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的外表是儒家,但内心永远是庄子
2020-11-23物道
闻一多说, 每一个中国人的文化上永远留着一个人的烙印,这个人就是庄子。
人们喜欢称孔子为“圣人”,称庄子为“神人”,但在物道君看来, 他既不是圣人, 也不是神人, 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洒脱率性的人。就连美学大师李泽厚也说:“ 中国文人的外表是儒家, 但内心永远是庄子。”
庄子的洒脱, 不是僵死不动的教条, 而是充满诙谐的寓言故事; 不是照葫芦画瓢的苦思, 而是天马行空的想象。他的一生不是一尊目光涣散的冰冷神像,而是有歌有哭有情义,有酒有肉有悲欢。
面对生活:我穷,但我活得真实
庄子出身于一个破落的贵族家庭, 一辈子都很穷, 但他的穷只是不想富有罢了, 宁可待在贫民窟里织草鞋维持生计,也不屑当官。如果他愿意做官,至少也能混个中产,但他偏不。
可清高归清高,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他还是得觍着脸到处借米。有一次, 他去向监河侯借米。监河侯考虑到他的偿还能力,佯装热情地说:“好啊,我马上要去收税,等我收完,一次性借给你三百金!”
庄子一听怒了, 你敢忽悠我, 那好, 我来个高级的忽悠怼回你:“ 昨天我路过这里, 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四下一看, 发现在马车压出来的车辙里面有一条小鲫鱼在跳。我就问它, 在那干什么呢?小鲫鱼说:‘ 我是东海的水官, 现在你要是有一斗一升的水, 就能救我的命。 我说:‘ 好啊, 我正要去吴越,引来西江的水救你。它说:‘你这么说,不如直接去鱼干铺找我好了!”
饭都吃不上了,还忙着当故事大王。庄子的率性,就在于他的人穷志不穷,饿到面黄肌瘦了还在嘴硬。
借不到米, 庄子便钓起了鱼。同样是高人, 人家姜太公钓鱼钓的是周文王; 可庄子钓鱼, 居然真的是在钓鱼, 因为他可是真饿到了前胸贴肚皮。这时恰好楚威王派使者带着重金聘请他为宰相。
可是庄子拿着鱼竿,头也不回地说:“千金高昂,相位尊贵。但你们看到祭祀的牛没? 人们给它披上锦绣, 系上彩带, 何等荣耀, 可那是祭祀的人要把它拉去宰了。拿千金让我去当宰相, 跟这牛有什么区别?”
在庄子眼里, 相位跟吃鱼相比, 吃鱼比较实在。
怪不得他说:“ 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 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
面对朋友:人生得一辩友,足矣!
清代学者胡文英说:“ 庄子眼极冷, 心肠极热。眼冷, 故是非不管; 心肠热, 故悲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未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世人皆以为庄子羽化登仙, 达到了“ 太上忘情” 之境界, 其实他恰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喜则高歌, 悲则痛哭, 才是庄子本色, 只是他比别人更容易看开罢了。
庄子一生朋友极少, 唯有惠子跟他来往频繁, 两人一见面就争论不休, 却又谁也离不开谁。一个穷得响叮当, 一个贵为相国, 偏偏成了最佳“辩友”。如果说惠子对庄子还不够大气,那庄子对惠子绝对是真信义。
有一次, 惠子当上梁国宰相, 庄子好心好意去看他, 惠子不知从哪听了谣言, 说庄子来抢他的位置, 立刻紧张起来, 下令搜捕庄子,闹腾三天三夜还没找到。
庄子知道后便主动送上门,不等惠子开口,先揶揄了几句:“ 南方有一种鸟叫做鹓鶵, 从南海飞往北海, 不是梧桐它不栖, 不是饱满的果实它不吃,不是甘甜的泉水它不喝。有一天,一只鹞鹰得了一只死老鼠,正好鹓鶵飞过上空,这鹞鹰紧张极了, 以为鹓鶵要来跟它抢食, 对鹓鶵叫道:‘ 吓! 走开! 今天你要拿梁国相位来‘ 吓 我吗?” 听完庄子的这番话, 惠子惭愧不已。
庄子妻死, 鼓盆而歌, 惠子责问:“ 你不哭就罢了, 还鼓盆而歌。” 庄子说:“ 刚开始我也痛哭过, 后来想到四时有序, 生死由命,她已偃然自在地躺在天地之间, 所以不必再嗷嗷痛哭。”
其实, 庄子与惠子友谊的基础是辩论。他们都把彼此视为生命中为数不多且不容小觑的论辩对手, 在有趣的辩论里, 时常感到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慰。
面對自己:大梦谁先觉,吾愿为蝴蝶
庄子说:“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当人在梦中, 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只有真正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生不过一场大梦。
作为人生大梦的先觉者, 庄子并没有太多伤感, 反倒常常做起大梦来, 梦想自己是鲲,渴望自己是鹏。有一次突然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翩翩飞于花丛中。
可是醒过来时又发觉自己仍是庄子。分不清究竟是庄子梦为蝴蝶, 还是蝴蝶梦为庄子。但庄子化蝶, 从喧嚣的人生走向逍遥之境, 是幸运的;而蝴蝶梦为庄子,却是蝴蝶的悲哀。
既然人生是一场大梦, 庄子也早看淡了生死。所以在他将死的时候, 门人弟子们考虑到老师一生清贫, 打算厚葬。庄子却说:“ 我把天地当成棺椁, 把日月看成碧玉, 把星辰看成珠玑, 把万物看成是陪葬, 难倒这些东西安葬我还不够吗?”
庄子的洒脱是,死,便把万物当作陪葬;活,便心游天地,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所以庄子独自一个人的时候, 面对的是自己, 自己也是一片天地,独享一个人的清欢。
其实, 一个人的清欢, 与物质利益无关,而是活出生命中的至情至性; 它是一种心灵的修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得意忘言。
明明身在战争不断的战国时代, 却不像墨子苦哈哈地搞和平演讲, 也不像孟子气呼呼地泼妇骂街, 更不学鬼谷子隐于山林, 而是混迹人间,钓鱼只为果腹,观鱼知鱼之乐,借粮不成,也可以自足快乐。
能把自己活成万物,又把天地当成自己的,古今中外,也只有庄子了。
庄子之真,精诚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