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融合·华美:日本近世酒器工艺的审美特质
2020-11-17张夫也刘粟
张夫也 刘粟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北京100084)
日本的历史分为原始时代、古代、中世、近世、近现代5个时期,其中近世是指安土桃山时代(公元1573—1600年)和江户时代(公元1603—1868年)。这一时期,是日本历史与文化不断变革与发展的阶段,正是处于多元与融合的年代,从织田信长使用“天下布武”之印就开启了日本新的历程。之后丰臣秀吉结束日本战国时代的乱世,经济逐渐发展起来,一方面工商业的发达和海外贸易的隆盛,与绘画关系密切的工艺特别是建筑装饰物,以及武士阶层的装剑器物,日常使用的陶瓷器、漆器、染织工艺等等,都开始与西方世界接触,西方文明与日本疏根蔓枝,西学东渐,作为日本西学之先驱的“南蛮文化”开始渗透于日本传统文化的各个领域,拥有财富的商人和以町人为代表的庶民阶层,从开始与武力背景为依托的武士阶层形成对抗,到江户时代德川家康将日本带向幕藩和平体制下的“町人”安居乐业之中,由于社会安定有序,近世酒器及酒文化的发展也成为当时社会繁荣的重要标志。
日本近世酒器的发展,不仅是从近世历史与文化的角度去思考,更重要的是从酒器本身的艺术审美特征去演绎,近世酒器主要是安土桃山时代到江户时代这个时期的酒器,是沿着祖先历史长河一脉相承下来。从原始时期的绳文、弥生时代的各种土器也就是酒器雏形,到古坟时代平瓶、提瓶、环形瓶、皮袋形瓶、横瓶,奈良时代正仓院酒器,平安时代延喜式酒器,再到中世镰仓室町幕府时代的古濑户、漆塗酒器,之前的每个时代都会对日本近世酒器的设计产生深远的影响,如同瑞士心理学家荣格形容人们的“集体无意识”[1]一样,酒器被制作的人赋予生命,每个人的生命意识与艺术观照都被隐射在酒器之中。文章所分析的审美特质功能美、形式美、技术美不是相互割裂的,每个部分所阐述的内容也是互相包含,也可能会互相转化,希冀通过文中理性与感性相结合的分析,去体验日本近世酒器带给人们的不一样的感受。
1 功能美:造型体现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和生存观念
从实用的角度出发,设计要先解决人类的生活需求,也必然反映当时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和生存观念。酒器的发展涉及到饮酒文化,酒器离不开酒,不懂得欣赏酒,也不会真正理解酒器对日本人生活的重要意义。当时的酒按制作工艺大致可分为蒸馏酒、酿造酒和配制酒3类。其中从室町末期一直到今日的日本酒都被称为“诸白酒”的清酒属于酿造酒,“精米步合”是日本清酒酿造的术语,指的是磨过之后的白米,占原本糙米的比例,精米度数字越小,代表清酒的品质越好,日本后来又出现了延长酒保存期的“低温杀菌法”[2]等一系列提高酿酒水平的技术。还有从东南亚经琉球传入的烧酎属于蒸馏酒,从日本各种酒的酿造工艺来看,糙米的比例象征着自然属性,这里更多反映日本人尊重自然、崇拜自然的意识。
从安土桃山时代的《お湯殿の上の日記》[3]一书中可以看出“居酒屋”经常被提及,由镰仓时代的酒馆发展而来的“居酒屋”也逐渐成为反映日本时代与文化的产物,居酒屋最早是在江户时代晚期出现,后来随着时代变迁,居酒屋逐渐成为日本人生活方式发生改变的最好见证,从居酒屋之中的酒器的变化可以看到日本人内心深处的生存观念和审美意识。从著名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公元1724—1804年)在《判断力批判》一书中,对审美经验的性质所涉及的质、量、关系等角度去寻找日本酒器的功能美。
1.1 形式追随功能,展示的是酒器生产领域中美与善的关系
所谓功能美,是美学的概念,酒器造型是形式,同时也是功能,形式追随功能是一种设计理念。19世纪美国著名建筑师路易斯·沙利文曾提出“形式追随功能”的观点。日本酒器到安土桃山时代和江户时代,传承发展很好,酒器的器型美观,令人赏心悦目,外表形式美观是美,实用功能便利是善,经过历史长河,百姓日用为道,真正融入日本酒文化与生活之中才是美与善的体现。比较常见的徳利、片口、猪口、桶口、盃等日本特有的“居酒屋与礼仪文化”[4]酒器,出现了多种多样、造型优美,丰富形态的酒器,从功能上分类,有瓶子、片口、铫子、提子、燗锅以及酒的搬运具(各种的樽类)、德利、酒盃、盃洗等。这与中国古代青铜器觚、觥、觯、角、爵、斝、杯、舟等酒器相类似,不仅典籍中有记载,使用者有身份与等级制度的区别、盛酒器也有专门细致的使用方法与分类原则。比如说其中铫子就是体现日本酒器的形式追随功能,造型从早期的饮食器转变而来,起初有煎药、煮水的功能形状一般是高大的壶,口大有盖,旁边有柄,用沙土或金属制成。到近世逐渐被人们用来温酒、烫酒,随着身份与等级制度的不同,铫子作为酒器,造型上也开始精致起来,由原来的高大逐渐向扁平发展,口大有盖便于温酒保留,旁边的柄开始变成从上面跨越的弧线形提手,整体造型富有装饰性,更加令人赏心悦目,也很好地诠释了酒器生产领域中美与善的关系。
1.2 从质的特征来看,酒器造型内在的美是超功利的
质是本质,是内在的,日本近世酒瓶子和樽的造型是经过历史演变过来的,能体现一种内在美,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从日本古坟时代公元4世纪左右就已经诞生,瓶子有平瓶、提瓶、环形瓶、皮袋形瓶、横瓶等各种美的造型样式,樽以太鼓樽为典型,也有受中国唐代时期北方游牧民族影响的胡瓶、胡樽造型的影响,从正仓院宝物中可以看到具有显著中国西域风格的漆胡瓶,带有浓郁的异域情调,可以看出,瓶子的造型样式虽千差万别,但基本特征都是比较相近,从瓶肩部到上半身比较浑厚饱满。下半身到瓶底逐渐纤细,后来这种束腰式造型成为近世漆塗瓶子的基本形。从这些基本形里不仅仅看到饮酒、注酒、装载酒等功能作用,也要超出酒器的社会文化、等级制度、道德观念这个范畴,去体会一代代工匠的手如何制作,如何经过更多使用过的酒器的人来传递情感。
1.3 从量的特征来看,酒器的造型具有日本社会文化的普遍性
量作为事物存在和发展的数量与规模,也是审美对象。片口、提子、铫子、燗锅等酒器都是具体的审美对象,造型比较接近,这种美体现日本酒文化,都是围绕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展开的。在江户时代,无论是贵族还是庶民都在大量使用片口、提子、铫子、燗锅,这些近世酒器造型来源于古代绳文时期的深钵形土器,外形像钵,但在口缘处有注口,用于注酒。在各种宴会和祭祀活动中经常使用,和酒壶、瓶子、小型太鼓樽一样适合于盛放或搬运较小容量的酒。除了片口之外,提子、铫子、燗锅不仅可以注酒,还有专门用来温酒的功能,这些酒器都能反映日本近世社会文化的日常,造型特征非常具有普遍性。
1.4 从关系特征来看,酒器的造型是合目的性的形式
人们欣赏日本近世酒器“德利”就是审美关系特征的最好体现,只要谈到德利(日语称为:德利,发音:とくりtokuri),就会形成自己的主观判断,即意识到是日本的清酒瓶样式,与日本清酒相关联。带有目的性去翻阅各种日本酒器的图片资料,初步了解到原来“德利”是清酒壶,进一步深入了解后,发现日本古代是作为放佐料和酱油的瓶子来使用的,提子、铫子、燗锅最初也不是专用于酒器,也是从饮食器、炊煮器演变而来,德利发展到安土桃山时代一般器型是细长的颈,类似花瓶的造型。日本“德利”酒器之中的器型设计受中国古代陶瓷文化影响,同时又有日本自身民族文化的渊源,之所以产生现在这样的造型也是非常合目的性的形式的体现。来自于古代和中世寺院使用的水瓶和花瓶,不是为了寻找起源而产生这样的联想,台裹的元德二年(公元1330年)观心寺的金铜莲花瓶,是德利形花瓶的典型代表,饮食器与德利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也就是以古濑户为中心的中世诸窑都有着像中国陶瓷盛产那样的宏伟目标。德利的器型各式各样,特别是玉壶春秋形的德利让人印象深刻。除了上述提及的日本近世的本土酒器之外,还有受到中国和西方文化影响的玻璃酒器、七宝工艺酒器等,它们的功能美也展现了日本融入外来文化的特色。
2 形式美:酒器的色彩是不同材质的节奏与韵律
形式美是事物的形式因素本身的结构关系所产生的审美价值。研究日本近世酒器的形式美,其形式因素有很多,对审美形式的知觉感受存在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差异,选取“色彩”这一感性质料及形式因素作为典型,对不同时期、不同工艺种类的酒器工艺作品进行分析。
2.1 日本人在创造德利酒器的活动中不断地探索各种色彩的民族因素特性
日本近世酒器的色彩首先要根据不同材质来区分,由于制作工艺不同,漆工艺、陶瓷工艺、金属工艺、玻璃工艺等不同材质的酒器色彩呈现的形式也不相同。“德利”就是体现日本酒器民族特色的重要代表,不仅器型来源于酒盃和酒瓶等造型样式,包含铜、锡等金属元素,且玻璃、陶瓷、金属、漆器等各种材质兼有,这其中也有受欧洲金属工艺的影响。色彩也呈现出蓝色、黄色、金色、银色、红色、黑色等不同材质特有的颜色,大约16世纪,日本历史的中世时期,随着各种烧制陶瓷的窑业兴起,“德利”最早的记载来自于《亲俊日记》天文十一年(公元1542年)八月十日条“渊田入道后家德利一持来之”。从文字上看,除了“德利”,还有“陶得利、云具理、止久利、土工李”等不同表达名称,也相应产生不同色彩的酒器。后来到日本江户时代中期以后,逐渐统一为“德利”这个名称。“德利”一词用于酒器在中国很难让人理解,著名收藏家马未都将“德利”解释为是日本人的清酒壶,认为从汉语字面上理解,“德”是道德品行,与中国阴阳五行之中“水”色彩的理解相通,一般对应的黑色或者深色,可以引申为恩惠,“利”为利益好处,可以引申为顺利,德利的解释应该是内在的美与外在的美之结合,这与日本人崇尚自然,在生活中重视内外结合的存在有关,与西方把外部和内部对立起来理解的价值观不同,德利酒器的色彩宁静与鲜丽并存,更好地体现了日本人内外融合的一种审美观,从中可以感受到德利酒器色彩的民族因素特性。对于德利酒器色彩的认识使人们能深切感受到其独特的审美与内涵。
2.2 色彩在陶瓷制酒器的发展中最易令人感受到节奏与韵律
色彩变化最为丰富的酒器要属陶瓷器,酒器的发展一直是伴随着陶瓷器的发展而不断变革,进入安土桃山时代(公元1573—1600年),茶文化盛行,得益于茶文化陶瓷器窑业的繁荣发展,酒器亦开始大量使用陶瓷制品。古濑户类型的窑依然作为窑业中心,从中世以来,陶器中施釉陶成为了古濑户唯一的品种,一直采用的色彩以黄、褐色为主。到江户时代初期,也就是17世纪40—50年代,日本瓷器的出现带来了色彩的变化。新型装饰手法的釉下青花和釉上彩绘等技术逐渐普及,最早体现这种青花的青蓝色彩为主风格的是有田(田贺县)一带烧制的瓷器——“有田烧”和“伊万里烧”,后来在柿右卫门烧制成功后以红色的赤绘为主,结束了过去只是铁绘、吴须(烧在蓝色上的釉料)的历史,在釉面上自由施展红、黄、蓝、紫等釉色,这些称之为赤绘、锦手色绘的装饰手法给彩绘陶瓷带了绚丽的色彩,色彩非常丰富,且画面很和谐。江户时期诞生了柿右卫门、古九谷样式(见图1、图2)在内的伊万里烧、锅岛等瓷器生产的发展。另一方面在京都,以野野村仁清和尾形乾山为代表的色绘陶“京烧”的发展,摆脱了对中国陶瓷的模仿,特别之处就是装饰上表现出漆器“莳绘”般黑地上闪烁金光的装饰效果,确立了“京烧”及地方窑业在日本陶瓷制酒器中的地位,色彩很有绘画写意性,感觉有音乐旋律。人们可以从伊万里琉璃釉捻温德利、伊万里色绘牡丹纹酒注、锅岛色绘松竹梅纹瓶子、京烧酒樽等酒器作品中去感受那个时代色彩的节奏与韵律。
2.3 把色彩从玻璃酒器的形式中抽象出来,对形式美作了比较和概括
形式美是客观事物外观形式的美。包括线、形、色、光、声、质等外形因素,色彩就是形式美的因素其中之一。日本近世兴起的玻璃酒器映入眼帘之后,给人的直观感受一定是色彩与形式美、抽象美的关联,当时最负盛名的玻璃酒器当然离不开发源于江户时代末期的“江户切子”(见图3)这种玻璃器皿,在东京三德利美术馆收藏的“切子”的制作的重要代表有萨摩切子酒杯、酒瓶(见图4、图5),随着时代与审美的进程,“江户切子”和“萨摩切子”的花纹演变出越来越多的样式,丰富的质感让切子充满魅力。江户切子就是在江户时代末期的江户(今东京)逐渐形成的加工工艺。天保五年(公元1834年)日本桥附近的小传马町经营硝子(玻璃的别称)制品的“加贺屋久兵卫”,仿英国制的切割玻璃的技术来完成;萨摩切子,来自萨摩藩(今鹿儿岛),为日本江户时代的国家实行“殖产兴业[5]”重要藩属地,“切子”关键词是切,用金属砂盘或磨石切割加工硝子,再进行雕花玻璃制作色彩视觉效果极为丰富,犹如万花筒般呈现出不同层次的美,常见的颜色有黄、蓝、紫、棕褐色等,形态万千,赋予玻璃生命与光彩。“江户切子”的著名传承人川井更造,把“广田硝子”株式会社作为平台,不断地追求手工玻璃品质上的成长,这是色彩在玻璃工艺形式美的一种绽放。
图1 古九谷样式
图2 柿右卫门
图3 江户切子
图4 萨摩切子酒瓶
图5 萨摩切子酒杯
3 技术美:结合时代与文化的特质考量装饰
日本近世酒器的技术不仅是酒器设计的形式,也是不同材质、外形、装饰等技术的表达,所产生的技术美,一定要结合时代与文化的特质去分析,它的审美价值主要体现以下3方面。
3.1 日本近世酒器带有日本统治者的“黄金艺术”审美意识
从安土桃山时代开始,随着金银矿开采业的发达,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到德川家康,统治者们崇尚黄金意识增强,几十年间在日本修筑了100多座城郭,都是用金箔涂瓦,内部贴金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绝不为过。在酒器的装饰技术层面,黄金装饰必不可少,其中漆工艺的技法以压倒性的优势占很大比重,用莳绘、螺钿、雕漆、漆绘、密陀绘、沈金等异样的技法来制作的各种精美德利酒器,一直是本土文化的重要审美象征。漆工艺酒器之中用莳绘装饰技术的德利酒器非常有名,根据江户时代著名漆艺家幸阿弥家十代长重家传书记载,庆安二年(公元1649年)池田光政的女儿(德川家光的养女)整套婚礼嫁妆调度(家具和日用器物),就有狮子牡丹葵纹莳绘德利(见图6),是日本近世德利酒器历史上非常豪华绚烂的重要代表作品。
图6 狮子牡丹葵纹莳绘德利
3.2 作为日本人的传统工艺的物化
安土桃山时代除了以“黄金技术”代表皇室高贵的审美价值取向,还有以千利休为代表的受禅宗思想引导而产生的草庵式茶室“空寂的茶禅一味”审美思想,草庵式茶室用原木结构,草,土墙,竹格或由苇编等接近自然的原料与素材,尽可能按照自然规律来完成“空寂茶”和“闲寂美”的自由创造,也成为日本酒器工艺文化的一种表现和自我确证。这种简素和非对称、保留天然原貌的装饰技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约1 300年前,在盛产黏土的美浓地区开始生产一种名为“须惠器”的土陶器。进入江户时代,美浓烧作为平民的日常酒器开始进入千家万户,为了守护传统工艺,工匠们不断创新,将流行元素与古老技法巧妙融合,形成了现代实用兼具观赏的和风酒器。美浓烧烧窑温度达到了1 240—1 260℃,而非通常700—800℃。胚体经过充分氧化,可令其中的金属含量大大降低,这种寻求天然环保的态度,至今仍反映日本人通过技术体现对自然的尊重和保护的态度。
3.3 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技术作为一种知识体系
玻璃酒器的技术引导因素一定伴随着日本近世时期,与西方文化的最初传入及其影响有关的是西方的先进技术和知识。天文十二年(公元1543年),葡萄牙人是近世最早来日本的西方人,除了带来枪炮和火药制造技术,冶炼技术等一系列工业生产技术也走入了这个时代,在当时日本政府的政策支持下,以长崎为首,大阪、江户、萩、佐贺、萨摩等各藩的玻璃制造产业也非常盛行。如果看到这些酒器,其特征与欧洲的酒瓶和玻璃酒杯很相似,铫釐(ちろり)[6]和三重盃、盃台,长崎玻璃暖酒杯(见图7)等日本特有的酒器品种很多,因为热水烫酒的器具,原本都是金属制作而成。近世玻璃酒器的重要角色除了上文提到的“江户切子”,还有来自青森县的津轻玻璃(见图8)。津轻玻璃源自中国的玻璃制品,3世纪左右传入日本后,经过几代日本手工匠人的努力,将津轻玻璃(津軽びいどろ)发展为工艺文化品牌。其玻璃制作技术“宙吹”(宙吹き)技术是津轻玻璃产业发展的关键。需要玻璃工匠在溶解炉达到1 400℃高温的状况下,按照个人意识和审美要求来吹制玻璃胚胎的形状。在日本NHK拍摄的系列纪录片《日本匠人》可以感受到这种传统手工艺已经形成一种体系而发展,依然延续生命的气息。
图7 长崎玻璃銚釐
图8 津轻玻璃
4 结语
研究日本近世酒器的发展,除了功能美、形式美、技术美等设计美学范畴,必然要拓展到日本的历史、文化、民族、宗教、生活等领域,要真正理解日本近世酒器,进入美学层面理解其审美特质,需要深入了解日本人的审美意识,从日本著名建筑设计师黑川雅之[7]的《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去真正体会其中微妙的内涵,感受“一期一会”,珍惜每一个美好的瞬间,领悟日本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敬,秩序感与和谐共生,才能真正理解日本的器物设计为什么尽量避免引导或者刺激别人,而是给人充分的想象空间。虽然表达有所不同,但心灵相通,这就是日本近世酒器带给人们审美的心灵震撼,从酒器的艺术美之中可以领悟出具有陶冶性情、净化灵魂的作用。
被德国国立美术馆列为“日本现代漆器12人”之一,日本当代漆艺家赤木明登从手艺人的角度诠释了制作器物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他手中制作的漆器造型并非独创,创作灵感来自于江户末期的漆碗,深植于长久以来大众的日常生活之中,他的两部著作《美物抵心》和《造物有灵且美》,以手艺人的视角去发掘和论述真正的美物。他认为真正的美物可能是无心之作,是手艺人本性的自然流露。物件是否美,可能取决于手艺人的技艺,也可能是他们用手给物渗入的心魂或生命[8]。从赤木明登的手工艺创作思想中可以看到日本人独特的艺术审美思想。日本金泽美术工艺大学的办学理念是“以手思考,用心造物”,日本近世酒器很多看起来平淡朴素,但却会让人在不断接触中越来越惊叹于工匠们对细节的考究和对使用者的呵护。通过相关资料整理,对日本近世酒器工艺的审美特质的理解,可以归纳出以下几点。
4.1 传承有序,虽然源于中国、朝鲜,但形成了自己独立的文化体系
通过对日本近世酒器的了解,追溯历史,从原始时期绳文时代开始,到近世桃山时代、江户时代,一直与中国酒器文化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其中不乏有受中国唐代青白瓷、宋代官窑瓷器均窑影响的优雅酒盃,也有与朝鲜李朝粉引德利等酒器神韵相似的德利清酒瓶,但从平安时代开始,“唐风化”向“和风化”转变之后,不但名称上有本国的技术性、地域性特点,审美和功能上也有其独特的文化意蕴,最终形成了德利酒器、陶瓷酒器、玻璃酒器、酒杯等各具特色,并相互转化融合的酒器文化体系。
4.2 德利酒器不能简单归纳于工艺种类,是跨领域的酒器类型
德利酒器几乎出现在所有的工艺种类之中,陶瓷之中德利酒器很多,备前德利和斑唐津德利在日本近世声名显赫;漆器之中莳绘德利尤为光芒耀眼,并且与南蛮莳绘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玻璃和金属工艺酒器中也经常出现作为温酒器、燗锅之类的德利酒器。德利酒器既有民族性,又有世界性,是日本传统工艺重要的文化符号,日本近世酒器的研究之眼。
4.3 原始神道文化体系的影响
日本近世酒器虽然呈现多样性的发展趋势,但始终围绕原始神道为核心,以崇拜自然、尊神敬祖等诸要素构成的原生文化一直贯穿日本整个社会、文化、宗教之中,无论是神道神社、佛教寺庙的神佛文化,还是到江户时代形成的町人文化,酒盃有其特殊意义,这是传统古代习俗的传达,清净的尊崇神道的神饌具都是酒器发展的见证。经历了神人融合、尊崇天皇之后,开始回归大众化,走入寻常百姓生活之中,寄托着日本人的自然情怀,处处渗透着原始神道文化体系的精髓。
4.4 受南蛮文化影响的酒器是日本近现代工业设计的萌芽
日本近世开始的南蛮文化主要是受以葡萄牙、英国、荷兰为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影响,酒器之中以漆塗酒器和玻璃酒器为代表,漆塗酒器的重要代表即为南蛮漆器;玻璃酒器由于受欧洲以意大利穆拉诺玻璃文化的影响,其特征与欧洲的酒瓶和玻璃酒杯很相似,萨摩切子酒瓶、酒杯和江户切子已经逐渐走入西方国家的视野。这些都是本土化和国际化,东西方文化的完美结合,也是从传统工艺到日用器具设计成功转型的典范,为以后日本的近现代工业设计发展奠定了基础。
综上所述,鉴于目前中国对日本酒器的研究还是停留在文化旅游、商业、广告宣传等浅层文化层面,并没有就酒器的历史渊源和工艺美术设计研究角度展开较为深入的学术分析,笔者通过整理相关日文资料,以日本近世为时间节点,以点带面,剖析酒器及酒文化,也是冀望引起更多研究者的关注,对日本传统工艺文化历史及相关领域作全面细致的分析。古人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研究日本近世的酒器不仅仅着眼于酒器,酒器只是一个切入点,可谓冰山一角。对整个日本传统工艺历史的浓缩作更多关注,也是对当下的传统工艺及现代工业设计发展拓宽视野,带来更多的研究方法与思考,正如美国马萨诸塞州立大学教授,著名生物学家琳·马古利斯等[9]的《神秘的舞蹈》一书的结尾“我脱去的是肉体,留下的是整个宇宙”谨以此句与更多关注日本传统工艺历史与发展的学者与研究人员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