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中的转喻与语言经济原则
2020-11-19申婷婷四川大学
申婷婷/四川大学
一、语言的经济原则
语言的“经济原则”也就是“经济机制”,最早由法国语言学家马丁内在《普通语言学纲要》中提出。经济原则以尽可能少的消耗言语活动中的支出来提高语言交际的效率,即减少重复和冗余,在最短时间内以最简洁的形式实现最大量信息存储和传递。
经济原则体现在不同时期汉语的音、形、义上。语音方面,如《广韵》三十五个声母发展到现代汉语普通话的22个声母,古全浊声母变为如今普通话塞音,塞擦音,古平声字今读送气清音,古仄声字今读不送气清音。像“帮[p]、滂[p]、并[b]”中“帮”母为普通话声母b,“滂”为普通话p,但全浊声母“并”仄声演变为普通话声母p,平声演变为普通话声母b。此外中古不同的声母“非[pf],敷[pf‘],奉[bv]”全部演变为今普通话声母f。字形方面,如隶变,汉字简化。“爱-爱”,“龟-龟”,“复,复-复”等。经济原则在字形上的体现方便了人们的书写也节省了时间成本和识别成本,但也因此为后辈阅读古籍造成了一定的阻碍。词义方面。汉语有这庞大的词汇系统有了词义的聚合,基本词汇成为整个词汇系统的核心,以满足我们的日常表达需要。此外还有一词多义也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原则。
经济原则虽然能够节省语言和言语成本,但经济原则也存在一定的劣势或缺点,也非常依赖语境或者是谈话双方的共识。如:“你看过了吗?”到底看过什么了?这里省略了宾语。要弄明白到底看过什么,必须补充问话前面的语境或宾语。其次,由于”能量守恒定律“,说话人如果表达简洁,那就意味着听话人需要耗费更多的”能量“去理解说话人所说的话。越是经济的话就越消耗听话者的”能量“。这就是“语言经济原则的负相关性”。比如魏晓斌在《关于语言经济原则的反思》中所举的例子:“秦始皇乃始烧书”改成“政俶燔典”,只节省三个字就意味着听话人必须弄明白“政”,“俶”,“燔”,“典”指的是什么意思,而且每一个字又含有其他的义项。听话人要真正弄懂这四个字的意思还必须从众多义项中经过一番筛选才行,这就违背了当初使用经济原则进行省略的初衷了。而且有时强行遵守经济原则还会带来负面影响。如,我们在请求别人借笔给我们用时,说“请把你的笔借我用一下。”“可以把你的笔借给我用一下吗?”等方式比相对经济的“笔用一下”更为礼貌。
总之,经济原则虽然省力,也有某些特殊效果,但只有语言足够清晰地传达意思和必要情感的情况下经济原则才能发挥其预期的效果,否则沟通失败。
二、转喻及类型
转喻(metonymy)在汉语修辞学文献上又被称为“借代”,卽在同一认知领域中,借用相关事物的名称来代替所要表达的事物。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对转喻本质和机制的研究,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转喻和隐喻(metaphor)不光是一种语言表达方式或是修辞手法,更是人类的思维方式和认知过程。陆俭明在《隐喻、转喻散议》中认为有隐喻,转喻是“一个认知域可以激活另一个认知域”,其中激活又分为单一激活和叠加激活。单一激活,如:“见义勇为救儿童,不愧时代活雷锋。”(崔喜跃,高洪顺《一“名”惊人》)雷锋在人们的心中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代表,可以用“雷锋”来激活乐于助人的精神。叠加激活,如:“他尝试以毛泽东用理论指挥‘枪杆子’的办法指挥‘笔杆子’。”(翟墨《艺术家的美学》)“枪杆子”是枪的一部分,用“枪杆子”这个部分来激活整体“枪”,再激活配备枪的人,卽士兵,军人,泛指军队,武装力量。同样,“笔杆子”是笔的一部分,用作为一部分的“笔杆子”激活整体“笔”,又由用笔激活用此进行协作的人。
(1)整体—部分:“他说他这辈子走遍了五湖四海从来是肩膀上站得人大腿上跑得马,想不到老了会落下这样一个名声,睡到天亮还睁着眼睛拉了泡尿在床上“(陈世旭《喧嚣与骚动》)“五湖”“四海”是中国疆土中的一小部分,由此来激活全国各地这个概念。
(2)容器—内容:“山雨欲来,满楼寂静。”(《中国青年报》)“寂静”不光指的是环境,更只处于“楼”这个处所的人无声。
(3)领主—属物:“我和奶奶在草坪的石凳上坐下,说着,笑着,观看一群红领巾做游戏。”(倪立青《奶奶的牙齿》)用“红领巾”激活配戴者少先队员。
(4)物体—形状:“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似的,冷笑说:‘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鲁迅《故乡》)因为杨二嫂站姿极像圆规,故用“圆规”转喻杨二嫂。
(5)事物—处所:“所谓农村实行新生活运动,据蒋介石说:‘各县绅耆服务桑梓,协助‘剿匪’”。(荣孟源《蒋家王朝》)因古代人们习惯在住宅周围种植桑树,梓树,后就用嗓梓借代故乡这个处所。
转喻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语言更加生动有趣或者简洁,甚至于使某些词增添新的义项,比如说“狐狸”“诸葛亮”等等,当然使用过度的转喻也会使人产生厌烦心里。
三、转喻与语言经济原则
转喻可以用旧词转喻获得更多的所指,或说使一个词的意义得到扩展、引申,在加强表达效果之上满足了语言的经济原则。但不是所有转喻都要用经济原则去固定衡量,只是某些转喻是与经济原则密切相关。袁毓林在《汉语的概念转喻及其语法学后果》中却否认了转喻的“省略说”。
首先袁毓林设定了“的”字结构的转喻模式之一“S的M”,M是“S的”所修饰的名词性中心语,并否定“S的”不是“S的M”的省略形式,即否定“用较短的符号串代体相关的较长的符号串,并且唤起较长的符号串的意义”。他转引了朱德熙的几个例子,赞同说其宾语位置上的“S的”后面补不出合适的中心语“M”。
先看其中的例a:孩子们有的[ ]唱有的[ ]跳。对比于袁毓林在前文所举例子“红的花”来说,“有的唱”“有的跳”根本就不是“S的M”的形式,而是“S的V”形式。再者,“有的”是指前文已经提到的“孩子”,如果在“[ ]”后面再补出宾语“孩子”那句子就变成了“孩子有的孩子唱有的孩子跳”是不符合语法的。也就是说这里所谓的补不出来宾语并不能证明省略说在这里不成立,而是前文已经给出了对象,再补出来就不符合语法或者说是语用习惯了。最后,“S的M”只是“S的”中的一个类型而已,也不能因为推翻了“S的M”的省略说而确定的认为转喻的省略说不成立。
再看例子b:他年轻力壮,所差的[ ]是眼睛不太好。这根本就不是“S的M”形式,而且“[ ]”在袁的文中自己也点出来了可以补“方面”一词,且说了理由。但袁的理由是在读者或者交际对象在看到或听到这个句子之前就已经明了“眼睛”是身体的一部分,在看到这个句子时脑子里会有共识,自动补出“他所差的方面是眼睛不太好”,而不需要一定要把后面的东西补出来,这就符合省略说。袁转引的其他例子同理,都正好可以证明转喻与语言的经济原则是有关系的。
因语言的经济机制的作用使语言无可避免要受到时空的限制,而语境则可以对这种时空限制提供适应和超越的条件,即语境是语言经济原则得以实施的保障。如依袁所说,把“S的”指称事物的语义功能归结给底层的“S的M”,就是把“S的”存在的语境直接省略不计,而“S的”到底指什么又需要依赖于语境,如果否定或省略语境,就无法使“S的”结构表义准确。再者像“有的唱”中“唱”这个动作本身是指向人的动作,只是需要前面的“孩子们”来确定或缩小“人”的范围,可见在“孩子们有的唱有的跳”里面并没有把“S的”指称事物语义功能归结到“S的M”上,而是在前面的信息当中。至于“跳”和“唱”则是人动作的转称或者是拟人修辞时采用的动词,也并不是“S的M”形式。
虽不是所有的转喻都能体现语言的经济原则,但也不能因此否定所有的转喻与语言的经济机制无关。而且某些转喻不光能使语言更省力,还能达到不一样的效果,比如说网络词“囧”,本来囧指的是“窗户”,引申为“光明”。因为“囧”的字形像极了人难堪,尴尬时的表情,所以用以转喻“郁闷、悲伤、尴尬“等境遇。由此“囧”旧词增新义,符合经济原则,而且把人的境遇表达得更加形象诙谐。总之,笔者认为转喻与经济原则的关系是不可否认忽略的,需要我们用更多的实用语料对这个问题进行更多的思考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