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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困境中突围

2020-11-22贺予飞

散文诗 2020年16期
关键词:写诗诗人诗歌

贺予飞

前段时间,王家新老师在清华大学青年诗人工作坊上提到,当下青年诗人的写作处在时代以及校园的某种知识气候下,诗歌比较注重修辞技艺。他引用了诗人策兰的一句话 “只有真实的手才能写真实的诗”来作为警醒。其实,我也曾扪心自问过。从本科到博士毕业再到工作,我都没有走出过校园。作为一个生活经验匮乏,沉浸在网络小说、影视、游戏、二次元世界,热衷于讨论虚拟现实、人工智能、后人类等话题的知识青年,究竟能否写出这种真实意义上的诗?

我从2008年开始写诗,相比我的同龄人,我写诗可能遭遇过更多困境。作为一个科班出身的人,最初的五年时间里,我一直在接受文学史给我建构的诗歌观念。而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我们这个时代与当时语境的差异。中间两年,我才开始大刀阔斧地破除曾经建立的诗歌写作方式,探寻多种转型路径,也收获了一些肯定。近几年,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处理诗歌与生活的关系。一些诗人认为,诗歌是个手艺活,诗歌是一门技艺。我看过一些修辞繁密的校园诗歌,一些纯艺术的、形而上学的诗歌,甚至一些情绪化、呓语式的诗歌,其中当然也不乏佳作。这让我相信了那些诗人的主张。让诗歌变得更艺术化、更复杂化,甚至挑战阅读经验,这当然是一种技法。但我更相信,通往缪斯的道路肯定不止这一条。而且,所有的技法,无疑都需要为诗歌本身服务。

那么,什么样的诗才可以算作一首好诗呢?我认为,可以从写作与阅读这两个方面来审视。其一,从写作准则来看,捷克诗人塞弗尔特曾说: “太讲艺术性,会显得矫揉造作,而另一方面,太讲思想性,又会失于肤浅,与诗无缘。”一首好诗应该是自然的、和谐的整体。内容与形式、艺术与生活并不是两组矛盾体。其二,从阅读感受来说, “一首好诗会让我们的脚后跟都有感觉”。读到它的每一个人都能被其击中,被其触动,而后有所收获。就这一条标准来说,我发现,即使是那些注重修辞的诗歌,优秀之作也并没有脱离生活,脱离内容,而文质俱美,也能激发出共鸣。反倒是,很多跟风学习之作因只学到了形,没有学到神,故而就难免流于浅薄粗陋。

在当下诗歌创作生态中,我们受艺术的裹挟,容易去过度追求形而上之物;受生活的裹挟,容易陷入一种未经过滤的、纯表现而非再现的、纯口水化的表达之中。我们期待复兴传统诗歌的审美理想,却又容易陷入对古典意象与意境的生搬硬套之中;我们希望建立新潮的现代诗歌话语体系,则又意味着将陷入没完没了的语言实验滥觞之中。因此,诗歌想要在困境中实现突围,我认为有以下两方面不容忽视:

一是诗歌必须源于生活,忠于生活。对于作者而言,写诗需要灵感。但是,灵感有没有阻塞的时候?灵感有没有枯竭的时候?这个时候来临时,便需生活来给予无形的动力与支撑。生活,可以触发救活灵感。对于读者来说,读者希望遇到的是一首能够调动他们全身感官与生活经验的诗。一首诗没有生活,就没有代入感。而且,诗歌只有通过对生活的昭示,才可以引领读者去认识社会,认识人生和人心。我们这个社会之所以需要诗人,需要艺术家,是因为我们并不完全了解自己身处的世界,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内心。诗歌创作离不开生活,诗人的笔下便是人间。

实际上,我曾为如何书写生活这件事苦恼过很久。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学校的人,我每天过的几乎都是三点一线式的生活。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样的经历比较单薄。但我一直以来都相信,生活中每一处细微之事,都有其深意。曾有位诗人告诉我: “诗人的每一天都不会白活。”是的,也许,我并不清楚什么东西对一个诗人来说是最重要的,就像生活,多方面都不可以割舍,才造就了现在的这个我。这个我,显然是复杂的,是一言难尽的。无论我身处何处,从事何种工作,它都不会剥夺我个人对生活的感悟能力。

我把写诗当作生活的注脚,也当作我毕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到现在我仍记得,上大一的那会儿在图书馆一本一本抄诗的情景。有时候,一抄就是一下午,蓦然抬头,才发现夕阳已照进窗户,周围自习的同学早已散去,只留下空空的座椅。等我把图书馆仅存的那些老旧的诗集全翻了个遍,才发现,读诗似乎成了我日常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一天不读就像生病一样难受。大学毕业后,中文系曾经写诗的几大才子都不再写诗了,这让我感慨和失落。我喜欢跟朋友和学生们分享诗歌。我曾在学校食堂、在荷花池、在办公室等各种场合给我的好朋友们读过诗。也没有什么特殊缘由,就是突然看到了一首好诗,想读给他们听。如果他们不懂,我就会把我的想法和感触也一股脑说出来。我在课堂上也经常给学生们分享当下诗人的作品,并和他们一起品评。一个学期下来,他们的诗歌鉴赏力都有很大的提升,甚至有好几个学生竟也开始提笔写诗,课后还发诗作给我看。这让我有小小的满足感与成就感。因为,现在的中文系要出一个诗人,实在是太难了。许多学生所受的诗歌教育全部来自课本教材,对诗歌的印象、理念与认知都停留在过去的年代,他们并不了解当下的诗歌创作生态,因此,必须有更多身在当下诗歌场域的人,将他们领进门。

二是诗歌不能止步于生活。美学家潘知常先生常提起里尔克曾写的一句诗: “一棵树长得超出了它自己。”实际上,一切文学艺术创作皆谙此理。它们的作用,就是要让一棵树长得超出它自己。如果这棵树和现实中的树毫无差别,那人们可以去复制它,用相机拍下它,而不必让画家来画它,作家来写它。这个超出的部分,我把她叫做灵魂,叫做远方。正如沈从文先生所写的《边城》,它不仅是一个现实世界的边城,更是人们所希求的一种理想世界与精神家园。写诗也是如此,它不仅要实现对周遭世界、自我世界的探索与确证,还要实现对彼岸世界的叩问与追寻。

对我而言,诗歌是精神宗教,是灵魂的避难所。现实生活里的压力与困境,需要寻找一个排解通道。而诗歌,可以让我学会放下,学会与周遭的世界达成和解。生活中总有些什么东西,让我们不得不低下头来,去服从它的规则与秩序;可是除了生存,生活中一定还有许多东西,它会让我们热泪盈眶,它会让我们明白人之所以为人的要义,它会让我们勇于冒险,懂得敬畏,懂得牺牲,懂得爱……当下所处的时代,恰恰是一个最需要诗歌发挥精神效力的时代。每一个人都需要诗心、诗情、诗意。而诗歌也并不是在远方,而是就在离我们最近的心里。在闲暇时,它能陪伴你;在无助时,它能救赎你。

我很喜欢瑞典的一位诗人特朗斯特罗姆,不单是他的文本,还有他对待诗歌的态度。他惜字如金,平均一年只写两三首诗,四五年才出一本诗集,每本诗集都不超过20首诗。在这个喧嚣的时代,诗人应当是黑夜里仰望星空的人,是甘于孤独寂寞的人。我写诗很慢,有时候在电脑旁坐上一晚,只写出了短短几行字。一首诗写完后,我会隔段时间又拿出来审视、修改,反反复复很多遍。写诗与改诗,都是修炼心性的过程。一个情绪敏感的人,把原本在生活中所积蓄的愤怒、悲伤、焦虑、忐忑等各种心境,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逐渐变得平和与宁静。

也许我们常会惊叹于世界升级迭代的速度,感慨于周遭所处的人与事物之变迁。如何在困境中实现突围?如何在时代洪流中寻辨方向?我相信诗歌,能够如那些星辰一般,给我们指引道路。写诗,是一个不断与自己相遇,寻找自我并坚定自我的过程。今天是五四青年节,不论是弄潮的前浪还是奔涌的后浪,每一个生命都应该有自己所定义的青春,而不被眼前纷繁所迷惑。我们只有真正深入生活的丛林,才能发现那些看起来有多种选择的路实际上别无选择。它指向内心,像是命中注定。尽管崎岖艰难,我们也都会不厌其烦地递交上唯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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