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濒危语言蔡家话动词研究

张永斌

（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人文学院，贵州 毕节 551700）

动词是对人或事物的动作行为、思维活动、存在、判断以及对社会发展变化进行描写的词类，是构成句子的强制性的句子成分（即是一个句子最重要的成分），具有特定的功能和作用。分散居住于黔西北、滇东北偏僻山区的部分蔡家人使用的蔡家话，是中国新发现濒危语言，属于分析语，“很可能是一种带有少数民族语言底层的汉语方言”[1]，其动词系统中，单音节语素占支配地位，根据调查资料显示，蔡家话词汇中，除固有词以外，有大量来自汉语的借词，也有来自周边少数民族语言层次的同源词，这就使得蔡家话既有汉语普通话的一些固有特点，又有其独具特色之处。薄文泽将蔡家话动词分为行为动词、存在动词、能愿动词、心理活动动词、判断词五类，并对其语法特点进行了初步归纳和分析。[2]蔡家话动词的语法特点复杂，是其语法体系研究的重点之一。本文依据田野调査及所掌握材料，在对贵州省赫章县兴发乡新营村车洛组蔡家话动词进行分类的基础上，分析动词的主要特征、动词的句法功能以及动词的体貌特征，为蔡家话全面、系统的研究提供基础性材料。

一、蔡家话动词的分类

蔡家话动词，可从及物与否与语法意义两方面进行研究。

（一）根据及物与否分类

按照及物与否，可将蔡家话动词分为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两类。

1.及物动词

及物动词是指后面跟动作承受的客体（即宾语）的动词。例如：

2.不及物动词

不及物动词是指后面不跟宾语的动词。例如：

蔡家话中许多动词既可以用作及物动词，又可以用作不及物动词。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的区别体现在是否带宾语上，在动词本身的形式上没有任何差异。动词如果在句子中带宾语，就是及物动词，反之则是不及物动词。

（二）根据语法意义分类

根据动词所表示的语法意义和语法功能，可将蔡家话动词分为动作动词、心理动词、存现动词及领有动词、判断动词、使令动词、能愿动词等。

1.动作动词

动作动词是表示动作行为的动词。动作行为发出的主体或动作承受的客体在空间上会发生一定的位移或在状态上会发生一定的变化。例如：

2.心理动词

心理动词是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用于有生命形式的个体表达心理活动。例如：

上例中，有部分词借自当地汉语方言。如kho33lian31“可怜”、xui31“后悔”、xen24“恨”等。

3.存现动词和领有动词

存现动词表示人或事物存在于特定空间或时间，领有动词表示人或事物的领有关系。蔡家话常用的存现动词和领有动词是ɣan31“在；有”。例如：

这里有野猪，没有麂子。

我有一双皮鞋，没有袜子。

4.判断动词

判断动词是对人或事物以及某一命题做出判断的动词。蔡家话常用的判断动词是sɿ33“是”（借自当地汉语方言）。例如：

我是这个村子的人。

今天真是好日子。

5.使令动词

使令动词构成致使结构，其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是由外力致使实现的。蔡家话中的使令动词有tɕhin55“请”、me33“催”、ma31/a31“拿”、sɿ55/zaŋ31du33“让；叫；给”等。有的使令动词除了有致使义外，还具有其他词汇的综合意义。例如：

快点！请他来吃饭。

妈妈催你快点回去吃饭。

昨天狗把猫咬死了。

这里有几只羊？让我数一数。

值得注意的是，蔡家话中的此类格式又是一般所谓的兼语句，句中的使令对象大都处在“兼语”的位置上。

6.能愿动词

能愿动词表示可能、意愿、意图等主观意志，也叫助动词。蔡家话中的能愿动词有niɔ³¹“要（你要听话）”、tɕhi⁵⁵kha⁵⁵“愿意”、kan³³“敢于”、təu³³“能”、khan⁵⁵“肯”、ti³³“会（会讲）”、ka³³san³³“甘心”等，其中大多借用当地汉语方言。在语法功能上，能愿动词后面必须跟动词性宾语，不能单独充当谓语。例如：

大家都要劳动，不能白吃。

他不愿意说。

你肯嫁给他吗？我肯（嫁给他）。

你敢不敢去？敢。

我不会唱歌，你会吗？

7.趋向动词

趋向动词表示方位、趋向等概念，通常与指示代词、方位名词等组合来表达动作、行为所处的不同位置或不同趋向。

（1）趋向动词的分类

蔡家话的趋向动词可分为单纯趋向动词和复合趋向动词两类。其中单纯趋向动词有ɣɯ³¹“来”、kue³³“去”、pei⁵⁵“回”、dza³¹“上（上山）”、die³¹“下（下山）”、li³³“进”、tshei⁵⁵“出”、du³³/ʑa³¹“过”等。例如：

他刚刚来，又走了。

你真的去吗？

哥哥上山打鸟，弟弟下河捕鱼。

复合趋向动词由ɣɯ³¹“来”、kue³³“去”分别与其他单纯趋向动词组合而成，如pei⁵⁵ɣɯ³¹“回来”、pei⁵⁵kue³³“回去”、tshei⁵⁵ɣɯ³¹“出来”、tshei⁵⁵kue³³“出去”、dza³¹ɣɯ³¹“上来”、dza³¹kue³³“上去”、li³³ɣɯ³¹“进来”、li³³kue³³“进去”、die³¹ɣɯ³¹“下来”、die³¹kue³³“下去”、du³³ɣɯ³¹“过来”、du³³kue³³“过去”等。例如：

她上街买布回来做衣服。

他们全家都出去了。

树叶纷纷落下来。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2）趋向动词的语法特点

蔡家话的趋向动词有如下语法特点：

A.放在另一个动词后，常用作补语，表示动作的趋向。例如：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洗完衣服就挑水回去。

B.另一个动词后如果带宾语，趋向动词常放在宾语后面。例如：

妈妈叫你快点回家去。

他进屋里去了。

C.有些趋向动词语义已经虚化，如ɣɯ³¹“来”、khɯ⁵⁵“起”、khɯ⁵⁵ɣɯ³¹“起来”、kue³³“去”、ʑa³¹“过”等虚化程度很高，目前已经可以用为体助词。例如：

打鱼的人沿着河边走来。

大姐把篮子提起来。

我只到过这里，没有到过别的地方。

D.复合趋向动词可以单独作谓语，例如：

他们全家都出去了。

你必须在天黑之前回来。

以上是对蔡家话动词的主要分类。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认知上的不同，部分动作在蔡家话中分得较细，而与之相对应的汉语只有一个词。例如：

二、蔡家话动词的句法功能

蔡家话动词在句中的主要功能是作谓语（谓语中心词），还能充当宾语、定语、状语、补语等句法成分。以下对蔡家话动词在句子中的位置及其与其他词类之间的语法关系进行具体描述。

（一）动词能够充当谓语（谓语中心词）

蔡家话中的动词可以单独充当谓语，也可以作谓语中心词，构成动词短语。动词有时可带宾语、双宾语，有时可带补语、兼语，有时是连动结构，有时可受状语修饰等等。例如：

卖菜的人来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他拍了两下手。

他们卖给我们三百斤玉米种子。

大风把村边的树吹断了。

弟弟爬上树去抓鸟。

那种菌子吃不得。

他妈叫他盛一碗粥给弟弟吃。

她上街买布回来做衣服。

（二）动词（动词短语）能够充当主语

熏焙要细心。

锯木头结束了。

犁田要早。

（三）动词（动词短语）能够充当宾语

动词（动词短语）可以充当宾语，句子谓语多为kha⁵⁵“喜欢”、niɔ³¹“要”、dɯ³¹“想”等心理动词。例如：

五岁的孩子爱放鞭炮，十八岁的姑娘爱戴花。

我要上街买一把锄头。

我不太想吃。

（四）动词能够充当补语

大部分常用动词一般不能作补语，能够充当补语的动词一般是表示状态等的一些不及物动词以及趋向动词。例如：

小孩站起来了。

他进屋里去了。

梨子栽种完毕了。

（五）动词能够充当状语

一般动词充当状语，通常放在中心语前面。例如：

病人无精打采地走着。

树叶摇摇摆摆地落下来。

助动词在句中能充当状语，直接修饰动词。例如：

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们大家都应该努力工作。

（六）动词的其他语法功能

1.动词可以受副词修饰

动词可以受表示程度、时间或范围等的副词修饰，这些副词大多置于动词之前。例如：

路太滑，慢点走。

他爸爸常常生病。

但表示程度的hen³³“很，非常”要后置。例如：

那个老汉和他的儿子都很喜欢打猎。

也有个别副词须置于动词后面。例如：

你先走，我赶后来。蔡家话中，动词都能受否定副词pu³³“不”修饰，否定词pu³³置于被否定成分之前。例如：

我不吃猪肉。

一个月以前我还不认识他呢。

动词还可以受部分兼类副词修饰，兼类副词一般置于动词之前。例如：

他不在家，白走（跑）了一趟。

少说话，多做事。

2.动词可以重叠

蔡家话中，动词一般不能重叠，少数动词可以重叠，表示或强调动作或行为的时量短。例如：

拿来给我看看。

咱们出去走走。

表示趋向的动词在对举时可以组成AABB式重叠结构。

人们来来往往的像赶集一样。

他们出出进进的，到齐了没有？

再是，可以用“A+pu³³（不）+A”的形式表示疑问。例如：

一般也能构成“A+名词性宾语+pu33（不）+A”的重叠形式表疑问，宾语则常常放在第一个动词后。例如:

你买不买布？

此外，蔡家话中一部分单音节动词重叠相加，构成ABAC式的四音格结构，表示动作连续、紧凑、反复、频繁或动作用时短暂等含义。例如：

我会飞，而他能叫死叫活（即能任意将动物或人喊死或叫活）……

送来送去，送（饭）送了二年……

3.个别动词可带后附音节

蔡家话中，动词一般不带附加音节，但极少数表示情绪的动词可带后附音节，构成ABB式重叠，即后附音节本身是重叠的，表示动作行为的程度加深，使表达更为生动。其构成方式类似于形容词的生动式。例如：

三、蔡家话动词的体貌形式及特征

蔡家话的动词形态不发达，但有一些表动作过程的时体助词（有的由动词虚化而来，其虚化程度不一，有的还保留原词汇意义，但有的已看不出原词汇意义），它们大多位于动词之后或句末。蔡家话动词的体貌范畴就是通过在动词后加时体助词来表示的。以下介绍蔡家话几种常见的体貌形式及特征。

（一）动词的持续貌

蔡家话中动词的持续貌通过在动词后加xɯ⁵⁵来表示，相当于汉语的“起、着”。持续貌表示某种状态持续存在。例如：

我们养着一只公鸡和两只母鸡。

房子当中放着一张小方桌。

风呼呼地吹着，水哗哗地流着。

病人无精打采地走着。

（二）动词的曾行体（经验体）

蔡家话动词的曾行体（经验体）由动词加ja³¹/kua³³“过（曾）”构成。其中，kua³³可单独作实义动词“过”用，同时可又虚化为曾行体（经验体）助词，表示动作行为曾经发生过。例如：

我两年前见过他一次。

他到过北京，还去过长城。

因为路窄，所以车子过不去。

（三）动词的完成体

完成体表示某个动作行为在过去发生且已经完成，或即将发生并即将完成，强调完成带来的影响，即具有现时相关性。蔡家话动词的完成体在动词后加体助词ha⁵⁵、o³¹表示，常出现在句末，可在其前面加上la³³“都、已经”，强调动作或状态的整体性和彻底性。例如：

全身都汗湿了。

他已经要到了。

我们今年种了二十亩花生。

（四）动词的习惯体、将行体

蔡家话动词的习惯体通过在动词前加niɔ³¹构成，表示经常性、习惯性的动作、状态、意愿。如：

白天要打水给我洗脸，夜晚（要打水）给我洗脚。

每天他都要来看我。

我们每天吃三顿饭。

蔡家话中的将行体由体助词niɔ³¹加动词构成，表示动作即将发生，有时也兼表动作施事者的计划或打算。例如：

我要去看电影。

你将怎么办？

他要到哪里去？

（五）动词的短时体

蔡家话中的短时体由动词加体助词mie³³或ji³1/tshe³¹加动词构成，表示动作持续时间短暂，有时也兼表动作施事者的态度，有试探的意味。例如：

把你的扁担借给我用一下吧！

鸡一啼他就起来了。

天一亮，我们就走。

（六）动词的起始体

动词的起始体强调行为事件的起点，不关注其过程和终极点。蔡家话动词的起始体由动词加体助词ɣɯ³¹构成，该词由表示趋向的动词ɣɯ³¹“来”虚化而来。例如：

砍一株大树来做柱子。

快点拿锄头来！

她上街买布回来做衣服。

（七）动词的终结体

蔡家话中，动词kue³³具有表示动作趋向的“消失”之义，kue³³“去”虚化为体助词后，与具有终极点的动词连用，表示动作行为发生并完成后的一种状态，突出动作行为的终点状态。例如：

他打死了两只老虎。

下了一场大雨，把衣服都淋湿了。

打鱼的人沿着河边走去。

（八）动词的实现体

蔡家话动词的实现体由动词加体助词tu³³、ha⁵⁵、ɣɯ³¹等构成，表示动作或某种状态已经能够实现或达成，所强调的动作的实现是一种主观行为（即可由主观因素控制），多后随名词性短语。例如：

她哥哥娶得一个老婆。

伯父的房子已经修好了。

我喜欢新买的这匹马。

（九）动词的反复体

蔡家话动词反复体的构成形式为：“动词+ji³³+动词+mie³³”、“动词+kue³³（去）+动词+ɣɯ³¹（来）”，还可以直接通过动词的重复使用（动词的重叠形式）来表示，属于进行持续的反复体，即从单一动作看是反复，从整个事件看又是动态动词的进行体或静态动词的持续体。例如：

你想想看。

咱们出去走走。

找来找去才找到。

人们来来往往的像赶集一样。

动词是语法体系研究的重点之一。本文以新发现濒危语言蔡家话动词为研究对象，依据田野调査及所掌握的一手材料，在对蔡家话动词进行分类的基础上，分析其主要特征、句法功能以及体貌特征。从上面的讨论可以看出，蔡家话的动词还有很多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特别是词源问题，尤其是固有动词的词源尚不清楚。通过对语料的研究，我们大体可以看出蔡家话词汇的来源大体有四个层次：母语底层层次、早期的汉语方言层次、晚近的汉语西南官话层次以及蔡家人居住周边的少数民族语言层次。[3]蔡家话动词底层的来源、早期的汉语层次属于哪种汉语方言以及周边的少数民族语言层次是借用还是同源，仍需要进一步研究。当然，蔡家话动词词源问题的研究与其整体词源、历史地位的研究以及对其语言系属的确定是密不可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