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描”还是“浅尝”?
——评达恩顿《屠猫狂欢》
2020-11-25李超宇
李超宇
《屠猫狂欢》是美国新文化史学派的代表人物罗伯特·达恩顿的重要著作。作者在导言中开宗明义:“本书探讨十八世纪法国的思考方式。”①[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10、15、137-138页。在广大读者的心目中,“十八世纪法国的思考方式”,无疑是启蒙运动的思考方式,但达恩顿偏偏“不按套路出牌”,选取了“偏离人迹杂沓的途径”②[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10、15、137-138页。来展开他的研究。这种另辟蹊径的研究最终会实现怎样的效果,又有何成败得失?本文试图从这个角度入手来评述达恩顿的《屠猫狂欢》。
一
“启蒙运动有漏网之鱼。说到那些未受启蒙的民众,他们的心智世界似乎是一去不返。”③[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10、15、137-138页。《屠猫狂欢》第一章的开头,就试图挑战读者对启蒙思想风靡法国的固有印象,而将一部分民众与启蒙运动切割开来,通过阅读下文可知,这“未受启蒙的民众”指的是广大的法国农民。在第三章中,达恩顿说:“针对主要的思想中心,即省区学术机构所做的大量社会学分析显示,思想家属于贵族、教士、政府官员、医生和律师出身的传统精英,启蒙运动书籍的读者群看来差不多是同一批人。”④[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10、15、137-138页。也就是说,启蒙运动的书籍和思想只不过是在精英圈子里自产自销,这就与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对农民的论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时代思潮已经从四面八方深入到这些粗野人心中;它们通过条条隐蔽的地下渠道进入,在这些狭隘晦暗的处所,采用着各种奇异的形式。”①[法]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172、172-173页。
在主流的历史叙述中,启蒙运动与法国大革命一脉相承,而按照达恩顿的逻辑,未受启蒙的法国农民自然而然就与革命相去甚远了:“只要让对方难堪,主角就心满意足了;他不至于梦想天翻地覆的革命事业。……粗俗的笑料和革命之间是有相当的距离,犹如性格放肆和农民起义难以兜拢。”②[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在达恩顿看来,法国的故事是倾向于“写实、朴拙、黄腔与喜感”③[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的,“农民在幻想的天地中智取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而心满意足”④[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显然是一副精神胜利的、自娱自乐的面貌。但在托克维尔的论述中,达恩顿可能只看到了表层:“从外表上看……农民的风尚、习俗、信仰,仿佛始终如一;他们已被压服,他们照样喜悦”,但是“绝不能轻信法国人在他们最大的痛苦中经常表现出来的轻松愉快;轻松愉快只不过说明法国人相信他们的厄运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自寻开心,不去想它,而绝不是完全忘怀。给这些人打开一条出路吧,让他们摆脱他们似乎不介意的苦难,他们立即会朝那个方面飞快地跑去,势头暴烈,要是你挡住他们的道,他们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就从你的身上踏将过去”⑤[法]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172、172-173页。。
达恩顿没有看到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暗藏的革命的潜能,而在接下来的章节中继续拉开革命与各阶层之间的距离,如第二章对工人屠猫狂欢的解读:“那是一种性与煽动的狂欢文化,在那种文化当中,革命的因子有可能受到象征和隐喻的抑制而不至于蔓延,要不然像1789年那样全面的爆发势所难免。”⑥[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他认为:“这个玩笑必须有节制,不能逾矩;规矩所在意味着旧制度下工人阶级的强悍有其限度。印刷工人认同的是他们的行业,而不是他们的阶级。”⑦[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我们发现,达恩顿对革命可能性的否认,背后其实是对阶级论的质疑。所以在第三章一开头,达恩顿就花了大量的篇幅来论证:“历史学家根本无从找出马克思主义学派所想象的生龙活虎、具备自我意识、促进工业化的阶级。”⑧[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这一观点显然受到了1980年代史学思潮的影响:“1980年代早期,文化史开始挑战社会史的主导地位。弗朗索瓦·傅勒对法国大革命的马克思主义阐释进行了直言不讳的抨击,该抨击横扫整个法国史研究领域。……1989年法国大革命的二百周年纪念标志着傅勒影响的巅峰和马克思主义阐释的低谷。”⑨[美]林·亨特:《法国大革命中的政治、文化和阶级》,汪珍珠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3、1页。“马克思主义阐释理论的批评者坚持认为,是律师和官员,而不是商人和制造商——马克思主义理论下的‘资本主义的资产阶级’——领导了革命。”⑩[美]林·亨特:《法国大革命中的政治、文化和阶级》,汪珍珠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3、1页。在新文化史的大旗之下,达恩顿在《屠猫狂欢》的导言中更加明确地表示了对马克思主义学派的反动:“本书没有提供典型的案例研究,因为我不相信有所谓典型的农民或具有代表性的资产阶级这样的事。”[11][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然而“法国农民”这样的集合名词还是贯穿在第一章的始终,达恩顿在第三章集中探讨一个资产阶级分子,背后的意图也无非是以他提出的典型来取代马克思意义下的典型。达恩顿树立的这位新典型:“没有杀气腾腾。相反地,他赞扬政府的善意和公平……我们的这个资产阶级分子在区分社会等级时,不把贵族的身份当作一回事,却把社会等级之分当作是自然的社会组织。”[12][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与他相仿的是在第四章同样以集合名词的方式出现的“法国文人”:“十八世纪中叶的文人或许不安分,要说是革命却言重了。他们当中的多数人挣扎奋斗,只不过是希望在《法国信使》上读到跟自己有关的评论,或闯进法兰西喜剧院,或挤进法兰西学院。”[13][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7、68、78、122、125、137、10、157、190页。当然,还有第一章中那些幻想着依靠智谋、机巧甚至骗术步步高升,或是娶到公主的法国农民,他们和文人一样,都渴望向上爬,那是因为在他们内心中都默许了等级制度的合理性,达恩顿一针见血地指出:“骗徒只在既有的体系内发生作用,把弱点转为优势,因此到最后还是肯定那个体系。”①[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9、169页。
应该说,达恩顿道出了某种事实,毕竟在过去的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社会,认同现行等级制度的人都占多数,多数人的奋斗也只是为了追求个人利益,为了能在现行体制中爬得更高一点,而并没有试图去变革现行体制。在托克维尔看来,这正是专制社会的产物:“每个人都苦心焦虑,生怕地位下降,并拼命向上爬……这种感情轻而易举地散布在所有阶级之中,甚至深入到一向与此无缘的阶级中……专制制度从本质上却支持和助长这种感情。”②[法]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35、9页。但与达恩顿不同的是,托克维尔的目的是要“通过历史来揭示法国大革命如何从旧制度产生”③[法]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35、9页。,而达恩顿却在发现了人们对旧制度的自觉认同后就止步不前,那么他得出这种肤浅的结论也就不会令读者感到意外了:“对于现实的认知,它塑造了现实本身,而且即将形塑随后百年的法国历史,那一百年不只是马克思而且是巴尔扎克的世纪。”④[美]罗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9、169页。也即,达恩顿把自己概括出的贵族化的、认同现行体制的典型视为巴尔扎克式的典型,以此来与马克思定义下的有革命性的新兴的工业资产阶级抗衡。但熟悉马克思主义基本思想的人都知道,马克思、恩格斯一直对巴尔扎克表示高度赞赏,他们从未否认过巴尔扎克式典型的存在,而且很明确地指出:“巴尔扎克在政治上是一个正统派;他的伟大的作品是对上流社会必然崩溃的一曲无尽的挽歌;他的全部同情都在注定要灭亡的那个阶级方面。但是,尽管如此,当他让他所深切同情的那些贵族男女行动的时候,他的嘲笑是空前尖刻的,他的讽刺是空前辛辣的。而他经常毫不掩饰加以赞赏的人物,却正是他政治上的死对头,……这些人在那时的确是代表人民群众的。这样,巴尔扎克就不得不违反自己的阶级同情和政治偏见;他看到了他心爱的贵族们灭亡的必然性,从而把他们描写成不配有更好命运的人;他在当时唯一能找到未来的真正的人的地方看到了这样的人。”⑤[德]恩格斯:《致玛·哈克奈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42页。可见,达恩顿在表层现象上止步不前,他发现了巴尔扎克集中描写的那一类贵族和贵族化的人物,但并没有发现巴尔扎克对他们的嘲笑和讽刺,更没有由此预见到贵族灭亡的必然性。
达恩顿试图挑战马克思主义,但只够到了马克思主义描述现象的层面,甚至仅仅是某一部分的现象。就达恩顿在第一章提出的法国农民形象,虽然无法解释农民投身大革命的原因,但尚可部分解释大革命之后出现的反复,比如旧制度为何死灰复燃,农民为何需要一个皇帝。只是,就这个问题,早在达恩顿之前的一百年,马克思已经给出了一个更加深刻、全面,更有说服力的答案:“由于各个小农彼此间只存在有地域的联系,由于他们利益的同一性并不使他们彼此间形成任何的共同关系……所以他们就没有形成一个阶级。因此,他们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来保护自己的阶级利益……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权力,这种权力保护他们不受其他阶级侵犯,并从上面赐给他们雨水和阳光。……波拿巴王朝所代表的不是革命的农民,而是保守的农民;不是力求摆脱由小块土地所决定的社会生存条件的农民,而是想巩固这些条件和这种小块土地的农民;不是力求联合城市并以自己的力量去推翻旧制度的农村居民,而是愚蠢地拘守这个旧制度并期待帝国的幽灵来拯救他们和他们的小块土地,并赐给他们以特权地位的农村居民。”⑥[德]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217-218页。马克思不仅说明了法国农民的保守性,对等级的默许,对特权的迷恋——这是达恩顿论述的终点;更说明了在这一类农民之外,另有一部分农民是有革命性的,他们试图联合城市以推翻旧制度。这样一来,达恩顿的结论可以完全被马克思主义覆盖,没有任何新意可言。
然而,达恩顿却颇自负地认为:“辩证唯物主义没有什么可称道之处,它在今天能够给我们提供的东西微不足道。它是一种总体性的历史哲学,至少就我本人对过去的研读而论是站不住脚的。”①[英]玛丽亚·露西娅·帕拉蕾丝—伯克编:《新史学:自白与对话》,彭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08、216页。如果达恩顿真的不带偏见地阅读过马克思的著作,相信他不会产生这种夜郎自大的看法。马克思主义固然是“一种总体性的历史哲学”,但马克思对诸多历史细节的把握和分析,同样远在达恩顿之上。
二
新文化史学家一直热衷于提倡“深描”理论,格尔茨标榜他们的研究“是从超越明显而表面的东西的深描开始,从对于‘到底发生着什么’的一般困惑问题开始”②[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34、38-39、39页。。深受格尔茨影响的达恩顿同样表示自己热衷于“探究事件表现下各种暗流”③[美]罗伯特·达恩顿:《拉莫莱特之吻》,萧知纬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页。。然而,在笔者的“深描”下,达恩顿却处处显得“浅尝辄止”。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在结论上的保守甚至倒退?研究者这样概括西方新文化史学家的追求:“追求‘个人化抒写’,追求对传统史学范式的‘反叛’,刻意背离及消解主流价值,出现了解构‘宏大叙事’、突出特殊个性、关注边缘领域的趋向,甚至出现追求猎奇、专搜特例的倾向。”④李长莉:《“社会文化史”:中国与西方之比较》,引自梁景和主编:《西方新文化史与中国社会文化史的理论与实践——首届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18页。这种“反叛”和“背离”,尤其是对边缘和底层的关注都是非常必要的,但刻意与“宏大叙事”划清界限,则会导致另一种偏执,即认为边缘和底层与重大的历史事件无关,而是有一套自足的谱系。格尔茨意识到了这种危险:“文化分析,在追寻极其深藏的乌龟的过程中,会失去与生活的坚硬表层——人在其中无处不在的政治的和经济的分层实体——的联系,失去与这些实体存在于其上的生物的和物理的必然性的联系,这种危险始终存在。防止这种危险,从而也是防止把文化分析变成一种社会唯美主义的唯一措施,就是首先在这样的实在和这样的必然性上从事这样的分析。”⑤[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34、38-39、39页。尽管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格尔茨颠倒了表层与深层,但他至少没有把文化分析孤立起来,在这个意义上,达恩顿在《启蒙运动的生意》一书中的研究是可以站得住脚的,因为他真正理解了“围绕它们出现的所有的经济和社会利益”,他的结论“可以改变我们对于一般而言的历史而不仅是启蒙运动的观念”⑥[英]玛丽亚·露西娅·帕拉蕾丝—伯克编:《新史学:自白与对话》,彭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08、216页。。在该书第二章中对工人屠猫的分析也切实地做到了“正视社会行为的符号层次——艺术、宗教、意识形态、科学、法律、道德、常识”⑦[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34、38-39、39页。,从而对这一个被“宏大叙事”忽略的角落做出了令读者信服的解释。但对于“革命”这种波及广大人民群众的“宏大叙事”,反复申说人民群众与“革命”无关,那就只能是一种掩耳盗铃的非历史倾向了。达恩顿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回避革命的成因,也绝不可能回避掉革命的事实。更何况,在一个表面上风平浪静的社会里,发现某一阶级的“非革命”表征,实在比探索他们潜藏的“革命”因素要容易得多,达恩顿避重就轻,他的学术热情没有引导他去克服难题,反而让他选择了对表面现象的繁复描写,结果只能把一层薄纸描得满满当当,却始终做不到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格尔茨对此有所辩驳:“解释的人类学的根本使命并不是回答我们那些最深刻的问题,而是使我们得以接近别人——在别的山谷中守护着别的羊群时——所给出的回答。”①[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39页。在新文化史学家看来,最深刻的问题或许已经被解答过了,他们所做的工作只是发掘大量的边缘材料,对它们进行爬梳和解释,以此来丰富读者对历史与世界的认知。但从“爬梳解释”到“丰富认知”的过程很考验研究者的功力,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落入重复劳动的陷阱,如姜涛所言:“在师长们的教诲下,年轻人兴冲冲‘重返历史的现场’,但‘重返’的结果,在呈现更丰富的细节和差异之外,却往往还是落入既有的认识格局。”②姜涛:《“重新研究”的方法和意义》,《读书》2015年第8期。就如牛顿从苹果落地概括出的万有引力定律,某些新文化史学家的工作无非是告诉我们巴厘岛的椰子也会落地,夏威夷的一种奇怪植物的果实也会落地,这些例子对读者而言当然是新奇的,但读后却发现它们并没有对既有的定律有所突破或修正,甚至只说出了既有定律的一半,那么这些貌似新鲜的例子很快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这当然不是新文化史学家的初衷,他们更不会满足于这样一种“查漏补缺”的位置,伯克指出:“早期的文化史学家抱有整体论的雄心。他们喜欢把各种事情联系起来。近来尤其是在美国,有些著名的文化史学家鼓吹,文化的研究方法将成为历史学碎化的补救措施,为‘重新整合美国的史学提供一个可能的基础’。”③[英]彼得·伯克:《什么是文化史》,蔡玉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36页。达恩顿即认为:“观点要系统,不是要考察文化系统的一个方面,而是要重建整体,重建全部的内在关联。”④[英]玛丽亚·露西娅·帕拉蕾丝—伯克编:《新史学:自白与对话》,彭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2、213页。可见他们正是希望通过自己搜寻和爬梳的个案,一点一点地撬动既有的历史认知,最后实现重建“宏大叙事”的野心。达恩顿认为他自己正在研究的书籍史“通向了非常的大的经典问题,比如:为什么1789年法国发生了革命?启蒙运动与革命之间是什么关系?……这种书籍史的研究以其全部的细节和大量的考察最终可以让我们对革命的爆发达到更加丰富的理解”⑤[英]玛丽亚·露西娅·帕拉蕾丝—伯克编:《新史学:自白与对话》,彭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2、213页。。由此可知,达恩顿的研究工作最终还是会回到“革命”这个绕不过去的宏大主题上,我们有理由期待他最新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