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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然先生

2020-11-18李义文

山西文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报名费老母鸡上学

我上初中是在离家不到两里路的杨家台中学。教我们数学的是廖老师。他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瘦削,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那个时期,戴眼镜的人很少,它往往被看作有学问的象征。而廖老师并非为了显示自己的学问,而是因为他的左眼是瞎的。我们学了“一目了然”这个成语后,有一调皮同学给他起一绰号:了然先生。

我是断然不敢叫廖老师为了然先生的,因为他和我一个队住着,况且他和我的父亲关系不赖。廖老师属于“半边户”,家里有四五亩田,农忙时父亲常常过去帮忙。平时两家来往密切,只要廖老师备了好菜,必定请我父亲过去喝上一盅。我父亲也是如此。一个星期六,父亲打了只野兔。他一边拾掇着,一边对我说:“去把廖老师请来喝酒。”午餐时分,兔肉飘香。父亲拣了一块好肉夹给我,然后问廖老师:“这小子学习咋样?”我一听赶紧往旁边躲,因为我的成绩见不得人。我却听见廖老师说:“是块读书的料,要好好培养。”廖老师没有出我的丑,我的心放松下来,但感觉脸有些发烫。父亲喝一口酒说:“他在学校要是不听话,你替我揍,到时我杀老母鸡请你喝酒。”

听父亲讲,廖老师的左眼是大集体时上山伐木受伤致瞎的。廖老师左眼瞎后村里安排他教民办,后来转正当上公办老师。对于这一缺陷廖老师是很敏感的。他上课对纪律要求很严,学生上课违纪被他发现必定受到严厉惩罚。在他看来,在他眼皮底下违纪就是对他眼睛的一种挑衅,这是他决不能容忍的。一次,上数学课时,我与同桌在课桌下做游戏被廖老师发现。廖老师显得很生气,把我俩揪到讲台上。我偷偷瞧了他一眼,他的脸已变形,肌肉在抖动;那只左眼空洞得叫人害怕。竹条带着怒气抽在我的左手心上,一阵阵疼痛浸入我的心里。他边打边说:“我打了还要告诉你父亲,叫他炖老母鸡请我喝酒。”

疼痛渐渐消失,但我心里却有了另一种害怕,害怕回去后挨父亲的揍。放学后,一向健步如飞的我脚步却变得沉重缓慢。天快黑时我才到家。父亲看见我,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悦,反而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感到诧异,难道廖老师没告我的状?父亲帮我取下书包:“刚才我在路上碰见廖老师,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我想,他肯定不会说我什么好话。父亲不等我回答,说:“廖老师说你在学校表现好,成绩进步大,是读书的料。”我感到惊奇,脑子里充满疑问:这真的是廖老师说的吗?父亲教育我说:“孩子,你要发点愤,考上学成公家人,为老李家争争光。”

要上初三时,父亲突发重病需要动手术。为了筹集手术费,母亲拿出家里所有积蓄,还在外面借了一大笔钱。我的报名费没有了着落。大奎和国庆都不打算上学了。我心里也产生了这种想法。当我把这种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看着昏睡中的父亲哭了,她显得很无奈。

9月1日,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往学校去。当我走出院门才想起我不上学了。我的心变得空落落的。我向田野走去,这时的田野是我最好的伙伴。我躺在草地上仿佛听到学校上课的铃声,仿佛看到同学们齐整地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

临近中午时我回到家。爷爷问我去哪里了?他告诉我廖老师来家里找过我。

吃午饭时,廖老師又来了。他对我说:“吃完饭上学去。”

我说:“我不上了。”

他说:“怎能不上?你是读书的料,别耽误了学习。你父亲早把报名费放我手上了,书本给你领了。”

我跟着廖老师回到了学校。后来才知道,我的报名费是廖老师垫付的,直到我读大学时家里才还清。

我考上大学,对家里对全村人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因为不仅是老李家出了一个大学生,而且是全村岀的第一个大学生。这天,家里宴请宾客,喜气盈庭。廖老师带着鞭炮来贺喜。父亲握着他的手感激地说:“孩子考上学多亏了你!”

廖老师笑着说:“是孩子自己的努力。我早说过他是读书的料。”

旁边大奎的父亲打趣道:“廖老师,那次喝酒时你也说大奎是读书的料,可他怎么只能做个泥瓦匠?”

国庆的父亲也附和着说:“廖老师,你也说过国庆是读书的料。你是不是对每个学生都说过这句话?”

众人“哄”的一声大笑。廖老师也笑了,他那只空洞的眼睛变得丰富起来。

【作者简介】 李义文,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湖北省荆州市作协会员,《微型小说选刊》优选作者,在《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小小说大世界》《检察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逾百篇。小小说曾获全国大奖,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和中考语文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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