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中美主流媒体灾难报道的批评话语分析

沈详策

（浙江工商大学，杭州 310018）

近几十年来人类活动给全球生态环境造成了巨大压力，成为导致气候变化的最主要因素。与此同时，伴随着气候变化的洪水、林火等生态灾难频发，引发全球关注。2019 年8 月22 日，遭受严重火灾的亚马孙森林出现在世界各大新闻媒体的报道中。亚马孙森林与人类生存发展息息相关，公众高度关注当地灾情。对于大众而言，新闻报道是其获取消息的重要渠道，新闻媒体通过相关报道传播灾情的同时，也在塑造公众对相关事件和人物的理解和看法。因此，灾难性新闻报道是值得关注和研究的。

本研究以批评话语分析为理论基础，以语料库语言学为研究方法，对《中国日报》和《华盛顿邮报》关于亚马孙森林火灾的灾难新闻报道中的主题词及其相关信息进行分析，探讨不同新闻媒体对同一灾难事件的话语构建，比较和揭示新闻报道背后的意识形态。

一、相关研究评述以及研究方法介绍

CDA 始于Fairclough，他提出了著名的三维理论框架以探究文本、话语实践、社会实践之间的关系[1]。除此之外，Wodak 采用话语历史分析方法，把所有的背景信息融合起来，分析和解释公众话语中的种族主义思想和偏见[2]。

批评话语分析虽因其跨学科的优势而备受关注，但这一通过语言分析达到社会批判的视角也饱受争议。例如Stubbs 提出了批评话语分析中存在的关于数据、描写和分析的11 个问题，涉及其分析的明晰性、客观性、可靠性和可验证性等[3]。语料库语言学能揭示语言使用中的规律，找出具有显著意义的特征，从而极大拓展批评话语分析的空间。语料库技术和批判话语相结合可以取长补短，是定性与定量研究的有效结合[4]。

近20 年来，越来越多的国外学者将语料库技术与批评话语分析理论相结合进行研究，尤其是针对媒介话语的基于语料库的批评话语分析研究不断涌现。Baker 和McEnery 运用语料库主题词、索引行、搭配分析等方法考察英国媒体对难民的话语建构，他们发现一般新闻媒体和官方新闻媒体对难民表现出不同的情感和态度[5]。Baker 和Vessey 基于语料库对关于伊斯兰极端分子的英文和法语文本进行对比分析，研究表明英法文本在话语构建和语言策略上存在异同点，该研究也为基于语料库的跨语言话语分析提供了新方法[6]。

相较而言，国内的相关研究起步较晚。钱毓芳收集了《太阳报》和《人民日报》在“9·11”前后涉及恐怖主义话语的新闻报道，通过词丛、索引行、搭配网络等分析来研究中英两大报纸对恐怖主义话语的建构[7]。杨娜和吴鹏通过基于语料库的批判话语分析方法揭示了《纽约时报》近三十年来对中国妇女形象的话语构建，表明《纽约时报》对中国妇女的身份构建呈现负面且消极的特征，这是受到西方“人权”“民主”等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8]。邵斌和回志明依据语料库对有关“中国梦”的英文报道进行了批评话语分析。总体上看，大多数西方媒体对于“中国梦”的评价是积极的，但也不乏有一些媒体把它与“军事扩张”相联系，扭曲“中国梦”的形象[9]。

总体来看，基于语料库的批评性话语分析研究不断发展，但以往研究仍然存在不足之处：国内基于语料库对新闻语篇进行批评话语分析的多为政治性新闻语篇，具有较强的意识形态色彩，而相对中立的有关灾难事件新闻报道的批评话语分析较少。

本文基于中国日报官网（http://www.chinadaily.com.cn/）和LexisNexis 新闻数据库(http://www.lexisnexis.com)， 以Amazon rainforest fires, Amazon rainforest fire,Amazon rainforest blaze为检索词，收集了《中国日报》《华盛顿邮报》在2019年8月22日至2019 年11 月4 日期间对此次灾害事件的相关报道，共计45 篇报道，其中《中国日报》25 篇，《华盛顿邮报》20篇。并将收集的文本建成两个亚马孙森林火灾报道专题语料库，分别为《中国日报》亚马孙森林火灾新闻报道语料库（简称CDC语料库）和《华盛顿邮报》亚马孙森林火灾新闻报道语料库(简称WPC 语料库)，语料总量27860。本研究使用Wordsmith Tool 6.0 进行关键词、词丛、型式、索引行等分析来探究中美报道的侧重点以及话语构建的异同[10]。

二、研究结果分析

（一）文本层面

主题词能使研究者快速有效地发现文本中出现频次过高或过低的词汇，帮助其消除偏见，有利于进行更复杂的语言现象分析[11]。以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作为参考语料库，分别得到CDC 和WPC两个主题词表，选取词表中的前20 个词作为观察对象，并以Amazon和climate这两个主题词作为研究切入点进行定性研究。

Firth 曾做出著名论断：由词之结伴可知其义。词语与其共现词之间存在相互期待和相互预见的关系[12]。因此考察媒体对相关报道对象的评价和态度就要关注其周围词语的评价意义。而语料库的索引行功能为观察主题词的周围词语提供了方便。以下将用wordsmith Tool 6.0的共现索引功能分别考察amazon和climate的词丛、搭配、型式和语境，从而阐释媒体的话语建构，揭示其潜在的话语策略和立场态度。

1.Amazon

CDC：利用索引功能得到Amazon其主要词丛—in the Amazon,为深入解读媒体对Amazon一词的话语构建，进一步考察与该词丛共现的词汇或者搭配词，得到相关索引行如下：

图1 in the Amazon 的索引行

在与词丛in the Amazon共现的搭配词当中，fires和wildfires这些表示火的词汇占到绝大部分。

《中国日报》中围绕词丛in the Amazon的话语主要以描写亚马孙森林火灾形势严峻，表现亚马孙森林的重要性以及其他国家对它的关注和帮助，体现出了灾难面前国家间通力合作，共同应对的局面，传递出一种积极的信号。

WPC：考察《华盛顿邮报》词丛in the Amazon及其共现词可知相关搭配同样描写出了亚马孙森林灾情严重的状况。

除此之外，《华盛顿邮报》新闻报道中还出现了其他与词丛in the Amazon共现的搭配词，即deforestation和development。话语韵是一种语言特征，这种特征延伸至线性字符串中的多个单位，话语韵表达说话者的态度[13]。如例①所示，deforestation被illegal加以修饰。巴西总统布索纳罗自上台以来，放松了对亚马孙森林的保护，默许在当地进行毁林开荒活动。因此该例句暗含对布索纳罗忽视环境保护的“指责”。

①The climate pact aims to end illegaldeforestationin the Amazon by 2030.

②The former fringe lawmaker campaigned last year on promises to cut environmental red tape and spurdevelopmentin the Amazon……

③“Bolsonaro，……dismantlin genvironmental protections topave the way fordevelopment in the Amazon.”

通常情况下，development一词多与中性词以及表示积极意义的名词或者动词进行搭配，比如economic、new、promote等，因此能构成积极的话语韵。观察《华盛顿邮报》中相关索引行能发现符合上述情况的例子，例如promote development、expand development。虽然以上相关表达单从搭配的上来说是积极的，但分析其上下文可知其传递出的话语韵则是消极的。

例②中development与spur搭配，但是观察其上文的并列词组cut environmental red tape可得，布索纳罗去年在竞选时承诺去除环保方面的条条框框，以促进亚马孙地区的发展。其政策倾向于将发展置于亚马孙森林的环境保护之上，放松环境保护而为发展铺路。例③中dismantle和pave the way for的使用表达出了对布索纳罗一味重视发展而轻视对亚马孙森林进行保护的指责之意。观察剩余低频的与in the Amazon共现的搭配词以及上下文，发现了同样的对布索纳罗的消极的话语构建。如“An international backlash against Bolsonaro'sallegedly lax environmental oversightin the Amazon……dealing the president his biggest crisis since he took office in January”，Backlash、 allegedly、lax、crisis这些词构建了一个因自己颁布的不当政策导致灾害，继而招致国际谴责，陷入执政危机的总统形象。

2.Climate:

CDC：通过对主题词climate进行共现索引分析可知，climate在CDC 语料库中的最主要搭配词为change。为考察climate change前后的语言型式，揭示话语建构，得到climate change索引行。climate change多与介词against和on共现。

④The fire is just one of thousands currently decimating the Amazon, the world's largest rainforest and a

bulwark against climate change.

⑤The Amazon is the world's largest tropical rainforest and is seen as vital to thefight against climate change……

例④中，decimate一词描写出大火对亚马孙的毁灭性伤害。bulwark的使用表明亚马孙森林对于遏制全球气候变化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如今它却遭受严重的火灾。大火的危害并不局限于亚马孙地区，还与全球气候变化息息相关。这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危机感，警醒人们加强对亚马孙森林的保护。

例⑤中能够发现隐喻这一话语策略，fight against climate change这一隐喻将对抗气候变化比喻为一场战争，表明遏制气候变化是艰难的行动，因而间接体现出亚马孙森林的重要地位。

考察了climate在语料库中的主要搭配后，接下来的索引行分析将聚焦于语料库中只出现过一次或频次很低的climate的相关搭配词以及搭配分析，发现了身份构建话语。

⑥Trump's decision to withdraw the United States from theParis climate accordhas been regarded as a major setback for the global cause.

⑦And even the leader of the United States, afamous disbeliever in climate change, has offered to help deal with them.

例⑥指出特朗普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的是应对气候变化这一全球事业的重大挫折。例⑦采用了指称策略，句中famous disbeliever来指称美国总统，有一种“反讽”的意味，表明特朗普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的消极态度和做法已经为人所知，产生了消极的话语韵。

WPC：Climate在WPC语料库的主要搭配词同为change，against也与climate change共现。考察索引行可知，该语言型式也表现出火灾灾情严峻以及亚马孙森林对于全球生态和气候变化的重要性。

观察其余包含climate change的索引行还发现了围绕布索纳罗的话语描写，进一步强化了in the Amazon所展现的对其消极的身份话语建构。如下索引行所示：

图2 Climate change denial / skeptic 的索引行

《华盛顿邮报》运用了指称策略，使用skeptic、denial指称巴西总统布索纳罗，并用accuse、question、isolate这些带有消极语义的词汇对其加以描写，表明布索纳罗在应对灾情时处理不当，态度怠慢懈怠，其做法对巴西不利，营造了一种消极的话语韵，对其人物形象进行了负面建构。

其余与climate相关的搭配词及所在索引行也体现了同样的身份建构，例如搭配Paris climate accord。

⑧He has backed off pledges to move Brazil's embassy in Israel from Tel Aviv to Jerusalem and to withdraw from theParis climate accord

⑨Bolsonaro, who promised during his campaign to withdraw Brazil from the 2015Paris climate accord,has drawn international criticism for his stewardship of the Amazon

以上例句说明了布索纳罗并未履行巴黎气候协定，甚至有打算退出协定的倾向，这与当今的气候变化行动背道而驰，暗含对他的指责。

（二）社会实践层面

话语的差异与社会实践息息相关，造成这种差异最主要的原因是发展观念、文化背景以及政治立场的不同。

从发展观念和传统价值观上来看，传统发达国家在环境问题方面一直是既得利益者，采取保守与谨慎姿态,它们在社会经济发展中也对环境造成过较大破坏。因此鉴于对环境污染问题拥有的深刻经验和教训，它们的媒体在报道环境问题时对环境风险尤其重视，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类活动可能造成的环境影响都成为其报道的关注对象[14]。同时，美国推崇“个人主义”，在国际事务中经常对其它国家随意发表评论和意见，这种价值观也体现在新闻报道中。因此《华盛顿邮报》多为负面报道，将矛头指向更加重视发展的巴西总统布索纳罗。相比之下，中国作为最大发展中国家，在其发展历程中经历过也正在解决类似于巴西所面临的如何处理好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难题。同时，中国强调“集体主义”，提倡和谐团结，尊重他国利益，在国际事务中不随意对他国进行指摘，因此《中国日报》在报道中更倾向于传达出积极的信号，表现出灾难面前国家间的合作互助。

从政治立场角度看，特朗普自上任以来对中国发展频频阻挠，导致中美关系恶化。同时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缺席G7气候会议等做法与中国承担大国责任、积极参与全球气候与环境治理的行为背道而驰。而《华盛顿邮报》具有左倾政治倾向，支持民主党，自共和党领袖特朗普上台以来它已多次对其政策表示不满，其中不乏对他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的强烈指责。布索纳罗又被称为巴西“特朗普”，在政策、外交方面表现出追随特朗普的姿态。因此这种态度迁移使得《华盛顿邮报》对布索纳罗进行了较为负面的身份建构。

三、结语

本文采取语料库与批评话语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对《中国日报》和《华盛顿邮报》关于亚马孙森林大火的新闻报道进行对比分析。研究发现两家新闻媒体采用不同的话语策略，表现出不同的立场和态度，其意识形态差异是由发展观念，传统价值观以及政治立场所决定的。

全球性事件的新闻报道并不像其本身表现得那样是对事实的真实记录是无偏见的[15]。新闻报道并不仅限于客观描述这一灾难所发生的时间、地点等新闻要素，其报道中还体现了大国关系现状以及全球气候变化等问题，报道的焦点从灾难本身向相关政治人物和政治关系转移。

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不仅仅隐含在政治新闻语篇，相对中立的生态灾害新闻语篇中也隐含着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在当今全球化信息化时代，新闻的传播与获取享有前所未有的便利，然而新闻作为一种信息渠道在服务观众和读者的同时无形之中也在施加控制。读者应该提升对媒体语言的反操控意识，要用批判性思维去看待新闻，透过现象看本质，辩证地看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