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定位与人才培养
——“变革时期的旅游研究”系列对话连载(四)
2020-11-21邱汉琴池更清谷慧敏徐红罡
邱汉琴,池更清,谷慧敏,宋 瑞,徐红罡
宋瑞:对学者职业的社会认知和自我评价是怎样的呢?比如说从成长空间、发展前景、投入产出和社会地位等等来看,在美国作为一个教授,是否是一种非常好的职业体验?
池更清:我个人觉得大学教授在美国是一个特别好的职业,尤其在拿到tenure(终身教职)以后。但是拿tenure不容易,尤其在研究型大学。评tenure要考量三个方面:研究(research)、教学(teaching)、服务(service)。这三个方面在不同类型的大学占的比重不一样。在研究型大学里,研究自然是最重要的,你需要在你领域的顶级学术期刊上发表多篇论文,有些大学还会要求必须有一作或唯一作者(single author)的论文。理工科还要求有研究经费。美国的Tenure制度保障了教授的学术自由和独立性,你想研究的课题学校无法干涉,你有权持反主流观念,可以自由思考而无所顾忌。拿到tenure后只要没有违法及其严重学术不端,学校很难辞退你。此外,充足的薪水和长时间的假期,能使你更专注于学术研究。当然这种制度也有弊端,有些教授拿到铁饭碗便逐渐松懈,出工不出力。
在美国,大学教授社会地位比较高,比较受人尊重。最重要的还是freedom,包括academic freedom(学术自由)以及自己支配时间的自由。我们系隶属商学院——美国大部分商学院管理是比较宽松的,并不要求教授每天去办公室。只要你有研究成果,教好你的课,对学校和社区有一定的服务(service)贡献,做到这几方面就好了。其他学院有些会管得相对严,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是会expect教授每天去办公室。美国大学不同学院的教授工资相差也比较大,像商学院的教授相对其它学院的教授工资要高。因为大家认为如果商学院的教授去业界工作的话,薪水要比高校高很多。而且一般来说商学院对学生最有吸引力,是最受学生欢迎的学院。水涨船高,商学院教授的薪水就比较高。教授们之所以不去业界就是因为在大学有更大的时间支配权,有漫长的寒暑假,还有不同的节假日,这个在公司是不可能有的。而且很多教授认为自己和大学的关系类似independent contractor(独立合同人),不需要去听从一个上司的支配,我是自己的老板。总体来说美国大学教授的工资算是中等,由于美国的生活成本比较低,教授的生活质量还是比较高的。
谷慧敏:国内学者的社会地位总体来说是比较高的,因为在中国尊重知识、文化根深蒂固,只不过在不同时期程度有所不同,曾有一段时间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经过40年改革开放以后,教师地位逐步回归理性的角色和位置。从一个现象也能看出来,以前最多精英的是政府官员、外企、大国企高管,从中央大力推进反腐以来,开始出现政府官员向学术界转型的迹象,或许体现出学者地位在提升。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知识创造者的大学教师其社会地位会进一步提高,收入和生活保障也在平均水平之上,所以还是可以吸引高素质的精英进到高等教育里面来。反过来,我个人觉得不应该是所有的精英都聚集到大学,因为大学教师更多只是知识的创造者,并没有把知识直接转换成生产力,还需要有作为转化和应用者的高素质企业精英。没有强大的企业,不会有强大的国家,精英不能仅集中在政府或高校,而应在一线企业。企业承担的风险最大,直接创造生产力,目前很多企业吸引高端人才的体制机制还没有完全形成。
宋瑞:现在有所谓“青椒”(青年教师),他们觉得压力很大、很焦虑,也会有抱怨。学校的竞争也比以前更加激烈。比如我博士毕业的时候可以有很多学校选择,还有不错的待遇,但是现在几乎所有高校都会有知名大学的岗位竞争者,科研职业的发展空间和吸引力会不会持续地吸引更有创造力的人?
谷慧敏:其实还是技术影响的问题,如果技术影响导致学术或者企业资源集中在大企业里面,更多的精英肯定向这些地方聚集。未来的高等教育文凭的价值也是个问题,现在社会还是看重大学文凭,如果未来的学习方式发生变化,不一定需要到大学去就能获得知识和经验,通过其它方式如互联网平台或社会考证等获得认可的话,大学的价值就没有了。换言之,如果大学既创造不了前沿知识,又不能传授进入社会的知识和能力,那大学的作用何在?智能技术发展大大拓展了校园和教室的边界,大多数平庸教师可能被替代,比方说像大学的一些通识课如大学语文、宏观经常学和微观经济学,网上有很多国际和国内著名的精品课程和师资可供选择,学生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课呢?如果现有教师不能带来更多知识和更好的学习体验,不为学生创造更多价值,那大学教师的意义在哪里?
池更清:美国很早就有各种各样的online education(在线教育),但是年轻人还是觉得要去传统的大学校园,即便大学学费昂贵。因为大家知道传统大学的校园生活经历是不可替代的,比如说college sport(大学体育),fraternity/sorority(兄弟会/姐妹会),各种student club (学生俱乐部),各种social events/activities(社交活动/事件)。这些经历必须要到传统的大学校园才能够体验到,这是在线教育无法复制的。尤其是college sports,美国大学体育设施齐全,体育赛事众多,而且水平很高。NCAA(全美大学体育联盟)组织的体育联赛为各个大学带来巨大收入,特别是橄榄球及篮球。美国大学如果拥有战绩辉煌的橄榄球队或篮球队的话,会吸引到更多生源,因为很多学生及家长更注重大学的体育排名。美国大学很重视维持alumni
relations(校友关系),球队成绩好也更能凝聚校友向心力,校友捐献会大大增加。
谷慧敏:所以要重新审视在现代技术条件下,在没有围墙的校园里,大学到底能够给年轻人带来什么,或者还必须思考:以后的大学难道只是给年轻人的吗?
池更清:在美国上大学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我经常会遇到年龄比较大的本科生,一般都是年轻时没机会或意愿读大学。我们称他们为non-traditional student(非传统学生)。到了硕士、博士级别有更多non-traditional student。我记得刚去美国的时候上研究生的课,班上有一位学生抱着孩子上课,当时给我震撼特别大。我们现在有几个博士生都是四五十岁了,在业界工作了很多年,然后再回到校园。我们这个领域很喜欢这种学生,因为旅游酒店管理属于比较侧重practical(实践性)的专业,需要有业界经验的人来读博士,这样给学生上课才可以理论联系实际,比较生动。
谷慧敏:不同国家大学管理体制和文化不尽相同,美国高等教育模式在全球复制时可能会碰到很多挑战,至少在中国现行的高考体制下还难以做到。无论本科还是研究生入学考试,尽管年龄不再是一个限制性条件,但继续参加高考则对于高龄人士而言仍然是一大障碍。
宋瑞:高考现在是开放了,上大学是可以的,我印象是年龄很大也可以参加。但是,博士后是有年龄限制的。
谷慧敏:对年龄虽然没有政策限制,但现实情况是应届或复读者才可能成功通过国家考试。
徐红罡:可能他们也考不上,因为大学入学考试是应试教育。
池更清:也有例外,我们现在的一个美国博士生,年纪挺大的,在业界工作了几十年,他的GRE(美国研究生资格考试)成绩就非常高,700多分。这种博士生在我们酒店管理领域很受欢迎,大家不喜欢本硕博一路读上来的,因为美国的本科生大多都是同时在业界兼职工作,如果教授本身没有业界工作经验,很难让学生信服。
徐红罡:国内的博士全部都有国家奖学金。
池更清:美国也是。我们所有的博士生没有自费的,都是做助教然后领取学校的助学金,包括学费全免,每个月的工资将近2 000美元,还有医疗保险。美国的博士很少有要自己付钱的,大多都有学校资助。
徐红罡:中国有许多学生去美国读博士。
池更清:是政府派过去的留学生。但是很多学生是依靠美国大学给的助学金,像我读硕士博士就是。现在读硕士很少能拿到奖助金,但是博士还比较普遍。有时会遇到学生读了博士以后没有去工作、做全职主妇,我觉得挺浪费美国高校的资源的。
谷慧敏:根据您的观察,亚裔教师在美国高校中现在地位上升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池更清:在美国,亚裔给人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就是 model minorities(模范少数族裔),勤奋向上,聪明好学,低调肯干,但是不具攻击性,受了不公平对待也不出声,对公众事务不热心,没有政治野心。这种刻板印象加剧了所谓bamboo ceiling (竹子天花板)现象,即亚裔在高层岗位中所占的比例远低于中低层岗位,常被认为只能执行任务,没有管理能力。亚裔在高校里也是同样待遇,一般大家觉得你在学术上是很强的,但是会觉得你比较没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表达自己的意见、建议,不会提出异议。亚裔只占美国人口的5.8%,而亚裔教授占全美大学全职教授的10%,但是只有不到2~3%的亚裔教授持有荣誉/杰出教授的头衔。这个就是有不公平的因素在作祟。
谷慧敏:在互联网领域以印度和华裔为主,但印度人在高层领导位置比例更高。旅游领域印度学者与亚裔学者的表现有区别吗?
池更清:旅游酒店管理领域里印度裔学者、教授很少。
谷慧敏:为什么?
池更清:印度教育体制属于英联邦教育体系,大学本科是三年,和美国大学本科四年无法对接。但是他们的engineering(工程)、医学等专业学士学位通常要求4年以上的学习,这些学位比较容易被美国大学接受。所以印度到美国留学读研的工程背景的比较多,他们很多是去读和IT有关的专业,有些会转商科,但是读我们专业的很少,因为他们毕竟是工科出身。
徐红罡:我觉得一种可能是有其他的一些因素,一般来说国家不怎么发达的话,出国的学生很想学高科技、医学、技术,因为觉得这是一种硬技术,技能型的,学业完成后,工作有保障。在早期大家基本上也是特别偏爱技术,只是现在的小孩不是特别地担心工作,开始考虑社会人文学科。
我一直觉得中国应该扶持旅游学科,目前这个阶段,越发感到旅游学科的重要。我们国内的习惯,看美国有什么,我们就用什么,就会特别鼓励发展什么。在美国,旅游或者不是很强,所以不怎么样扶持,但是实际上因为旅游对中国、对许多发展中国家、不发达的国家是非常的重要的;旅游不仅仅是商业行为,旅游与美好生活密切相关,在国内,旅游是实现美好生活的一个重要途径。许多发展中国家都重视旅游,也有大量的旅游高校。例如,东盟的印尼、泰国、菲律宾等国家都有许多旅游高校,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深入推进,沿线国家的旅游业也会发展起来,旅游高等教育肯定会发展。我们的旅游高等教育与旅游研究有优势,可以与这些国家交流、合作,形成自己的学术研究特色,更好地为国家、社会服务。希望这点能得到国内的主流认可。
池更清:这个可能需要中大还有其他有旅游酒店管理专业的院校大家一起来大力推动。中大旅游管理学院现在已经全球排名第八了,这个排名是任何一个其他院校或专业未曾达到的高度,所以你们可以倡导,你们说话也比较有分量。
徐红罡:现在许多国家对旅游业、旅游教育和研究都有需要,那么多的国家也不可能每个都搞AI,相对来说发展旅游是更实际的,就需要把这个学科做好。
宋瑞:整个旅游教育和研究体系范围很广,是分不同层级的。现在有没有人专门研究旅游教育和研究体系里面,博士是什么样的规模,相比其他学科和国外是什么情况,博士是什么、硕士是什么、职业教育是什么?不能把问题混在一起说,旅游学科、旅游教育,实际上不同层级所面临的境况和问题是不一样的。个人感觉我们在研究生以上层级与国际上的交流和竞争能力还是不错的。
徐红罡:在国际上,中国旅游研究是很强的,我们的问题是在国内旅游学科没有得到完全的支持和认可。国内的旅游教育从总体规模上、完备性上,跟国际上比都是很强的。我们也积累了许多经验,但一直没有得到合法的支持。旅游的意义不仅仅是产业,综合带动作用也很重要。旅游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例如,发展民宿是为了带动乡村发展,这块需要研究。但对美国来说是不太研究的。东盟等国主要关注职业教育,但是目前缺少高端人才教育资源,例如政策分析、区域发展、文化与旅游的融合等等,这些都需要学科支撑。
所以我真的感觉我们应该很好地支持中国的旅游学科建设,旅游学科建设可能跟美国没有太多的对话点,但是和全球大部分国家都是有关系的,因为这是可持续发展的内容。
宋瑞:或者说,我们呼吁要重视旅游学科,那么到底要重视什么?怎么重视?除了一级学科以外,其他诉求是什么?希望通过什么途径、什么方式获得支持呢?
徐红罡:非常多,如果不是一级学科,表明你所有资源分配、话语权上都处于弱势,不能独立招生,必须放在某个学科下面。另外,也难争取到独立的基金代码。
宋瑞:现在我们有多少个一级学科?
徐红罡:很多。
谷慧敏:旅游管理属于工商管理一级学科,从上到下第一是学科门类,第二是一级学科,下面是二级学科,旅游学科是二级学科。
邱汉琴:我们现在可以借助国内在提的新工科、新理科、新文科这样的历史机遇。我知道中山大学一直在做把旅游二级学科向一级学科推进这件事情。因为几个原因:第一,新时代有新的诉求。第二,我们面临跨学科性,可以把旅游学科强的跨学科性看作是一个机遇。所以我在南开大学提出来做新文科的建设,我们目前研讨了几轮,但还是不是很成熟。大家也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新工科、什么是新文科、什么是新理科,但是对于我个人来说,这是一个国家新时代的诉求。第三在社会发展的新时期,单一学科解决不了很多新的社会动态。所以我对新文科的理解,其实就是一个文理兼容的时代,文科生需要了解理科生的东西,理科生需要了解文科生的东西。第四,是时代的使命感,关于学生的综合素质培养、服务学习等所有的理念的打包,我们也在做很多的思考。新的历史时期提出了新文科,政府是一个指挥棒,你往这个方向靠也许可以做点东西出来,我在提这个方案,但是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
徐红罡:教育部每隔几年就会对学科进行评估,除非有明确的规定,新文科与其它的一级学科是同等对待,否则也很难。新文科是专业建设,一级学科是学科建设,还没有完全融合。
邱汉琴:我觉得新文科的体制跟一级学科是两个路径,不可能是一回事,但是有共性在里面。综合性的学科,如果现在可以理解成就是综合性的学科,看怎么去扶持,如果做也许能摸索出来一条途径。目前天津大学提出了新工科,南开大学现在做新文科,好像哪里在做新理科,都在试点。因为社会已经融合了,现在互联网、智能设备是家喻户晓了,可是我们的学科体系还没有跟上,又不能把传统的学科全部打乱,反正传统的还是要传统的,一级学科、二级学科,但是共存的情况下可以有个另类的东西出来,这只是我现在的理解。
谷慧敏:刚才提的思路对旅游学科非常重要,新文科对于旅游学科是一个历史机遇。目前的挑战是中国文旅业对人才的需求与高校价值追求和人才供给出现错位和脱节,尤其是本科层面。高校十分关注生源和就业质量,招生指标是大学的稀缺资源,大家都希望用好稀缺资源,为高校评估带来最好的结果。可是国内院校的旅游毕业生无论是就业单位以及薪酬水平在工商管理学科的各个专业中都处于十分尴尬的地位。根据麦可斯公司毕业生的反馈评估,商科类毕业生的满意度、对职业认可度等指标中,旅游管理专业处于相对较低水平。在高校缩减专业大背景下,指标排名靠前的专业往往会获得更多资源,高校在做决策时,往往会希望用同样的招生指标,带来更好的生源和就业,因为这些指标都会影响大学排名。这个是现阶段旅游类专业在自己学校碰到的困难,而且是越好的大学这种压力越大,如果整体学科水平都不高的学校,旅游学科的相对地位会更高一点。
池更清:像美国顶尖的大学也没有旅游酒店管理这个专业,US News美国综合性大学排名榜前20名只有一所大学(Cornell U-niversity:康奈尔大学)有酒店管理专业。
邱汉琴:其实旅游可以上升到比较高的学科层次,只是没有那么多人做,形成一定的规模,这方面我觉得国内是领先的。我们做旅游比较早,我们有中山大学、南开大学、云南大学这几个高校。我觉得旅游对我们来讲是历史时期是否能够延伸到里面?也许我们新文科就能够建立一个系统出来,综合性的学科正好要求我们做跨学科的思考和培养人才的方案,所以这个新文科建设是一个方向。
谷慧敏:从外部环境看旅游也处在比较尴尬的时期,像大数据、人工智能、火箭、生物科学等,国家高度重视,而旅游在其中没有多少分量。目前出台的国务院很多文件里很少提到旅游,加上与文化部合并之后,旅游在整个部委中地位相对边缘化。在既无政府高度重视,又缺乏高校内在发展动力的情况下,旅游学科生存与发展都困难重重。在这个时期如何看待旅游学科,如何去坚守变得十分关键。因此,需要充分利用新文科发展的契机去探索新的路径,肯定不能顺着传统的学科路径走,必须有大思路和大改革。
邱汉琴:文化部和国家旅游局合并我觉得也是一个机会。现在改革开放40年了,也是强国的形象,文化是一个内容,旅游是个渠道,所以我们应该思考怎么样发展文旅。我们的行业已经是这样了,我们没得选了,你说以前旅游不在国家的战略上被提出来,但是文化是会的,因为我们国家在强调“文化自信,文化大国,中国模式输出”,这也是我看到机遇的来源。我们可以积极推广中国文化,因为旅游跟文化是息息相关的,如果我们把文化作为内容、旅游作为渠道,以这种形式去推广,其实我们是可以把学科推高的,这些还在探索阶段。
宋瑞:从2018年文化和旅游部合并成立以来,我们也在做相关研究。做旅游研究的时候,常常认为旅游学科不成熟;当我专门去研究管理学的时候才发现,管理学其实也是碎片化的;当我去看文化研究的时候又发现,文化研究相比旅游研究和旅游学科而言,理论基础、知识体系、研究方法、系统性、规范性、体系性都跟我们很多年前差不多。也许我掌握的不够全面。
池更清:文化研究是个范围广泛的领域。在这边文化研究主要是哪个学科在做呢?
宋瑞:传播的、历史的、哲学的,各种各样的都有。文化作为一个产业概念提出,要比旅游晚很多年。1992年才第一次有文化产业的概念,旅游产业至少要早10多年。从研究来说更是滞后,对研究队伍、研究规模、学科体系我做了一些初步研究,从研究和学科发展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旅游对文化应该是有知识溢出的可能的。当然这还需要系统的论证。
徐红罡:所以对于我们高校来说,如果不改变评价指标,资源分配的规则就不会改变。这个是核心,无论我们有多么好的理念,但是如果不在正常的分配体系里,就很难。我们不可能每一年都要用特殊的理由陈述一遍,去争取资源,第二年又要陈述一遍,我们需要放到常规资源分配体制中。
邱汉琴:我感觉就是要多探出一条路来,在传统上做得再好也不会打破这个框架。你如果另类发展、换道超车,就会有更多的机会。我们现在想搞个试验班,既不能离开传统的母体学科,又要弄个新的东西出来,因为如果离开母体万一不成功就有问题了。我们在现有的南开大学体系下再搞一套体系,现在也趁着东风,我们想搞点新东西。
宋瑞:像南开大学旅游学院这个层级的二级学院有多少?
邱汉琴:我们有26个学院。
池更清:你们是在哪个一级学科下面?
徐红罡:工商管理。
邱汉琴:南开负责招生的同事到我这里来过,他就明确地说今年的招生不太好,你怎么办?原来我们都自己招,现在大的趋势我不能够回避。一开始我是很抵触在工商管理里面招生,现在政策说如果你不在我们这里招,好的学生招不到,因为学生先报工商管理才有名额。新文科就是在大的学科里面有一个实验班、特色班。因为这是国家的战略,你得跟着他们的指挥棒走。
谷慧敏:这样可能会有一定风险。有的学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采用工商管理大类招生,之后在二年级或三年级学生自主选具体专业,由于对学生专业选择无法控制,往往会出现其他专业未选上的学生才到旅游管理专业来。像北交大、浙大等本科萎缩的原因之一在于大类招生。
徐红罡:独立招生很重要。
谷慧敏:因此根据专业来招生相对而言更有利于旅游学科的发展。
邱汉琴:现在第一年试点,但是你不这么走不行了,我们学校的情况是如果你不按照这种招生方式,旅游管理学科可能都没有学生报名。比如说我们都是考生,我们都是先看大学科,学校说你们这样的话你们的学科不会被注意到,学校鼓励各学科试一下。我们成立一个新文科,希望可以吸引学生的眼球。我们学校招生不好的学科就直接砍掉。我们今年先试一年,可以试点新东西,一个是新文科、一个是互联网,再怎么弄我还有好几千学生在互联网跟着我们上课。所以形势还是蛮严峻的。就是排名和生源问题,排名、生源就是资源。
池更清:美国像Cornell酒店管理学院这么老牌的学院几年前就被商学院合并了,当时在我们领域还引起小小震动。最近夏威夷大学的TIM旅游学院也要被他们的商学院吞并。
但是酒店管理专业在商学院挺受学生欢迎的,学生人数在商学院排名前茅,学生觉得酒店管理与商学院其他专业相比more fun(有趣)、people-oriented(以人为本),就业前景也好。我们这几年又增加了beverage management(酒水管理)、senior living management(高端养老产业管理)等concentration(专修专业)。
邱汉琴:家长知道新型的东西出来肯定有好处,那这样的话学生的就业就不同了,新文科就业对象是高科技、是文化传承,我们重新定位我们学科,学生和家长只看就业。新文科的学生出来之后可以去任何一个学科读硕士。如果打开这样的局面的话,我觉得我们学科还是有很大发展空间的。否则的话我们这个学科拿出去说理由,这些家长也不认、学生也不认,但是我说新文科,新文科读完了以后各大公司都要,申硕的时候各个学科都可以申请。
宋瑞:说到文化跟旅游融合,有没有可能文化和旅游成为一个一级学科?
谷慧敏:不太可能,因为文化相关的专业在高校已经自成体系,也不在一个一级学科。
徐红罡:文化特别地多,因为艺术就是一个门类,包含几个一级学科,文博又是二级学科,也很散。
谷慧敏:从学科的角度看文化和旅游的差异还是很大的。我刚才谈到资源获取困难问题,如果一个学科没有坚实的基础和环境吸引力很难吸引年青人进入。我观察到一个现象不一定对,国内最早一批搞旅游的学者往往是从其母学科中跨界转出来的,可能不一定是该学科中最优秀的,之后,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由于对外开放和旅游业的外向性特点,旅游产业和学科成为风口,相对地旅游学者在同龄人当中处于较高的水平。目前在高校中的60后或70后学者和管理者在学校有一定地位,这批人很综合,既能够有学术又能够有领导能力,可以相对容易从学校拿到资源。但新的旅游学者群在同龄人中相对地位有所下降,在一个学科竞争激烈的高校内部,获得资源变得越来越困难。由于缺乏学术和行政地位,发展学科的条件和环境将受到影响,有时别说发展,能保住就不错了。我很希望看到国内80后旅游学者在各自所在学校脱颖而出,否则旅游学科的可持续发展将难以为继。
宋瑞:在那个年代学科也没有那么多,竞争没那么激烈,后来90年代以后又出现了更多有前景、有吸引力的学科,所以选择的人就更多了。
谷慧敏:所以相对来说,旅游纵向相比现在的年轻人比过去的人学术环境更好,但是跟同龄人相比不是最优的。我觉得这块没有引起我们旅游学界足够的重视。未来旅游学科要更好发展,要在学术引导上做好,吸引优秀的人进来。
徐红罡:学科是一种体制,年轻学者如果不在一个合理的体制内,仅靠个人的能力,那就很难了。
宋瑞:现在所有的考核都是以个人为单元的,和这个有关系吗?
谷慧敏:我觉得还是考核学者相对的综合能力。
徐红罡:我觉得相比现在,90年代的时候体制化还没有那么厉害,之后各种指标化考核和对标,是否是一级学科就很重要。原来二级学科可以申博士点,现在不可能了。
池更清:现在不是经费更多了吗?
徐红罡:不是经费的问题,我说的资源不是指经费,而是一些指标。在很多的学校里,原来旅游是很强的二级学科,后面可能就办不下去了,因为没有一级学科的支撑,二级学科就招不到学生。要发展就很难。
谷慧敏:由于社会认知影响及旅游类专业的特点,我暂时不希望实行大类招生,我们见证了很多著名高校旅游管理专业是如何一步步被弱化甚至取消的过程。在现有条件下,设置在商学院或经管学院下面的旅游类专业一定处于弱势地位,并非因为你的教育质量或科研水平不高,而是传统旅游产业的吸引力在下降。
邱汉琴:如果你在商学院的大盘子里面会切一块给你。
谷慧敏:这样比较被动,学生没有身份认同,往往是为了文凭而学,而非真正热爱这个领域,学成之后就是大批转行,造成对教育资源的浪费。教师则会因为学术平台有限,难以获取项目和发表高水平论文等,很快就会限制其专业发展,尤其对从其他学科转行而来的“青椒”可能更不愿意付出高昂的短期机会成本。
邱汉琴:我们希望通过新文科特色班来吸引学生,
也在争取全校范围内的二次选拔机会。
谷慧敏:在人治情况下学校领导可能会因人因事作出特殊安排和承诺,但缺乏政策保障则难以长久。现在这个校长答应,明天校长调走了呢?
各个学校情况可能不一样,如果必须大类招生的话,等学生一进校就选专业还好一些,可以较早培养专业认同感。但大部分学校头两年是基础通识教育,三、四年级才开始专业课学习,这样就非常困难了。
邱汉琴:我开始是很抵触的,但是他们说今年试一年,就试一年。同时我们也通过开发旅游线上线下混合式通识课MOOC的方式教育学生旅游业的发展前景和机会,希望更多学生了解旅游。
徐红罡:反正我们的经验是这样的,我觉得还是要教育考生,许多考生不知道我们旅游专业做什么。学生进来之后第一、第二年,也不太理解各种专业的差别。所以我们要加强专业教育,使其后面才会接受你的价值观。我觉得我们专业的特点应该有更多的人文关怀,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与国家战略密切相关,是面向未来的专业,我们要做这些专业教育。
对话嘉宾简介:
邱汉琴,南开大学旅游与服务学院教授、院长,数字化教学研发中心主任,杰出教授,博士生导师。
池更清,华盛顿州立大学教授及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
谷慧敏,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旅游科学学院教授、院长,中国旅游研究院饭店产业研究基地主任。
宋瑞,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徐红罡,中山大学旅游学院教授、院长,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