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石窟早期圆拱龛的认定——昙曜五窟早期圆拱龛探讨之一
2021-07-13王雁卿
王雁卿
(云冈研究院,山西 大同 037004)
云冈石窟,北魏称武州山石窟寺或灵岩寺。关于石窟的开凿,《魏书·释老志》记述如下:“和平初(460年),师贤卒。昙曜代之,更名沙门统。初,昙曜以复佛法之明年,自中山被命赴京,值帝出,见于路,御马前衔曜衣,时以为马识善人。帝后奉以师礼。昙曜白帝,于京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1](卷114《魏书》,P3037)昙曜建议开凿的 5 所佛窟,即今云冈第16—20窟,学者谓之“昙曜五窟”。5所洞窟窟制相同,平面呈马蹄形,穹窿顶,各窟均开凿1座伟岸的佛像为主尊,都高于13m以上。窟内造像题材组合以三世佛为主,结合《魏书·释老志》所载为文成帝造石像“令如帝身”的敕令,推测昙曜五窟的主佛像可能分别象征着北魏的5位皇帝。
昙曜五窟因窟内开凿大像也称之为大像窟,洞窟各壁面除大像外还有不同时期雕刻的佛龛。云冈石窟洞窟造像分早中晚三期。早期佛龛指云冈石窟早期洞窟中与洞窟开凿时间相近的佛龛。①云冈石窟中期前段洞窟第7、8窟,第9、10窟属按设计完成的洞窟,壁面布局完备。与第9、10窟开凿时间相近的第11、12、13窟壁面的各个佛龛雕刻也是在洞窟窟内空间完成后开凿的,时间上已属中期。关于云冈石窟佛龛的研究,最早出现在水野清一、长广敏雄的《云冈石窟》中对每个洞窟壁面佛龛的图版说明中,并已经触及到佛龛与佛龛之间的打破关系。可明确判定为补刻的大多数佛龛均已提到,对其他没有直接提到的造像也给出许多可进行判断的依据。尤其在与昙曜五窟佛龛的关系上,两位学者在研究早期便已指出,第20窟佛龛中包括二佛并坐像龛,而其“并非后期补刻”。同时提出,第18窟西、北、东壁上层主尊两侧的大龛有可能具备“辅助石窟诸尊的意义”的作用。然而,两位学者始终态度谨慎,在讨论其他洞窟佛龛的制作时期时,针对一部分佛龛提出其为“早期之作”或“早期样式”,但同时又避免明确指出其是否与石窟基本造像同时制作,而且对于其是否有可能是基于开窟计划一点也仅点到为止。②参见熊坂聪美著,李梅译:《云冈石窟昙曜五窟开凿时期的佛龛》一文的相关论述,登载于《云冈石窟研究院院刊》总2期,2014年。为研究对比方便,本文中每个洞窟中佛龛的编号依熊坂聪美文章中的编号,笔者做了个别编号。之后,长广敏雄撰文《云冈石窟之谜》,将云冈石窟开凿于大窟壁面且下方附有供养人的佛龛称为“APN”(apartniche),这一称呼意为“互不相关的供养人或发愿人所开的小龛”。供养人中央置博山炉的为A型,中央设方形铭刻区的佛龛称之为B型,B型佛龛基本占据了昙曜五窟的明窗和窟门。A型要早于B型,昙曜五窟以及中期诸窟的佛龛整体均为单独的造像活动产物,它们基本略晚于石窟的营造活动。[2](P465-490)国内学者王恒的《云冈石窟盝形龛的演变》,王雁卿、马志强的《云冈石窟的宝盖龛和宝盖》,耿波的《云冈石窟的尖楣圆拱龛》等从不同龛形进行研究,仅是对不同龛形的佛龛进行论述,没有比较完整地对每个时期佛龛进行系统的研究。[3]熊坂聪美的《云冈石窟昙曜五窟开凿时期的佛龛》与本文所讨论的内容相近,她将昙曜五窟开凿时期(460年代)的佛龛称作“第一期龛”,此时期的一部分佛龛的造像相比于第二期诸窟(470—490年代前),反而与昙曜五窟的造像样式具有多处相似点。即460年代石窟开凿初始时就有佛龛开凿,其中有的佛龛是属于石窟开凿计划中,其与石窟内的基本造像(主尊、胁侍、壁面上层的千佛等)有一定的关系。通过分析已确定的第一期龛,由云冈石窟460年代佛龛的营造情况进而推断出昙曜五窟的洞窟营造顺序,全面认识了460年代的造像活动。文章同时讨论了第18窟第一期龛的特殊性。文章论述详实,结论明确。但文中在龛形特点的方面论及较少,在早期佛龛的认定上也与笔者有出入。彭明浩著《云冈石窟的营造工程》,通过石窟内部空间层次和壁面龛像的组合、打破、避让、依附关系,论述了昙曜五窟中龛像之间或龛像与主像背光、龛像与千佛龛之间的早晚关系,但是没有完全标明所有的早期佛龛。[4](P81-117)本文运用考古类型学的方法来论述早期圆拱佛龛的特点,用考古学的打破、避让等关系来断定佛龛雕刻的先后并推测圆拱龛之来源。
佛龛,即装饰佛像的小阁子。[5]在云冈石窟,除洞窟内的主要造像外,佛和菩萨主要装饰于佛龛之中,是石窟雕刻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佛龛的形制即指龛的框架,主要包括龛楣、楣尾拱端装饰及龛座部分。雕刻于昙曜五窟窟内壁面的佛龛有早中晚不同时期,其龛形概括起来有5大类型:圆拱龛;盝形龛;帐形龛;宝盖龛;复合龛(两个龛复合共饰1个主像),还有两龛或多龛置于1个单元的组合龛以及无龛有背光的坐佛像。圆拱龛的特征是佛龛龛楣顶部呈尖状,其龛楣尾即拱端刻成兽头或兽身、涡卷状等,两侧的拱柱则有不同的变化。辨识佛龛早晚关系主要参考洞窟内的早期主要造像特征、各种造像包括佛龛间互相之间的打破关系、与中晚期佛龛相比较,所具有的独自特点等,进一步区分出早期佛龛。①熊坂聪美文章的早期佛龛通过打破关系、样式特征、形式特征等来认定。石窟内的千佛龛、塔柱中的佛龛以及较小的龛虽具备了圆拱龛的基本形状,因龛型简单、特征不明显故而不做详细排比。
一般情况下,洞窟开凿晚些的造像总是要避让之前已开凿好的造像,保持其完整性,而且剔除之前的龛像对佛也不尊敬,又费工费时,所以洞窟内的打破关系较少且不宜分辨。但是仅有不多的打破关系还是让我们了解到早期洞窟中有的佛龛的雕刻时间可能早到了与大像同时期开凿,并以此来推断哪个属于早期佛龛。据与早期各洞窟的主尊、胁侍等大像以及其背光等所刻的天人、化佛、千佛等小像比较研究,云冈早期造像样式的特点为:方圆形脸部,弧直眉,小口丰颐,嘴角微上翘,显示出一种古朴的微笑;短颈宽肩,手臂雕凿略细且长,身躯也长,但扁平,膝部圆润衣纹线细密且不太规则,头部与身体比例不甚协调。佛龛外上部供养天人多头戴冠。这些佛龛除造像样式外,龛形方面也有相近的特征:龛额方圆,龛肩耸起,龛楣空白或雕9—15尊坐佛,个别为7尊,龛尾为二兽头回顾,有的龛楣转折纵向后直通龛底。龛尾之下多为束帛悬垂,无柱身。龛外两侧有菩萨或弟子,龛楣外两上隅为胡跪供养天人和弟子,有的龛下有供养人列像,中间为博山炉,且供养人列多雕刻于榻形框内,与第17窟明窗太和十三年(489年)佛龛的造像相当不同。壁面佛龛除第16窟东西壁、第17窟南壁、第19-1窟南壁稍有对称之外,其余龛分布较散乱不齐整,有时与避让壁面产生的裂缝有关系。例如第18窟南壁早期佛龛避让的壁面晚期又补刻了佛龛。
一、第16窟
第16窟东壁有云冈石窟最为瞩目的打破关系,东壁二佛并坐圆拱龛(16东-1)龛下的供养人列像被千佛小龛打破,留下了供养人列像的足部和中央博山炉底座。此外,圆拱龛(16-3)较周围的千佛龛要早,与两侧圆拱龛的关系也值得关注。据观察,显然3号龛左侧弟子像避让了东壁大圆拱龛,右侧的供养人列像打破了东壁大圆拱龛左侧菩萨头上的帷幔,所以(16-3)龛较东壁大圆拱龛要晚一些(图1-1)。南壁东侧圆拱龛(16南东-1)与西侧的圆拱龛(16南西-1)相对,二龛开凿之前先是在壁面凿出整齐的长方形框子,框内雕龛像。与3号龛的交集之处是3号龛左侧弟子与左龛(16南东-1)之帷幔,左龛划框而雕,右侧边框上部向右倾斜,应该是避让16-3龛所致,所以16-3龛相对要早些(图1-2)。熊坂聪美认为南壁拱门与明窗间的3龛属第一期龛像,彭明浩认为第16窟南壁对称分布的5个龛(包括拱门与明窗间的3龛、16南东-1、16南西-1)均为早期龛,且千佛龛不早于壁面中部的5个大龛开凿,甚至不早于大龛之间填充的小龛的开凿。①彭明浩认为千佛龛围绕这些佛龛分布,千佛龛让出了位置。见彭明浩:《云冈石窟的营造工程》,文物出版社,2017年,第117页。而从造像和龛形特点来说,笔者以为南壁拱门与明窗间的3龛更具有中期洞窟内佛龛的特点,不属于早期佛龛。南壁东西侧相对称的2个圆拱龛(16南东-1、16南西-1)虽具有早期佛龛和造像特点,但具胁侍菩萨和弟子于龛内两侧,龛内顶部置飞天和供养天,龛楣为供养天人相对,拱端为站立的龙,龛外两上隅为伎乐天,龛座为须弥座,且两端出狮子,龛下有力士托抗等等特征,与中期早段的第7、8窟相关造像更相近,但不属于早期佛龛,故在此不做讨论。第16窟早期圆拱龛有3、东-1、西-1号3个龛(图2)。
图1-1 第16窟东壁打破关系
图1-2 第16窟东壁打破关系
图2 第16窟佛龛配置示意图
二、第17窟
彭明浩认为,东西壁接近上层空间底缘的3小龛(17-3、4、5),都是在壁面上率先开凿的,而如主尊身光和壁面千佛都避让这些小龛开凿。①彭明浩认为第17窟上层空间东壁下端分布三龛,三龛主尊头光的外侧,但两小龛略微进入了头光的,头光外缘刻有双道轮廓线,而下部与小龛相接的位置却只刻有内道轮廓线,外道轮廓线当位于小龛之上,但没有雕刻,可见头光的外缘有意避让小龛雕刻,说明此三龛不晚于主尊头光开凿。也不晚于周围的千佛龛。参见彭明浩:《云冈石窟的营造工程》,文物出版社,2017年,第81页。笔者以为东壁是佛龛打破了主尊的右侧火焰纹边框,火焰纹雕刻面较边框外壁面要高,佛龛是在修整后框外壁面上雕刻。主尊正西侧火焰纹并没有避让西壁佛龛,反而佛龛(17-19)左侧的雕刻显拥挤,因佛龛雕刻,龛之上的千佛龛有变化(图3-1,3-2)。南壁东侧圆拱龛(17-31)要早于之上的千佛龛及其左侧的佛龛。②关于第17窟早期佛龛的认定,笔者以为熊坂认定的第57号龛不属早期,而31号龛为早期。第17窟早期圆拱龛有4、18、19、31、34、38、42、59、60、61、62号龛(图 4-1,4-2)。
图3-1 第17窟东壁打破关系
图3-2 第17窟西壁打破关系
图4-1 第17窟佛龛配置图
图4-2 第17窟佛龛配置图
三、第18窟
东西两壁各雕刻5身供养天人头像呈一字形排列,且头像底面较壁面凹进于一个长方框内,属洞窟设计中的早期造像。西壁长方形框内的5身供养天人头部,北侧2身比后3身略低,可能是因为要避让其上方主尊背光外侧所雕的托举供养天人的力士。而东壁供养天人头像的南侧与东立佛间高出框子的壁面却雕刻了一个小型二佛并坐龛(18-5),与西壁并不对称,显然此二佛并坐龛(18-5)可能要早于供养天人像,占据了东壁南侧的壁面,使东壁长方框内的供养天人像略显拥挤(图5-1,5-2)。据最早雕凿的石窟群样式,第18窟的上层应该如第19-1窟,周壁上层是坐佛列像。但第18窟西壁上层,第三层坐佛列像明显较小,且仅雕刻于西壁北侧,南侧此层已雕佛龛。同样南壁东侧上层的第三层坐佛列像也较小,西侧仅有二层坐佛列像。东壁顶部的坐佛列像之下同样遇到佛龛(18-2、3、4),列像不再向东延续,也不向下延伸。且佛龛(18-2)的供养人因下方供养天人的完成,只能刻于下方供养天背光凿出的斜面之上(图6-1),似乎是佛龛晚于设计的造像。我们从洞窟中未完成的佛龛看到,每一个佛龛开凿之前在壁面上对各种造像内容的区域应有规划,即使未雕刻完成的部分,多还预留着壁面(图6-2)。东壁上层佛龛中的供养人形象进入下一层,说明预留的壁面被下层的供养天人像凿掉了,只好雕在了供养天人的背光斜面上。佛龛之上的坐佛列像也没有向下延伸,也是因为先有了佛龛。所以,我们以为佛龛(18-2)雕刻尚早,阻碍了上层坐佛列像的延伸雕刻,坐佛列像因佛龛雕刻在前而形体变小,二者几乎是同时雕刻的。坐佛列像、佛龛、供养天像雕刻的时间相差不远。壁面佛龛的雕刻,是从上至下的顺序开凿,下层佛龛将上层的供养人像打破。南壁早期佛龛从上至下一直雕刻至窟门以上。其间东西两侧各有一层未有雕刻。从20世纪40年代的图像资料看,此处岩壁有裂隙,①云冈的三年工程将裂缝维修,今已看不出。晚期又补刻佛龛于此。第18窟的营造亦是以设计的造像为主要工程,最早设计的造像基本完成后,四壁顶层的坐佛列像还在雕刻中便开始了佛龛的雕刻。如上所述,个别佛龛可能还要早于设计的造像雕刻。②笔者以为第39、40、57号龛也为早期佛龛。第18窟早期圆拱龛有2、3、4、5、6、10、11、12、13、14、19、21、22、24、25、26、27、29、32、33、39、40、49、50、51、57、58号龛(图 7-1,7-2)。
图5-1 第18窟东壁上层
图5-2 第18窟西壁上层
图6-1 第18窟东壁供养天人与之上佛龛的供养人
图6-2 第18窟南壁东侧未完成佛龛
图7-1 第18窟佛龛配置示意图
图7-2 第18窟佛龛配置示意图南壁
四、第19窟
除3、18号龛外,第19窟南壁与西壁相接处与第19-2窟相通的窟窿右边有一龛为早期龛,笔者编号19。第19窟早期圆拱龛有3、18、19号龛(图 8)。
图8 第19窟佛龛配置图
1.第19-1窟
明窗两侧圆拱龛早于或与从窟顶延续下来的坐佛列像开凿时间相近(图9),笔者以为除4、5、7、12、20号龛外,左壁的第33、34、36龛,前壁下层的第16、17、18、19、21、22、23、27、29、31号龛也为早期龛。即第19-1窟前壁除盝形龛、明窗与拱门间的佛龛、最下层小佛龛外,均为早期圆拱龛。主尊的身光两侧排布整齐的千佛均避让壁面上部的小龛,说明壁面小龛并不晚于主体像的开凿,属于原始工程。[4](P108)
2.第19-2窟
洞窟左壁突出一块壁面的下龛15号龛为早期龛,前壁雕刻的佛龛2、3、4、5、6、7、9、10、11、12龛应该也是早期龛(图10),即前壁除二个未完成的圆拱龛③8号龛未完成,壁面在此有条纵向裂隙,当年未开龛。和下层的圆拱龛外,均为早期圆拱龛。
图10 第19-2窟佛龛配置图
五、第20窟
第20窟东壁13号佛龛之下还有2个龛,笔者编号18、19号龛,西壁1号龛之上弟子与菩萨头上有残破的内凹龛楣,可能属于1个佛龛,编号20。④第20窟东西两壁坍塌,壁面开凿佛龛有的仅见龛楣(20-18、19、20),主像缺失。据观察,第20窟东西两壁的二佛并坐圆拱龛(20-2、12)早于东西二立佛的头光雕刻,[6]雕刻时间较早。第20窟早期圆拱龛为1、2、10、11、12、13、18、19、20号龛(图11)。
图11 第20窟佛龛配置示意图
至此,据洞窟壁面造像的打破关系、造像及龛特征推断,昙曜五窟中早期开凿的圆拱龛约有83个。
我们初步确定早期圆拱佛龛数量和位置,为该期圆拱龛的佛龛形制、造像题材和组合、造像特征等考古类型学分析,提供了确凿而科学的依据,有助于厘清早期圆拱龛先后演变顺序,从而方便进行下一步考古学方面的研究和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