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次乐乡县
2020-11-28陈子昂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旧国,道路人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时恨,嗷嗷夜猿鸣。
(《全唐诗》卷八四)
【赏析】
陈子昂以一曲《登幽州台歌》让后人深深记住了他,也乐道他。《登幽州台歌》好就好在诗意的张力上,其于陈子昂来讲,所抒发的是失意之情,而于万千读者来说,则可以推此及彼至更广阔的思想及情感领域。陈子昂不唯《登幽州台歌》写得好,他的很多诗写得都不错,比如这首《晚次乐乡县》。此诗是写诗人离开家乡蜀地去往楚地的旅情。
起篇虽以“故乡”落笔,实则已离乡遥远,接写日暮,写川原,写入边城,写野戍荒烟,写深山古木,直写至夜黑,写至嗷嗷猿鸣。一条时间线,一条路程线,交错写来,修辞朴素,结构流畅,诗意明朗,实在是好诗。其中“如何”,当是无可奈何,此句之意是在诗人思乡孤旅之“恨”正凄苦时,暗夜里偏有“嗷嗷”猿啼声传来,为这“恨”推波助澜。此诗之最妙处,即末二句,二句于全诗来讲,亦是推波助澜之句。
古来有很多写旅情的诗,也有很多旅情诗皆类陈子昂这般的写法。如刘长卿的《余干旅舍》:“摇落暮天迥,青枫霜叶稀。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寒衣。”暮秋时分,诗人居旅馆中,见青枫叶落,见孤鸟独飞,见月上渡口,怀乡之情油然而生。恰此之时,又听到附近有人家捣衣的声音,愈使思家念亲之情浓重,可见前番数语皆为末二句作铺垫,“乡心正欲绝”是前番数景撩拨之果,而后的捣衣声则推其波,助其瀾。
又如韦应物的《闻雁》:“故园眇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诗人的归思之“悠”,先时尚似一渠细水,一夜“秋雨”后,复有“雁来”助势,瞬间便成了不可抵抗之洪流。
又如赵嘏的《寒塘》:“晓发梳临水,寒塘坐见秋。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此诗与韦诗写法近似,不过“寒塘坐见秋”中兼有光阴之叹,遂略胜韦诗一筹。
又如崔涂的《湘中谣》:“烟愁雨细云冥冥,杜兰香老三湘清。故山望断不知处,匙鴂隔花时一声。”对于乡心浓重的人来说,此“时一声”的匙鸠之啼与陈子昂诗中夜猿的“嗷嗷”之鸣所产生的推力是一样的。
最有意思是当属杜牧的《南陵道中》:“南陵水面漫悠悠,风紧云轻欲变秋。正是客心孤迥处,谁家红袖凭江楼。”读此诗要看读者生的是什么“心”,生正善之心者,自然懂得旅人客心正孤寂烦闷时,所见那凭江楼的“红袖”恰巧成了媒介,而愈发勾惹起他对家中妻小的思念;反之就不论了。
陈子昂另有《度荆门望楚》云:“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此诗亦是写行旅,亦是以时间与路程二线交错来写,不同的是,结句以设问托出情感,也是一种很别致的写法。很显然,此诗比《晚次乐乡县》一诗读来欢快,因《晚次乐乡县》是在由蜀人楚的途上,而此诗则即将抵达目的地,所以心情肯定不一样。(杨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