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楷书研究简述

宋妍婧（天津美术学院，天津 300141）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褚遂良的楷书作为经典唐楷的重要代表之一，历经千年的书法发展，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持久的生命力、感染力。如同古典音乐蕴含一种超凡入圣的生命体验，给予书写者一种高境界的升华。褚遂良的独特艺术成就，与其一生不平凡的经历息息相关，最后绝唱《雁塔圣教序》更是其对生命的感悟与总结。

褚遂良，字登善，是唐代著名大臣褚亮的儿子。太宗即位后，设置弘文馆，褚亮任文学馆学士。褚亮进入亲王府文学馆后便结识了像欧阳询、虞世南、姚思廉等当时书法、文学上的精英人物。这对褚遂良之后进入到弘文馆任职、学习都影响极大，在这样的环境中，褚遂良的学识与日俱进。在欧阳询与虞世南的指导下，褚遂良的书法艺术更加出类拔萃，尽管他的年龄比他们小一辈，可是他在初唐的书法名气不仅不比他们差，而且还具备了欧、虞二人所不具备的政治地位与社会名望，这更使他的书法艺术犹如猛虎添翼。褚遂良在31岁唐高祖武德九年时，被秦王任命为弘文馆馆主，一时间馆内群贤毕至，欧阳询与虞世南入弘文馆教示楷法，褚亮又常与李百药、虞世南、魏征等人共事，如改制《秦王破阵》歌辞、编撰《群书治要》等，在此期间欧阳询又为李百药书《化度寺帖》，为魏征书《醴泉铭》。这种种说明作为馆主的褚遂良也长期与欧阳询、虞世南、魏征、李百药等父友相交甚密。他们以长辈之情关怀后生，直接或间接地指导褚遂良的书艺及学养，对褚遂良书风形成产生巨大的影响，快速地促进了褚遂良书法艺术的成熟。褚遂良在弘文馆期间整理御府所藏古今工书钟、王等人真迹凡一千五百卷，此次浩大的整理对褚遂良书法影响也是巨大的。褚遂良有着以鉴赏见长的褚父为其出谋划策，更有以王书为宗法的虞世南为其指点。加上褚遂良长期浸淫于王羲之的书法，书艺愈加精进。虞世南去世后， 褚遂良被太宗授召令侍书官职，这是其接近权力中心的开始，褚遂良代替虞世南成为鉴别二王书的新领军人物，褚遂良作为王羲之书法鉴别专家，去伪存真，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对其后期形成成熟的褚风产生直接的影响。在此任职期间是，两位恩师相继过世，更为加速了褚遂良的成长。从他书《伊阙佛龛碑》《孟法师碑》两碑，努力融合欧、虞两家以及北碑隋碑风格中就可以看出其在探求成长的过程。

太宗贞观十七年二月，阎立本画武德功臣24人像与凌烟阁，褚遂良题字。这不仅说明褚遂良有看过阎立本笔法圆劲、气韵生动的风貌，还说明褚遂良书艺已富盛名。随后一年褚遂良开始真正参与朝政，被派往各地巡查工作，黜陟官吏。褚遂良在各地走访工作的同时，也广泛吸收了各地不同书法风格面貌，为其熔铸百家、开唐一派，提供了可能。太宗病逝后，褚遂良把满腔情感，都融进了书法里，用《房玄龄碑》里精湛成熟的褚风去追忆祭奠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翌年，褚遂良正书《圣教序并记》迎来了书法艺术事业上的最高峰，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成为开唐一派。

褚遂良的楷书明显分为前期与后期，前期主要是对前人的承袭和自己学书变革的探索期，后期是变革创新后的成熟期。

褚遂良前期的楷书代表作品主要有《伊阙佛龛碑》和《孟法师碑》，而《伊阙佛龛碑》是褚最早的楷书作品。唐代初期的楷书尚处在楷书发展的融合时期，褚遂良随父入唐是23岁，也就是说23岁之前他生活在隋代，在隋代生活的期间接触的楷书风格是南北融合的书风。《旧唐书》中曾记载，褚遂良擅长隶书，《伊阙佛龛碑》结体宽结，多参隶法，大概和他早年擅长隶书分不开，同时处在南北书风的融合期，也受到北碑的影响，由此形成《伊阙佛龛碑》这样的楷书风格。

一年后的《孟法师碑》与《伊阙佛龛碑》类同，苏轼在《东坡集》中说 ：“褚河南书《孟法师碑》清远萧散，微杂隶体……”，此碑中笔画仍然以平直为主，但是整体风格不统一，有些字有明显的隶意，有些字紧结，神态较《伊阙佛龛碑》活泼了许多，明显地看出，他在有意识地融汇各家之长，通过探索用笔和笔画的变化来寻求自己的风格，《伊阙佛龛碑》也是唐楷走向成熟阶段，探索期的过渡作品。

褚遂良后期的楷书代表性作品有《房玄龄碑》和《雁塔圣教序》。《房玄龄碑》是褚遂良第一次被贬召回后同年的作品，此时的他不仅经历了仕途上的起起落落，太宗的离去加上曾经一起在太宗朝共事的大臣也相继去世，令他悲痛的心情更是百感交集，此时的褚遂良对生命和世态都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这种人生的超越，必然会带动他书法上的变化，这种对生命认识的成熟，也让他的书法走向成熟。他后期的作品呈现出与前期的大不同，出现如“美女禅娟，不胜罗伊”的姿态。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房玄龄碑》既和前面欧、虞的不同，也和他前期楷书的风貌不同。这种不同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首先在用笔上，开始加入行书用笔，竖划开始出现往外撑开的感觉。《房玄龄碑》中“高”的短竖，横画左低右高明显，如“老”字，笔画的弹性更大，与前期平直为主相较，整个字显得更加灵动，起笔方圆结合，彻底改变了欧、虞的“一拓直下”。到了此碑，褚遂良已经将楷书的用笔推上了一个新层面，除了用笔较前不同，笔画也更加瘦劲，在结体上，一改前期的扁平宽结，开始出现内收外放。对前人和自己前期的作品有了许多改革，作品《房玄龄碑》是褚遂良楷书走向成熟的标志性作品。

《雁塔圣教序》是褚遂良楷书最成熟的作品，从此楷书真正走进成熟期，而颜、柳的楷书则是将成熟期完成。此碑较《房玄龄碑》的笔画稍微加粗，使得线条力量十足，行书笔意入笔，使得笔画之间的顾肋增多，每个字的生命力更加劲拔。褚遂良多次把长横、撇等笔画大胆地伸长，如“在”和“无”等字，竖和横折钩大胆往外撑开，使得包围结构的字更加开阔，为中唐颜真卿雄浑开张的结构和气势奠定了基础。此帖中每个笔画内部明显的粗细变化，像极了孙过庭在《书谱》中说的那样“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抄；一点之内，殊陋挫于毫芒。”不仅使得流动、飘渺的字形出现了，更像是用线条的轻重缓急来表达书者的心情，使得线条生命力极强。他将严肃的正体楷书变得浪漫婉转，寓飞动于庄严之中，从此楷书真正走进成熟期。褚遂良早期的作品受南北融合的隋代书风影响，再加上对欧、虞楷书的学习，笔画平直僵硬，不够放松、自然，后期心境的变化加上对书法不断地临摹与思考，在《雁塔圣教序》中很好地改正了这一缺点，变得开张自然，开启了楷书的新风尚。

褚遂良楷书在学习前人的基础上，大胆创新，自成一格，终成一代名师，承上启下，开大唐盛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艺术成就，创造了疏朗妍美的审美风格。古隶书经过 500 多年的进化，才慢慢脱离了质朴粗犷的风格，初唐时期人们物质文化的进步，使人们偏向精美妍丽的贵族审美，而褚遂良创造了疏朗妍丽的风格，正好满足了人民的需求，影响了后世百代书风；取其古隶宽绰，得其古穆。我们在其风格中不止是看到了褚字秀美的一面还看到褚遂良保留了魏、隋碑版遗意，变欧、虞的长形字体为宽博，有大唐之气魄。这使其有秀美的婵娟更显得古穆宽博；金生玉润的书法质感。褚遂良用劲瘦来表现其清刚的一面，又用大量质感丰润的弧线条去缓和刚劲的一面，使其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看似瘦劲，实则丰腴；以行入楷。欧阳询等人建立起的严谨楷法，在褚遂良笔下开始松动，以速度和线条来造境，除去部分笔画以外，几乎都以行书笔意入纸，增加字的动态，给人们提供了更多的审美元素；空中运笔以其势使其劲健，气势如高山坠石，一泻千里。把动力带入了书写中，使每个线条都生发出了可能性；褚遂良创造了一个新的艺术境界。王虚舟评价其是“造轻云挂空，仙人啸树之意境”。这是褚遂良对人生和世界的超越认识，是其本性风华与外在形式虚淡的统一。其成为艺术上的一座丰碑，为后世瞻仰。

褚遂良风格的形成，对后世影响之深远，从以下四个方面可以看出。第一，伪作多且质量高。褚遂良流传下来的真迹经历代考证后没有争议的只有四个碑刻。剩下的十几篇作品争论颇多，而伪物也不乏好的作品。以《阴符经》和《倪宽赞》为代表，说明后人研究褚遂良之多之勤之优。第二，唐高宗以后出土的墓志铭书刻多以褚风。第三，学习研究褚遂良及褚遂良书风的书家是比肩继踵持续了千年热度不减，成为学书人的必经之路。后世人赞其为“广大教化主”，乃属实至名归。第四，对当代书法创作的影响主要表现在，笔法上：给我们当代书法创作提供了以行入楷、空中运笔的方法；结体上：给我们当代书法创作提供了宽博疏朗、飘逸俊拔的独特面貌风格样式；造境上：给我们当代书法创作提供了古朴渊雅、澹定清旷、轻云挂空、仙人啸树的意境。

综上，褚遂良是中国书法史上唐朝人物研究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 唐代书法的开山鼻祖， 清人刘熙载推崇褚遂良的书法为 “唐之广大教化主”。之所以有唐一代书法盛行，名家辈出，不仅仅是书家自身努为的结果，帝王的重视更是客观地推动了唐代书法艺术的繁荣与发展。从弘文馆的设置，“以书取士”，太宗为義之写传赞，搜集天下王義之的书迹，命褚遂良等人鉴别，君王与侍臣论书等，这些政策的实施与设置，有力地推动了书法向前发展。褚遂良正是生活在初唐这样的环境下，继承和发扬了以欧、虞为代表的隋代书法的最高成就，在此基础上不断思考，不断尝试在继承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风格，最终创造楷书的新风格，这种创新在颜、柳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发展，真正确立了自己在唐楷发展中承上启下的作用，从而确立“唐之广大教化者”的地位。他在书法史上的地位无人可替，他的创新精神和桥梁作用，让书法的发展更加多样化。从他书法艺术的自身的发展中，我们不仅要学习他的书风，也要学习其身上优秀的个人品质，学习他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的精神，从而使中国楷书得到更好的传承与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