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诸神出山

［英］梅兹·埃文斯／文 蘑菇精／图

艾略特已记不清妈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奇怪的举动了。

她一直就有些古怪，但那是好的那种古怪——比如在商店周围跳跳舞，或者在街上表演一下倒立之类的。可是现在发生了一些变化。

去年一年的日子过得黯淡无光，先是担忧爷爷和奶奶两人的病情，然后，又为他们的相继去世而悲伤；直到最近几个月，他才真正注意到妈妈的怪异行为。起初都是些不显眼的小事——比如两分钟前还拿着的东西，转眼就弄丢了，要么就是想不起某个人或者某个地方的名字。一开始，艾略特觉得，这些只不过是人在心力交瘁时的头脑短路，属于正常现象。但是很快，类似的记忆错乱变得越来越严重——她常常忘记烤箱中的食物，或者不关浴缸的水龙头。后来有一天，艾略特放学回家后，哪里都找不到妈妈。他沿着小路一直找到村子里，才看见她穿着睡衣站在路中央，一脸的迷茫和困惑，不知道自己家住哪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必须重视起来了——妈妈需要他的帮助。

艾略特独自承担了购物、做饭和其他所有的家务活儿，他自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可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妈妈需要去看医生。妈妈的脑子出了问题，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不过，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医生说妈妈的病已经严重到无法照顾他了，那可怎么办？如果他们要把妈妈带走怎么办？然后那些人又会把她怎么样呢？

艾略特没有别的亲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否还活在人世。艾略特和妈妈一直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关于他爸爸，他只知道两点：当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爸爸把自己的怀表给了他；再有就是爸爸现在不在他身边。艾略特一直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走；每次问起来，妈妈就会难过，说他太小了，说了他也不懂。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总是说，一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艾略特现在不知道那一天是否会到来。再说，他的妈妈和爷爷奶奶一直让他生活得很快乐，比有爸爸在身边还要快乐。他爸爸显然并不在乎他，所以他也不会在乎爸爸。艾略特很快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怀表还在，刚才在外面狂奔时，怀表没有掉出去。

不过，还是现在这样最好。在以前的生活中，一直是妈妈照顾自己，现在该轮到他来照顾妈妈了。只要他能抵挡住别人的干扰，他们母子就能好好地生活，真的。

艾略特打开厨房的壁橱，尽管他完全清楚里面有什么东西。一盒袋茶，一些放了很久的消化饼干，三小听豆子罐头，还有半条面包。掉了瓷的饼干罐装着他们一个星期的花销，他望着罐子里面，数了一下，还剩三镑七十六便士。他把刚才从泼西里-普拉姆太太的提包里“借”来的二十英镑钞票放进罐子，然后又往里面加了一张欠款单，单子上写着应该还谁多少钱。最近，他不得不去“借”很多钱。罐子里有很多欠款单。

爷爷和奶奶从不相信银行，他们的食物大多产自农场，一生的积蓄都装在床底下一个铁盒子里。尽管艾略特精打细算，尽量少花钱，但他知道，钱终究会花光，而他和妈妈能种的青菜只有那么多。这段时间，农场的工人们都离开了，动物也卖掉了——除了贝西，那是一头不中用的奶牛，艾略特把它从小牛犊养到大，现在它住在牧场那头的破牛棚里。

艾略特每天大清早要送一趟报纸，这能挣一点儿钱，可这点儿钱连维持基本的生活都不够，更别提上学所需的昂贵开销了。他想起波尤先生奚落他校服的那些话，心里记着要把唯一的那件衬衫上的扣子补齐了，还要把鞋子擦干净，那双鞋过复活节时就顶脚了。

“晚饭吃烤面包加青豆，妈妈，这样行吗？”他朝着客厅喊道。

“太好了，宝贝，有一段时间没吃这个了。”她开心地回答。

妈妈的健忘症一直让艾略特十分担心。过去三个星期以来，他们每顿晚饭吃的都是烤面包加青豆，如果健忘症让妈妈记不得这事了，也许健忘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艾略特做好晚饭，他俩就依偎在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前，看妈妈每个星期五都要看的烹饪比赛节目。妈妈原来是一个很棒的厨师，她喜欢对那些参赛者的厨艺冷嘲热讽，总是妙语不断地逗得艾略特哈哈大笑。

“我才不会用网球拍子端菜上桌呢！”她冲着电视喊了起来，里面一位女选手正在把一盘阿拉斯加烤鱼端上桌。

可是刚到九点钟，妈妈就在椅子上睡着了——她近来总是瞌睡。艾略特轻轻叫醒她，扶她上楼。他把她的睡衣摆放在床上，走出房间，等她换好衣服，再进来跟她道晚安。

“您要的东西都在吧？”他像往常一样问道，同时帮妈妈把盖在身上的被单掖好。

“我不是有你在吗？”她问道，脸上带着困倦的笑容。

“永远都在。”艾略特悄声说。

“那我还要求什么呢？”妈妈一边轻声地说，一边把他拉到身边抱了一下，“晚安，我的神奇宝贝。”

他待了一会儿，等妈妈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艾略特回到空荡荡的客厅，把吃晚饭用的杯盘都收拾干净，然后蜷坐在安乐椅上。他“咔嗒”一下打开怀表的金盖，看着露出来的指针“嘀嗒嘀嗒”地走过每一秒钟。他不想去睡觉，于是又打开了电视机。这台老掉牙的电视机只能收看四个频道——如果刮风，就只剩三个了。当他看到一部纪录片时，一下子想起来下个星期一波尤先生要考试。艾略特本来想看看咖啡桌上那本还没打开过的历史书，可一转眼却看到了桌边堆得像山一样的账单和信件。水费、煤气费、电费——欠费的单子没完没了，一张比一张吓人。

在这堆东西的最底下，有一封真正吓人的信。这封真正吓人的信是三个星期前寄来的，其他所有账单加起来，都没有这封信让艾略特睡不着觉。当初，妈妈看到电视上的广告承诺说：如果你拥有房产，就可以得到即时贷款；那会儿没人提到会寄来真正吓人的信。当时，寄来的信封里有一张支票——可以支付爷爷的葬礼费用，还有他们建议妈妈额外多借的那一点点；而信里的内容跟广告里的那个人一样和气友善，那人说起“无障碍即时贷款”和“没有压力的月供”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但是，每个月的还款并不是没有压力的。而钱，也不是无障碍就能赚到的。当你还不上贷款时，那个人就不再那么友善了。

“亲爱的琥珀太太，”艾略特这是第一百万遍读这封信了，“我们代表的是‘易捷贷’有限公司。您未能按照还贷要求归还所借的两万英镑，据此，我们已启动程序，将收回威尔特郡小莫特柏瑞镇家园农场的产权。如果在本信所署日期之后的一个月内，我们收到了所欠款项，我们将不会采取进一步的举措。若不能满足上述要求，您的房子将于11月19日（星期五）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