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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想母亲

2020-11-18周永源

金沙江文艺 2020年4期
关键词:二姐回老家老家

周永源

母亲,我们想念您!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对过年没有了期盼。

母亲是2017年春节前的腊月二十四离开我们的。早在春节前一个多月,远在南京的儿子和在省城的女儿早早地就盘算着带着孩子回老家看奶奶,每年如此,就像候鸟。儿孙绕膝,其乐融融,这是母亲一年中最开心愉快的日子。一进腊月,母亲就催着老家的二姐打扫屋子、换洗被褥,腌大头菜、安排订饵块、提前做各种卤菜,说这些都是儿孙们爱吃的,有时甚至亲自动手,完全忘记了自己已是九十开外的老人。但母亲的快乐还是没有抵抗住疾病,新年过后没几天就住进了医院。母亲一生辛劳,又经历过旧社会和“三年困难时期”,身上留下了胃溃疡、冠心病、高血压、胆结石等多种疾病,虽然说九十岁以后每年都要住三五次医院,但这次我还是很着急。农村有个说法“男怕三六九,女怕一四七”,母亲今年正好94岁,这是她的一个“结”。

当我急急忙忙回到老家走进病房看到母亲时,只见母亲手上、脚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身体明显消瘦。见到我母亲费力地抬起身,我马上走近她身边扶住她。她有气无力地说:“我要去见你外婆去了,我要去服侍她。”一行泪水从她微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虽然我知道在病房里流泪不是好兆头,但仍然忍不住泪水不断涌出。以后的几天,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到腊月二十四,母亲似乎好了些。一大早起来要求给她洗脸、梳头。我知道母亲一生爱清洁,即便是困难时期饿着肚子也要天天洗脸、梳头,虽然穿的是补丁盖补丁的衣服,也要用灶火灰滤出来的水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洗完脸,梳好头,还吃了小半碗面条,母亲平静地躺在病床上,我放心了许多,再有六天就是三十晚上了,母亲是能够和我们一起过完这个年的,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谁知到了中午十一点多,母亲就烦躁起来,手指一直指着前面不肯放下,心脏监视仪屏面上的波纹变成了一条直线。呼喊母亲的哭声回响在医院的病房里、走廊上……

母亲一生养育了三个儿女,我是最小的。大姐初中毕业就到州府上师范而后教书。二姐离家更早,刚刚考上初中就被选调到州歌舞团当学员。父亲在矿山,直到我上小学五年级才第一次与父亲见面。我和母亲从小相依为命,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由于营养不良,我从小体弱多病,没有少让母亲操心。三岁多时我刚刚稍有记忆,得了严重肺炎。五十年代的小镇缺医少药,母亲抱着发高烧的我到处求医。听说盘尼西林能治好我的病,但这种针水数量少,价格又高,母亲又求医生,又求亲戚,求医生给我用这种针水,求亲戚借钱买这种针水,巴不得跪下给人叩头。母亲的泪水和真情打动了医生和亲戚,高价又稀缺的盘尼西林救回了我的小命,但也欠了不少的债。屋漏偏又逢大雨,这一年家乡遭遇大地震,为了减少伤亡,民兵挨家挨户检查要求搬出户外,不准住在家中。屋外下着雨,孩子生着病,余震不断,陈旧的房子在余震和风雨中摇晃。由于没有劳动力又没有钱,孤儿寡母没有能力搭建防震棚,搬出去不要说住,连站脚处都没有,孩子怎么受得了?“死也要和儿子死在一起!”母亲一横心把房门朝外一锁,抱着我从窗子里爬回家,坐在如豆的油灯下,看着老屋的木架榫口在余震中扯脱又斗进、斗进又扯脱,仿佛轰然就要倒下,死神在母子俩身边荡来荡去……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遇到了“三年困难时期”,吃人民公社大食堂,老人、父母、子女按照不同的标准,分别在不同的餐桌进餐。拳头大的一坨“蒸汽饭”两三口就被我吞下肚,马上跑到母亲的餐桌边,呆呆地紧紧盯着母亲分到的不多的那一小份。看着皮包骨头的我,母亲把她的那一份,小心翼翼地扒了一半给我。再后来,连“蒸汽饭”也没有吃的了,人民公社大食堂只供给清得能照见影子的被称为“玻璃汤”的稀饭,以及掺有粗糠、包谷梗、麦皮的饼,而且还要送到田间地头,小学生也必须到那里才能吃。我连到田间去吃顿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跑一大段路到田间更饿得饥肠辘辘,喝了“玻璃汤”再跑回来上学,肚中早已没有食了。我的好多同学就因为这样而辍学,有的甚至丢了命。我全靠母亲用个瓦罐放工后带“饭”回来给我,她把清水一样的汤喝了,留给我的是稍稠些带了米粒的稀饭。为了省口粮食给我,让我不至于辍学和饿死,母亲患上了“三年困难时期”很多人都患的“肝肿病”,腹部如鼓,脚、手和脸浮肿,皮肤下好像有水,晶亮晶亮的。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只知道饿了、冷了就喊妈。但看到母亲这个样子,我急得抱着母亲哭了,我怕成为孤儿,怕再也没有妈喊。也是母亲命大,政府采取了抢救措施,办起了“营养食堂”,母亲被送进“营养食堂”吃了一个多月带渣的豆浆,挽回了生命。我没有被饿死、还能够继续读书,是母亲用命换来的。

母亲总是把最好的衣服给我穿、最好的食品留给我吃。困难年月,母亲几年难得做一件新衣裳,而我从跨进学校门,母亲怕我在学校被人看不起,每年都要亲手给缝套新衣服。那时候没有电灯,家里只有一盏玻璃罩的煤油灯,晚上我做作业,母亲总是把灯让给我,自己则在旁边摸黑缝补衣服,常常把手戳出血,缝好一双鞋手上的针眼和鞋上的针眼一样多。我上中学需要住校,母亲把家里唯一的一条毯子用剪子剪成两截,给我一截,她留一截。家里难得煮次腊肉吃,一定要等到星期天我放学在家才吃,母亲还要悄悄地在我的碗底下埋上几块。我到省城上大学,每次听说有人到昆明,她都要想方设法,托他们给我带煮熟的肉、鸡蛋、糖,甚至葵花籽、腌菜,只要是她认为好的都巴不得全带给我。我在楚雄工作成了家,她也随时挂念着我是否冷了、饿了、病了。大女儿出生前,母亲带着她饲养的鸡,来到楚雄这个她完全陌生的城市,帮我带孩子、煮饭,一住就是20年。她常常念叨在老家的父亲、大姐、二姐,但总也不放心离开我。在报社当记者、编辑,常常要加班或守夜班,无论多晚,母亲都要等我回到家才放心地去睡。第二天早上,又早早地起床煮好早点,看着孙子、孙女吃好早餐,把书包背在孙辈们的肩上,目送他们走出小区大门,才端起自己的早餐碗,几十年如一日,直到孙子都上大学了,母亲才开口说:“我老了,要回老家了。”

老家有一幢老屋,是父亲建盖的,住在老屋里母亲的心是安宁的。母亲和二姐一家住在一起,二姐对母亲非常孝顺,言听计从,事无巨细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和母亲对人随和,又热心助人,平日不管哪家有难处,都会伸手相助。无论亲疏,少个物件、短点钱文,只要开口都不会让别人空手而归,因而在邻里很有口碑。母亲回到老家,常常有人来看望她,与她拉家常,一点也不寂寞,倒是非常挂念在异乡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总盼望我们能常回老家,而我因为工作忙或杂事缠身,总有各种借口,很少回去。每次回去都是母亲病重住院,我才匆匆赶回去。“子欲孝而亲不在”,现在回想,深深自责,忏悔不已。

母亲回老家后,我搬了一次家,居住条件比过去好了许多。母亲听说后,曾表示想要回楚雄来看看我们的新家,但由于身体状况不太好,母亲一直没有来成就走了。母亲刚过世的那两年,我不相信母亲已经走了,老想着母亲还在老家,与二姐生活在一起,心里就想着要把母亲接到楚雄来。回老家一进门就直奔母亲的卧室,幻想着母亲就坐在床边,抬头看着我,呼喊我的小名……

但眼前空无一人,我楼上、楼下、厨房到处找,都没有母亲的身影,我才想起我是回来为母亲扫墓的,母亲真正地走了。

坐在母亲睡过的床上,悲从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空虚和缥缈,漫过我的全身。母亲走了,世界上那个最爱我、永远牵挂我的人走了,再也没有人喊我的小名,再也没有人催我回老家过年,站在家门口等我、送我、为我抹眼泪了。没有了母亲,这辈子儿子也就做完了……

女儿发来一封微信说,奶奶手把手教她学会做的豆腐肉圆子特好吃。如今奶奶不在了,每当她做豆腐肉圆子,就想起奶奶,止不住泪水就掉在锅里,汤里漂着她的泪珠。看到这段文字,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远在南京的儿子则常打电话来说,他梦见奶奶了,有时笑醒,有时泪湿枕巾。

又到年关,母亲,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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