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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水磨(外一篇)

2020-11-28曹启章

群文天地 2020年6期
关键词:放映员水磨

曹启章

千里迢迢在眼前,石头重重不是山。雷声隆隆不下雨,雪花飘飘不觉寒。

亲爱的朋友,你猜过这个谜语吗?它要表达的又是怎样的一种意境呢?

好,你不知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它的谜底不是别的东西,它说的是早已远去的农村里的水磨。

水磨,对于上了年岁的人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就是吃着它磨的面长大的。而相对于现在的年轻人则十分陌生了。因为,他们几乎就没有见过水磨,以后的人们也不会再看到它的存在了。

我的老家叫葛家寨,地处川水,这是一个水源相当充足的地方,当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浅浅的水井,有的就干脆打在当院里或厨房里。村外河滩里到处是“汩汩”流淌的泉水,还有两条源自南朔山的河流自南而北纵穿村子。村西的蠡河上雄踞着11盘平轮的水磨,威风凛凛,成为当时的一道亮丽的风景。这些水磨都有各自的名字,水磨的主人姓窦,故而就叫作“窦家尕磨儿”;水磨因建在凹下去的地段里,所以就叫“坑坑磨”,水磨因地处河流的中段因此就叫“中磨子”。其中还有一座水磨由于权属塔尔寺的阿卡,所以大家就叫它为“众僧磨”。

水磨一般都是这样修建的:地址选在河流的下游,先用四根粗壮的原木或石柱在河道上搭起房架子,再在上面建三间不大的房子,房子四周都开有小窗户。顺着一架梯子爬上去,进门的头一间是“卧室”兼“伙房”,一面只能勉强一个人曲腿睡觉的土炕连着一个小小的锅台,锅台上摆放些简单的锅碗瓢盆,供“磨主儿”(看护水磨的人)和磨客做饭用。一盏陶瓷的叫“气死猫儿”的小青油灯披着厚厚的油垢少精没神地蹲在一旁,仿佛冷眼审视着磨房里的一切。黑漆漆的炕洞门开在房外,像一个巨兽的嘴,浓浓的炕烟冒出来呛得人直想咳嗽。第二间比较大,主要用来安装磨扇。磨扇分上下两片,用上好的花岗岩凿成。上扇上凿有四个洞口,四根粗粗的皮绳穿过洞口将其临空吊在房梁上,下扇则被牢牢地嵌定在磨盘之上。磨扇的中间有一个口子,一根粗粗的磨柱从下面的磨轮上伸上来牢牢地托住磨的下扇,磨柱的最下头是大大的用木头做成的磨轮,水流一冲击它就可以逆时针旋转了。上扇上还凿有一个碗口大的孔,房梁上吊一个漏斗,漏斗的口就对准磨扇上的孔,所要磨的小麦、青稞、油籽首先倒在漏斗里,再通过漏斗口淌进磨孔里变成了粉。面磨好后,再在用两根木条做成的箩架上用箩把麸皮筛掉,就算磨好了。面分头面、二面和三面,其中头面比较粗,二面最好吃,三面大多是麸子了,只能用来喂牲口。但在上世纪60年代的“灾荒年”里,人们几乎连三面都难吃到。第三间主要用来盛放粮食和杂七杂八东西。磨房外头,高高的河面上架着一个长长的,陡陡的上宽下窄的磨槽,磨槽用木板拼凑而成,底下拿木头横七竖八地支撑着。上游里,河水先缓缓地流淌,而一到这里便猛然斜斜地沿着磨槽呼啸而下直冲磨轮,溅起高高的水花,腾起濛濛的水雾。受到水流的强力冲击,磨轮就“呜儿,呜儿”飞一样地转,底下的磨轮一转,带动磨房里的下扇磨就开始转,面粉也就随即飘飘洒洒地出来了。

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水磨倒也不是太忙。它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细细地咀嚼岁月的沧桑,慢慢地品味社会生活的变迁。而一到农历八月以后,所有的水磨就开始忙了,磨白面、磨青稞面、磨大豆面,还要磨油菜籽,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磨主儿”更是忙得四脚生风,七窍冒烟。有时遇上不遵守“油坊水磨,前来后到”的主儿,更得费一番口舌,严重时还得施展几下拳脚。过了较长的一段时间后,两片磨扇原先的棱角几乎被磨平了。这时,“磨主儿”还得自掏腰包,请上七八个壮小伙把磨扇从磨房里抬下来,摆放在空地上请来石匠师傅重新打凿,然后再抬上去进行安装。夏天好说,到了寒冬腊月里,磨槽口上和磨轮上结了厚厚的冰,“磨主儿”还得爬上爬下拿冰钻把冰打掉,这样才能保证水磨正常轉动。

而今,随着历史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电气化的磨面工具代替了古老的水磨。水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永远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水磨远去了。水磨带着我的思念,带着我的遗憾永远地远去了。但它那奇特的身姿却永远地矗立在我的脑海里,那“隆隆”的声音永远回响在我的耳畔,敲击着我的心扉……

想起儿时看电影

小时候,我们也是有电影看的。

不过,那时候的电影是由县上集中轮流放映的,村子多,放映队少,一年当中很难轮到几回。所以,除了在节日里看村里或外村草台班子唱的秦腔、眉户戏以外,看电影更是当时人们所期盼和特别喜欢的。

轮到放电影的那天,村子里立马就罩上了只有在重大节庆日里才有的那种喜庆气儿。

你看,白晃晃的日头还高高地挂在西边天上,地上依旧满是阳光,但老人们早就把旱烟叶子揉了再揉,往烟袋里装了又装。正在地里忙活的婆娘们的手脚今儿格外勤快,话带喜气,脚不沾地,走路挟风,一个个思谋着早点回家把晚饭做好。没出工的女人老早就拣好了菜,擀好了面,家里的鸡儿、狗儿、猪儿也比往日提前塞饱了肚皮。娃娃们就更嫑说了,快活得就像跟在大狗后头的小狗娃儿满巷道里乱窜乱跳乱喊乱叫,打“车轮儿”、翻跟头,一时不知该做啥好了,高兴只从心底里往外冒。有了心上人的大姑娘、尕小伙或是维了尕“连手”(情人)的也早就把信儿相互捎到了。自然,见面用的洋糖儿、香胰子、手绢儿也少不了。

当日头斜挂在山尖尖上时,家家户户早已是炊烟袅袅,雾气腾腾了。暮霭沉沉地锁住山头,裹住村庄后,人人家家便赶猪进圈,轰鸡上架,锁好大门,扶老携幼,呼朋唤友,抬着长凳子、挟着小板凳、举着马扎子,高声喧哗着,一起涌向放电影的场地。更有些性急的人没等天黑就打发娃娃们弄些大石头、砖块、土坷垃之类的老早就去占领了最适中的位置。

天完全黑透了,就像一口铁锅扣在了人们头上。电影也就开始放映了。“唰——”一道粗粗的,雪亮的强光直直地射向银幕,强光里飘浮着丝丝缕缕的尘灰。立时,银幕上就有了小兔、大灰狼、马、牛等动物的手影子,还有大大的,摇晃不定的脑袋和胡乱舞动的手臂。同时,也就有了老人们的呵斥声:“坐下,坐下,那是谁家的尕娃,咋没一点人样样!”

“不看了滚蛋,嫑在电影机前头晃来晃去的,头晕!”

……

“社员同志们,正式电影开映前,先请大家看一部有关科学知识方面的加映片!时间不长。”放映员拿起话筒高声宣布。

他的话,就像有人拿棒棒捅了马蜂窝,人群马上就炸了。不会区分“加映”和“假演”的人们十分不满地大喊大叫起来——

“啥?假演?我们才不看啥假演,我们要看真演!要看真演!”

“哎哟哟,你再放啥电影哩,给婆娘哄娃娃去吧。你就嫑拿假演蒙哄我们老庄吧!老庄就那么老实?”

有的时候,电影放着放着,不知咋地“倏地”灯光一闪,断电了,只有银幕白晃晃地挂在墙上。正沉浸在剧情里的人群又骚动起来,场地上又是一片混乱……

放映员也觉得有点对不住大老远来看电影的观众,便一言不发,一个人守护机子,另一个人默默地跑去修发电机了。

记得那是初秋的一个晚上,放映队带来彩色故事片《杨门女将》。天全黑了,浩瀚的天空辽远而深邃,月光水银般洒在山岗、树梢、草尖上,溶进河流、溪水里。星星像珍珠、似玛瑙,更像婴儿黑亮亮的眸子镶嵌在广袤无垠的天穹里。新打就的一面麦场上荡漾着新麦子的清香和野草、野花的芬芳。场边的河滩里,一会儿是一片蛙叫,一会儿又是声声虫鸣,鼓噪得很。银幕绷好了,高音喇叭里著名歌唱家马玉涛高亢激越的《马儿啊,你慢些走》的歌声随风飘得很远很远,看电影的人们如期蜂拥而至。大概是头一次看彩色影片的缘故吧,距离我村五六里地的李九村、东西两旗村的很多人都来看。

谁知天公不作美,电影刚刚放了一半的时候西边天上乌云翻卷飞旋,闪电一个比一个急,似乎要把天空撕裂,将大地轰塌。緊接着,大雨就瓢泼而下。只一会儿,场面上就积满了水,人们都成了“落汤鸡”。怕淋坏了机子,放映员宣布不放了,但观众们死活不答应,一定要坚持看完。要知道,那时候在农村里放的电影大多是黑白的,绝少看彩色的。今儿好不容易看个带彩的,岂能放过!很快,一把大雨伞来了,又一把来了,四五把雨伞把放映机和放映员盖得严严实实的。雨,尽情地泼,风,放肆地刮,人们尽管双脚泡在半尺深的积水里,但毫不理会,精神抖擞,目不转睛,直到映完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场。

还有一回是看战斗故事片《上甘岭》吧。片子放完了,一些人帮着放映员收拾家当。但见两三个阿奶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边抚摸银幕,边嘟嘟囔囔,“哎哟哟,我的妈妈哟,又是飞机大炮,又是枪炮子弹的,把这片布布炸成糊糊了吧?”当她们发现银幕毫发无损时,脸上满是疑惑的神色。一个阿奶感慨地说,“神了,神了。在共产党的天下里啥都神了。”

不远处,还有一帮尕娃弓着腰,借着灯光攥着螺丝刀满地找“洋炮筒筒”(子弹壳)哩。

(周四虎/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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