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谁洗百年忧
——闲读历史之宇文虚中

2020-11-22李郁葱

雨花 2020年3期
关键词:金国

李郁葱

回首两朝俱草莽,驰心万里绝农桑。

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眦穿胸不汝忘!

——宇文虚中《在金日作三首》(其二)

1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岳飞之冤为世人所熟知。在南宋的一百多年历史中,从来不乏慷慨激昂之士。岳飞冤,但和他同时代的同僚中,有人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一心报国,却被他的国出卖,阖家一百多人被烈焰焚身。这个人是不是比岳飞更冤?岳飞在此后一直被人所赞颂,而此人,大抵泯然于历史的虚无间。

他叫宇文虚中,一个很适合放入武侠小说的人物名字。这个名字实际上还代表着一种荣耀:他原名宇文黄中,字叔通,别号龙溪居士,在大观三年,也就是1109年进士及第时,他的风姿仪态让大艺术家宋徽宗很满意,满意之下,就赐其名为“虚中”。

据说宇文虚中的诗文非常了得,《宋史》和《金史》都说他有文集行世,金人赵秉文称“本朝百余年间以文章见称者,皇统间宇文公、大定间无可蔡公、明昌间则党公(怀英)……”但隔了这么多年,到今天这些诗文早已经散失,这从另外一个角度佐证了宇文虚中当年生存状况的恶劣。

现在还能够读到的宇文虚中的文字,大抵是诗五十余首,在《宋代蜀文辑存》中,录长文短简十二篇。

宇文虚中是从地方官开始踏入仕途的,几年后转为起居舍人,起居舍人官不大,宋初为六品寄禄官,不领本职。到宇文虚中任职时,已经转变为从六品实职官员,掌记皇帝言行。

换句话说,他是天子近臣,前途一片光明。

之后,宇文虚中不负众望,先后担任国史编修官、中书舍人等职,但世道在靖康之年突然转变,承平日久的帝国遭到金人入侵,金人凶猛,而宇文虚中的命运就此改变。

后世去看这场战争的起源时,和历史上少有的被封为王的大太监童贯的主战脱不了干系。一般总会以为强硬的主战是出于爱国,而主和是投降派的行为,但就事论事,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主战,有以卵击石的幻灭感。宇文虚中是清醒的,在战争开启之初,屡屡上书,坦承他对于这场战争的看法,认为能不打就不打,朝廷却没有采纳。

靖康之年,和这年号背道而驰的是,战争这人类历史上的怪兽在当时的宋金两个大国之间启动,不出宇文虚中所料,宋果然大败。

在朝堂上下一片静寂之时,宇文虚中升任资政殿大学士,这在和平时期会让人羡慕嫉妒恨,但在此时,这种升迁却让人哭笑不得。宇文虚中最先是赴军前安抚勤王军队,使命完成后,拜签书枢密院事,具体的工作就是负责与金人议和。

宇文虚中是议和派吗?从后面的行为看,好像也不是,他只是一个理智的思考者,但时间让一切变得似是而非,我们很难说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作为朝廷的一员,宇文虚中不能拒绝这些来自于顶层的任务,但宇文虚中一生的悲剧在这里初现端倪,很像是卡尔维诺小说中的某个人物。

在宇文虚中等人组成的宋代表团和金缔结和约后,金国统帅宗望(我们通常叫他斡离不)把军队回撤到了孟阳,宋的大将姚平仲此时却率军夜袭金营。姚平仲也是一个传奇人物,乱世多豪杰,但这次夜袭的是非,从当时起就一直没有平息过,其间还牵涉到东京保卫战的主导者李纲的筹划,成王败寇,随一场不成功的袭击而来的是悲剧。

在记载中,姚平仲就此销声匿迹,许多年后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已经是一派得道的高士模样(乾道、淳熙之间始出,至丈人观道院,年八十余。紫髯郁然,长数尺,面奕奕有光),这里略过不提。

第二天,宗望重新进兵包围了汴京(今河南开封)。

宇文虚中再次被派到宗望那里,厚着脸皮说这违反契约精神的袭击是将帅自作主张而为,希望和议依旧,但结果可想而知。而没有达成和议的替罪羊却是宇文虚中,他被罢职降任到青州,又贬职迁官。到了1128年,贬谪到韶州。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等赵构在临安建立政权后,又追究起宇文虚中参与议和的过错,并将其贬为青州知州。

宇文虚中的这种尴尬境况或许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所谓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其实一直都有,在乱世中表现得更为斑斓,而人的际遇之吊诡也让后人疑惑和探寻:究竟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宇文虚中的故事才刚开始。

2

换了另外一个人,如果有宇文虚中这样的经历,也许早就消沉了,宇文虚中却热血依然,到了赵构当皇帝的第二年,也就是宋历建炎二年,金历天会六年,公历1128年,朝廷又要派人出使金国。

没有人想去,也没有人愿意去,或者说,靖康年的悲剧不仅仅是一场耻辱,同时也成为一道笼罩在时人头顶的阴影:以身涉险是不理智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听起来很有豪迈的气概,事实上也是很豪迈,却充满着荆棘的阴影,关山千万重,没有勇气和足够的信心是无法葆有收拾旧山河的情怀的。宇文虚中应诏,这对赵构无疑是一种解脱,要不,满庭的冠冕肃然之官员,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平日的慷慨都成为一种虚影,这打的是官家的脸。

现在好了,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宇文虚中一下子又成了香饽饽,赵构下旨,复职宇文虚中为资政殿大学士,任祈请使。

但这个时候,金国气焰极盛,想着的是宋的整个疆域,即使是风雨飘摇的半壁江山他们也不想放过,作为强势的一方,他们在两国间的交往中根本就不讲规矩,在宋出使金的大臣中,王伦、朱弁俱被扣留,宇文虚中同样也被留下。

国与国之间没有长久的友谊,也不会有永远的敌视和长久的战争,国内的形势也左右着两国关系的走向,到了第二年,宋金关系从剑拔弩张中松弛了一点,金人欲放宋使回归江南。

宇文虚中再次有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说:“二帝未归,我不能回去。”

这说的是宋徽宗、宋钦宗“北狩”。从史书的记载和民间舆论的描述中可以看出,金人所建立的国家属于虎狼之国,野蛮,习惯用武力说话,但并非一无是处,比如对文明的仰慕和对文化的追崇,缩小到个体,便是对文化人的尊重。

宇文虚中应该是个高个儿,仪表堂堂,这得益于他是有鲜卑血统的汉裔,外貌总是讨人喜欢,他颇受金人高层的青睐,加上他文采卓然,金人“加以官爵,(宇文虚中)即受之。”金人很直接,用人就是用人,让宇文虚中与礼部尚书、翰林学士韩昉具掌词命。到了天会十三年,金熙宗即位,宗翰为太保领三省事,封晋国王,乞致仕。批答不允,这个答复就是宇文虚中所写,花团锦簇博得满堂彩。

金人当时对宇文虚中怎么个赏识呢?我们可以看看宇文虚中在天眷年间,也就是1138—1140年这三年中的升迁速度,累官至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太常卿,封河南郡国公;以书《太祖睿德神功碑》,进阶为金紫光禄大夫。

称之为坐火箭升官也不为过,在自己的同类中泯然于众人,甚至遭遇到种种诘难,而在曾经被自己视为蛮夷之邦的金国那里却抵达人生的巅峰。我们现在无从推究宇文虚中当年的心情,但如果以局外人的身份推测,或许他乐不思蜀,尤其到了之后数年,他更被尊为国师,宇文虚中恃才傲物的性格也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常常嘲笑金人的粗鄙,也许是刻意的,作为一个业已成熟的间谍,他的每一种表现都应该经过深思熟虑。

事实上当时的人也是如此看待他,之后几年的宋使洪皓等人就很鄙视他,他们来到金国后,宇文虚中想见一面故国来人都不可,在大殿之上,他们也以充满道德优越感的目光看向宇文虚中,仿佛注视着一个小丑。

士为知己者死。宇文虚中当然也可以这样,反正他已经背上了叛国者的“美名”。

既然宇文虚中是以文化人的身份进入到金国朝堂的,我们不妨先看看他在诗词上的造诣。诗言志,和人生的经历其实息息相关。宇文虚中在两宋故地时的诗不过泛泛,留存于世的也不多,诗也平淡,无非是个人的闲愁,到入金被囚后,字句中颇有金石之音,比如:“满腹诗书漫古今,频年流落易伤心。南冠终日囚军府,北雁何时到上林?开口摧颓空抱朴,胁肩奔走尚腰金。莫邪利剑今安在,不斩奸邪恨最深!”(《在金日作三首》之一)

在词《迎春乐·立春》中他写:“宝幡彩胜堆金缕,双燕钗头舞。人间要识春来处。天际雁,江边树。故国莺花又谁主。念憔悴,几年羁旅。把酒祝东风,吹取人归去。”

他甚至写过一首《题平辽碑》:“十丈丰碑势倚空,风云犹忆下辽东。百年功业秦皇帝,一代文章太史公。石断云鳞秋雨后,苔封鳌背夕阳中。行人立马空惆怅,禾黍离离满故宫。”

在这些字词里,我们可以读到什么?这些诗词,如果放在“清风不识字”的年代,妥妥的文字狱,这不得不让人感慨金国高层其时胸襟开阔的气象,当然也可能是不以为然,文字只能在歌功颂德时锦上添花,却不能杀人伤人。

一个宋朝的进士,在金国成为高官。宇文虚中的传奇这样书写,为当时的正人君子所不耻,但这只是大河的表面,在或平缓或激流的河面之下,暗礁密布。

3

宇文虚中开始了他的表演,不得不说,他具有这方面的天赋,比如说金人要南侵,在朝堂上征集意见时,宇文虚中总能想出各种阻劝的理由。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对话,在一派群情汹汹的战意里,宇文虚中从容淡定,举止优雅:

场景一:宇文虚中拱手,说,现在去攻打宋国,季节不对啊,人疲马乏,不如等到明年春天一举成功。

场景二:宇文虚中拱手,说,宋国最近战斗力很强,不如避其锋芒,过些时再说。

场景三:宇文虚中拱手,说,天象不祥,此时出兵恐不吉。

场景四:宇文虚中拱手,说,有情报显示,宋人已有防备,此去恐损兵折将。

……

如是的理由颠三倒四地用,总之是不想让他所打工的这方出兵。有趣的是,金主也每每听从他的规劝,这减轻了立国之初的南宋所承受的多少压力,别人也许不一定了解,但南宋皇室对其贡献可谓心知肚明,从许多年后给予宇文虚中的哀荣中可以窥见,这个我们后面再说。

我个人猜测金主对他判断的信任,更多地是因为有事实的佐证,而这些事实是宇文虚中刻意创造出来的。比如他身处高位,能够时常派人送出情报,把金国的虚实告知南宋朝廷,这样宋廷就能有针对性地布防,而这反过来又能够证明宇文虚中判断的准确性。

我们唯一的疑问是,这是宇文虚中一个人的表演,还是赵构和他共同商议的行动?从后面故事的发展去看,宋高宗赵构和宇文虚中有默契,但肯定不是共谋,宇文虚中是真的做到了以身许国。

暗影正在袭来:常常在河边走的人,总归要湿脚的。

皇统初年,宗干去世,宗弼全面掌握金国朝政,这个宗弼,就是《说岳》里的大魔王金兀术,从历史的表现去看,其人其志均为一时之选,夸张一点说是雄才大略也不为过,而岳飞也是在这一年以“莫须有”之罪在风波亭蒙千古奇冤。

到了皇统二年(1142年),宋人再次请和,其誓表曰:“自来流移在南之人,经官陈说,愿自归者,更不禁止。上国之于弊邑,亦乞并用此约。”

读史时,这一段历史让人眼花缭乱,感慨政治的肮脏和人心的自私。在那几年的军事拉锯战中,陕西与四川的吴玠、吴璘接连击败宗弼,稳住了川中形势;刘锜取得顺昌大捷,岳飞一步进攻到朱仙镇,战争形势对南宋非常有利。但宋高宗却不想打了,他希望和金国讲和,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岳飞的“天日昭昭”四字道尽了其中的奥秘。

对于宗弼而言,这是瞌睡时送来了枕头,当时金国的兵锋已有所收敛,战,则是两败俱伤。宇文虚中身在金国,自然洞悉其中的秘密,他在密信中建议朝廷不要急着议和。

这,或许是矛盾的根源,都各有算计,唯独宇文虚中考虑的是国之利益。

议和时发生了一件在旁人看来应该欢欣雀跃的事。金给宋下了国书,发遣李正民、毕良史还宋,并要求宋移交在金国当官的张中孚、张中彦、郑亿年、杜充、张孝纯、宇文虚中、王进等人的家属到北地,在上面的名单里的这些人,知道这个消息后,有些人的幸福洋溢出来,家人可以团聚了啊!但宇文虚中惶惶不可终日,毕竟他是在刀口下过日子。

一个更加隐蔽的事实是,宋金和议中,为了保证主和的秦桧的地位不受威胁,宗弼要宋朝保证不能轻易废掉宰相,而出于投桃报李,秦桧把宇文虚中是宋朝间谍的实情告知,宗弼半信半疑,秦桧于是出主意让金取宇文虚中的家属,这自然是做人质的意思。

从宗弼这方面来说,他(们)也是爱极了宇文虚中的才华。

《宋史》中有对这一事的描述,结果相同,演员相同,但立意不同:“桧虑虚中沮和议,悉遣其家往金国以牵制之。”这个说法不太站得住脚,因为宇文虚中一直反对金国南攻宋国,主张金国和南宋议和。

宇文虚中知道这个消息时,内心的煎熬和焦灼可想而知,他知道举家全来的后果:要么放弃自己的理想,要么玉石俱焚。虽然他的国事实上已经放弃了他,他却不能舍弃自己的国。宇文虚中还是挣扎了一番,他拜托同为使臣的王伦回朝后密奏高宗,大意是如果金人索取家属,就说宇文虚中的家人已经被乱兵所杀。

按照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真要遮拦也就遮拦过去了,而宇文虚中的儿子宇文师瑗,此时在南宋做个小官吏,也上书,请求不要把自己的家人送往金国。父子同心,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但世事的险恶就在这里:赵构再次向世人展现他作为棋手的凉薄,可能在他看来,棋子要有棋子的自觉,他放弃宇文虚中如放弃一条用过了的老狗,也许是他求和之心太过炙热。

在秦桧的催促下,宇文虚中一家老小百余人全部被送到了金国。

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也许从此海阔天空,已经把他的根都从南方拔起到了北方,宇文虚中大可以在北地翱翔,何况金主对他的恩宠和赵构对他的背叛大相径庭,即使在秦桧告密后,金人对宇文虚中有了防范之意,但到1144年,宇文虚中转承旨,加特进,迁礼部尚书,承旨如故。

4

隔着时空去读宇文虚中,总觉得他就像是塞万提斯笔下那个名满天下的堂·吉诃德,进行着一场可笑而又荒唐的个人战争。

对于宋室,他是一个不存在的骑士。

这场战斗,最终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即使那个他所效忠的政权从事实上放弃了他,他依然痴心不改,但命运并没有眷顾他和他的家人。

1146年六月,在一场老天都为之闭上眼睛的大火里(天为之昼晦),宇文虚中和全家百余口人一同被活活烧死,蛋白质焚烧后令人在恐惧中呕吐的香味在金国的都城飘荡,成为一个时代的梦魇。

事情起始于“唐括酬斡家奴杜天佛留告虚中谋反”,但查无实据,于是说宇文虚中家里的书籍都是谋反的证据,宇文虚中说:“死自吾分。至于图籍,南来士大夫家家有之,高士谈图书尤多于我家,岂亦反耶?”

本来只是争辩之语,不料却害了好朋友高士谈,他也被以谋反罪处死。在后来修订的《金史》中,说宇文虚中之死主要源于他的傲慢和对女真贵族的鄙薄,这也是后来史学主流的意见,但袁枚在《随园随笔》摘选散佚的宋人施德操笔记,有这样的记载:“谋挟渊圣南归,为人告变。虚中急发兵直至金主帐下,金主几不能脱,事不成而诛。”

真相或许就在这几行字中,宇文虚中的死是一道罗生门,真相只能从各自的角度去理解,比如我们看到的典籍上有这样的记载:“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既为金人所用,知东北之士愤为左衽密以信义感发之,从者如响。乃与其翰林学士高士谈等同谋,欲因亶郊天就劫杀之。先期以蜡书来告于朝,欲为之外应,秦桧拒不纳。会事亦觉,虚中与其子直显谟阁师瑗皆坐诛,阖门无噍类。”(《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54)

而清代的全祖望推测说:宇文虚中试图带两圣(宋徽宗、宋钦宗)南归,事情将要成功时,秦桧把他带信的蜡丸给了金,遂与同谋高士谈阖门受害。

也有后人在解读中提到当时金国的国策,那一年,汉人丞相韩企先刚死,而宇文虚中是他所提拔上来的,包括高士谈,尤其是宇文虚中,既是降臣,又有“国师”之名,故不能以间谍罪论处,但谋反罪所引发的涟漪会小许多。

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命运。

一个一直与命运作战的勇士就此烟消云散,我不知道在烈火熊熊的浓烟里,在家人惊惧的眼神里,在生的意识片刻后就要模糊的状态下,他后悔过吗?他会觉得自己奉献一生的事业值得吗?

命运仿佛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在他死后,对峙的两国对他盖棺论定时又有分野:

《金史》的《宇文虚中传》里,认为他被杀很冤枉,却在他传记后的评论里说:“朝至上京,夕受官爵”“行己有耻”……

这分明是一种鄙视,如果我们联想到宇文虚中身在金营心在宋,也就不难理解这种曲笔和污名化。

宋高宗赵构退位后,到了宋孝宗淳熙年间,宋孝宗追赠宇文虚中开府仪同三司,谥号为肃愍,并赐庙号为仁勇。历史上的宋孝宗即位不久后就发动了隆兴北伐,并为岳飞平反,从这个角度去看,宇文虚中之死和岳飞也相仿。

宋孝宗还把宇文虚中的同族宇文绍节过继给宇文师瑗,也就是过继给宇文虚中当孙子,让他有香火延续,而这个宇文绍节也争气,先是补官仕州县,后来中进士,最后还做官做到吏部尚书。

九泉之下,宇文虚中有知,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心情?追赠宇文虚中开府仪同三司的这一年,距离他的死已经有三十二年了。

到了宋宁宗即位的开禧元年,也就是1205年,宇文虚中被加赠少保,赐姓赵氏。并赐宇文虚中的儿子宇文师瑗宝谟阁待制。

宇文虚中终于成为了赵家人,这也许是一个人臣所能到达的巅峰。这一年,距离宇文虚中之死已经五十九年,也就是将近一个甲子。

在漫长的近一个甲子之后,上京城里人肉被焚烧后所飘散的香气想必已经消失,那些嗅到过这残酷气味的人也都已尘归尘土归土,金国的都城也已经迁到了燕京。在不久的将来,这都城还将迁到汴京——曾经被他们攻陷的北宋都城,而再有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到1234年,金国将被窝阔台统帅的蒙古大军所灭。

又三十余年后,1278年,另一个书生陆秀夫抱着南宋末帝自沉于崖山附近海域。

宇文虚中为之奋斗,甚至不惜以百余口家人的性命作为赌注的锦绣江山就此易主,两个恩怨纠葛的古老国度就此湮没。

那个时候,他姓赵,但很多年后,人们提起他时,还是叫他宇文虚中,而不是赵虚中,他的一些往事已经不可追寻,我们只能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窥见端倪。

5

“今夜家家月,临筵照绮楼。那知孤馆客,独抱故乡愁。感激时难遇,讴吟意未休。应分千斛酒,来洗百年忧。”

这首《中秋觅酒》是宇文虚中1128年所写,那时他刚从临安来到上京。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宇文虚中不知道的是,他的余生将在这座城市里度过,最后化为一缕虚无中的灰烬。

在上京的小酒馆里,月光皎洁,宇文虚中抬头,他思念起临安的家人来,他们可好?这也是宇文虚中写得最好的诗文之一,愤怒出诗人,思念也会出诗人。

那一晚,他烂醉如泥,而醒过来时,北地料峭,他呼出的烟气袅袅扩散,在空气中竟然拼出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觉得很像是一个人,但想不起是谁,烟气突然就不见了。

那一刻,他有悲哀和忧伤,当他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国家的时候,谁能够洗他的百年之忧呢?

猜你喜欢

金国
白果蒲桃木材解剖特征分析
岳元帅看马识敌情
一箭双雕
心力衰竭患者白细胞介素6、CRP表达水平与预后的相关性探讨
牵牛花
洪迈的“摆头”
锋刃
“不等于”启迪
美术院校雕塑教学思想的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