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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语与天机

2020-11-19滕伟明

岷峨诗稿 2020年2期
关键词:诗家天机长恨歌

滕伟明

文所不能言之意,诗或能言之。大抵文善醒,诗善醉。醉中语亦有醒时道不到者。盖其天机之发,不可思议也。——(清)刘熙载《艺概》

文与诗的关系,就是饭和酒的关系。这个关系清人吴乔说得最清楚。他说一个人的思想就像米,用文章写出来就像蒸米为饭,还看得出米的形状;而用诗写出来就像酿米为酒,已经看不出米的形状。读文章就像吃饭,可以长身体;读诗就像饮酒,图的只是陶醉。但进一步讨论诗家语的特点,这就要留给刘熙载了。

刘熙载是这样表述的:文章不是万能的,有时就有表达不出来的情况,这就要交给诗来完成了。大凡文章追求明白,诗歌追求陶醉。明白不是更好吗?可是酒疯子的有些话,就是明白人怎么也想不到的。大概醉中语触发了天机罢,真是不可思议。

这段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诗家语好比是醉中语,醉中语不是一点也不明白,只是它不是以明白见长,而是以醉意见长。换言之,文章长于叙事,长于议论,它必须遵循逻辑思维;诗家语却是醉言,它是突发奇想,它是惊世骇俗,它以妙语见长,支配它的只是形象思维。(这就是贺裳所说的『无理而妙』)这种疯言疯语,恰恰是诗歌的特点,有惊人的艺术力量,再好的文章手,也要让它三分。

例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与陈鸿的《长恨歌传》,前者就是诗家语,后者就是文章家语。有《长恨歌传》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写作《长恨歌》?这个原因王质夫说得最明白:『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这就是说,深于诗的人,必然是多于情的人,惟其多于情,故能作醉语,作痴语,作妙语,这些异想天开之处,文章手未必能够达到。

第二层意思,其实上文已经带出,那就是诗家语常常异想天开,不但使旁人大吃一惊,就连诗人自己也莫名其妙。刘熙载的解释是,只有酒疯子才能偶然触发天机。说得这样玄乎,怎么理解?其实这已经接触到创作的核心,那就是真正的创作,必须是一次全新的发现。这时诗人处于癫狂状态,他打破时空秩序,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往往就抓住了电光石火,成为千古独创,使人无法克隆,这大约就是所谓天机了。

杜牧《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在这里发现的是霜叶红得很深,比粉红的二月花还好看。

白居易《醉中对红叶》:『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人。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白居易在这里发现的是红叶的干枯,感慨它与自己醉酒时的老脸一样难看。

韩氏(唐宣宗宫女)《题红叶》:『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韩氏在这里发现的是红叶的多情,把它作为自己的爱情信使。

同样的红叶,在不同身世、不同心情的人眼里,会有绝然不同感觉。能够锐敏捕捉这种感觉并形成诗,这就叫做发现。我想这三个例子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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