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吴子濛的片段人生

2020-11-19张中民

西湖 2020年9期
关键词:吴子楼顶女孩儿

张中民

来到地面上的人

进了冰的摇篮

进到坟墓里的人

却看到了你代表的是什么……

——卡尔德隆《世界大戏剧》

A

天上下着大雨。

一大早,吴子濛就带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出门了。他要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办公室。吴子濛在市里有家规模很小的文化公司。(从单位辞职后,他就开了这么一个公司,希望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是公司效益并不好,也许是市场不景气,也许是经营思路有问题,总而言之,他的生意做得异常艰难。经过几年艰苦卓绝的打拼之后,现在已经到了岌岌可危濒临倒闭的地步。)今天是星期一,他在机关里待过,所以明白每周一的特殊意义:开例会,安排本周工作等等,这是时下许多企事业单位相沿成习的惯例。因而吴子濛知道,公司里的几名员工这时一定在等着自己去给大家布置任务,所以一大早他就起来了。吴子濛有便秘的毛病,起床后,他照例先去洗手间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马桶,在这个过程中,他差不多看了二三十页书,直到两腿酸麻、屁股蹲得生疼时,这才意犹未尽地从马桶上站起来,然后洗漱一番,等他出来时看时候已经不早,只好叹气换上衣服,连妻子准备好的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吴子濛住的是幢位于这座城市郊区的老式筒子楼,六楼。住高楼的好处是,除了站得高看得远,性格内向的他基本就不用和地面上那些所谓的俗人经常打什么交道,这样他就可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只需待在高高的空中楼阁里,把自己像鸟一样囚起来,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即可。

那天早上,吴子濛出门时习惯地和妻子打了声招呼,然后左手提着一个包(他的这个包有点大,既不是时尚的公文包,也不是很潮的牛皮包,而是一个黑色的尼龙电脑包,这种包的好处是里边空间大、夹层多,可以分门别类地装下各种文件、合同、资料、笔记本、名片、签字笔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右手拿着一把红色的天堂伞,急匆匆地打开房门走出去。可是当他关上门从楼梯上下来,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很大的关门声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离家出走的流浪者一样走在一片虚空里,不禁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所以他扭过身子刚迈下一个台阶,就觉得头突然一晕,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睛时,意外地发现自己正斜着身子歪坐在一幢楼房顶端的天台上。

由于刚下过一场雨,天还没有完全放晴,四周的天空看上去灰蒙蒙的,像一块巨大的湿漉漉的毛玻璃。他为此惊疑不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情景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在下过雨的楼下,或是在家属院外边的马路上说话的声音,仔细听了听,他发现那是孩子们在楼下空地上来回奔跑着、像小鸟一样大喊大叫的喧闹声,间或夹杂着一些家庭妇女在那里大声说笑的声音。大概因为连日下雨,在房子里焐得太久,现在她们站在那里,一边带着释放后的快感埋怨烦人的天气,一边大声交谈着自己的生活琐事和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那些湿漉漉的说话声可以让人明显听出来,她们的说笑中带着那种潮得发霉的味道。听着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吴子濛突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他眨了眨酸涩又困顿的眼睛,一时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正在吴子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时,旁边楼道通往楼顶天台出口的铁门一响,钻出来一对年轻夫妇,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看样子这是一个三口之家。吴子濛大睁双眼打量着他们,根据他们上来时轻车熟路而又从容不迫的样子,可以判断出他们是这幢楼房的住户。小男孩儿穿了身衣服上带着卡通人物的天蓝色牛仔装,里边套了件带横条纹的海魂衫,又白又胖的圆脸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一副很顽皮的样子。

果然,小男孩一冲上来就显示出顽劣的天性,在楼顶来回奔跑着大喊大叫,像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兽。为了表达欢快心情,小男孩儿有时还冲到楼顶半米高的护栏边向下探着身子,不时做出一些惊险动作,吓得跟在他后边的男人急忙冲他吼叫着大声喝斥。而女人此时倒显得异常镇静,从楼下上来后,一直站在楼顶出口的不远处,微微仰起脸,抱着膀子像在欣赏这雨后的风景。看了一会儿,一扭头,她突然发现吴子濛神情古怪,此时正一个人趺坐在旁边湿漉漉的楼顶防晒水泥砖上,一副颓唐的样子。年轻女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皱了下眉,心想这个男人怎么了,他为什么这副神情坐在这里?看起来又好像不是这幢楼的居民,他来这里干什么……脑子里一连串的疑问,使她不由奇怪地忽闪起一双大眼睛,认真打量着他。

女人留着短发,面孔白皙,额前留排细碎的刘海,身材微胖,穿了身休闲的两件套便装,一双质地不错的高跟鞋更衬托出她挺拔的身材与腰身。此时她正交叉双臂抱在胸前,看上去很悠闲的样子。很显然女人不认识吴子濛,吴子濛也不认识她。正在他们两人相互打量的时候,刚喝斥完儿子的男人一扭头,也发现了坐在楼顶的吴子濛。他看着吴子濛扬了扬下巴,有心想冲他打个招呼,大概意识到自己没有考虑好说些什么,所以他最终闭着嘴巴什么也没说,只略微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在楼顶踱起步来。

此时,吴子濛头脑昏沉地坐在那里,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除了睁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几乎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怎么和他们打招呼,更不知道该和他们聊些什么内容。

时间过去了约有十几分钟,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吴子濛的神志仍然没有清醒过来。不行,我不能这样,应该变得主动些才好。万般无奈中,他只好张着迷惘的眼睛,口吃似的问站在旁边的女人:

你好,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市纺织厂家属院三号楼顶层上的天台,年轻女人看着他,吐出一串话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跑到这上边来了?

哦——是啊,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吴子濛不明所以地喃喃,我从家里出来,本要去办公室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来到了这里,连我都弄不清什么原因;再说我从来没到过这个地方,怎么会上到这楼顶?吴子濛半坐在那里打量着四周,发现这里的一切对自己来说都是陌生的。

不行,看来我得马上离开这里。他挣扎着站起来。看他身子摇摇晃晃的样子,真让人疑心他身上还有多少力气,能不能顺利走下楼去。

哎,看样子,你好像病了,年轻女人担心地看着他,要不要我帮你叫一下家里人,让她们把你带回去?

不,不用,谢谢!吴子濛冲她摆摆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自己能行,我应该能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吴子濛摇晃着身子,踉跄着脚步向楼顶的出口处走去。走进门洞后,他弯着腰从楼顶上一步跨进去,马上意识到自己钻进了一个巨大的误区——展现在面前的是另一幅情景,眼前的一切令他不由大吃一惊。这哪是什么居民楼,分明是一幢废弃多年无人居住的旧楼。再看这幢楼房,已经破旧成了老古董。吴子濛抬头打量周围的一切,他发现眼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就像刚建起还没来得及粉刷就丢在那里废弃不用的烂尾楼一样,到处裸露出白灰、水泥和暗红的砖块,所有这些都像群怪物一样面目狰狞地瞪着自己……

哎,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来到了这里?

吴子濛疑惑着,两手扒着出口处的碎砖块,从里边钻出来,接着像醉汉似的,顺着破损的楼梯一步一步往梦境般的楼下走去……

B

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就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当吴子濛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走下楼,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莫名其妙地又来到了另一幢楼的楼顶。

咦——这是怎么回事?

吴子濛不由惊讶起来,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手里居然拿着几本书:卡夫卡的《变形记》、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还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富恩特斯的《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等等,都是他平时爱不释手的西方现代派小说。说到这里,你大概已经明白,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吴子濛是个业余文学爱好者,而且平时喜欢读西方意识流小说和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因此他脑子里经常装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怪东西,诸如人怎么会变成猴子,长满树叶的枝条上怎么能结出鱼,或者牛头上长出奇怪的鹿角,狗嘴里吐出长长的象牙,猫会像人一样说话等等,匪夷所思,令人费解……所有这些都塞满了脑子,以至让他疑心自己的脑袋里是不是装满了许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如今这些封面花花绿绿的书本就拿在手上,让他感受到书的重量,每一本都沉甸甸的,像质地良好的宝石在那里闪闪发光。由于这些书都是他平时爱不释手须臾不离身的宝贝,所以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打开它们看上两眼,感受到西方文学带给自己的迷人魅力。然而他此时已经无心翻阅它们,因为一连串的经历让他感到自己正身陷囹圄。所以现在他脑子里装的不是稀奇古怪的小说内容,而是在认真考虑着眼前的处境。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觉得自己此时重要的不是怎样去到办公室,而是如何才能尽快回到家。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脑袋晕乎乎的,神情也跟着恍恍惚惚,像心脏病患者突然犯病似的,随时都有晕厥过去的可能,回家成了他此时此刻最迫切的需要。

我今天怎么了?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平时我的身体可是很棒的呀!吴子濛在心里问着自己,头脑混沌,思维不清,而且浑身疲惫不堪,简直像是到了自己的末日……

正在吴子濛暗自发问,思考这一问题时,一个身穿一件白底碎花漂亮连衣裙的五六岁小女孩儿,甩着两条小辫子蹦蹦跳跳地从旁边跑过来,然后站在他面前,一边瞪大眼睛打量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大男人,一边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叔叔,你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呀?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吴子濛看着这个长相俊秀的小女孩儿如此可爱,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西方油画中天使的影子。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马尔克斯在《巨翅老人》中描写的那个来历不明的怪老头一样,在小女孩儿的注视下只好如实回答说,不过我现在要回自己的家。

你的家在哪里呀?

我家在市工商局家属院三号楼三单元六楼东户。

哦——小女孩儿拉长声调,眨着眼睛想了想,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这么说你家离这里不远呀。小女孩儿好像知道吴子濛所说的地方,急忙兴奋地抬起胳膊向前指了指,喏,它就在那边不远处的另一个家属院里。

可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回去。这句话是吴子濛低声说出来的。自己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又不是白痴和精神病,怎么可能在一个小女孩儿面前说找不到回家的路呢?实在太让人不可思议,所以在小女孩儿面前,他表现得十分害羞和尴尬。

大概是吴子濛的话说得太过荒唐,小女孩儿不再和他计较这个问题,而是站在那里抿着嘴轻轻笑了笑,扑闪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当目光落在吴子濛手里拿着的几本书上时,小女孩儿好像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身份,不由好奇地说,叔叔,你是不是老师呀?我看你手里拿着那么多书,你一定会讲很多故事的,要不你给我讲几个童话故事吧!可是吴子濛却摇摇头告诉她:对不起,小朋友,你误会了,其实叔叔不是老师,更不会给你讲童话故事。为了证明自己,他晃了晃手里的书给小女孩儿解释,你一定看错了小朋友,我手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童话故事,而是成年人看的西方小说,如果我按照这些书上的内容给你讲,你肯定会不爱听,因为这些书里讲的不是人变成大甲虫,就是人鬼不分,要么就是傻子的故事……

我不信,叔叔你骗人!小女孩儿并不相信吴子濛的话,突然一本正经地板起小脸冲他叫道,你手里拿的明明是童话故事,我都看见书皮上画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了,你为什么不给我讲?你肯定是不想给我讲对不对?你一定认为我什么都不懂是不是?可是你错了,我知道很多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青蛙王子》、《丑小鸭》、《长腿叔叔》……我特别喜欢看童话故事,如果你不给我讲,我就自己拿过来看好了。小女孩儿说着伸手索要吴子濛手里的书。

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呢?看小女孩儿伸手要抢自己手里的书,吴子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一刻,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非但没有把书让给她读,而是胳膊一拐,急忙把这些书抱进怀里,生怕她给抢走似的。

小朋友,这些书你会看不懂的,吴子濛担心她做出过激行为,一边保护自己的书一边劝她,我看你聪明伶俐,而且长得活泼可爱,因此我建议你让爸爸妈妈带着,去看《安徒生童话》,或者《格林童话》、《伊索寓言》等等,最起码也应该去看杨红樱和郑渊洁写的童话故事,怎么会喜欢看我这些成年人的书……

我不看我不看你给我推荐的那些书,我现在就想看你手里的书。小女孩儿打断吴子濛,撒娇似的冲他叫起来。

不行不行,这是我们大人看的书,怎么能轻易让你看?为了不让她夺走自己心爱的书,吴子濛看着冲到面前的小女孩儿,急忙把书从怀里拿出来,左手托着往后躲避,同时伸出右手进行阻挡。谁知小女孩儿并不示弱,她像个跳高运动员似的蹦起来伸着手抢。看情况危急,吴子濛不禁有些担心,为了保护自己的书,他站在那里扭着身子左躲右闪,和小女孩儿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就在他们争夺过程中,随着吴子濛的左手失去平衡,这些摞在一起的书在他手里挣扎一会儿,很快便像小鸟一样,从他托举不稳的手上飞了出去,然而它们在空中仅仅飞了几米,很快便像折断翅膀的小鸟似的,“噼噼啪啪”落在与这幢楼毗邻的另一座楼顶。

我的书——吴子濛望着那些散落在另一幢楼顶上的书突然惊叫起来,接着便后悔莫及地对着那些书说,哎呀,我的好朋友,你们哪里不能掉,怎么偏偏掉在那里?这可怎么办?看着那些散落在别人家楼顶上的书,吴子濛不由在那里捶胸顿足。

谁叫你不让我看你的书呢!哼,活该!小女孩儿站在旁边,安静地看了看吴子濛,接着又看了看那些散落在另一幢楼顶的书本,幸灾乐祸却又落井下石地撅起嘴巴说。

吴子濛顾不上和小女孩儿分辩,急忙弯下腰伸出胳膊去够。可是终因手臂太短,根本够不到那些书,尽管他反复努力几次,但是都没有成功。

这可怎么办?

吴子濛抬头向四周看去,希望能找到楼梯,好赶快下去爬上那幢楼的楼顶取回自己的书。结果他很快看见对面离自己四五米远的地方有道楼梯,于是急忙跑过去,可是当他抬起脚刚要踏上去时,却意外地发现那道明明出现在眼前的楼梯瞬间神奇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出现在眼前的墙壁,哪里有什么楼梯?哎——这是怎么回事?吴子濛不由感到一阵疑惑。当他再一扭头,突然发现刚才消失的楼梯就在对面自己刚刚站过的地方。他来不及多想,急忙奔过去,可是当他走过去时,那架生满绿苔而又带着几分雨后潮湿的水泥台楼梯又像变魔术似的消失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望着和自己捉迷藏似的楼梯,吴子濛茫然不知所措。

拿不到自己的书,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困在楼顶的吴子濛十分焦躁。万般无奈中,他只好掏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求援。然而让他感到更加奇怪的是,当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拨打上面的号码时,却怎么也记不得妻子的电话号码。

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太奇怪了。吴子濛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结果,最后只好调出手机里的通讯录查找。可是让他奇怪的是,手机通讯录里一片空白,本来存有几百个电话号码的一栏却连一个电话号码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吴子濛拿着手机一时有种找不到北的感觉。

关于潍坊市污水处理费收取与支出差距较大的问题分析及对策………………………………………………………… 冯斌(8-195)

大概是看吴子濛对自己不够友好,小女孩儿像个不辞而别的小天使那样一转身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楼顶,一片虚无缥缈的时空……

小女孩儿呢?她怎么来无影去无踪,像一个让人无法琢磨的梦境……吴子濛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顶,像个傻子一样茫然四顾,想问却找不到人,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动一动身子,却又感到浑身困倦、四肢无力,一种呕吐和恶心感让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掉似的,而且思维混乱,他一直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该何去何从。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可怎么办啊?吴子濛仰面望着铅一样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向上苍发出无奈的呼喊……

C

妻子是什么时候找到这里,又是怎么来到楼顶的,吴子濛已经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当自己又一次从房顶上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身材苗条的妻子穿着他们刚刚结婚时那身九十年代末期的双排扣大闪领老式红色旧大衣,正迈着稳健的步子从楼顶的出口处走过来。

吴子濛,你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去办公室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吴子濛看着走过来的妻子无精打采地说,反正等我醒来时,就发现已经坐在这里了。

你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都不知道,看来是精神出毛病了。妻子走过来提醒他,既然这样,说明你的身体有问题,走,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看是怎么回事?

我头一不疼二不晕,身上又没有哪里感到不对劲,为什么要去医院?吴子濛摇着头对妻子解释,去医院要花很多钱的,别说去看病,就是去检查一番我也受不了,咱家经济条件那么差,我看还是别去医院了,再说我也没什么毛病,现在只需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妻子说着就要过来拉他,走,赶快站起来和我一起回去!

不,我不回家!就在妻子走过来快要抓住他的手时,吴子濛突然发现这个脸上长着几粒雀斑的女人并不是妻子,而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女人,心里不由疑窦丛生:这个和妻子相似的女人是谁?为什么要让我和她一起回家?既然她不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女人回家,这不是太荒唐了吗?连自己的老婆都认不出来,这事如果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自己?于是他挣脱女人的手疑惑地问,你是谁?我干吗要和你一块回家?你走吧,我不认识你!

什么?你说你不认识我?女人瞪大眼睛突然生气地冲他说,你这个疯子,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真是个精神病!要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呀!我和你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咱的孩子都去北京读大学了,怎么?现在你居然敢说你不认识我?吴子濛——女人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再次伸出手来抓他,边抓边生气地说,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认识,看来你疯得真够可以,病都到这种程度了,还说自己好好的,这不是自欺欺人吗?走,赶快和我一块回去!

看到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吴子濛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就像老鼠见了猫、走夜路撞见鬼一样,他急忙惊恐地向后退,可是就在他向后退去的过程中,强悍的女人像个强盗似的压着沉重的步子向他逼过来。看着越来越近的陌生女人,吴子濛吓出一身冷汗,不由快速向后退去。可是楼顶天台上的面积毕竟有限,吴子濛从左边退到右边,又从右边退到了左边,就这么来来回回退了几次之后,他的身子退到了楼顶的女儿墙边。

吴子濛慌乱中急忙回身向后看了一眼,发现此时已经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了,然而面目狰狞得像个女巫似的女人并没有止步不前的意思,而是像头暴怒的狮子一样在一步步逼近。看看到了眼前,就在她伸出双手,像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快要抓住自己时,无路可退的吴子濛再次无奈地扭头向后看了一眼,他看到身后就是悬崖绝壁,深深的山谷,山谷里飘浮着的一层雾霭……此时他想,如果自己不跳下去,就得面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可是看到女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与其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束手待毙,还不如纵身一跃,情愿一死,也比落在这个女人手里好。罢罢罢,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选择的,也许只有跳楼求死才算是一种解脱……

吴子濛,你为什么不愿和我一起回家?女人大概看出了他的心思,突然收回胳膊,像在看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似的,冲他大声喝道,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想跳楼逃避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家?别在这里和我玩游戏了,走,赶快和我回家!

不,我不跟你走!面对这个咄咄逼人的陌生女人,吴子濛恐惧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连家都不知道回,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认识,我看你已经离死不远了。

就是死我也不愿和你一起走!

哼,你不走,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女人说着再次伸出双手逼到眼前。就在女人快要抓到自己的一刹那,吴子濛一着急,突然抓住背后女儿墙上的钢筋,像个体操运动员似的,身子往上一翻纵身跳了下去。然而就在跳下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身轻如燕,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纸片。在他的意识中,此时自己像鸟儿一样飘在了空中。

飞在空中的吴子濛向下边看了一眼,他看到一个平整的灰色城市,周围是一圈用钢筋和水泥搭成的楼房,正硕大无边地向四周扩展着……

就在空中飘飞的过程中,吴子濛没有分清自己此时究竟身在何处,他只是看见这个丛林一样耸立着无数楼房的城市,于一片雾蒙蒙的阴霾下,正在自己的目光中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幅模糊的画面……

D

让人奇怪的事情仍然在继续——

这次醒来后,吴子濛并没有出现在城市的某幢楼顶,而是来到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森林很大,大得超乎了他的想象,因此他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山河湖泊,应有尽有,山峰巍巍,溪流淙淙,流泉飞瀑,鸟兽出没……完全不是城市公园里那种人造景观,而是一切都呈现出原始状态:古木参天,不见天日的野草在林间开出各种各样的鲜花,红、蓝、白、紫、鹅黄、青紫、碧绿……看上去既妖冶又充满某种说不出的魅惑。成群的野兔在林子里跳跃着奔跑,还有身形庞大的大象慢悠悠地散步,猴子则在头顶的树丛间来回攀援着荡秋千,长颈鹿像绅士一样迈着优雅的步子漫步……

我怎么到了这里?吴子濛吃惊地打量着这个像谜一样的世界,看到一幅幅只有在电影 《侏罗纪公园》、《森林王国》里看到的画面:幽深、静谧,除了高大的树木、各种各样的灌木、苔藓、菌类和一些在电视中看到的动物在那里奔跑觅食,此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不过他觉得处在这种环境里,尽管可能到处充满凶险,却丝毫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和恐惧,相反,在这个缺少同类的世界里,他真有一种融入大自然的解脱与放松。

吴子濛打量着眼前的世界,迈着鹭鸶一样的双腿在森林中走着,同时还要闪避随时可能袭击过来的什么飞鸟和动物。大概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的缘故,他很希望能在这个大得无边的森林里找到同类,哪怕找到一两间象征人类生存和居住的房屋也好,毕竟自己还没有沦落到鲁滨逊四处漂流的地步。自己毕竟是经历过人间烟火的人,因此他对过去的生活还抱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之情。然而经过一番苦苦的寻找之后,他很快变得失望极了。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走出这个森林世界。也是在这个时候,吴子濛想起了过去单位里的同事、生意上的伙伴、公司里的员工、家里的妻子、在外地读书的儿子和远方的亲戚朋友……尽管有时他觉得这些人那么不合自己的心意,但是现在看来,他们都显得那么亲切,所以他非常渴望能赶快重返人类世界,尽管在人满为患的社会,自己在做生意过程中,遍尝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生活单调,日子过得索然无味,但他仍然希望能回到那个世界中四处奔波,哪怕四处碰壁、头破血流……

趟过一条河流,又翻过一架山梁,吴子濛继续迈着探索的步子向前走。大概是原始森林的缘故,一路上的见闻可真够让他惊心动魄的:整个行走过程中,他看到过毒蛇出没的山谷,鳄鱼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河流,一群狮子在围攻一头高大健壮的野牛,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后,野牛终因寡不敌众被咬伤,然后再被这群狮子活生生地一口口给吃掉……

吴子濛像电影中的男主角那样,手里拿着一根从树上折下来用于防身的橡木棍,边走边观察着身边不断变幻的一切。他就这样在无边无际的森林中艰难地跋涉,走得又累又渴又饥又饿,直到流尽最后一滴汗水,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筋疲力尽地歪倒在一棵高大的杉树下。就在倒下的那一刻,他绝望地抬头看了看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再低头看看脚下湿漉漉的地面,他觉得自己现在快要死了,于是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E

……

F

最后一次醒来时,吴子濛发现自己其实哪里都没去,不在楼顶,也不在自己的办公室,更不在原始森林,而是左手托着脑袋,侧卧在自家客厅的布艺沙发上,慵懒的样子像憨态可掬的弥勒佛似的,在笑看滚滚红尘,又似在审视自己的人生……

此时是夏日午后,两点半钟左右的光景,外面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阳光在窗外曝晒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去办公室了吗,怎会在家里?吴子濛回想起梦中的男孩和他年轻的父母,天使一样的小女孩儿,和妻子长得十分相像的陌生女人,森林里的猴子、大象、黑熊、野兔、长颈鹿等等,不由奇怪地说,难道我刚才做的是梦里套梦的连环梦?

你以为你在哪儿?在自己的办公室啊!此时坐在沙发一边的妻子正前倾着身子,两眼紧盯住电视屏幕上的韩剧《看了又看》,听吴子濛说出这番不着边际的话,不由白了他一眼,鄙夷地讽刺他,吴子濛,你发的什么神经?你明明在自己家里睡觉,怎么说去了办公室?你什么时候说去办公室了?你的办公室在哪儿?

是啊,我的办公室在哪里?我什么时候说去自己的公司办公室了?

看来你可真够糊涂的,妻子再次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提醒他,你的公司不是早就垮了吗?你怎么还在惦记着自己的公司?要知道,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一个员工的光杆司令,你说你还要去哪里?

是啊,我的办公室在哪里?现在我又该去往哪里?吴子濛眨了眨迷惘的眼睛不解地说,我的文化公司呢?它本来经营得好好的,怎么就垮掉了呢?我的黑色电脑包、红色雨伞呢?它们怎么统统都不见了?书,还有那些我喜欢的书怎么一本也看不见?吴子濛举起手看了看,发现手里空空如也,别说书,连本书的影子都没有。他不相信地望了望窗外蓝得没有任何杂色的天空,不由喃喃地说,我记得早上出门时,天上明明下着大雨,怎么现在看上去这么晴朗?真是太奇怪了……

吴子濛,我看你简直是在白日做梦!你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呢?别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好不好?还是接着睡你的觉吧!妻子甩过来这句话,拿起遥控器手指一按关掉了电视,站起来伸个懒腰,开始去卧室换衣服,做起去单位上班的准备,再懒得理他。

哦,看来我的脑子还是没有清醒!吴子濛把目光从窗外明媚的阳光里撤回来,意味深长地扫了扫有些破败的客厅,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妻子换好衣服,去洗手间照了下镜子,出来背上挎包走出门去,剩下吴子濛独自一人躺在沙发上消磨时间。接下来吴子濛无事可做,只好重又慵懒地躺在了那里。本来经过一番梦游后,他的脑子刚刚清醒,结果被妻子刚才这番话批驳得体无完肤,顿时感到无比沮丧。与此同时,他脑子里一迷糊,神志马上跟着又变得模糊起来,于是他干脆眼睛一闭,很快又进入另一个梦境中去了……

只是这一次,吴子濛不知道自己能梦到什么,又会在什么时候醒来,醒来后又将会看到什么……

猜你喜欢

吴子楼顶女孩儿
割草机
在楼顶
返老还童
真想有个奶奶
女孩儿如何保护自己
楼顶竹林间
喝水
高层楼顶广告牌钢结构探讨
夏季的风
Expandable pedicle screw instrumentation plus cement augmentation in surgery for severely os-teoporoic s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