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杂感（节选）

◎ 北 塔

[一]

半秃的灰色头顶

落满了生活的杂草、败叶和猫屎

好不容易

麻雀从外省衔来种子

发了一半的芽

被发疯的春天吹走

[二]

至少一半已经被他们安置到大门外

但门墩在与大院彻底脱离关系之前

还得扮演赑屃，以脊梁承受

整个门柱以及上层的乌云

哪怕这大门如一把大铡刀

将门墩拦腰斩断，但它也得继续待着

让身上的植物展现凉拌的笑容

让身上的狮子令访客想起

早就备好的红烧狮子头

无论多么高的门槛，他们一迈而过

这宅子里的乌云似的人不会弯腰注视门墩

门墩始终在外面，蓬头垢面

[三]

两排电表是两排警卫

他们的手臂时而交叉、时而分开

伸向各个角落

为了能在杂乱和昏暗中

也有一张自己的脸

你得忍受这些电线

相互碰撞、发火的危险

[五]

多少向外探视的窗户

彼此之间，被旧报纸

隔离

直到相互之间埋下

敌视

像埋下红色的炸弹

[六]

玫瑰似乎永远在墙外

才会开得艳丽

每一朵都是挤出来的笑容

都在向路过的风邀宠

她忘记了自己还有刺

因为久违了那不怕刺的手指

[八]

梯子爬上房顶

被一大群蚂蚁拖着后腿

他不想再下来

不想再引领鸡犬们上升

你在别人的屋檐下

却不低头

举手

却不投降

[九]

那被老墙囚禁太久的砖头

满身是被风雨抓出的伤痕

没有一块不想逃脱

它们互相挤靠着、挤压着

生怕老墙倒塌后被压在最下面

没有蜜蜂愿意采了蜜

住到它的伤口里给它疗伤

只有一群群蚂蟥日夜不休

从它的伤口里吸走它的血肉

[十]

童装晾在老树上

像是发了新芽

像是搬走了的老住户

魂兮归来

那从大杂院迈出去的脚长大后

是否还能迈入这临时租来的小门脸？

新住户的婴啼

如春光乍然泄出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