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生态学视角下基诺族传统体育“文化孤岛”现象探微
2020-11-27谭广鑫
叶 婷,谭广鑫
所谓文化孤岛是指在某个主流文化范围内存在着一个异质文化区,类似海洋中的孤岛,故称之为文化孤岛现象。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是以傣族为主体的少数民族居住区,从人口数量、生产水平、文字与信仰、发展历史等方面相对于其他民族有着绝对优势。傣族文化是当地的主流文化,在该文化区内并存着阿尼族、拉祜族、汉族等十余个民族,其中最令人惊奇的是基诺族,该民族零散分布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境内。通常而言,由于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的影响,临近的民族之间形成共同或相似的文化特质。然而,基诺族尽管人数极少,仅占该州总人口的2.47%。[1]文化相对落后且零散的散布于傣族之中,但却形成了与主流文化截然不同的民族文化(见表1)目前来看,多数学者对傣族体育文化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但是对基诺族涉及极少,较为权威的是20 世纪八九十年代杜玉亭对基诺族生产方式、民族习惯等方面进行了多方面考察。其后,项莉、余雨等人也对大鼓舞、火文化等方面进行了解析。但是对基诺族体育文化特征、成因等方面的研究极为匮乏。基诺族文化像一朵灿烂的奇葩绽放于傣族文化区内,形成一个典型的“文化孤岛”。这种文化孤岛现象同样深刻的反应在两个民族的传统体育之中,从举办时间、活动风格与方式、价值内涵与审美取向都呈现完全不同的文化特质。研究立足于田野调查,以文化生态学的视角,从自然环境、生产方式、社会组织以及价值观念入手,将民间口传资料与文献资料有机结合,并借助在云南民族大学就读的两位大学生傣族岩应和岩坎和基诺族张西楠的翻译和引导,对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中的基诺乡七个基诺族村落进行了深度调查,梳理出基诺族民族体育“文化孤岛”的成因。
1 文化生态学视角下西双版纳主体民族(傣族)文化与传统体育现状考察
民族文化是一个民族经过千百年的洗礼与沉淀,经过共同生产生活等实践活动产生和创造的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的总和。在文化形成过程中,会受到地理环境、生产生活等各种因素的综合影响。将文化简单的归结于地理决定论、经济决定论都是错误的。对此,文化生态学者斯图尔德认为如果孤立地考虑人口、居住模式、亲属关系结构、土地占有形式及使用制度、技术等文化因素,就不能掌握它们之间的关系及与环境的联系;只有把各种复杂因素联系在一起,进行整合研究,才能弄清楚环境诸因素在文化发展中的作用和地位,才能说明文化类型和文化模式怎样受制于环境。[2]文化的产生与发展应从人、自然环境、社会关系以及价值观等各种变量的相互作用中寻求规律。因此,研究基诺族体育文化的孤岛现象,需要首先对傣族主流文化入手,通过多个维度比较,找出傣族成为主流文化的成因,进而归纳出基诺族文化之所以成为“孤岛”的原因。
表1 基诺族与傣族文化特征比较Table 1 Comparison of Jino and Dai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1.1 独特的自然环境使傣族文化中“水性”十足
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年降水量1 200 mm,海拔580 m,年平均气温22.6℃,森林覆盖率为84.46%,主要种植作物为水稻、蔬菜等。多雨和低海拔的环境使得傣族对水有着深刻的认识。从水认知、水管理、水利用到水信仰,水在傣族人民之中成了带有图腾象征的文化符号,成为傣族人价值观和世界观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傣族被称为水一样的民族。
傣族水文化体现在他们的原始信仰之中。自然宗教中水神是他们的主神之一,水对傣族而言,不仅仅是赖以生存的载体,更重要的是水有灵魂,是主宰其生活的主要元素:出生要用水洗礼,死亡要洗尸,祈祷逝者再生。日常生活中,更是对水充满敬意,禁止一切污染河水的行为,保护水源山林,开沟、挖井要祭水神,甚至水井旁不能洗衣、洗澡,保证了水源的洁净。在傣族的创世神话《巴塔麻嘎扑捧尚洛》中,水是他们起源与重生的关键元素,由气体和烟雾幻化成的万物始祖帕雅英用海水和泥污创造了人类。后来,天上出现7 个太阳,将地球烤成火球,万物不得生长,后来创世天神引来雨水浇灭了大火,拯救了地球,降下雨露滋润万物。[3]这些神话传说和文化现象是傣族人民祖祖辈辈利用、管理水的过程中,对所在自然环境的认知、适应与调适而创造出来的水的文化。
在数百上千年的劳动中,聪明的傣族人创造出了大量与水相关的体育活动,使得傣族体育中侵染了太多的“水性”。首先,很多传统体育项目与传统舞蹈直接来源于水,如游泳、跳水、青蛙赛跑、鸭子赛跑、跳竹竿、抓子、划船舞、鱼舞等。现代舞中著名舞蹈家刀美兰创作的《水》以及舞蹈《泼水节》等深刻地体现了水在傣族体育文化中的位置。傣族儿女沐浴、戏水、挑水等活动都成为这些傣族体育的组成成分。其次,傣族体育文化中充分体现了水的特性。水作为生命之源,其自身的连绵不断、洒脱飘逸,能容万物而不惊的沉静与柔美的特质被傣族先民们所吸纳、融合,深刻地烙印于他们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之间,更将其表现于传统体育之中。傣族的堆沙、放水灯等项目,敦厚、柔和、富有节奏的变化极赋“水色”,水一样的民族性格在傣族舞蹈中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文化特质历时千年,日益固化,成为傣族文明的重要代表。最后,傣族节日“水性十足”。多数民族体育项目源自生活,兴于节日。在民族节日中,民众欢聚一堂,载歌载舞,竞马剽牛,将内心情感表现于外,形成了丰富多彩的体育形式。傣族也不例外,每年4 月中旬(傣历6月中旬)该村人民欢度泼水节,这是他们最大的节日,节前,曼景罕傣族村民都挑水为佛像洗浴;节日当天,族人都到寺庙旁堆沙、祭祀。仪式结束后,族人载歌载舞,相互泼水祝福。可以说,傣族的节日也是水的节日。
1.2 成熟的稻作文化使得傣族文化母系美学特质显著
西双版纳“早熟”的稻作文明使得傣族女性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西双版纳土壤肥沃,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河流遍布,共有大小河流2 762 条之多。早在2000 年前,傣族先人就开始在此耕种,成为世界上种植水稻最早的民族之一。隋唐时期,文献中就有傣族采用象牛踏耕的记载,后来随着冶金技术的发展和普及,金属耕犁替代了原始技术,到明代傣族农耕已经相当发达。[3]经过一千多年的孕育、发展,傣族形成了较高的稻作生产技术,稻作文明中,栽培与种植是延续种族最为关键的环节。这些技术对体力、勇气等男性特征要求并不高,女性拥有的持久、勤俭与仔细却成为农耕文明不可或缺的品质。这使得傣族女性拥有更强的独立意识,由此形成了傣族男嫁女娶的婚俗习惯。这一习俗的保留也与西双版纳的傣族深居西南一隅受中原传统儒家文化影响较小有关。
在对嘎洒镇曼景罕傣族村调查时发现,该村妇女十分勤劳,独立意识强烈,女性经济独立,没有传统儒家男尊女卑的意识,相反以掌握家庭主权而自豪。傣族的男性从七八岁就要到佛庙学习文化、抄写佛经以及学习打制银器,等到婚嫁年龄则需要到女方家做三年劳役,嫁到女方家时需要丰厚的彩礼,主要有全套银器、香蕉园,随着近年来橡胶树的大量种植,橡胶林也成为嫁妆之一。待嫁入女方家中后,主要任务时看孩子,收拾家务,总体而言,女性在整个家庭中处于主导地位,男性则被戏称为“赔钱货”。
这种“女尊男卑”的意识形态造就了傣族体育的女性气质,表现在很多体育项目中女性居于主导地位。以傣族的传统体育活动端管(又称堕骂管、端麻管)为例,泼水节之前,各村寨未婚女子开始缝制花包。花包为菱形,花布缝制,大小如橘,内填棉子,角坠彩穗,留尺余提绳,便于甩掷。丢包时,男女分列两旁,女青年将花包甩向中意的男青年,男青年接住甩回,以此往复,若未能接住则用礼钱或者鲜花给对方,以示惩罚。几番试探后有意者就会结对丢包,传达情谊。从花包制作到活动的开始均有女性承担,是整个活动的主导者。整个活动轻歌曼舞、嬉笑欢腾,充满着祥和欢愉的氛围。另外,从傣族的孔雀舞、堆沙、放水灯等节庆活动中也主要展示女性的柔美与祥和为主。
1.3 自然宗教与小乘佛教的融合使得傣族文化呈现崇水贵柔的特征
对于西南边陲的西双版纳当地居民而言,受到来自西方的佛教文化的影响显然大过北方的中原文化。对于外来的小乘佛教,傣族人用自己独特的世界观,将小乘佛教进行了适应性改造,将佛教与原始宗教完美地融合于一体。在“升和尚”仪式中,水起到了重要作用,甚至他们认为自己的水神曾拯救过佛教的神。在傣族的传说里,释迩摩尼得道后,受到恶魔“叭满”的攻击面临困境,此时傣族的水神喃妥娜尼引来江水淹没了恶魔。喃妥娜尼由此成为佛祖保护神,在今天傣族的庙里,喃妥娜尼往往与佛祖相伴,成为傣族人崇拜的两大主神。[4]水文化中的柔和、坚韧以及佛教中的求善、转世轮回、不杀生以及万物平等思想虽然没有直接演化成体育活动,但其内在的伦理思想却深深的影响了傣族人的性格与体育文化品行,形成了贵柔,崇水的体育项目。
据笔者观察,傣族体育中尽管有象脚鼓舞那样的动作幅度较大,行为夸张的动作,但总体而言,大多数项目特征以优美多姿、身体轻盈,平缓婀娜为主,如潇洒轻盈的篾帽舞,随风而动的蜡条舞以及协调灵活的鱼舞等都以轻盈、优美、朴实、柔和为主要特征。最具代表性的傣族的孔雀舞更是将柔美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整个舞蹈将孔雀的一举一动融于其中,时而动作舒展,缓慢单一;时而灵活跳跃,节奏多变。通过不同的动作节奏表达不同的情感——或含蓄或奔放,将出巢、飞翔、觅食、嬉戏、开屏等一系列动作栩栩如生的表现出来。这些舞蹈以特有屈伸动律形成的手、脚、身体构成了一幅幅完美的“三道弯”造型,这使得傣族舞蹈既有动态的韵律美,更具静态的造型美。[5]这类舞蹈既是当地民众对“神鸟”孔雀的喜爱和模仿,同时,也是佛教神鸟舞“紧那梨”“紧那罗”在傣族文化中变异、进化的艺术结果。
2 文化孤岛现象:基于文化生态学的基诺族传统体育文化现状考察
基诺族虽散居于傣族之中,两者相邻而居,但基诺族的民族体育却展示出完全不同于傣族的文化风格(见表2)。居于主流的傣族文化之中的基诺族俨然成为独立特行的“异类”,这种异质文化在整个西双版纳民族文化圈内显得如此突兀,却又独具魅力。
表2 基诺族与傣族传统体育项目文化特质比较Table 2 Comparison of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traditional sports between Dai and Jino ethnic groups
2.1 基诺族传统体育崇尚力量
基诺族的传统体育则带有典型的山地民族特点,整个动作以粗犷豪放、刚劲有力、节奏鲜明等为主要特征。[6]以基诺族最具代表性的大鼓舞为例,这个号称“鼓声催生的民族”将自己的精神完全融入于舞蹈之中。每年巴来村的传统节日——特懋克节上都会跳起大鼓舞,整个舞蹈原为男性独舞,后逐渐发展成为集体舞蹈,在众人发出“扯——扯——”的呐喊声中,气氛逐渐热烈,参与者情绪激昂、舞者动作线条粗犷豪放。击鼓者由于击鼓动作需要,双膝动律重拍向下,用马步、交叉横移步、前进碎点步等配合鼓点对着大鼓起舞,两腿随鼓点有弹性地颤动;为实现内心、神灵与鼓的融合,舞者展示出或昂扬向上或虔诚俯身状态,展示出积极进取、热爱生命和顽强不屈的精神风貌。整个舞蹈随着时间推移愈加矫健有力,舞姿更富有神韵,体现舞者生命的律动,体现基诺族群跃动的形象。[7]
2.2 基诺族传统体育“火气十足”
基诺族传统体育中处处烙印着火的痕迹。以该族最具代表的大鼓舞而言,从器皿到形态无一不体现了基诺族对火的崇拜。大鼓是他们民族精神的象征,它是由一棵直径将近1.5 米的大树树干制作而成,长约两米,鼓两端蒙上牛皮,并插上10-20根木棒,象征着太阳,故此又被称为太阳鼓。其次,基诺族最大的节日——“特懋克节”(即“打铁节”)也是因“火”而来的节日。由于基诺族没有自己的文字,该节日的来源已无从考证,“但把人类历史看作一个整体,在地域差异中仍能发现一个共同结构:冶金术的诞生成为改变民族发展方式的转折点。某时,某地——人们迈出了关键一步,了解了金属的性质、性能和加工方法,这是巨大的进步。”[8]基诺族的先人们为了纪念这一事件,进行了盛大的欢庆活动,并一直延续。最后,从整个节日氛围到舞蹈动作也是“热火朝天”。节日当天,巴来村村民们聚集在寨子中央,点燃熊熊篝火。首先进行庄严而隆重的祭祀仪式,接着敲响大鼓,人群沸腾,激情四射,踏着大鼓节奏,跳起大鼓舞。
2.3 基诺族传统体育男性色彩浓厚
基诺族体育中充满着男性气息。从最具代表的大鼓舞来看,无论是仪式还是舞蹈特征均充满了阳刚之气。基诺人以灵物大鼓作为媒介,表达对自然、祖先、灵物的崇拜。最早是由男性独舞,后发展为男性青年参加、专门在后面击鼓的杨斌斌曾提到,最初的大鼓舞首先进行祭祀仪式,由寨老主持仪式。首先摆好祭品(一般是一头猪和两只鸡),祭大鼓,将酒洒在鼓面上,然后,由寨老敲响铓锣,然后把鼓锤传给舞者,舞者只能由寨中男性担当,大鼓舞正式开始,舞蹈过程中要轮流邀请寨中老人起舞,长者须正面击鼓而舞。舞毕将鼓锤交给舞者,舞者邀请下一位老人,以此类推以此展示承接祖辈的恩德。此时的基诺山便充满了欢声笑语,咚、咚、咚的鼓点声震撼山寨。这是基诺山最神圣,也是最喜庆的日子。[9]
3 基诺族传统体育文化孤岛现象成因的文化生态学解读
3.1 气候湿热、地理闭塞以及烟瘴盛行的山地是基诺族火文化形成的自然因素
湿热阴霾的山地密林中,火在基诺族文明中的地位无与伦比。基诺族主要集中在基诺山(又称攸乐山)附近,基诺山位于西双版纳景洪市东,无量山横断山脉余脉的丘陵地带,平均海拔在550m-1 690m之间,属亚热带季风气候,为北热带边缘山区。基诺山川流纵横,附近有小黑江、巴卡河、南星河、莱阳河、南本河等。山峦起伏,主要有茄玛山、亚诺山、巴达山、杰卓山等。年降雨量1 580.5 mm,年平均气温18℃-20℃。自然植被由热带雨林、常绿阔叶林交错分布。特殊的自然环境,塑造了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民族性格。最初的基诺族居住区森林覆盖率高达70%,号称天然的动植物博物馆。然而,在看似环境优美物产丰富的山地对于当地居民而言却并非天堂,甚至可以称为危机四伏:气候湿热,烟瘴甚盛;地形层峦叠嶂,交通不便;生产力水平低、物质生活艰苦,再加上缺乏最起码的医疗保障,云南当时的一个民谣形象地说明了当时条件之恶劣:“要到车佛南,先买棺材板;要到普藤坝,先把老婆嫁。”[10]恶劣的环境使得基诺族人口始终维持在较低水平,截至到新中国成立,基诺族仅有3 800 人。
湿热阴暗的环境使得基诺族对一切光明充满了渴望,特别是对火的迷恋深刻地烙印于民族记忆深处,成为他们精神的图腾——将自己视为太阳之子。据基诺族创世神话《阿嫫腰白》记载,世界上曾有七个太阳,发出炙热的光芒,烧焦了世间万物,遂有创世女神阿嫫腰白发大水淹没了世界,与人类一起赶走了七个太阳。但是没有太阳,天地间一片漆黑,万物不能生长。于是人们祈求:“太阳,请你还是出来照亮大地吧,没有你的光亮,我们就不能种庄稼、打野兽,就不能生活啦!”[11]后来人类重生,人们将太阳重生的日子作为自己的节日。随着基诺族对火的认知、使用和控制,逐渐认识到火对他们生产、生活的重要意义,由此逐渐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火文化,并普遍存在于他们的民族活动、民族节庆之中。在族人意识里,火塘是每个家庭的标志,每个家庭的中心之地[12];基诺族爱情的缘起也始于“尼高卓”的火塘旁;每年的新米节,族人会依据火进行占卜;火还是基诺族驱虫、防兽、制作食物以及农业耕种的主要工具……。按巴来村的老者所言:“咱们的祖先,没有火就活不了,毒虫病害,吃穿住行哪样也离不了火啊!”在他们的价值观中,首先是对影响自身生存的火产生了独特的感情,将之神化为自己的图腾。基诺的太阳鼓是最神圣的祭器和乐器,神灵的化身和村寨的象征。这是基诺族人在生活中极端依赖火有着直接关系。高温湿热的山地需要火祛湿,山地轮耕需要火来完成,同时火的到来改变了基诺族人的生产方式——打铁的出现,让他们有了抗衡自然的武器,在基诺族寨子中均建有铁匠房,铁匠把火的威力转化到铁制生产工具上,极大地促进了基诺族的生产,故而具有铁匠之名的人在基诺族社会中被赋予一定的超自然特性,受人尊敬和崇拜。[13]这些崇火仪式变为节日(“特懋克”节,即打铁节),崇火的意识物化成为太阳鼓,崇火的形象展示出热烈、激昂等特征。
3.2 刀耕火种与狩猎并存的落后生产方式是基诺族传统体育文化男性特征显著的主要原因
刀耕火种与狩猎采集的基诺文明中,男性主导地位显著。解放前,基诺族一直以来采取狩猎采集与刀耕火种并存的古老生产方式。民族史专家杜玉亭曾对巴亚寨进行过调查,他发现该村的山林按惯例分为13 大片,每年砍伐其中的一片,一般耕种一年即丢荒,耕种过程首先用砍刀将划定林地中的树木砍倒,然后放火将其烧成灰烬,最后进行点种,整个过程不施肥,不浇水顺其自然,从耕种到收获只有九道工序。过13 年后这里又长出茂密的森林,又轮到它被砍伐耕种”。[14]基诺族的这种刀耕火种与狩猎采集是原始狩猎采集文化向农耕文化转变的一种过渡型文化。在这种文化中,男性利用体力优势逐渐占据社会主导地位。
另外,铁器出现后(铁刀出现约300 年)愈发巩固了基诺族男性在族群生活中的地位。铁器的出现使得狩猎效率得以极大提高,在狩猎工具上也有改进,如狩猎时腰挎着刀、弓箭而外,可能这时又制造了弩,加之炮制“见血封喉”的毒箭及弯弓、跳签技术的改进,使得男子不仅可以捕杀小动物、中等动物而且可以捕获野象、野牛、老虎等大动物,其经济价值自然与以前不能同日而语。“在未开化者眼里,对于价值或荣誉这一惯常的理解下,……武力是光荣的,因此武力的使用,哪怕是在田野间谋取最下等动物的生命,也是一种光荣业务。生产工作则相对地被认为是可鄙的,丑恶的;在惯常理解下,拿起生产工具从事操作,是有损于壮健男儿的体面的,于是劳动变成了惹人厌恶的业务。”[15]于是,从事生产劳动的妇女则被视为不高贵,甚至是卑贱的代名词,并由此产生了对妇女的许多歧视性的禁忌。妇女出现在有些场合也被视为违反习惯法。[16]由此不难理解,在祭祀太阳神的大鼓舞等传统体育活动中,基诺族的男性基本主导了整个仪式。
3.3 落后与被统治的现实塑造了基诺族传统体育文化中“尚力”的特征
居住于西双版纳坝区的傣族,经济比较发达,社会组织较为完善,制度严密,等级分明。对此,《百夷传》有明确记载:其下称宣慰曰召,犹中国(汉地)主人也;其官属叨孟、昭录、昭纲之类,总率有差。叨孟总统政事,兼领军民,多者总十数万余人,少者不下数万;昭录亦万余人,赏罚皆任其意;昭纲千人;昭百百人;昭哈斯五使人;昭准十人……虽贵为把事、叨孟,见宣慰莫敢仰视。凡有闻对,则膝行以前,三步一拜,退亦如之。[17]经济文化以及社会组织的领先使得傣族在政治上居于统治地位。其他山区民族,如基诺族经济文化水平较低、在政治上居于被统治地位的格局。[18]
这种政治上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使得傣族对自身产生了一种极强的优越感,甚至称山区民族为“卡”(傣语有野蛮的、奴隶之意),将基诺族称为卡诺(野蛮的、奴隶人)。当时的基诺族尚处于原始社会后期,以农村公社的形式存在。农业生产广泛实行公有共耕、伙友共耕、私有共耕的形式,也盛行换工互助,狩猎所获也用原始平均主义的分配原则进行分配。[19]落后的生产力、原始的生产关系以及稀少的人口等因素使得基诺族在与傣族相处一直处于弱势地位,在政治上长期受傣族土司的间接控制。1949 年前,景洪傣族自治区的一切土地、山林、河流均属不同的“召片领”所有。打得的野兽,须把野兽倒毙后接触地面的一半兽肉贡献给领主,捕得了鱼也要送上最大的一条。凡耕种领主土地的农奴、必须缴纳实物地租或劳役地租,不耕种领主土地的成年人,也要“买水吃,买路走,买地住家”[20]。“召片领”每年都派员来收取贡赋,摊派杂役,为了躲避坝区傣族的压榨与统治,处于弱势的基诺族祖祖辈辈在傣族的控制之下不断挣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恩格斯语),他们渴望采用强力的形式摆脱奴役。这种对武力的渴求使得他们从事的体育活动中,充满了渴望、激情、挣扎与尚武。当然,基诺族人在精神上也追求与傣族完全不同的审美形式和价值观,以示对自身民族的认同与自信。
3.4 为挣脱社会控制与自然束缚,基诺族形成了反抗与逃避的文化气质
对恶劣的自然环境的适应与改造以及对傣族社会控制的反抗,使得基诺族体育充满男性特征的尚武精神。同时在反抗不力时必然会选择逃避,随着时间延迟族群记忆往往会将逃避行为合理化,甚至仪式化。逃避文化似乎烙印于基诺族的方方面面。从基诺族诞生的神话中,就是传说基诺族的祖先造了一只大鼓,让玛黑、玛妞两兄妹躲在鼓里躲过洪水,停留于基诺山杰卓繁衍生息。[21]基诺族的先人们被迫选择高地生存,目的是逃离低地帝国打造计划的压迫——奴隶制、征兵、赋税、强迫劳动、传染病和战争。[22-23]同时,他们也选择了逃避的农业、逃避的社会结构以及逃避的文化。然而,在这一过程中,基诺族人并不愿意认可这种逃避行为,甚至选择性失忆,为自己的逃避和被压迫寻找更为合适的借口,如笔者调查的巴来村,从字义上讲,巴来可称为旱谷地寨。但“来”字又有死亡寨之意,而且还有个历史传说。据说基诺族迁到这一接近橄榄坝的低山中种旱谷地时,因不适应炎热的气候,人口死亡很多,几乎遭到绝灭的厄运。[14]这故事反映了巴来基诺族迁居此地时曾居住于临水的坝子,后来被迫迁移至山上(富饶的平原洼地均被傣族占有),为了美化自己这种被迫的逃避行为,将坝子形容成“死亡之地”,他们最终“战胜”了困难,并在临绝境中繁衍生存,发展成为三个寨子。
另外,从基诺族成人礼和婚礼等重大事件时,从族人采取的一些行为也可以窥视出族人的逃避印迹:很多基诺寨子的成年礼堪称独特,可以看作一场秘密的、突然袭击式的逮捕。成人礼时所有人对被戒者严守机密,所有捕捉者事先对其行迹进行缜密研究,在受戒者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将其捕获,然后押入群情鼎沸的会场。这种诡秘的捕捉法使被戒者在仪式中处于惶恐状态,有的当事者虽事过几十年,想起当时场面仍心有余悸。这种将逃避逮捕作为仪式的成人礼在其他民族之中极为少见,深刻反映了基诺族先人已经将如何躲避外族和成功逃脱视为个人一生乃至整个部落的重要本领。最后,这种逃避还体现在基诺族的婚礼之中。在迎亲时,新娘往往会躲避或者逃跑,最后由舅舅携家人将其寻出,交给新郎,舅舅在其中起着担保、监护人的角色。
由此可见,基诺族或出于迁徙,或出于环境压迫等特殊原因,被迫居住于此,即使如此依然受到傣族的“统治”,在强势族群面前,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逼迫来到生活生产环境都比较恶劣的高地,于是选择结构性失忆,而又建构出种种可以接受的原因。[23]在妥协与抗争之中,逐渐形成了完全异于傣族的传统文化——尚力、崇火以及男尊的特征,这些文化特质使得基诺族体育在傣族主流文化映衬下显得如此突兀、激情与绚丽!
4 结语
崇火的基诺族散居于崇水的傣族之中,在强势文化的侵袭下,基诺族并未丧失自身民族特征,反而孕育出了与傣族截然相反的异质文明。抽丝剥茧,不难发现,基诺族——一个由北方迁移而来的“异族”,经过几个世纪的抗争,在傣族居住区内逐渐占据了树茂林深的山地。在适应自然环境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以刀耕火种为主的生产方式,并在抵制优势民族(傣族)的“压迫”中,逐渐形成了自己以火为图腾的文化现象。并在独特的生产方式中,确立和强化了男性主导的体育文化特质,最终形成了完全区别于傣族文化的基诺文化,并在傣族文化区内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孤岛,矗立数百年而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