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的一句话,体现出曹操的脆弱与执迷
2020-11-18刘勃知名历史学者
刘勃/知名历史学者
陆机是东吴名将陆逊的孙子,西晋朝廷为了彰显朝廷在吴地的统治权,拉拢东南士人,召陆机入朝为官。一开始,陆机几乎是被迫来到洛阳的。
陆机对故国怀有感情,认为“三国同霸”,不论魏蜀吴都只是霸主水平,没有谁是得天命的帝王,算是当时少数胆敢高调否认曹魏合法性的人。感情上,他本不该对曹操有什么好感,从政治的角度理性评价曹操,他的观点则是:“曹氏虽功济诸华,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可算是在附和史学界的主流评价。
但元康八年(298年),陆机担任著作郎,因此可以查阅一些秘密档案。陆机偶然读到曹操的遗令,当时他体验到了一种内心被瞬间击中的感觉,不禁“忾然叹息,伤怀者久之”,于是写下来著名的《吊魏武帝文》。
陆机用流光溢彩的文字,对曹操的功业进行了赞美。打动陆机的,是曹操临终之前的样子。曹操抱着小女儿,指着小儿子曹豹,对四个年长的儿子说:“以累汝!”他们以后就辛苦你们了,说着,就流下泪来。
曹操还自己安排了姬妾们日后的生活:我的女人们,就都安置在铜雀台上。台堂上放一张八尺的床,挂上穗帐,早上和傍晚,给我供上干肉干饭之类。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就让妓人对着穗帐展示一下才艺吧。
曹操戎马倥偬手不释卷之余,生了二十几个儿子和数量不明的女儿,精力显然极为旺盛。曹操好色的段子,也广为流传。他曾经高调宣称,自己去世之后,会让姬妾们都改嫁,向新丈夫和其他人宣传自己是汉室忠臣。现在,也许毕竟是放不下这些女人,也许是明知儿子马上就要改朝换代,这话不便再提,总之,曹操改了主意。
遗令最打动陆机的,其实是后面的话:我那些多余的香料,可以分给众位夫人。闲居无事的时候,让她们去学习编织鞋上的丝带去卖。我历来做官所得的绶带,都藏于一处。我留下来的衣裘,可以另外收藏。实在做不到的话,你们兄弟几个可以共同分掉。
这话里的衣服恐怕并不是指衣服。历史上的刘备并没有说过妻子如衣服,曹操这里,恐怕倒真是拿衣服说女人。他害怕儿子们要来分掉自己的女人,说是“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其实正是乞求他们不要分掉。然而他的这个遗愿没有实现。
曹操去世后不过七年,他的儿子魏文帝曹丕病危。曹操的妻子,曹丕的母亲卞氏来探望病情,她发现儿子身边伺候的女人,正是丈夫当年所宠幸的,于是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得到答复是:“正伏魄时过。”
伏魄也就是复魄,这是人刚刚咽气时的一个仪式。也就是曹操才死,人拿着他的衣服爬到屋顶上,高喊“魂兮归来”的时候,曹丕就把这些女人接手了。
陆机说:“亡者可以勿求,存者可以勿违,求与违不其两伤乎?”曹操应该知道儿子的品性,本就不该提出这个要求,曹丕几个也可以克制一下不要违背父亲的意愿。曹操你这一开口,不是让父子两个都受到伤害吗?
理性上,陆机无疑认定曹操这话就不该说,“彼裘绂于何有,贻尘谤于后王”,拿这些衣服绶带的说事,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让后来的帝王耻笑你没有格局罢了。陆机深谙人性,曹操也一样,也正是出于人性的自私,曹操死前也就来了这么一句。恐怕他自己说这话时也知道这意愿没戏。在曹操身上,陆机看到了极致的强大与威势,又看到了极致的脆弱与执迷。这两种相反的特质奇妙地结合在曹操身上。
当然,即使不考虑这些,铜雀台歌妓的传说,体现着雄性裸猿无边的占有欲望,也极容易撩动诗人的创作热情。诗人们总是沉浸于这种想象:幽囚于高台上的美女,有多么孤单寂寞。从南朝到唐代,“铜雀伎”成了一个烂熟的题材,或者说“宫体诗”的一种类型:荒废的高台,西陵的丘墓,和夕阳,残月,松涛、漳水……几个意象翻来覆去地组合,就算创作了一首首新诗。曹操是铜雀台的主人,这点经常被淡化,曹丕早已把台上最美的女人带走,更被遗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