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的冬天,对雪的记忆依然丰满
2020-11-28王志敏
王志敏
想到冬天,自然就会想到小时候。
那时候所有的树木都会在冬天落净树叶,枝枝叉叉苍凉在天地间,彰显出一种力量和希望。极目远望,视野里没有一丝绿意,田野是空旷的,只有冬小麦在低处,执着地保持着生命的颜色,寒冷将小麦冻成墨绿色,冰冻的叶子脆脆的,尽管父亲总是用“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谚语告诉我,冬小麦是不怕冷的,可我还是不舍得去踩一下,害怕碰掉她的叶子,麦苗儿会疼。
那时的冬天是雪的世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冬天最美、最神奇的画面。梦中醒来眼前是玉树琼花,地上铺就洁白的地毯,细腻松软,踏雪的声音恰当配合视觉,一个洁净、空旷又清爽的世界从天而降,在犬吠、鸟鸣里看袅袅炊烟,踏一串串清晰的脚窝,走进儿时的童话世界。
对于打雪仗、滑冰、堆雪人,我都不是很感兴趣,我喜欢听雪、看雪,听细小的雪粒敲打在衣服、干枯的树叶树枝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当你静下心来,甚至能听到它们在空中向下滑落的声音,然后看它们在大地、砖台和咸菜瓮上跳跃,温柔清脆带着一定的韵律,继而雪粒变成大片雪花,漫天飞舞着落下来,我就立在它们中间,仰头伸臂,带着欣喜用眼睛追寻某一朵,看它精致的六片花瓣,任凭它落在眼角眉梢,“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孙道绚笔下的《清平乐·雪》用这样的诗句,道出了视觉里雪落的曼妙唯美。
大雪飘落一夜,清晨醒来,隔着窗纸就能感受到炫目得白,室外所有的声音在洁净的空间里愈加清脆、悠长,积雪簌簌下落,枝条反弹的声音隔窗传来,像极了美妙的弦音,恰是“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意境。
清新的空气透着丝丝凉意从门缝挤进来,让呼吸更加透畅,于是再也忍耐不住,主动穿衣跑到院子里,在画有竹叶、梅花、枫叶的画面上踏出一串串的脚窝,笑看房檐上垂挂的冰凌,树枝上晶莹的冰挂,摇动树木看雪花带着阳光落下。
想到雪,自然就想到父亲和他的“小白”,记忆的雪地上父亲和“小白”的足迹越来越清晰。
“小白”是父亲买的一只小猪仔,嘴短,胖乎乎地,模样特别可爱。后来才发现怎么喂它也长得很慢,母亲因此埋怨父亲买错了品种,想让父亲赶集将它卖掉,毕竟买猪的初衷是为长大卖掉,换来柴米油盐和我们上学的费用,可是父亲和我们都舍不得,父亲做主留下了它,因它全身没有杂毛,纯白,父亲叫它“小白”。小白特别聪明,总喜欢粘着父亲,能听懂父亲的话,印象里从来没有圈养过它,父亲教学回来,小白就成了他的贴身“小跟班”。
父亲经常带它到田野里转转,小白总是摇着尾巴癫癫地伴随在后,还不时欢快地叫几声,这在教师身份的父亲来说就有了特殊的意义,在外人的眼里有文化就是不一般,不光把孩子们教育得很好,就连一只小猪都能驯化得如此听话,父亲和他的小白猪成了那年冬天村里最靓的风景。
想到雪,自然还会想起邻家哥哥对我乳名的戏说“知道你为啥叫‘雪梅吗?因为生你的时候雪下得太大太大,化不了最后都发霉啦!”每次我都会跑回家问父亲,父亲会将我出生的情景描述一遍。
我出生在一九六八年腊月初十,与漫天大雪一起飘落。据说我出生前一天还安静地蜗居在母亲的肚子里,随母亲转圈推碾,下半夜就开始闹腾。长大后曾和母亲开玩笑,说她把我转晕了,算错了降生的日子。母亲当时也以为推碾动了胎气,在雪花飘落地陪伴下一直坚持着,直到忍不住才叫醒父亲,这让毫无心理准备的父亲有些着急,急忙穿衣出门请人接生,屋门打不开,这才知道大雪飘落一夜,雪没过父亲的膝盖,院中一树红梅含苞待放,让父亲惊喜不已,為我起乳名“雪梅”。每次讲述到最后,父亲总是忘不了说上一句“你这闺女泼辣,好养活”。我总问为啥?父亲就说“因为你是‘叫花子托生的啊!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杀(死)叫花,然后你就急忙忙出生了呀!”听父亲说是叫花子托生的,虽然有点不开心,可我真就泼辣辣地健康着,顽强、执着、不服输的性格,始终伴随。
如今没有了大片麦田,雪也跟着少了,带着对美好生活满满期望,说出“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六年了,可我将冬日里对雪的期盼,作为了一种习惯,执着从容,在期待中将对雪的记忆反复打磨,将它的洁净、勇敢、无私沉淀于心,执着于生活。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