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土地的热爱，富饶美丽（四首）

◎明 妹

八千里土地很小，小得只有

我的眼睛那么大，小得只要我

轻轻合上眼睛，就会在我的眼中入睡

世道迂曲，花瓣上的雨一颗一颗

滚落，浸透青石斑驳的路

梦中的我踩过去是凉的，也是温暖的

土黄的身子在交替中慢慢醒来

我知道八千里血泪已融入我的生命

天空的云朵压着天空的月亮

徒迁的鸟儿被带走

但在肉体和灵魂之间有着流连

有着募然回首和一丝怅然

还好故人已还乡

云开雾散，明月高照

没有绿的草绿了，没有开的花开了

曾经的荒凉、战乱、贫穷、落后

因我们对土地的热爱，富饶一样美丽

我屏住呼吸潜藏，从未离开

1

收割后的黄昏

麦子赤足走在晚霞的尽头

空山之美即是绝景之美

缓缓沉落的余晖

按照我喜欢的样子

先照着村庄，又照着脚印

照着和萤火虫一起飞舞

古老而浩瀚的光芒

推开院门，我看见满场的麦子

婴儿般呼吸均匀，有血有肉

我的身体一点点沉入

像一粒麦子，被母亲收割

深夜，母亲将一弯秀镰

宁静地挂在山顶

2

早起的候鸟，金子般响亮

它们在用方言对话

也在用民谣歌唱

掠过树梢的秋天，来得正好

有叶子恋恋不舍地飘落

有叶子晴空万里地高挂

鸟儿也是叶子，会动的叶子

会飞的叶子，会迁途的叶子

但唯独是不会凋零的叶子

我学着鸟儿，双手梳理羽毛

风融入我身上不朽的故乡

它分辨不清

我是一片可以带走的叶

还是一只带不走的鸟儿

3

大手术后，矮下来的土地

比一茬一茬的庄稼，更真实

草木藤蔓是剪不断的脐带

一头连着泥土，一头结满果实

石榴树虔诚地降低自己

它收留了生活的一部分沉重

粒粒谦卑在太阳的眼里获得勇气

一个美丽的念头从伤口探出来

它们要与红宝石比心情

完美的、破碎的

每一颗晶莹剔透都没有落空

这突如其来的富有

把一年的生活落到实处

4

再丰盈的颗粒，终要入仓

再丰厚的秋天，终要歇息

田野消耗了所有的亮颜

土地流尽了所有的热血

经岁月的恩准远离农事

回家的粮食累了，它们乡音未改

肯定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在暗中亮着

这注定是一个翻不过的夜晚

如同我翻不过的睡眠

我对秋天的偏见

远不及对泥土的偏见

我对泥土的偏见

远不及对种子的偏见

我屏住呼吸潜藏，从未离开

来年入土发芽，再过一生

我素昧平生的姐妹

在阳光遗漏的地方寻找生机

那些来自域外的姐妹，不能一一喊出

我不知道她们充满花草充满芬芳的名字

究竟隐藏多少风雨

跨出门坎，一张张朴实的脸

就面对一坡一地的日子

情愫葱茏的季节，暗香浮动

女孩把浆洗过的心事

晾在门前那堵自己编织的篱笆墙上

月亮弯弯的时候

灯在山间小屋闪烁

一瞬的回眸都会怒放丰盈

生命如此鲜活，成熟在意料之中

万物唯听是从，在春天的翅膀上颤动

当翻山越岭的唢呐大红大绿地吹过

鲜艳的姐妹就会一下子开遍

家家户户沟沟坎坎

过往恩怨皆是云烟

会有一些悠静的夜晚

让我再次想起她们

想我素昧平生的姐妹

曾经深爱过的男子

如今有没有他的消息

一片交织着悲欢的天地

千年岁月，风声渐起

我的腹地就在今朝醒来

因为我的到来你重整罗衫

太阳为镜，月亮为盘

在腹地面前

谁敢说自己千年不老

在你波涛汹涌的怀抱里

世界变得无声

那草与草之间相依偎的朵朵情意

那树与树之间所营造的厚度

那山与山之间所构建的层次

那种彼此相连的关系

我孱弱的思想，无法说出

其实我们无须说清

我们从来就不能将生命任意分割

我们期待过

期待如林，慢慢涨潮

走进腹地，方知这方深邃

这一片交织着悲欢的天地

也交织着不幸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