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运动场与国家表征
——英国国家体育场的政治学诠释
2020-11-24AlanBairner
Alan Bairner 著
熊 欢2 译
1 体育、场地与政治学
体育社会科学发展至今,其研究视角、形式、内容和议题在不断地拓宽。但我们也应注意到,体育社会科学中的一些议题却被忽视了,体育场即为其中之一。特别是体育场的社会文化意义及其承载的政治权力关系远未得到充分的认识。本文将用英国(The United Kingdom)各地区(英格兰、苏格兰、北爱尔兰、威尔士)“国家体育场”的例子来阐明体育场政治学研究特殊的学术价值。
正如Meades[1]所发现:“我们的生活被形形色色的表演所包围着,而体育场无疑是最显著的表演舞台。”Scraton和Watson[2]也明确地指出:“休闲研究不仅需要认识到休闲空间的复杂性、休闲消费意识给社会成员所带来的‘新’的生活方式,更需要意识到休闲是维持和再生复杂权力关系的场所。”结合Bale和Vertinsky[3]的观点,本文认为作为休闲娱乐的重要场所——体育场,“不仅是一个地理场景(site),更是一种视觉场景(sight)。”关于体育场的研究需要将其置放于特殊的政治文化背景下,采用社会学系统分析以及微观互动的诠释法对其加以了解。城市社会学以及符号互动论为此提供了良好的理论基础。城市社会学研究最早要追溯到20世纪20 年代到30 年代,以Robert E.Park 为代表的芝加哥学派。Park 用生态学的方法将城市比作生物[4]。随后,有大量关于城市的研究引用了这种研究路径。然而,在这些研究中大部分学者强调的是城市的自然发展状态,而忽略了城市规划中经济与政治决策对城市发展的影响。从社会互动的视角,Goffman[5]注意到:“当一个人在无法进行口头交流的情况下想要立即了解对方,那么他们不可避免地会选择其它的沟通方式。其实在很多情况下,沟通不一定需要特定的口头交流。”例如Hannerz[6]认为:“城市交通关系就是陌生人之间的一种会面形式,是大量人群在有限空间内拥挤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如何建立起彼此间的信任,来保证交通的秩序呢?根据Jane Jacobs[7]的观点:“城市街道上行人间的信任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许多发生在人行街道上的身体(直接或间接)接触所形成的。”在城市街道上,我们最有可能与陌生人发生肢体接触。在城市体育场,这种接触可能会更加密切。如果这些是国家级体育场,这种接触的影响将变得更加重要。
本文借鉴了芝加哥学派城市生态学的路径,介绍了英国各地区城市居民围绕体育赛事发生的社会互动,突出了体育场作为城市景观的政治作用和象征地位。更具体地说,本文是想通过对英国各地区主要大型体育场所包涵的政治文化及其国家表征的探讨,试图理解英国不同民族地区的体育运动所折射出的国家认同与政治关系。
2 英国的体育赛事、体育场与国家认同
在很多欧洲国家,国家体育场的概念非常淡漠。诚然,当一座城市被选定为奥运会主办城市时,为此所建造的主体育场将会在一段时间内被看作国家体育场,成为该国的重要政治象征。然而在很多情况下,这种国家象征性却是一种暂时现象,因为在欧洲,国际间的体育赛事会在各国轮流举行,而不会固定在一个国家,如欧洲足球比赛通常会在意大利、西班牙和德国的多个城市轮换举行。但是英国没有一支能代表联合王国(United Kingdom)的“国家队”以及国家足协,而是由4 个构成地区的足协分别代表各自地区参加国际比赛。如果英国有一支联合王国队,那么这支国家队的比赛就可以在4 个地区轮流举行了。当前,在英国,很多人坚信一个国家应该要拥有一座国家体育场。然而从现实的情况来看,能代表联合王国的体育场几乎没有。Jones[8]表示:“英国大型体育场的开发一开始是为了满足国家的需求,尽管每个场馆从未来长期的使用情况来看,也会被专业团队租赁。”例如,为举办英联邦运动会而建的曼彻斯特市体育场(阿提哈德体育场)就被曼城足球俱乐部占用;2012 年伦敦奥林匹克体育场(伦敦体育场),现在由西汉姆联足球俱乐部租用。Jones 的评论暗示了虽然国家体育场满足国家需求的政治性是显著的,然而在英国这个多民族的联合王国中,这些所谓的“国家体育场”所承载的政治意义远多于此。2012 年,英国终于拥有了最新的奥林匹克体育场(现称伦敦体育场)。然而,在何种程度上,伦敦体育场可以被描述为国家体育场呢?这个“国家”体育场到底是英格兰的“国家体育场”,还是英国的“国家体育场”?以下将通过考察英国各地区与体育运动场之间的关系来回答以上问题。
2.1 英格兰的国家体育场
伦敦温布利体育场是英格兰国际足球比赛的“圣殿”。其实最早,至少在最初,建造温布利体育场的最初目的之一是举办1924 年大英帝国展览,满足英国人集会的需要,即“在两个展览季节,举办大规模军乐队、游行和帝国庆典的音乐会。游行分为几个情节,大英帝国的每个国家表演一个节目。”[9]在那时,温布利成为大英帝国展示其软硬实力的重要场所。正如Cohen[10]所描述的:“温布利将目光投向了伦敦以外的地方,并展示了大英帝国覆盖全球的繁盛景观,讲述了大英帝国伟大的地理和历史。"虽然温布利在早期的展览、游行和庆典活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最终,还是通过举办各类大型国际足球赛事,才被人们记住,也才使得“温布利成为英格兰的象征”[9]。1923 年它作为足球场就开放了,并主办了英格兰足总杯决赛(FA Cup),当时出席人数大约是场地所承受人数的两倍,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避免的球场骚乱,导致比赛迟迟无法开球。这时一名骑警乔治·斯科雷(George Scorey)骑着他的白马Billy艰难地将球迷疏导回了看台,比赛才勉强开球。Scorey骑着白马在人群中缓缓穿梭的镜头成了人们对那场比赛最深刻的记忆,甚至超过了比赛本身。Hill 和Varrasi[9]认为:“那个开幕场景使温布利球场成为了国家纪念碑。”之后,1923年到1939 年足总杯决赛继续在温布利举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比赛暂停。从1946 年到2000 年球场翻新为止,温布利球场一直保持着它作为足总杯决赛场地的重要地位。2000 年,伦敦温布利体育场的重建凸显了人们对修建一座国家体育场的“执念”。其实当这项工程正在进行时,国际足球比赛在英国各个城市的重要球场举办,满足了全国各地球迷观看国际赛事的需求;然而,英格兰让足球回归伦敦温布利的想法非常坚定,且将田径跑道纳入新温布利体育场的计划也遭到了拒绝,为的是制造一种这是一座“真正的专用足球体育场”的印象,显然这又与把温布利打造成为国家体育场的想法背道而行。重建后,从2005 年至今足总杯也都在此举行,用足球圣殿来形容它在足球运动的地位毫不过分。尽管如此,这座“真正专业的足球场”还是举办了橄榄球联盟挑战杯决赛,而且主办了越来越多的职业橄榄球大联盟(NFL)赛事[11]。2018 年,英格兰就英足总是否应该将球场出售给富勒姆足球俱乐部和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杰克逊维尔美洲虎队的老板沙希德·汗[3](Shahid Khan)这一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这为美式足球在不久将来驻扎温布利提供了可能性。这个讨论进一步说明在当前社会,一个球场的经济效益和价值有可能超过其象征意义和文化价值[12]。热爱足球人士质疑英足总在4.26 亿英镑的重建债务基本偿还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把温布利这座充满记忆和情感的足球圣殿卖给美国职业橄榄球联盟作为营销基地,而拿这笔钱去建设社区足球设施[13]。庆幸的是在一片质疑和反对声中,出售计划失败,khan 不得不撤回6 亿英镑的报价。
“一个景观最显著的意识形态力量就是那些在公共场所竖立起的纪念碑。”[14]而球场上不朽的记忆也像一座座丰碑一样,见证了温布利作为国家符号的重要地位,至少在英格兰的土地上它拥有这样的地位。温布利最著名的雕像是鲍比·摩尔的雕像。作为队长,鲍比·摩尔于1966 年在世界杯结束时率领英格兰队一举夺冠。当时,英格兰队在此球场踢了所有比赛。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英国足球博物馆却不在温布利,而是在曼彻斯特。除此之外,温布利还矗立着5 位橄榄球联盟最伟大的英格兰球员的雕像——埃里克·阿什顿(Eric Ashton)、比利·波士顿(Billy Boston)、马丁·奥菲亚(Martin Offiah)、亚历克斯·墨菲(Alex Murphy)和格斯·里斯曼(Gus Risman),因为这里每年还举行橄榄球挑战杯决赛。
温布利球场并不是伦敦唯一具有英格兰民族象征意义的体育场,特威克纳姆体育场(Twickenham Stadium)——橄榄球联盟和英格兰国家橄榄球队的主场,也是一个重要的国家体育场。它位于伦敦泰晤士河畔里士满区,专门用于英式橄榄球的比赛。特威克纳姆体育场竣工于1909 年,在经过多次改扩建之后,现在可以容纳多达82 000 观众。尽管由于交通不便,长期存在进出困难的问题,但“在没有一分钱政府资金投入下,过去的亏损却发生了显著的变化”[15]。特威克纳姆拥有世界橄榄球博物馆和一座27 英尺高的铜像,描绘了争界外球的情景。这个铜像并没有显示任何与英格兰国家主义相关的主题,在铜像底座雕刻的是橄榄球的5 个核心价值——团队合作、尊重、享受、纪律、体育人精神。
同样在英格兰,拥有“国家地位”的体育场还有罗德板球场(Lord’s Cricket Ground),它是马利伯恩板球俱乐部(MCC)的所在地,也是英国板球国内赛和国际赛事的主要场地。自1814 年以来,这个体育场就一直作为板球比赛场地。在这里,人们可以找到马利伯恩板球俱乐部博物馆、图书馆和档案馆,以及第一个板球明星W.G.格雷斯的雕像,甚至球场大门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另外两个雕像描述的是两位无名的击球手和投球手,而其他著名的前英格兰板球运动员,包括佩勒姆爵士'普拉姆'华纳,丹尼斯·康普顿和比尔·埃德里希,他们的名字只被记载在球场的看台上。
值得一提的是另一座英格兰体育场——温布尔顿球场(Wimbledon),它一直是全英草地网球和曲棍球俱乐部的所在地。尽管英国最近一次获得温网男单冠军和女单冠军分别要追溯到1936 年的弗雷德·佩里和1977 年的维吉尼亚·韦德,但也抵挡不了这座球场独特的“英格兰气质”。温布尔顿不仅是网球大满贯的4 个场地之一,同罗德球场一样,它比其它体育场更能体现英式风格。在这里你不仅能看到弗雷德·佩里的雕像,也能找到网球博物馆。温布尔顿不仅充满了浓郁的英式气息,也是世界网球的圣地。
2.2 苏格兰的国家体育场
自1903 年格拉斯哥的汉普登公园(Hampden Park)正式开放以来,它就成为了苏格兰一座具有代表性的国家级体育场。因为更大、设施更好,其主要用于足球比赛[4];而规模相对小,坐落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的默里菲尔德(Murrayfield)球场则成为了苏格兰橄榄球联盟队的主场。汉普登球场曾经是世界足球比赛的重要场地,可以容纳大量的观众。到了20 世纪90 年代,日渐残旧的设施已经不能满足举办世界大型足球赛的要求,但它仍然是苏格兰最老的一支足球俱乐部女王公园(Queens Park)的主场[16]。这座球场在苏格兰拥有标志性的地位,例如,在1960 年,它主办了欧洲杯决赛(欧洲冠军联赛决赛的前身),有近13 万苏格兰球迷观看了比赛。比赛双方是皇家马德里和法兰克福队。场上唯一的苏格兰人是裁判J.D.莫瓦特先生[17]。到20 世纪末,汉普登球场完成重建。根据国际足联的规则,它更加安全,场地规模要小得多,也不再那么令人生畏了。重建的体育场有一座苏格兰足球博物馆,但是没有任何展示苏格兰足球历史及人物的纪念碑。汉普登曾用于2014 年英联邦运动会,该市有两个更大的足球场,凯尔特公园和伊布罗克斯体育场也用于举办此次运动会。2018 年,汉普登球场作为苏格兰国家足球队主场的角色受到质疑,盘踞于苏格兰首府爱丁堡的默里菲尔德被认为更适合作为苏格兰国家足球队的主场,尽管其在足球界的地位不那么令人信服。根据Jarvie[18]的观点,“苏格兰足球主场不能简单地搬迁,这不仅仅是因为汉普登足球的开展至少可以追溯到1873 年,也不仅仅因为世界上最古老的足球国际组织与汉普登有关联,更不仅仅因为汉普登是格拉斯哥足球故事的一部分”,除了这些历史关联,Jarvie 认为汉普登在足球运动中被公认所拥有的基础、角色和声誉是苏格兰其它体育场所不具备的[18]。的确,除了能为观众提供舒适、方便以及观赛体验以外,没有其它更为充分的理由把苏格兰国家足球队的主场从格拉斯哥搬迁到爱丁堡!最后,在苏格兰足球协会(SFA)同意从女王公园购买该体育场后,苏格兰举办国际性足球赛事的基地还是留在了汉普登球场。虽然接下来汉普登场地的重修使球场更安全,也更符合国际标准,但重建也造成了其苏格兰足球传统文化氛围的流失,因此遭到了很多球迷的批评[19]。
默里菲尔德体育场自1925 年以来一直是苏格兰橄榄球协会的所在地。它于1993 年重新开发,现在正式称为BT默里菲尔德。它目前是苏格兰最大的体育场。场外,有一座比尔·迈凯伦的雕像,他是英国广播公司(BBC)著名的橄榄球评论员,也是苏格兰边境郡热爱橄榄球的土著哈威克人(Hawick)。虽然默里菲尔德体育场进行了大的修缮,但是橄榄球博物馆并没有被替换,在苏格兰橄榄球联盟(SRU)主席的套房里仍然可以找到一些纪念品。汉普登和默里菲尔德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体育比赛之前都会有奏乐仪式,这时候在体育场响起的是苏格兰名曲《苏格兰之花》,而不是英国的国歌《天佑女王》。这个传统弘扬了苏格兰人的民族文化精神,在某种层面也反应出他们的民族认同。
与温布尔顿和罗德体育场所体现的特有英式文化特质一样,在苏格兰,也有一座体现苏格兰特质的国家体育场即圣安德鲁斯老球场(Old Course at St Andrews),这是高尔夫运动的“家乡”。用James Dodson的话说,没有人建造这个球场,如果要算的话,“只有老汤姆·莫里斯(可以说是苏格兰第一位体育名人)对它的形成有所影响。这个球场处处体现了老天对苏格兰的‘偏心’:巨大的双果岭,纵横交错的球道,随风而动的目标线,或者那些目标线根本不存在”[20],这都是典型的苏格兰景观。但具讽刺性的是在这附近,建立的是一所大英帝国高尔夫博物馆,而非苏格兰自己的高尔夫球博物馆。眺望这片场地,除了可以看到第一个开球球座和第十八个果岭站、标志性的皇家古代会所以外,还可以看到这项运动仅有的两个全球管理机构之一的圣安德鲁斯皇家古典高尔夫俱乐部(另一个是美国高尔夫协会)。这片场地除了展现苏格兰特有的自然风景与地理风貌,还书写了苏格兰与英格兰间复杂的政治关联,当然也孕育了此项运动的全球现代管理机构。
2.3 北爱尔兰的国家体育场
在北爱尔兰,国家体育场的情况更为复杂,也需要更多具体而细致的笔墨来进行说明[21]。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族群文化来看,讨论北爱尔兰的国家体育场时,有必要将目光投向英国管辖范围之外的地区,即爱尔兰共和国的影响。长期以来,体育运动在北爱尔兰被公认为一种身份的标志[21]。如何参与体育,如何观看体育运动,如何选择体育场所,是检测他们的国家认同感、社会空间控制度,以及对社区忠诚度的方式[22]。贝尔法斯特市的体育场,如盖尔运动协会(GAA)所属的凯斯门特公园(Casement Park)和众多爱尔兰联赛足球场,如温莎公园、椭圆形球场(Oval)、海景球场(Seaview)和孤独球场(Solitude)等都是贝尔法斯特文化景观的重要铭文[23]。尽管在足球场上,球队成员的组成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但大多数观看比赛的球迷,他们的社会成分、文化水平、眼界和价值观基本上没有变化,而球迷的文化短视成为了该地区社区间冲突的基础[24]。在北爱尔兰,参加体育比赛往往会表明,至少会暗示其政治倾向。
在爱尔兰全岛,盖尔运动(Gaelic Games)、橄榄球(Rugby)和英式足球(football)是最流行的运动。盖尔运动被认为是最代表爱尔兰的民族运动,代表项目有盖尔式足球(Gaelic football)和板棍球(hurling)。爱尔兰橄榄球在宗教文化认同方面则更具包容性;而从纯粹的运动角度来看,英式足球是爱尔兰整个岛屿(包括北爱和爱尔兰共和国)的国球。都柏林的克罗克公园(Croke Park)是大型盖尔运动的主赛场,而都柏林的英杰华体育场(Aviva Stadium)是全爱尔兰国家橄榄球联盟队和爱尔兰共和国足球队的主场。因此,很多人认为北爱尔兰就不需要再为这些运动比赛修一个国家体育场了。[6]
在北爱尔兰国际足球赛中,亲英的北爱尔兰统一党(UUP)更占上风[25]。尽管爱尔兰足球协会(IFA)近年来为了减少北爱尔兰国际足球赛所出现的宗派主义做了大量工作,但成效并不显著。对于部分球迷来说,北爱尔兰的国际站位和政治立场非常重要。而大多数主场足球迷来自新教/北爱统一党[26],因此,主场比赛充满了北爱统一主义的符号和言辞。北爱尔兰可能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但在这样的场合,其国家认同得到了无限的彰显。另一方面,北爱尔兰的橄榄球联盟却是由在全爱尔兰橄榄球联盟管理的。“全爱”橄榄球联盟赛只在康纳赫特(Connacht)、莱因斯特(Leinster)、芒斯特(Munster)和乌尔斯特(Ulster)这4 个省之间进行,其中只有乌尔斯特省是在北爱尔兰,其余3 省都在爱尔兰共和国。北爱尔兰的乌尔斯特队虽然名义上由来自9 个县的队员组成,但是实际上大量的球员只来自于6 个县(还有3 个县在爱尔兰共和国地界内),他们组成了北爱尔兰“国家”橄榄球队。在爱尔兰国际橄榄球联赛的队员中,爱尔兰人的民族身份和亲英主义的政治倾向(北爱统一主义)并存着。盖尔运动协会(GAA)成立于1884 年,旨在保护爱尔兰传统运动和消遣活动,以对抗来自大英帝国体育文化的入侵。从很多方面来看,它代表着一种国家身份和民族共同体。这个协会是建立在整个爱尔兰岛的基础上,各个省政府会自己管理本省内的体育活动,协会主要是促进省际间的比赛(北爱的乌尔斯特省中有9 个县参与),GAA 比赛对于爱尔兰各地区和俱乐部来说是第二重要的比赛。虽然比赛竞争激烈,但比赛也传达了人们对爱尔兰传统文化的热爱、理解和共识。
这一切与北爱尔兰国家体育场的建设有什么紧密的关联呢?2001 年10 月,北爱议会下的文化、艺术和休闲部成立了一个顾问团(作者是其成员),负责审议北爱尔兰足球协会的事宜以及协会未来的发展[27]。在一系列调查研究后,顾问团注意到“北爱尔兰还没有一座体育场能举办世界级的足球比赛。”[28]因此,顾问团建议在北爱尔兰地区建一座大型体育场以满足举办世界级体育比赛的需求,比如举办欧洲杯比赛和一些重要的国内比赛(如爱尔兰杯决赛)。顾问团也有意识地表达了北爱尔兰需要一所自己的国家体育场的看法[28]。虽然北爱尔兰体育部于1999 年就成立了国家体育场建设工作小组,但是建设工作毫无进展。所以,顾问团敦促“政府和体育管理部门需要采取行动尽快结束体育场建设工作的不确定性,为国家体育场的建设工作做出承诺。”[28]。在讨论过程中,其中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计划所建造的这座体育场除了足球比赛以外,是否需要承担举办其它体育盛会的功能。除此之外,还遇到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北爱尔兰是不是一个合法的“国家”。从足球比赛传统来看,因为北爱尔兰足球协会是被国际足联所承认的组织,因此可以至少把它叫做“国家”足球体育场。然而,橄榄球运动和盖尔运动会背景下所谓的“国家”则是指爱尔兰(民族)。虽然如此,顾问团还是建议这个新的体育场可以举办橄榄球联赛和盖尔运动会,因为去除一些其它顾虑,至少在文化认同上,橄榄球联赛和盖尔运动会是拥抱整个爱尔兰民族文化的,而非狭隘的北爱统一主义。
还有一个要解决的具体问题就是HM迷宫监狱(HM Prison Maze)旧址是否适合建造这座国家体育场。在北爱尔兰多年的族群冲突中,准军事囚犯被监禁在这所监狱中。1981 年,10 名共和军囚犯为了迫使政府把他们当作政治犯而绝食抗议,结果因绝食死亡。由于迷宫监狱无论在象征意义上还是事实上都是北爱尔兰冲突的中心,因此,一些人认为将其选址为国家体育场,可以作为北爱尔兰和解精神的见证。但另一方面,有些人也表示担忧,与其它北爱尔兰文化遗址和著名景点一样,这座体育馆有可能成为北爱尔兰单方面的象征,更可能会成为北爱“统一党”(Unionists)而非“民族党”(Nationalists)的阵地(从阶层来看,统一党通常是北爱的工人阶层组成,民族党通常是中产阶层),而被认为不适合举办像爱尔兰橄榄球联赛和盖尔运动会这样涵盖爱尔兰共和国地区的民族运动会。GAA 和爱尔兰橄榄球联合会(IRFU)在爱尔兰共和国的首府都柏林已经有了自己的国家体育场,这座新体育场的建立不可避免地会带来其它的政治意涵。解决这些困难的办法似乎显而易见——建立一支全爱尔兰足球队,既在都柏林也在贝尔法斯特比赛,就像复制许多欧洲国家所熟悉的模式。但是,鉴于英国脱欧的决定加剧了地区的政治敏感性,又会带来新的争论。
2.4 威尔士的国家体育场
威尔士体育场的情况比较不同,但不复杂。在21 世纪前,威尔士橄榄球国际比赛在卡迪夫阿姆斯公园(Cardiff Arms Park)举行;足球国际比赛在其它不同场地举行,这包括雷克斯汉姆(Wrexham)、卡迪夫(Cardiff)和斯旺西(Swansea)。1999 年,卡迪夫普林斯佩里特(Principality)体育场建成,成为威尔士国家足球队和橄榄球队的主场,也是卡迪夫市的标志。最近几年,国家足球队也在斯旺西和卡迪夫新城比赛。
根据Jones[29]的研究,威尔士首府卡迪夫(Cardiff)后来成为英国大都市的主要代表。这些大都市的共同特点就是将体育和相关基础设施的建设确定为经济增长和城市复兴的重要推动力。卡迪夫最具标志性的项目就是普林斯佩里特体育场,一开始又被叫做是千年体育场(Millennium Stadium),1999年主办了橄榄球世界杯。它在1996 年至1999年之间大约用时30 个月建成,耗资1.3 亿英镑。除了进行国家足球队和橄榄球队的比赛,千年体育场还在21 世纪初主办过许多高规格的英格兰俱乐部足球比赛,当时温布利体育场还在重建中。正如Harris[30]所说,“千年体育场是威尔士大都市化的标志。”它无疑也是一座国家体育场,并进一步区分了首府与其它地区的政治地位。但非常有意思的是,虽然威尔士培养了众多优秀的世界级的橄榄球运动员和足球运动员,但是普林斯佩里特体育场只有一个人物雕像,即塔斯克·沃特金斯爵士(Sir Tasker Watkins)。他是联合王国副首席大法官,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的持有人(十字勋章这是英国在面对敌人时英勇无畏的最高奖项)。沃特金斯还是一名体育官员,1993 年至2004 年担任威尔士橄榄球联盟主席。
3 英国国家体育场及其国家表征
根据Anderson[31]的说法,国家是被想象建构起来的,“因为即使是在一个最小的国家,其成员也不会认识他们中的大多数同胞,遇见他们,听说他们。在他们脑海里民族国家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虽然,人们不一定能够认识所有的同胞,但是在城市这个特定的环境中,成员之间还是会有着各种不同形式的交流[5],至少“有在街道上与人擦肩而过的经历”[7]。根据前部分的陈述,体育运动、国家认同以及民族主义之间在英国有着怎样的内在关联呢?首先,它们告诉我们在英联合王国(The United Kingdom)内,建立一个所谓的国家体育场是不可能的,因为它的各个地区(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都有自己的标志性的体育场,这些体育场发挥着国家体育场的功能。其次,这些例子告诉我们,英国各个地区体育场间有很强的竞争性,这些竞争关系也反映出英国内部各民族间的分化,在某些时候这些民族分化也与社会阶级差异相关联。
在英格兰地区,重建温布利的决定意味着国家足球/橄榄球场将留在英格兰的东南部,而不是搬到中部或北部。虽然来自中北部橄榄球迷会享受一年一次来首都伦敦观看挑战杯决赛的旅程,但是很多来自英格兰中北部的足球迷却非常不满,因为现在不仅观看足协杯决赛需要到伦敦,连看半决赛或者季后赛也需要去伦敦,当然这也包括观看国家队的比赛,意味着他们要在交通上花更多的金钱和时间。这种地理位置的局限性在一定程度上使人们开始对温布利作为国家体育场的地位产生了质疑。除此之外,如果一个体育场只用于一种体育比赛也可以被定义为国家体育场的话,伦敦的另外3个主要的体育场——特威克纳姆橄榄球场、罗德板球场、温布尔顿网球场也应该拥有像温布利一样的国家地位。其实这4 座体育场都能展现独特的英格兰文化传统和运动气质,反映出英式特质的不同方面。
在苏格兰,关于汉普登是否能继续成为国际足球赛事的主要场地是争论的核心。有些人认为,这个争论的提出本身就是对格拉斯哥作为苏格兰足球城市卓越地位的挑战。还有一种争论是关于足球运动所代表的社会阶级。通常人们会认为参与足球运动更多的是工人阶层以及民族主义者。小说家Eric Linklater[32]认为“在苏格兰橄榄球-足球的阶级区分就是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的区分,这其实不利于苏格兰国民共同体的构建。”这种观点低估了在苏格兰与英格兰边界地区有大量橄榄球联盟跨阶层的支持者。值得注意的是在苏格兰独立公投中,苏格兰边界地区以及爱丁堡投了反对(独立)票,而格拉斯哥和邓迪(Dundee)市却是独立派的阵营,而这两座城市恰恰是苏格兰足球运动的重地,这是否意味着足球与橄榄球也成为苏格兰独立派与统一派的区分呢?
国家体育场无疑也反应了北爱尔兰的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它还告诉我们不同运动在国家身份上会表现出不同立场。对足球运动来说,北爱尔兰被公认为一个所谓独立政治实体;但是对橄榄球联盟和盖尔运动会来说,由于与爱尔兰的边界自由,都柏林体育场则成为其共享的、跨界的体育景观。橄榄球和盖尔运动传达出更多的是爱尔兰民族身份和认同,而足球则传递出北爱尔兰作为联合王国中的一个政治实体与爱尔兰共和国的身份界限。
最后,正如前面所暗示的,普林斯佩里特体育场也可能象征着卡迪夫市和威尔士其它地区之间的差异——威尔士的乡村、说威尔士语地区、后工业山谷,以及威尔士东北部,其距离更靠近英国城市利物浦,甚至曼彻斯特。Harris[30]认为:“在后工业时代,橄榄球联盟更能代表威尔士民族。”但他也指出,因为橄榄球主要在南威尔士地区流行,所以把其作为威尔士国民体育运动还是值得商讨。Harris 的观点显然忽视了另外一个事实,即在威尔士最成功的两个足球俱乐部,卡迪夫城市队和斯旺西城市队也坐落在威尔士南部。除此之外,不排除有些威尔士人喜欢橄榄球,一些威尔士人喜欢足球,而更多的人只是喜欢看他们国家队的比赛,无论是足球还是橄榄球。因此,把国家橄榄球队和足球队的比赛都放在普林斯佩里特体育场是合理且重要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它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国家体育场“,或许也是英国唯一配得上这个头衔的体育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