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然签署了帝位禅让书
2020-11-17王丹誉历史学者专栏作家
王丹誉/历史学者、专栏作家
南梁太清三年(公元549年)三月十二日夜,叛将侯景率乱军十万围攻南梁首都建康台城(宫城)。守将见大势已去,慌忙推开皇帝寝宫的门向梁武帝报告:“城已陷!”只见梁武帝躺在卧榻上,纹丝不动平静地问:“还能坚持一阵吗?”守将回答:“不行。”梁武帝叹道:“天下原本是我打下来的,现在又是我亲手丢掉的,这又有什么遗憾的。”
不久,侯景率五百名全副武装的自卫队入太极东堂晋见,在殿下脑门着地叩过响头。梁武帝神色不变地问:“卿统兵多年辛苦!”此时,侯景竟然被吓得不敢仰视,发汗淋漓。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台城高论”,作为皇帝,在都城陷落,叛军进宫时,仍然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真是令人费解。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关键时刻也能看出从容淡定。魏晋是儒雅之风盛行的时代,这种风气到南北朝时代达到另一个高度。
孙吴灭亡,成为晋武帝洛阳新都阶下囚的孙吴末代皇帝孙皓,见到一统天下的晋武帝。晋武帝就指着宫廷上的一个空位,对他说:“朕设此座等待卿久矣。”孙皓则不卑不亢地回敬了一句:“臣在南方,亦此座以待陛下久矣!”晋武帝看似热情欢迎之词含有讽刺孙皓不识时务,迟迟不来归降之意。作为亡国之君的孙皓,不仅马上听出弦外之音,同样以看似谦恭之词,挖苦晋武帝得天下的侥幸。孙皓最清楚,他的这种骨气是要以生命为代价,即使孙皓在说完这话不久就被杀,但他当时仍然表现得如此坦然。
无独有偶。南齐隆昌元年(公元494年),西昌侯萧鸾先废杀郁林王昭业,立新安王昭文,改元延兴。接着杀光了高帝、武帝诸子。武帝儿子中有个巴陵王萧子伦,官居南兰陵太守,兵强马壮,在诸王之中势力较大,自然成为准备篡位的萧鸾的眼中钉。
于是,萧鸾就马上派出中书舍人茹法亮前去解决他。听说茹法亮前来,巴陵王、南兰陵太守萧子伦,精心整理好服装冠冕,出来接见茹法亮,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您在朝廷是几代皇帝的重臣,今天亲自到此,肯定也是不得已了吧!”说罢,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当场气绝身亡……茹法亮忍不住泪流千行。令人震惊的是萧子伦面对死亡,既没有做出无谓的反抗,也没有发出半句抱怨,而是平淡如水地饮下要命的毒酒。
如果,孙皓精彩对答和萧子伦的平淡饮鸩令人费解,那么作为皇帝把自己的皇位拱手让人时却是“欣然操笔”,这操作更让人震惊。晋恭帝元熙二年(公元420年)夏六月,傅亮接受准备篡位的权臣刘裕的密旨,给晋朝末代皇帝——晋恭帝起草好禅位诏,让恭帝签署。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身为皇帝的他竟然轻松地挥笔签名同意,并且欣慰地对众人说:“晋朝早就应该灭亡了,到现在还要感谢宋公刘裕帮助晋朝延续了近二十年国运,我还有什么遗憾的。”恭帝既没有哭哭啼啼的遗憾,更没有仓皇辞庙的感叹,而是如释重负“欣然”。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痛快,才能表现出如弃敝屣的洒脱。
至此,方能理解嵇康《答向子期难养生论》中所说“圣人不得已而临天下”的深意。像梁武帝这样,丢失江山社稷时表现出的从容不迫,既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也绝非突发奇想;将相面对关键战局的胜负,表现出的格外平静,也是司空见惯;乃至士大夫面对生死危机时表现出从容淡定,更是比比皆是……都是那个风雅时代的必然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