thomas C.Schelling，Arms and Influence，（Greenwood Press），1977，pp.66-68.但灰色区域的渐进行动与“萨拉米切片”也有根本区别，前者的目标是有限的，后者的目的则取决于国家的大战略设计。此外，即使爆发冲突，渐进行动也有助于避免危机迅速升级。

第三，灰色区域冲突升级的趋势呈现非线性，并不遵循冲突烈度光谱持续上升。国家在灰色区域冲突中采取升级是为了谋求优势的一种辅助手段。④Michael Green，Kathleen Hicks，Zack Cooper，John Schaus，and 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pp.14-16.升级行动也低于战争门槛。当事国如果难以在灰色区域获得优势，就面临两种选择：退缩和升级。一般而言，退缩不是国家的首要选择，而是被迫的。升级行动有两种：纵向升级与横向升级。前者是指升级既有手段的使用，与既有冲突烈度光谱相似。例如将增加警用舰艇数量、吨位等等。后者是指当事国在其他领域采取行动，试图壮大声势以争夺主动权。例如菲律宾试图通过国际海洋法法庭获得黄岩岛控制权。相对于纵向升级，横向升级的手段更符合灰色区域状态下国家目标的实现，是灰色区域冲突中最常被采用的手段。

3.长期性和低烈度

灰色区域冲突不是正式的战争，与传统国家间的常规战争没多少相似之处。在灰色区域冲突中，基于参与国的有限目标和低于战争门槛的手段，灰色区域冲突呈现长期性、低烈度的特征。

第一，灰色区域冲突是一种“持久战”。①Michael J.Mazarr，“Mastering the Gray Zone：Understanding a Changing Era of Conflict”，p.107.参与国采用渐进主义的方式，不急于寻求决定性的“胜利”，其竞争结果就是“持久战”。不同于传统的地缘政治竞争，灰色区域冲突很少产生强烈对抗的战争预期。当事国都意识到对手不会在短期内取得绝对优势，而自己仍有充足的战略回旋时间。

第二，灰色区域冲突的长期性还基于冲突升级的非线性。在灰色区域互动中，当事国相互不清楚对方的底线。这种不确定性使得各国谨慎地处理冲突，不敢贸然升级。从和平到战争的冲突烈度光不是一个僵化的逻辑，而是一种“智力结构”。②Frank G.Hoffman，“Examining Complex Forms of Conflict-Gray Zone and Hybrid Challenges”，PRIS-M 7，NO.4，p.32.灰色区域冲突的升级并非持续性的，参与国可以通过横向升级的方式将整体的冲突烈度保持在低水平状态。

第三，灰色区域冲突的低烈度还体现在“稳定-不稳定”的悖论中。③Michael Green，Kathleen Hicks，Zack Cooper，John Schaus，and 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pp.28-29.在高级别的国家关系中呈现一种稳定状态。各国避免大规模战争的逻辑是共识，毕竟各国要追求政治目标，而不是进行一场大战。低层次的冲突在灰色区域中却很频繁。参与国通过低烈度的冲突进行角力，都希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三）灰色区域困境

灰色区域困境是指一国对灰色冲突中的弱势盟友难以提供有效援助的情形。灰色区域困境的对象是冲突当事国的外部盟国。灰色区域困境的根源是灰色区域冲突长期性、低烈度的特性。长期性、低烈度的特质提供了至少两点启示。第一，长期性意味着冲突中优势的获得是逐步累积的；同理，冲突中的不利地位也是逐步恶化形成的，这导致在冲突中逐渐落败的国家难以迅速扭转不利地位而亟需外部援助。第二，低烈度意味着冲突达不到常规盟约规定的“侵略”、“攻击”或“战争”条件。冲突的低烈度直接影响他国介入的合法性，这也是产生灰色区域困境的关键因素。

对于外部盟国而言，介入他国灰色区域冲突的途径有两种：一是以国际组织的名义介入冲突。例如向联合国提出动议成立仲裁或调查委员会。二是利用与当事国的联盟关系，凭借盟约条款履行同盟的规定义务。对于那些对有明显倾向性的国家而言，由于国际组织决策的复杂性和国际组织越来越强的独立性，即使大国也越来越难以将自身意志强加到国际组织上。因此，通过联盟关系介入冲突的传统方法仍然被视为最有效的途径。然而，灰色区域冲突长期性、低烈度的特点导致一方面介入的强烈必要；另一方面又因联盟条款难以激活而无法采取充分的援助行动。

灰色区域冲突的长期性塑造了他国介入的必要性。第一，由于灰色区域冲突中的优劣地位是累积而成且很难逆转，一旦当事国在冲突中面临不利形势，很难依靠自身力量迅速扭转恶化的局势。随着弱势地位的累积，当事国对盟国介入和支援的需要越来越迫切。第二，长时间的持续冲突为他国介入提供了充足的决策时间。这就避免了盟国可能因反应不及时而不能介入冲突。

灰色区域冲突的低烈度是阻碍他国介入冲突的关键。一国因低烈度冲突无法达到激活盟约的门槛而难以依据既定协议向冲突中的弱势盟国提供有力援助。无论是进攻性同盟条约还是防御性同盟条约，其激活条件都是“攻击/被攻击”、“侵略/被侵略”等大规模直接冲突行动。灰色区域冲突的低烈度很难被明确界定为常规战争的攻击或侵略从而避开了激活盟约所规定前提的条件。外部盟国无法依据盟约获得介入冲突的合法性，也难以向冲突中的盟国提供有力的援助。

因此，一国的灰色区域困境就体现为尽管存在强烈的向冲突中弱势盟国提供援助的必要性，但因盟约难以被激活而无法直接接入冲突、向盟友提供有效支援。灰色区域冲突本身成为分析一国履行盟约行动的起点，其长期性、低烈度的特点导致灰色区域困境。

二、美国在中菲黄岩岛对峙事件中的选择

对于美国的战略界来说，灰色区域冲突之所以“有趣”，是因为它们发生于北约第5条和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要求的门槛之下。①Antulio J.Echevarria II，Operating in the Gray Zone：An Alternative Paradigm for U.S.Military Strategy，（United States Army War College Press），2016，p.12.《联合国宪章》第七章规定了安全理事会安全理事会有权力断定“和平之威胁、和平之破坏或侵略是否存在”，并制定应对办法。美国在当代面临的灰色区域困境因盟友在灰色区域冲突中经常性败北而更加凸显。2014年俄罗斯归并克里米亚、中国在南海持续增加的维权行动被美国战略界视为最大的灰色区域挑战。本节以美国在介入中菲黄岩岛对峙和中日钓鱼岛冲突中的行动为例，分析灰色区域冲突长期性、低烈度的特点如何导致美国的行动困境。

2012年中菲黄岩岛对峙尽管气氛十分紧张，但仍符合灰色区域冲突长期性、低烈度的特点。美国在对菲律宾的援助上举棋不定，有限的支持无法扭转菲律宾滑向失败。

（一）中菲黄岩岛争端的长期性

从上世纪90年代起，中菲在黄岩岛海域的摩擦至今仍未停止。1997年，中菲在黄岩岛海域发生第一次对峙事件。该事件以中国主动撤离、菲方获得黄岩岛实际控制权告终。此后，菲律宾不断骚扰、扣押在黄岩岛海域捕鱼的中国渔民。1998年，51名中国渔民被菲律宾逮捕并关押到菲律宾本土长达6个月时间。1999年，中国渔船琼03091号在黄岩岛遭到菲律宾海军的追击并且被撞沉。2000年，菲律宾海军在黄岩岛海域使用机枪射杀1名中国渔船上的船长。2012年，中菲在黄岩岛海域产生争端以来最严重的对峙事件。从2012年4月到11月，两国对峙长达8个月。此后，中国实际控制黄岩岛。菲律宾试图登岛和骚扰中国海监和渔船的行动仍未止息。菲律宾还试图将黄岩岛争端国际化，向国际海洋法院申诉，炮制了所谓“南海仲裁案”。后者在没有中国出席的情况下做出了不利于中国的判决。

菲律宾新总统杜特尔特上台后，采取积极的对华政策。中国也作出热烈回应，两国在争议地区的紧张局势最终得以缓和。然而，菲律宾并不甘心在争议地区就此止步，菲律宾大力加强了军队的现代化，其国防预算在过去几年中有所增加。2014年美菲签署《增强防卫合作协议》（Enhanced Defense Cooperation Agreement，EDCA），增加了美军在菲律宾的军事存在。①Rappler，DOCUMENT：Enhanced Defense Cooperation Agreement，https：//www.rappler.com/nation/56718-document-enhanced-defense-cooperation-agreement.访问时间：2020年1月4日。菲律宾政府宣布计划从2018年开始在五年的军事升级项目上投入约17亿美元。②Frontera News，“Duterte Breaks Records with$6.6 Billion Military Budget，Plans to Outspend Most European Countries”，https：//frontera.net/news/global-macro/duterte-breaks-records-with-6-6-billion-military-budget-plans-to-outspend-most-european-countries/.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因此，两国在黄岩岛的发生低烈度冲突的事实将长期存在。

在长期的争端中，就实际控制权而言，中国由丧失控制逐步重新获得控制权和主动地位。菲律宾则由盛转衰，在黄岩岛争端中越来越处于不利地位，在2012年对峙中丧失了实际控制权。①Malaya Business Insight，Chinese‘occupation’of Bajo de Masinloc could reduce PH territorial waters by 38 percent，https：//web.archive.org/web/20130124100510/http：//www.malaya.com.ph/index.php/news/nation/22202-chinese-occupation-of-bajo-de-masinloc-could-reduce-ph-territorial-waters-by-38-percent。访问时间：2020年1月4日。

（二）中菲黄岩岛对峙的低烈度

中菲双方舰船从2012年4月开始在黄岩岛海域对峙。在对峙过程中，双方都以避免直接大规模冲突为底线，采取低于引发对方军事反应的手段，在危机升级过程中，也倾向于采用较少引发军事反应的横向升级方式，双方在对峙过程中有意克制自身行为，使得对峙全程处于低烈度冲突的状态。

1.在对峙过程中，中菲双方都以避免大规模直接冲突为目标底线，刻意避免危机过度升级。在对峙升级期间，中国多次重申将致力于通过外交协商解决争端，还单方面宣布包括黄岩岛海域的大部分南海地区进入休渔期，多次主动撤回在黄岩岛地区的渔船。菲律宾总统阿基诺三世公开向媒体表示相信中国在目前情况下不会对菲律宾采取军事行动，因为使用军事力量“不会让任何一方受益”。他还声称菲律宾在黄岩岛的行动目的是让紧张局势“降级”，下令菲律宾军方“不要让这个问题升级”。②《菲律宾总统称相信中国不会对菲动武》，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nanhai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4/29/14238989_0.shtml.访问时间：2019年8月3日。即使有美菲“肩并肩”年度例行联合军演（4月16-27日）撑腰，阿基诺三世仍谨言：“菲律宾不会因为黄岩岛争议而和中国贸然开战，吵吵总比打打好”。在菲律宾军界和政界右翼势力主张使用军事力量的压力下，阿基诺三世仍坚持“最大程度的忍耐”。此外，两国还利用天气恶化撤离部分船只以降低冲突烈度。③《菲方：中国承诺将撤出黄岩岛泻湖内船只》，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nanhai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6/17/15354522_0.shtml.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

2.在对峙过程中，中菲双方都采取了低于引发对方战争反应的手段。除了对峙导火索是由菲方军舰骚扰扣押中国渔船之外，双方在对峙期间从未投入军用舰船，而是以海警船、渔政船、搜救船、警用飞机、考古船、民用渔船为主。双方对危机升级的控制表现得非常谨慎。在实施纵向升级的行动中，双方相继增派船只表现为“增加两艘、撤回一艘”。相比菲律宾，中国对升级危机更为谨慎。菲律宾采用了更多横向升级的手段。

菲律宾进行的横向升级手段约有三种：将争端国际化、纵容民众抗议和非对称经济制裁。5月24日，菲方宣称“邀请”中国到国际海洋法法庭打官司，试图将争端国际化。中方则认为黄岩岛不存在提交国际仲裁的问题。27日，菲方宣称将暂停与中国进行外交对话，表示将“强制”中国接受国际仲裁的途径解决争端。但第二天，这一说法又被菲方否认。①《菲律宾称将中止与中国就黄岩岛问题展开外交对话》，环球网，http：//world.huanqiu.com/exclusive/2012-04/2672947.html？agt=741；《菲律宾外交部否认暂停就黄岩岛与中方对话》，http：//world.huanqiu.com/roll/2012-04/2674248.html？agt=15422.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菲律宾还将“南中国海”正式更名为“西菲律宾海”（“西菲律宾海”包括吕宋海、中业岛所在的自由群岛周边水域及黄岩岛海域）；将黄岩岛称为‘帕纳塔格礁’（Panatag Shoal）”，同时把新测绘和出版的地图交给联合国。②《菲律宾命名所谓“西菲律宾海”并将炮制新地图》，中国新闻网，http：//www.cnr.cn/gundong/201209/t20120913_510899000.shtml.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2013年1月22日，菲律宾通知中国仲裁意向并向中国发出诉求陈述。中国随即退回菲律宾的通知。③Rothwell，Donald R.“The Arbitration betwee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Philippines Over the Dispute in the South China Sea”。 ANU College of Law Research Paper.2015，pp.14-48；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国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298条提交排除性声明》，https：//www.fmprc.gov.cn/web/ziliao_674904/tytj_674911/tyfg_674913/t270754.shtml.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2014年12月7日，中国发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关于菲律宾共和国所提南海仲裁案管辖权问题的立场文件》，声明中国方面不接受菲律宾及仲裁庭提出的仲裁。④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关于菲律宾共和国所提南海仲裁案管辖权问题的立场文件》，https：//www.mfa.gov.cn/nanhai/chn/snhwtlcwj/t1368888.htm.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菲方坚持将黄岩岛问题提交国际海洋法院，直到2016年7月12日，在中国缺席的情况下，仲裁庭作出有利于菲律宾的决议。⑤“Tribunal Rejects Beijing's Claims in South China Sea”，New York Times，https：//www.nytimes.com/2016/07/13/world/asia/south-china-sea-hague-ruling-philippines.html.2018.07.30.菲律宾还试图将黄岩岛事件扩大到整个南海，菲律宾外交部长罗萨里奥说：“中国对整个南海拥有主权的企图明显毫无根据”，随后号召东盟一起反对中国：“如果我们不表明立场，不只是菲律宾，所有国都会受到消极影响。”①《菲律宾外长：所有国家都应考虑中国在黄岩岛的行为》，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nanhai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4/22/14068893_0.shtml.访问时间：2020年1月4日。

除了将冲突国际化，菲律宾政府纵容民众的游行活动。2014年5月8日，菲律宾民族主义分子在中国驻马尼拉大使馆门前焚烧五星红旗。与菲律宾总统阿基诺三世有关联的民间社会和团体计划于5月11日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意大利和其他亚洲国家的首都的中国大使馆和领事馆举行类似的示威活动。②《菲律宾周五将举行反华示威中国使馆提醒华人注意安全》，国际财经日报网，http：//cn.ibtimes.com/articles/10751/20120509/china-warns-citizens-ahead-of-manila-protest-on-friday.htm.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一系列的排华活动促使中国发布赴菲旅行警告，5月9日，上海各地旅行社全面中止赴菲律宾旅游。其他各地旅行社也陆续中止赴菲律宾旅游，已经报名的全部退款，缘由是存在“安全风险”。③《上海旅行社全面暂停赴菲律宾旅游》，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nanhai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5/09/14420812_0.shtml；《中国内地多数旅行社暂停赴菲旅游称存在安全风险》，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nanhai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5/09/14421415_0.shtml.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菲律宾的总体经济实力远不如中国，但仍利用非对称优势在经济领域制裁中国。2014年10月2日，菲律宾交通部长约瑟夫·阿巴亚称其铁路招标过程存在问题，要求对项目进行重新评估，表示不打算偿还由中国提供的5亿美元的贷款。④《菲欲将北方铁路案提交国际法庭称不会偿还贷款》，人民网，http：//finance.people.com.cn/n/2012/1004/c1004-19171129.html.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

（三）美国的行动困境

随着菲律宾在黄岩岛对峙中一步步落入下风，菲律宾政府和美国国内部分人士呼吁采取行动援助菲律宾。黄岩岛对峙尽管是中菲之间最接近爆发战争的一次冲突，但仍具有长期性和低烈度的特点。《美菲共同防御条约》中的相关条款无法被激活，美国最终也没有在对峙中实施能有效援助菲律宾的行动。

1.美国支持菲律宾的必要性

最积极要求美国提供援助的自然是当事国菲律宾。菲律宾极力寻求美国“最大程度的介入”，①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p.108；Andreo Calonzo，“PHL Officials to Discuss Panatag Shoal Issue with U.S.Counterparts，”GM-A News，April？23，2012，https：//www.gmanetwork.com/news/news/nation/255926/phl-officials-to-discuss-panatag-shoal-issue-with-us-counterparts/story/。访问时间：2019年9月25日。4月30日，菲律宾外长罗萨里奥（Albert del Rosario）和国防部长加兹敏（Voltaire Gazmin）飞赴美国与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和美国国防部长莱昂·帕内塔（Leon Panetta）举行“2+2会晤”。罗萨里奥宣称菲律宾希望在美菲“2+2会晤”中“最大限度地从共同防御条约中获得利益”。6月6-8日，阿基诺三世亲自访问美国。在与奥巴马的会晤中，阿基诺三世向奥巴马介绍了南海局势，要求增加军事装备援助，以建立罗萨里奥所说的“最低可信度的防御力量”。②“Philippines to seek US help，”Philstar，April 27，2012，https：//www.philstar.com/headlines/2012/04/27/800757/philippines-seek-us-help.访问时间：2019年9月25日。The White House，Statement on the President’-s Meeting with President Aquino of the Philippines，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2012/06/08/statement-president-s-meeting-president-aquino-philippines。访问时间：2020年1月10日。

美国军方倾向于启动《美菲共同防御条约》。4月22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太平洋司令杜安·蒂森（Duane D.Thiessen）在新闻发布会上被菲律宾记者问及《美菲共同防御条约》是否适用于当前的危机时宣称：“美国与菲律宾签署了共同防御条约，依据该协议，任何一方若有需要，另一方将会提供国防援助”，“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我们（美国）不采取立场，所有人，不仅是菲律宾，最终将受到负面影响”。7月16日，美国新任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塞缪尔·洛克利尔上将到访菲律宾，重申在菲律宾的主权和领土等方面支持建立“最低可信度的防御力量”。③“US commander reaffirms Philippines defense treaty，”Puerto Princesa，April 22 2012，https：//www.rappler.com/nation/4205-us-commander-reaffirms-philippines-defense-treaty.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

2.美国的有限行动

尽管与菲律宾订有正式的同盟协议，美国政府仍然宣称对黄岩岛争端“不持立场”。美国对菲律宾在对峙中的实际援助也十分有限。但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在亚太的其他盟友向菲律宾提供了不少援助。

美国政府在黄岩岛对峙中不持立场。在黄岩岛对峙开始不久，美国并没有明确表态其立场，仅仅呼吁中菲双方保持克制，避免动用武力。为了避免引起中国的军事反应，美国还特意澄清美菲“肩并肩2012”联合军演并不针对中国、与领土争端“没有关系”。①《美国首次就黄岩岛对峙表态呼吁外交对话解决》，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nanhai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4/24/14106411_0.shtml.访问时间：2020年1月4日；“US commander reaffirms Philippines defense treaty，”Puerto Princesa，April 22 2012，https：//www.rappler.com/nation/4205-us-commander-reaffirms-philippines-defense-treaty.访问时间：2019年7月25日。尽管清楚地看到菲律宾在对峙中不断落于下风，面对菲律宾的极力呼吁，黄岩岛对峙事件的低烈度最终促使美国至少口头上保持了中立。5月14日，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首席共和党成员麦凯恩（Senator John McCain）在华盛顿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一场会议中指出，有关南中国海的主权争议不是美国与中国之间的问题，而是中国与邻国的关系。美国不应就南中国海主权争议采取立场。②John McCain，Defining American Interests in Asia，https：//www.csis.org/events/senator-johnmccain-r-az-defining-american-interests-asia.访问时间：2020年1月7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与罗萨里奥的会谈中表示《美菲共同防御条约》不适用于当前的黄岩岛事件。③“Joker says Mutual Defense Treaty useless”，ABS-CBN News，https：//news.abs-cbn.com/nation/05/03/12/joker-says-mutual-defense-treaty-useless.访问时间：2020年1月4日。对于美国而言，航行自由比支持盟友获得领土更重要。白宫发布的美菲总统会晤声明指出，美国强调了确保航行自由，尊重国际法和畅通无阻的合法贸易的原则的重要性。美国主张各国遵守合作性外交程序，以符合国际法的方式解决中菲黄岩岛争端。④The White House，Statement on the President’s Meeting with President Aquino of the Philippines.

尽管美国表面不持立场，实际上仍然对菲律宾提供了盟约规定之外的援助。美国承诺帮助菲律宾增强海上防卫能力、建立最低可信度的防御力量、年内向菲律宾提供第二艘“汉密尔顿”级巡逻舰、将使用美国的情报设施向菲律宾提供“实时信息”以及对菲援助翻番，达到3000万美元。⑤Hillary Clinton et al.，“Remarks with Secretary of Defense Leon Panetta，Philippines Foreign Secretary Albert del Rosario，and Philippines Defense Secretary Voltaire Gazmin after Their Meeting，”remarks，U.S.Department of State，Washington，DC，April 30，2012，https：//2009-2017.state.gov/secretary/20092013clinton/rm/2012/04/188982.htm；U.S.Department of State，“Joint State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Philippines Min-isterial Dialogue，”press release，April 30，2012，https：//2009-2017.state.gov/r/pa/prs/ps/2012/04/188977.htm.访问时间：2019年9月 25日。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p.110.美国还寻求在菲律宾开发一种与澳大利亚类似的方法，美国已被授权每年通过达尔文附近的基地轮换2500名海军陆战队士兵。①Ernest Z.Bower，President Aquino’s U.S.Visit Will Cap Revitalization of Alliance，https：//www.csis.org/analysis/president-aquino%E2%80%99s-us-visit-will-cap-revitalization-alliance.访问时间：2020年1月6日。

美国无法在黄岩岛对峙中做得更多，也很清楚其对菲支持力度不足，因而积极支持菲律宾向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求取援助。2014年6月9日，韩国计划年底退役一艘“浦项”级护卫舰，并将其赠送给菲律宾以“缓解压力”。此前，菲律宾还获得了韩国的一艘登陆艇和16艘橡皮艇并花费4.2亿美元订购了12架韩国FA-50战斗机。②“South Korea to retire patrol ship by yearend for donation to PHL”，GMA News，June 5，2014，https：//www.gmanetwork.com/news/news/nation/364346/south-korea-to-retire-patrol-ship-by-yearend-fordonation-to-phl/story/；“PhilippineNavytogetship，boatsfromSouthKorea，”ABS-CBNNews，Jun032014，https：//news.abs-cbn.com/nation/06/03/14/philippine-navy-get-ship-boats-south-korea；“FACT CHECK：FA-50scriticizedbyDutertearefromS.Korea，notUS，”FightGlobal，March28，2014，https：//www.flightglobal.com/news/articles/fa-50-buy-puts-manila-back-in-the-jet-business-397548/，访问时间：2019年9月30日。2015年1月，澳大利亚国防部长凯文·安德鲁斯（Kevin Andrews）宣布澳大利亚政府将向菲律宾政府赠送两艘最近退役的“巴厘巴板”级重型登陆艇（Balikpapan class LCH（Landing Craft Heavy） vessels），这两艘船目前改装好并被菲律宾部署于紧靠仁爱礁的巴拉望海域。③“Two Former RAN Balikpapan Class Landing Craft Gifted by Australia to the Philippine Navy，”Naval Forces News，January 29，2015，https：//www.navyrecognition.com/index.php/news/defence-news/year-2015-news/january-2015-navy-naval-forces-defense-industry-technology-maritime-security-global-news/2373-two-former-ran-balikpapan-class-landing-craft-gifted-by-australia-to-the-philippine-navy.html，访问时间：2019年9月30日。日本对菲援助最为积极，一方面日本国内早有寻求突破武器出口限制的动力，另一方面，日本与菲律宾在与中国海洋争端上有共同立场。日本自2011年12月放宽“武器出口三原则”后，安倍政府又于2014年4月通过了“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2013年访菲期间就向阿基诺三世承诺为菲律宾提供10艘多用途快速反应艇。此后，日本政府陆续向菲律宾提供军事援助，包括赠送巡逻船和侦察机、出租TC-90训练机，等等。2018年，日本计划向马尼拉提供FPS-3防空雷达系统，这是日本自2014年取消50年禁令以来首次出口军事装备。④“Japan provides ships for Philippines to help counter China at sea，”Financial Times，September 6，2016，https：//www.ft.com/content/6bdb1cdc-7422-11e6-b60a-de4532d5ea35；“Japan：The World's Next Big Arms Dealer？”National Interest，February 17，2017，https：//nationalinterest.org/blog/the-buzz/japan-the-worlds-next-big-arms-dealer-19477；“Why Japan's New Military Aircraft Gift to the Philippines Matters，”The Diplom-at，October 31，2017，https：//thediplomat.com/2017/10/why-japans-newmilitary-aircraft-gift-to-the-philippines-matters/，访问时间：2019年10月6日。

在黄岩岛事件中，中菲均采用低于战争门槛的行动，即使冲突升级，也多倾向于渐进的和横向的升级行动，使得冲突始终保持在低烈度。因此，尽管菲律宾在同中国的对峙中步步失利，美国介入冲突的必要性程度已经很高，由于美菲盟约无法被激活，美国无法向对峙中逐步落败的菲律宾提供有效援助，只能坐视盟友一步步丧失对黄岩岛的控制权。

三、美国在中日钓鱼岛冲突事件中的选择

中日钓鱼岛冲突由日本2012年的“购岛”闹剧引发。尽管美日间存在紧密的联盟关系，由于该冲突长期性和低烈度的特点，美国面对日本逐渐丧失钓鱼岛实际控制的现实仍难以向日本提供能够夺回优势的有效援助。

（一）中日钓鱼岛冲突的长期性

中日关于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以下统称钓鱼岛）的争端从20世纪70年代起至今已有近半个世纪之久。如果从甲午海战后日本窃取钓鱼岛开始计算，时间将增加一倍。尽管1971年美国私相授受钓鱼岛给日本导致了中日之间的紧张关系，但随着中日邦交正常化，两国对钓鱼岛实际上达成了搁置争议的共识。①《前驻日大使徐敦信：日本在钓鱼岛问题上歪曲历史》，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jrzg/2012-09/28/content_2234867.htm，访问时间：2020年2月2日。21世纪前20年间，中日钓鱼岛冲突呈现三个阶段：从世纪初到2012年，日本逐渐破坏搁置争议的共识，主动挑起一系列冲突；2012-2014年，由日本“购岛”闹剧引发中日在钓鱼岛海域严重的对峙事件，灰色区域冲突达到高峰；2014年至今，中日双方在钓鱼岛附近形成常态化的低烈度冲突。

日本从21世纪初开始采取一系列非军事行动增强对钓鱼岛实际控制。2002年，小泉纯一郎内阁宣称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从“私人”手中租借钓鱼岛，炮制所谓的“政府管理”。但为了避免引起中国的军事反应，小泉内阁宣称日本非公务人员禁止登岛。2004年，日本交通相石原伸晃宣布将日本右翼分子在钓鱼岛设立的灯塔收归“国有”。2008年日本海上保安厅舰船撞翻了一艘台湾渔船。2010年，日本政府和国内右翼势力采取了更为大胆的行动。9月7日，日本海上保安厅巡逻船撞击一艘中国渔船，并将中国船长逮捕扣押，即“撞船事件”。不久，日本国内右翼势力成立“加油日本全国行动委员会”，组织反华游行，向主张对华友好的菅直人内阁施压。在此期间，尽管日本在钓鱼岛地区采取了一系列小动作，中国政府并没有采取军事回击，也没有进行针锋相对的报复，这使得两国避免了在钓鱼岛问题上爆发实质的冲突。

2012年，日本野田内阁宣布“购岛”，掀起了钓鱼岛冲突的序幕。“购岛”闹剧引起的冲突持续了两年多，是两国在钓鱼岛问题上的冲突高潮。最终日本逐渐丧失了对钓鱼岛的独占地位。钓鱼岛地区由日本实际控制逐渐转变为中日“共管”。钓鱼岛冲突之后，中日两国继续在钓鱼岛地区角力。两国至今都开展了常态化巡航、宣示主权和监控、警告、驱离对方的活动。

（二）中日钓鱼岛冲突的低烈度

2012年9月10日，日本政府正式决定将钓鱼岛国有化。次日，日本政府与“岛主”签署购岛协议。中日两国随即在钓鱼岛海域各自展开维权行动并开始对峙。虽然中国台湾当局也有参与，中国大陆和日本始终是主要的冲突参与方。由“购岛闹剧”引发的中日钓鱼岛冲突尽管是冷战后中日在钓鱼岛冲突的高峰，但该冲突始终处于低烈度的状态。在冲突过程中，中日双方都采取了低于引发对方军事反应的手段，有意克制冲突的升级。1.获取对钓鱼岛的控制权同时避免大规模直接冲突是两国的潜在共识。两国尽管在各种场合多次声称对钓鱼岛拥有合法权利，但双方的国家目标的冲突并非属于结构性层面。双方意在争夺钓鱼岛实际控制权而非在整体上击败对手。这种共同意图使得两国都尽力避免大规模直接冲突。在日本宣布购岛之后，中国不但没有借机开战，反而对日本破坏中日发展大局、制造地区紧张局势表达了强烈担忧。日本外相玄叶光一郎也在东京记者会上主张“以冷静、恰当的方式对待此事。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激化”。①《胡锦涛就钓鱼岛问题向野田表明立场：不要做错误决定》，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diaoyudao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9/09/17467621_0.shtml；《日本要求中方确保在华日本人安全冷静应对反日游行》，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diaoyudao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9/12/17561723_0.shtml.访问时间：2020年2月5日。为了避免引发直接冲突，两国还有意克制本国的极端民族主义行为。2012年9月18日，日本冲绳县警方检查了从冲绳县石垣岛出港的“第八道竹丸”号渔船，并让船上的3名日本男子保证不登岛。次日，日本警方对右翼势力毁坏多家在日中国企业和餐馆的事件进行立案调查。①尽管其中两人仍然擅自跳船游泳登上了钓鱼岛。参阅《日媒：登岛两人谎称“只为捕鱼，不会登岛”》，人民网日本频道，http：//japan.people.com.cn/35469/7952205.html；《日媒称在日多家中国餐馆及企业接连遭袭》，环球网，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9CaKrnJx8hZ.访问时间：2020年2月7日。中国政府对极端民族主义行为的控制力度更大。2012年8月27日，北京警方迅速破获日本驻华大使的车驾遇袭案，逮捕了拦截骚日本公务车辆、拔走日本国旗的两名中国男子。同时，中国政府承诺严惩类似事件。②《中方拘留“拔旗”男子日称中国承诺严惩此类事件》，环球网，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9CaKrnJwZTo；《唐家璇谈日本驻华大使车辆拔旗事件：不是理性爱国行为》，人民网，http：//world.people.com.cn/n/2012/0829/c1002-18864911.html.访问时间：2020年2月7日。

2.两国均采取了低于引发对方军事反应的手段。在冲突中，中日双方主要使用海事部门警用船只和飞机。即使一方动用了军用装备，其目的也只是拦截和驱离对方。日本宣布购岛之后，日本右翼势力开始频频登岛宣示主权，中国则陆续派遣海监船在钓鱼岛海域开展维权巡航执法行动，台湾当局也派遣了两艘巡逻船。面对中国海监飞机的巡逻，日本出动战机的目的是拦截和驱离，并未采取进一步引发中国军事反应的行动。中国则采取常规外交手段进行抗议，也没有采取军事行动。在中国宣布东海防空识别区之后，两国海空军都进行宣示性航行和飞行、对彼此实施相应的拦截和驱离行动。海空中的较量始终保持在引发战争的门槛之下。即使两国舰船或飞机距离非常近，也没有发生“擦枪走火”事件。两国尽管在钓鱼岛地区举行多次指向性明显的“夺岛”演习，但为了避免引起对方的战争反应都明确表示不针对特定国家。两国刻意采取低于引发对方军事反应的手段使得钓鱼岛冲突始终保持在低烈度状态。

3.冲突升级的非线性。相对于纵向升级，日本更多地使用横向升级。中国则很少主动升级冲突，也很少以更强硬的手段应对日本升级冲突的行动。日本最典型的纵向升级行动是两次出动军用战斗机拦截中国的海监飞机。2012年12月13日，中国海监B-3837飞机在钓鱼岛上空巡逻飞行，日本出动8架F-15战机和1架“E2C”预警机进行拦截。③《日媒称日本共出动9架战机应对中国飞机》，人民网日本频道，http：//japan.people.com.cn/35469/8057971.html.访问时间：2020年2月10日。此后不久，中国国家海洋局调查飞机Y12巡逻机在距离钓鱼岛120公里外的地方被日本海军F-15战斗机拦截。①《中国海监开展钓鱼岛海空立体巡航》，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jrzg/2012-12/14/content_2290140.htm.访问时间：2020年2月10日。尽管日本动用了军用飞机，但两国飞机在空中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升级。双方对彼此仅仅进行驱逐、拦截、警告喊话等低于引发战争反应的活动。

日本采取横向升级的行动相对较多。日本宣布对钓鱼岛国有化不到一周就开始将冲突国际化的行动。2012年9月16日，日本首相野田佳彦将钓鱼岛问题提交给联合国。中国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日本的行动。在同一天，中国也决定向《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设立的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提交东海部分海域二百海里以外大陆架划界案。十天后，野田佳彦趁参加联合国大会之机频繁会见印度尼西亚总统苏西洛·尤多约诺、哥伦比亚总统胡安·桑托斯以及蒙古总统查希亚、澳大利亚总理吉拉德等各国政要，猛烈抨击中华人民共和国反日抗议举动，并且寻求各国支持。②《日本将钓鱼岛争端提交联合国争取美越菲支持》，环球网，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9CaKrnJx5Zh；《野田向多国首脑介绍钓鱼岛问题批评中国反日示威》，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diaoyudao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9/26/17910875_0.shtml.访问时间：2020年2月13日。10月19日，日本叫停了已经连续举办十年的两国“校官级交流”项目。③《日本宣布废除中日“校官级交流”项目》，环球网，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9CaKrn-JxqZA.访问时间：2020年2月15日。日本右翼势力则不断组织游行示威活动并多次登上钓鱼岛。

（三）美国的行动困境

随着日本在钓鱼岛地区既有影响力的逐步缩减，基于联盟关系，美国面临越来越大的介入冲突的必要性。美国尽管不断重申对日本的安全承诺，但由于钓鱼岛冲突的低烈度导致盟约难以被激活，美国无法依据既定协议向日本提供有效援助。

1.美国介入冲突的必要性

在长时间的冲突中，日本逐渐丧失对钓鱼岛独占地位的现实促成了美国介入的动力。2012年之前，尽管日本没有对钓鱼岛地区进行合法化的控制，但钓鱼岛事实上处于日本的管理之下。两国搁置争议的共识实际上是中国为了两国关系大局而对日本做出的妥协和让步。日本的购岛行动打破了这种共识，继而引发了两国争夺钓鱼岛控制权的冲突。然而，日本政府没有想到的是，日本在这场冲突中非但不能巩固既有优势地位，更逐渐丧失了对钓鱼岛的独占。随着两国都将巡航钓鱼岛的行动常态化，钓鱼岛实际上形成了两国共管的局面。显然，单靠日本自身的力量已经难以在短期内重新获得优势，长此以往甚至有可能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日本在冲突中不利地位的长期积累促生了美国介入冲突、援助日本的强大必要性。基于既有的独占地位，日本在冲突爆发之初占有明显优势，对美国援助的需求并不高，只是将美国的安全承诺作为最后的保障。2012年9月17日，日本外相玄叶光一郎、防卫大臣森本敏与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举行会谈，获得了美国“《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于钓鱼岛”的承诺。①《美国防长与日方就日美安保条约适用钓鱼岛达成共识》，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diaoyudaozhengduan/content-3/detail_2012_09/17/17673794_0.shtml.访问时间：2020年2月15日。随着在冲突中遭遇挫折，日本开始呼吁盟友美国的支持。2012年10月14日，日本联合美国、澳大利亚、新加坡等国在横须贺军港举行阅兵式。次日，玄叶光一郎与美国常务助理国务卿伯恩斯会谈，玄叶光一郎将朝鲜问题与钓鱼岛冲突相捆绑，试图拉拢美国以“联手对付中朝”。同一天，在野的安倍晋三着力以同盟关系为支点向美国求援，他向伯恩斯呼吁“日美是同盟国，希望美国能够倾向于日本，这是我们日本的想法。”②《野田出席日自卫队阅舰式训话使用二战日军言辞》，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gj/2012/10-15/4246332.shtml；《日媒：日美就共同应对中国达成一致》，央视网，http：//news.cntv.cn/world/20121015/105599.shtml；《安倍称绝不向中国让1厘米土地吁美国倾向日本》，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gundong/detail_2012_10/16/18285714_0.shtml？_from_ralated.访问时间：2020年2月18日。

2.美国难以提供有效援助

冷战结束后，美国对钓鱼岛问题的立场经历了由中立到偏袒日本的变化。美国总统小布什在任期间，通过1996年《美日安全保障联合宣言》和1997年《新美日防卫合作指针》扩大了对日本的安全承诺，在钓鱼岛问题上逐渐改变自20世纪70年代初期美国所保持的“中立”姿态。美国尽管明确表示对钓鱼岛的主权问题不持立场，但在行政管辖权问题上宣称《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于钓鱼岛。2001年12月12日美国助理国务卿福特表示：“钓鱼岛一旦受到攻击，美国有可能对日本提供支持”。2004年2月2日，美国副国务卿阿米蒂奇在访问日本时表示：“行政管辖权所涉及的范围都适用于安保条约。日本施政下的领域一旦受到攻击，那将被视为对美国的攻击”。①郭永虎：《关于中日钓鱼岛争端中“美国因素”的历史考察》，载《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5年第4期，第116页。因此，如果确认日本在钓鱼岛地区受到了“攻击”，美国将有义务也有意愿履行盟约。

然而，低烈度的冲突达不到激活盟约的条件从而限制了美国履行盟约义务的行动。美国如果最初的中立是因为日本拥有钓鱼岛的控制权所以不存在介入和援助的必要，那么随着日本在冲突中逐渐失利，美国为什么仍然未能依据盟约向日本提供有力援助？根据《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的规定，“如果任何一方受到武力攻击”，两国将“依照本国宪法的规定和手续，采取行动对付共同的危险”。②赵景芳：《美国在钓鱼岛问题上的策略及中国的应对》，载《战略决策研究》，2013年第3期，第5-6页。然而，钓鱼岛冲突的低烈度达不到激活《美日安保条约》的门槛，这导致美国无法向日本提供有效援助。

美国不能坐视日本滑向失败，但有限的援助力有不逮。首先，美国不断重申对日本的安全承诺，做日本坚实的后盾。美国的承诺是可靠的。在冲突期间，美国官方14次提到《美日安保条约》，多次申明日本拥有对钓鱼岛的行政管辖权，宣称钓鱼岛适用于《美日安保条约》。③娄亚萍，庾润清：《美国在南海和钓鱼岛争端中的危机管理模式比较分析——以黄岩岛事件和日本“购岛”事件为例》，载《南洋问题研究》，2017年第3期，第14页；The U.S.State Government，Daily Press Briefing，July 11，2012，http：//www.state.gov/r/pa/prs/dpb/2012/07/194883.htm#JAPAN.访问时间：2020年2月20日。其次，美国表面试图做冲突的“调停者”，实际上偏袒日本。尽管美国从始至终都在呼吁中日保持克制、和平解决争端，但对于中日双方来说这种表面中立的姿态有不同的意义。对于日本来说，购岛行为尽管难以算是一种克制，至少也不是攻击性或战争行动。对于中国而言，如果对日本的购岛行动保持“克制”，那将彻底失去钓鱼岛。因此，所谓“克制”、“和平”等词汇看似客观中立，实则暗藏美国纵容日本“合法”占有钓鱼岛的企图。因此，当日本在冲突中显现颓势之后，美国才展开所谓“灭火行动”，④娄亚萍，庾润清：《美国在南海和钓鱼岛争端中的危机管理模式比较分析》，第15页。其主要目的并非宣称的减缓东亚紧张局势，而是试图以调停挽救日本在冲突中的颓势。最后，美国利用既定合作框架向日本提供支持，包括常规联合军事演习和常规驻军。2012年11月5-16日，美日举行包括海空军联合作战和夺岛项目在内的联合军演。原定的夺岛演习计划将模拟岛屿遭敌方占据时的战情。耐人寻味的是，与钓鱼岛直接利益攸关的日本临时决定取消该演习项目，而美国对日本的决定非常惊诧。在日本做出取消军演决定的三天后，美国助理国务卿坎贝尔飞赴日本向日本外务省官员当面表达不满“已经确定的事情又被推翻，真不能理解！”①《日媒披露日本取消与美联合夺岛军演内幕》，中国新闻网，http：//mil.cankaoxiaoxi.com/2012/1104/114126.shtml，访问时间：2020年2月20日。除了军演之外，美国还增加了在日本的驻军。2012年10月，美军在冲绳普天间基地部署了一个中队24架“鱼鹰”运输机。2013年1月，美军又在嘉手纳基地临时部署F-22战机。此外，美国还将在钓鱼岛问题上的对日承诺法制化。2012年11月29日，美国参议院决定在2013财年的《国防授权法案》中明确加入“钓鱼岛防卫适用于日美安保条约第五条”的内容，并声称“（美国）不会接受第三国单方面行动”。②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H.R.4310：National Defense Authorization Act for Fiscal Year 2013，SEC.1251.SENSE OF THE SENATE ON THE SITUATION IN THE SENKAKU ISLANDS”https：//www.govinfo.gov/content/pkg/BILLS-112hr4310eas/pdf/BILLS-112hr4310eas.pdf#page=753. 访 问时间：2020年2月20日。不久后，美国总统奥巴马签署该法案。

然而，美国对日本的上述支持并没有帮助日本在冲突中重新赢得优势，日本仍然丧失了对钓鱼岛的独占。在灰色区域冲突中，美国的承诺即便再坚定，由于冲突的低烈度无法激活盟约，美国也不能依据盟约直接给日本提供决定性援助。美国利用钓鱼岛问题使中日之间相互牵制以从中渔利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但前提是日本有力量与中国抗衡。这个前提在2012年中日钓鱼岛冲突中已被证明是错误。尽管在2015年新版《美日防卫合作指针》中强调“必须要加强调整从平时到紧急事态的任何阶段下自卫队与美军开展活动的相关政策与实际运用”，③曾探：《日本政府“灰色区域事态”综合应对机制建设探析》，载《日本研究》，2017年第4期，第32页。但美国政府仍缺乏操作性方针以克服灰色区域困境。在中日钓鱼岛冲突发生时，美国既清楚看到日本已无力单独同中国抗衡，又无法向日本提供有效帮助以在同中国的较量中保持优势。

四、美国应对“灰色区域困境”的政策

美国战略界也意识到在东亚的行动困境，因而提出了各样的应对措施。总体来看，大致可分为四个方面。这些措施针对性很强，不仅对中国的目标指向清晰，而且直接对应灰色区域冲突的性质。尽管有许多呼吁，这些措施仍有潜在弊端，美国政府也尚未形成完整的解决灰色区域困境的方案。

第一，在组织结构上，美国战略界强调通过全政府的方式应对灰色区域冲突。①See Lyle J.Morris et al.，“Gaining Competitive Advantage in the Gray Zone-Response Options for Coe-rcive Aggression Below the Threshold of Major War”.灰色区域冲突涉及到多个领域、多个部门的协调行动，美国战略界认为当前缺乏一个明确负责处理灰色区域事务的组织部门。鉴于现有机构难以承担这种任务，美国战略界建议美国政府设立一个包括政府与非政府专家的新部门联合制定行动方案。新部门的设立有两个更大的意义。一是构建应对灰色区域冲突的大战略构想，而非仅仅设计小方案。这种构想协调了诸如军事、经济、外交、情报、盟友等综合力量应对灰色区域冲突，进一步发展跨国界、跨机构协作以实现整体大于各部分之和的效果。②Michael J.Mazarr，“Mastering the Gray Zone：Understanding a Changing Era of Conflict”，p.104；Nat-han Freier et al.，“Outplayed：Regaining Strategic Initiative in the Gray Zone”，p.69.这种大战略构想还设定了灰色区域冲突的长期背景，即以所谓“自由民主”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通过规范和制度的力量削弱对手灰色区域活动的合法性。③John Schaus，Michael Matlaga，Kathleen H.Hicks，Heather A.Conley，and Jeff Rathke，“What Works-Countering Gray Zone Coercion”，p.1-2.https：//csis-prod.s3.amazonaws.com/s3fs-public/publication/180716_Schaus_WhatWorks.pdf？_2N5GlQNzTKzXCXELkLmjNOhXI8fyMSg.访问时间：2019年8月15日。二是采取主动进攻的姿态。全政府的方法意味着美国不仅仅会保持防御性，而是采取更全面的方法主动进攻。美国战略界希望其竞争对手对美国的行动作出反应，而不是美国回应他国，即美国应该先发制人。④Adam Elkus，“50 Shades of Gray：Why the Gray Wars Concept Lacks Strategic Sense”，https：//warontherocks.com/2015/12/50-shades-of-gray-why-the-gray-wars-concept-lacks-strategic-sense/。访问时间：2019年8月15日。

第二，在战略设计上，美国战略界认为美国政府要有更大的风险承受度。美国陆军战争学院的报告指出，美国之所以在灰色区域冲突中应对乏力，是因为过于保守的风险的承受度导致美国过于谨慎。风险规避的偏好致使美国难以做出有效的战略规划。①Nathan Freier et al.，“Outplayed：Regaining Strategic Initiative in the Gray Zone”，p.80.因此，美国战略界建议美国政府要在避免大规模战争的前提下接受更大的风险，将一线冲突的危机适度升级。如果盟友，例如菲律宾，不愿升级危机，美国要做好独立应对冲突升级的局面。②Michael Green，Kathleen Hicks，Zack Cooper，John Schaus，and 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p.131.纵向升级被认为更具可信性，因而比横向更有效。提高危机或冲突烈度是首要选择。③Kathleen H.Hicks et al.，“By Other Means Part I：Campaigning in the Gray Zone”，p.27.其次是在具有不对称优势的领域横向升级。例如应对岛礁建设，相较于威胁增加关税，对参与建设的公司进行惩罚才是美国拥有的不对称优势。④Michael Green，Kathleen Hicks，Zack Cooper，John Schaus，and 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p.374.此外，美国战略界还建议以“划红线”的方式拒止中国在东亚的相关活动。⑤James M.Dubik and Nic Vincent，“America′s Global Competitions：The Gray Zone in Context”，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2018，pp.134-138.

第三，在冲突发生时，美国战略界建议提高反应速度、快速采取措施。⑥Lyle J.Morris et al.，“Gaining Competitive Advantage in the Gray Zone-Response Options for Coercive Aggression Below the Threshold of Major War”，p.130.实现快速反应至少有三个必要条件：一是有一个强有力的政策协调机制；二是提前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预案；三是有一支符合条件的机动力量。协调机制即前文所述关于新建组织机构的部分。快速反应的预案是行动的基础。但美国战略界对启动“快速反应”的条件慎之又慎，仅将明确的、有升级为重大冲突风险的、对美国及其盟国产生广泛威胁的军事行动列为需要迅速做出反应的情境。⑦Michael Green，Kathleen Hicks，Zack Cooper，John Schaus，and Jake Douglas，“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pp.144-145.一支符合条件的机动力量意味着包括军事和非军事人员在内的小规模、可以快速部署的“部队”。因此，有美国战略界人士建议改革美国注重应对常规战争和核战争的传统军事结构，以小规模特种部队为主体建立联合作战力量。⑧Nathan Freier et al.，“Outplayed：Regaining Strategic Initiative in the Gray Zone”，p.82；James M.Dub-ik and Nic Vincent，“America′s Global Competitions：The Gray Zone in Context”，p.14.还有专家建议授予战区级的指挥官更多权限，以减少因官僚程序而延长的反应时间。①Nathan Freier et al.，“Outplayed：Regaining Strategic Initiative in the Gray Zone”，p.81.

第四，在整体对华战略上，美国战略界认为仍要继续尊重中国的大国地位，支持中国成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对美国而言，与中国无论是在灰色区域冲突还是整体角力，避免同中国爆发直接军事冲突仍是必须坚守的底线。尊重中国的地位一方面是维持两国关系稳定的需要，更重要的是，美国战略界还试图以此为杠杆阻止中国在相关地区维护主权的合法活动。②See Benjamin Nguyen Jehle，“Gray Zone Challenges：Optimizing Organizational Structures and Improvi-ng Cognition for DoD and the Interagency”.

当然，除了以上四个方面，美国战略界对如何应对盟国在东亚灰色区域冲突还有许多重要提议。美国战略界的这些提议并非完美无缺。对于组织结构而言，美国战略界早就有“全政府”的倡议，2018年8月，特朗普签署《2019年国防授权法案》，指示制定“全政府对华战略”。但基于美国的国内制度设计，成立新的联合机构殊非易事，至今尚未见明显结果。而特朗普执政以来，特朗普政府在全政府的相关立法活动陷入停滞。③张帆：《一加一大于二？——试析“全政府”在美国国家安全体制中的应用》，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8期，第95页。美国对战略风险的承受度确实有增大的迹象，但美国不太可能刻意升级危机，因为美国与东亚盟国的盟约都是防御性的，只有在被“攻击”的条件下盟约才会被启动。对美国军事结构改革而言，这在短期内完成也不现实，因为除了单纯的军事部门外，其它诸如经济、外交等部门也需要相应的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

五、结论

对灰色区域困境的分析有助于我们厘清一国在特定冲突中的履约行为。灰色区域冲突长期性、低烈度的特点导致一国无法在冲突中向盟友提供有效的援助。这是理解美国当前在东亚地区盟友与中国冲突中对盟友援助不力的关键。然而，不能就此低估美国参与对华作战的意愿和能力，不能以美国怯战为制定应对政策的前提。长期性、低烈度的灰色区域冲突虽然限制美国履约行为，但不能就此低估美国在战争条件下履行盟约、直接介入的可能性。

随着美国的东亚盟国与中国实力差距拉大，美国会面临更多、更严重的灰色区域困境。这将激发美国创新其方法以支援盟友。随着中美之间结构性压力增大，美国对中国挑战的容忍度更低、介入灰色区域冲突的可能性更大、采取的应对方式可能更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