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之雨
2020-11-22贺予飞
贺予飞
放牧雨群
认识你后,我开始喜欢下雨
那些雨点儿挨个舒展着身子,像马一样
奔驰着,驱使我行动
我冲进雨群里,想指挥它们朝我手指的方向
它们却不管不顾地跑着,要把我领向未知的目的地
在这场抗衡中,我们都看到了彼此
因为爱而不知疲倦;因为爱,而战栗的模样
模 仿
一只白鹭在睡莲上,它低着头,又仰头
步伐时快时慢
当它回头凝视我的一刹那
我发现,它在模仿一个苦闷的思考者
被白鹭洞悉心事,我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
伸了伸懒腰,露出照片里惯用的
招牌式笑容,并试图在荷丛中
摆出一副出尘的姿态
它瞥我一眼,飞走了
我等了很久
白鹭都没有再回来。不知是因为
它看穿了我的假装
觉得这个游戏索然无味
还是它无法模仿
一个假面的人
我深陷游戏中,接受指令、发布指令
已成为自觉和本能
我能够迅速地从体内
变出一个面目一新的人
不再将苍鹰放出,把秘密与清流
藏在深渊里
一只白鹭在午后,把湖边踱步的人
击溃。代替她飞的
是周围一平方公里的寂静
松柏之雨
一个人站在松柏树下
如同笼罩在雨中
松柏枝将那些高处悬挂的绿意
纷纷滴进我的血液
这不是普通的雨,它们带着群山的风力
要把我的肉身击落
长久以来,我习惯于
扮演攀登者的角色
追逐不散的云和星辰
所有苦痛皆是馈赠,我如一根松针
置身于风暴中
身体还在向上,灵魂却想要俯身
去抓住那些不断坠落的物质
当深渊成为隐喻
天空也许并不在上方
一个人从树下走出,谈笑风生一如从前模样
内心的雨却未退去
一滴接着一滴
落在空荡的枝头
萝卜的湿度
一群萝卜片晒在土砖墙上
他们还是一群未长大的孩子
流着鼻涕和口水
能轻易从眼眶里淌出眼泪
这是一个母亲最熟悉的湿度
那些晒干了的萝卜已长大
他们奔赴远方
在我小小的家里,母亲并不是特指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餐桌上那罐辣萝卜条
流下了眼泪
如果你摸到一根萝卜滚圆的腰身
感受到相似的命运
如果你独自站在空荡的菜畦前,感到万物辽阔
你就会突然获得,泥土里
那几只跳甲虫的孤独
田野上空荡荡的,但仍有什么被风催促着
你喊出了一串湿漉漉的名字
灵 药
骨架变得越来越柔软
高温给它磨平棱角
一棵树竟长出了一副人的心肠
它准备取走传说中的灵药
把三百岁的年龄
变回三岁
浏阳河畔的风
浏阳河畔散落着一个个芝麻粒大小的人
似乎只需要一阵风,就可以
把他们吹起
落日已不再是我从前认识的模样
它在两幢高楼间
像被一双筷子稳稳地夹住
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在河边
风袭击了他,把他的头发
吹得凌乱不堪
我沿着河岸一路狂奔,像小时候那样
只是再没有人追着我的背影
呼喊我的乳名
美人鱼的传说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
她手掌上的鱼鳞还未褪尽,笑起来
可以看到浪尖上卷起的泡沫
为了融入这个世界,她从大自然和人世中
习得了一套语言谱系
这世上,大概真有美人鱼的存在
她把这些秘密隐藏得很好
听说美人鱼不能在岸上待得太久
遭遇流言的攻击,我担心她会赌气回到大海里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看见她在昏暗的灯光下
小心地拔去脚趾上的鳞片
在东巴秘境
在东巴秘境,一只蝴蝶牵起灯灯的手
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我也曾看到一只蚂蚁,跟她寒暄着打招呼
我还看到过一树不知名的鸟
密密麻麻地歇息在她的上空
对于前世之谜,我们无从探究
而在遇见灯灯之后
我相信人是有前世的
这写满神秘符文的石块下压着秘密
其中包括一只蝴蝶,露出了人的表情
诗人相聚
导航失效,询问失效
在闹市中寻找隐士
需要走错三遍,需要蓦然回首
还需要第六感
不起眼的岔路深处
坐落一家庭院,上楼后
发现都是远道而来的诗人
我把陌生名字和诗句
像鸡蛋一样敲破
试图剥出一张张新鲜的面孔
人们聊云南的好天气,品红酒与松茸酒
相互寒暄客套,没有人出错
没有人格格不入
也没有人谈诗
有人感叹,窗外的枯树不错
可惜人们给它绑上了塑料假花
满树殷红让我有蒙羞之感,想立即起身
在席间放开嗓门读一首诗
仿佛只有这种不合时宜,才能袒露
才能对抗
我想对着太阳喊出诗句,忽看到窗边上一只蚂蚁
也在眺望
这份默契让我归于平静
有人频频举杯,向同桌的诗人
也向空虚处
童 话
为了使三岁的儿子安分地戴眼镜
我给他编造了一个童话
眼镜能储存能量,只要戴上三个月
眼睛就可以发光
这个童话很见效,为了发光
他开始忍耐,学会从镜框里
看人,看飞鸟,看万物
每到这时,作为真相的知情者
为了给孩子最美的童话
而学着一只白蝶贝的姿势,收起了所有砂砾
迁徙到暖海地带
我以爱的名义在天空建造太阳
将双手变成罩壳
小心地憋住,想从指缝里钻出的
那一丝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