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蕴藉 骚雅情深
——姜夔词的“梅”意象
2020-11-17马晓虹
马 帅 马晓虹
【内容提要】南宋时期人们对梅花的审美兴趣日益高涨,作为南宋著名词人,姜夔创作的“梅”词占他全部词作的三分之一左右。这些词中的梅花、梅柳、梅雪意象,清空蕴藉、骚雅情深,“梅”意象类型丰富,特征鲜明,是姜夔独特的意象表达的结果,从中亦可窥知姜夔对梅寄予的审美情愫。
梅自古以来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入宋后由于人们对梅花审美兴趣的高涨,咏梅的文学创作呈现出繁荣景象。有数据统计,在《全宋诗》中梅花题材占1.85%,在《全宋词》中咏梅词占5.6%,与先秦的0.23%、唐代的0.16%相比,咏梅文学作品的数量增加了几百倍,①程杰:《宋代咏梅文学的盛况及其原因与意义(上)》,《阴山学刊》,2002年第15卷第1期。可见宋代已经达到了历代咏梅文学创作的高潮期。宋室南渡,自然气候的变化使得梅花在江南一带生长更为繁茂,梅花这种植物以其特殊的形态而深得文人之心。随着赏梅、植梅风习的盛行,“梅”被赋予了文人自身的志趣抱负,也从楚楚动人的春花变为不畏严寒、孤独高傲的冬花。
在南宋诸多著名词人中,姜夔对“梅”的情感独具特色,他一生布衣,虽存词数量不多,但开清空骚雅一派。在姜夔现存八十六首词作中,咏梅以及提及梅花的词有二十八首,数量之多,足见“梅”在其词创作中的重要地位。这二十八首咏梅词,体现了姜夔独特的人生感悟、精神品格和复杂情感。
一、姜夔词“梅”意象的生成
作为中国美学的艺术本体范畴,意象是一个融意于象、见象生意的独立完整的感性世界。②李建中、李小兰:《中国文论话语导引》,武汉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44页。姜夔词的“梅”意象就是作者把内心激荡的情感与客观世界“梅”交融而形成的心中之象。姜夔词的“梅”意象包括“梅花”“梅柳”和“梅雪”。姜夔在词作中,不仅对宋代文人笔下常见的梅花进行了自然的描摹,直接表达了对梅的喜爱,还把梅花与柳、雪等连用,对不同的审美对象进行了观照,“梅”意象的生成具有其独特性。
梅花意象的生成。姜夔涉及梅花意象的词有十五首。姜夔词中梅花意象与三类人物关系紧密,其一,姜夔心中思念的女子;其二,姜夔的友人;其三,儿女亲人,这也是作者笔下梅花意象最具特点的方面。在这三类中,第一类占大多数,作者常常触景生情,梅花使他联想到昔日的情人与情事。如“野梅弄眉妩”(《清波引》),以野梅拟人,好似女子的眉毛一样妩媚可爱,而这样的娇艳反衬了作者独自一人的孤寂。“红萼无言耿想忆”(《暗香》)中“红萼”代表着红梅,同时指代合肥女子,作者从红梅追思红衣女子,昔日折梅的美人形象浮现在作者的记忆中,表达了作者的思念惋惜之情。除了合肥女子的形象之外,梅也指代其他女性,如 “好花不与殢香人”(《鬲溪梅令》)中,“好花”表面指梅花,其实指代歌姬小红;“玉钿何处寻”(《鬲溪梅令》)中“玉钿”原本指女子花朵形状的珠玉首饰,这里表面指白梅花,实则依旧指代小红。以上皆借梅抒发对女子的情思。另一方面,梅花在姜夔笔下也具有友人含义,借此表达怀念之情。如“有玉梅几树,背立怨东风,高花未吐,暗香已远”(《玉梅令》)中以梅花借指范成大,“几树”“背”“怨”写出了梅花的孤寂与作者的心情,隐喻了范成大爱国之志未酬人已老的情绪。第三类,梅花意象中蕴藏着亲人的形象,如“小梅应长亚门枝,一年灯火要人归”(《浣溪沙》),门前的小梅树枝条已经有门一样高了,虚实结合,运用比喻的手法,将梅花生长比喻成儿女长高,表现词人归家心切的喜悦之情。又如“梅花闲伴老来身”(《鹧鸪天》),梅花营造了恬淡的生活气息,与梅花为伴表达了其内心的孤寂与高洁,同时梅花已经不是故人,而是眼前人,与爱人、娇儿为伴,平添了平淡幽香的气蕴。梅花意象的生成,是作者把自己对女子、友人、亲人的复杂情感,融入身边的梅花之中,心物合一,以最简单的物象寄托了最复杂也是最重要的情感,展现了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深情。
梅柳意象的生成。姜夔笔下出现梅柳意象的词有四首。姜夔词中的梅柳意象,往往与“女性”“早春”“惜别”相连。柳与梅都是中国的传统植物,在南北朝诗人的笔下,柳是与梅共咏最多的植物。从柳的特征看,与梅有很多共同点,如都在早春发芽、都预示着春的到来、都有风中摇曳的丰姿、都体现出浓烈的女性色彩、都代表离别相思的愁绪等。因为梅柳的共性特点使之成为固定的意象组合,例如“早春”的标志,陶渊明《腊日》云:“梅柳夹门植,一条有佳花。”诗中的梅柳就是早春的景致。姜夔《一萼红》词以官梅兴起,合肥垂柳作结,词中有“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一句,句中柳的出现是心仪女子的象征,与词中“红萼未宜簪”的梅花意象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寓意初春的时节,这里的柳与梅互为表里,同样是女子、早春的象征,追忆时浮现在眼前的是淡黄嫩绿、婀娜多姿的柳枝。此外,又有“何堪更绕西湖,尽是垂柳”(《角招》)中柳表达作者伤春怀人,与朋友的离别之情,“君归未久。早乱落、香红千亩。”乱落的红梅与惜别的情思令作者惆怅不已,物是人非的感慨跃然而出。在二十八首关于梅花的词中,《莺声绕红楼》中一段柳与梅意象交替出现的描写尤为有特色:“人妒垂杨绿,春风为、染作仙衣。垂杨却又妒腰肢。近前舞丝丝。”原本是一首赏梅而作的词,却从头至尾不提梅,从人及柳,又从柳到人,女子翩翩起舞有着梅花的冷香和雅洁,柳与梅由幻化中舞蹈的少女连接,结尾处女子的舞姿与“十亩梅花作雪飞” 呼应,耐人寻味,充满了想象。
梅雪意象的生成。姜夔词中有九首词写了梅雪意象。一方面“梅雪”因其相似的品性共同代表了“寒意”的景致与情绪,如“十亩梅花作雪飞”(《莺声绕红楼》)描绘的是暮春迟谢的白色梅花漫天飞舞如雪一般的景象,因为是词的首句,梅雪的出现为下一句“冷香下、携手多时”铺垫了梦幻、孤独、充满寒意的情绪。“梅雪相兼不见花,月影玲珑彻”(《卜算子》)也是取梅雪自然的相似性,两者互映,为后文作者要表达的愁思做了铺垫。再如“因觅孤山林处士,来踏梅根残雪”(《念奴娇》)中姜夔以梅花与没有融化的积雪共同生成的意象,表达了“可怜情事空切”的悲切:这首词是临湖屋舍被火烧后所作,昔日赞咏的梅花今日却变了景象,现实与幻想皆破灭,只有残雪映衬。另一方面通过“梅雪”意象,表达了对“会友”的追忆和期待。再如,在《玉梅令》中,首句“疏疏雪片”道出小序中所陈“石湖畏寒不出”的原因,这里的梅雪首先具有“寒意”之义,进而以梅花在雪中的性格喻指范成大。另,“拂雪金鞭,欺寒茸帽,还记章台走马”(《探春慢》)中梅雪共同表达了作者对下次会友愿望的期盼。他想起曾经风雪寒冬与好友们金鞭拂雪、头戴绒帽、一同游玩的画面,而全词的末句“甚日归来,梅花零乱春夜”却是一幅凄凉幽静的画面。“梅雪”被作者寄予了“寒意”“会友”等内涵,这使“梅”意象在全词中更扣人心扉。
二、姜夔词“梅”意象的特征
姜夔词“梅”意象的生成是其独特的哲学思维和审美心理共同作用的结果,涵盖了对自然、人物、情绪的独特表达。在梅花、梅柳、梅雪意象中,在意象的结构、表现、情感、审美上,做到了情景交融、虚实相生、含蓄蕴藉、朦胧多义,共同形成了清空蕴藉、骚雅情深的总体特征。
(一)结构特征:情景交融
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写道:“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①[梁]刘勰:《文心雕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92页。这里的“随物以宛转”指以客观物体对象为主,作家作为主体对象用思想活动服从于客体物体。而接下来的“与心而徘徊”则以作家为主体,进而对客观物体进行主观的创作和表达。这种先以我观物,后又物皆着我色②王国维、陈永正:《人间词话·王国维词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5页。的方式在咏物词的创作中被大量采用,体现了词意象结构的情景交融的特征。姜夔词“梅”意象就充分体现了这种特征,以梅构景,以梅成象,情中含梅,梅中寓情,对情景关系的处理恰到好处,通过情景交融把原本只留存在心中的情感冲动以“梅”呈现出来。虽然情与梅一个在心,一个在物,但两者从未背离,姜夔词中没有单独抒情或单独描写梅,也没有按照顺序上景下情的结构设计。作者让情与梅相互碰撞、交融统一,可谓“景者情之景,情者景之情也”。①[明]王夫之:《唐诗评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85页。如“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绿树成阴之景与无处寻梅之情交融幻化,词人不舍旧情之感跃然纸上。再如“有玉梅几树,背立怨东风,高花未吐,暗香已远”(《玉梅令》)中玉梅、高花、暗香,几种意象映射出梅花的形态,与姜夔心目中友人范成大的品性相通,赋予梅花以丰富的情感。
(二)表现特征:虚实相生
姜夔词在“梅”意象生成中运用了不同的表现手法,如衬托、象征、烘托、渲染、铺垫、用典等,其中虚实相生、虚处传神是其“梅”意象的主要表现特征。如《小重山令》一词:
小重山令
赋潭州红梅
人绕湘皋月坠时。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谁知。东风冷、香远茜裙归。鸥去昔游非。遥怜花可可,梦依依。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
词调下标注了“赋潭州红梅”,这是全词唯一一处“梅”字。《白石道人诗说》云:“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②[宋]姜夔:《白石道人集》,江西美术出版社,2017年,第85页。姜夔的不俗体现在“咏梅不见梅”,亦体现在“以虚写实、以实带虚”这种意象表现手法的娴熟运用。词首句不仅把具体的地点、时间点明,还把“绕”“坠”两字与“人”“湘皋”“月”进行了动静结合,“人绕湘皋”和“月坠时”在同一意境中,生动表现了月下的景色与不断增长的忧郁心情,为次句亦梅亦人、物我交融的梅花意象进行了烘托。林逋《梅花》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姜夔亦取“横”“斜”用于次句“斜横花树小,浸愁漪”,突出了梅花的小巧娇柔,把原本倒映于水波中的梅花用“浸”字加深了“愁”绪,进而把情感推进到“一春幽事有谁知”,这既是梅愁也是人愁,眼前的梅景是实,而梅中隐藏的女神“香远茜裙归”由落红而来,是作者触景生情而幻想的虚境。词中作者运用拟人的手法,使梅花不仅有自身的那份幽事,还化作词人心中的红裙女子,在朦胧的“浸愁漪”中难分虚实。过片“鸥去昔游非”把思绪带回到梅花的实景中,以“鸥去”的动态慨叹今非昔比的心境,但接下来的“遥怜花可可,梦依依”,作者再次把当年的情景与思恋与梅花相扣,虚实相生,一语双关。在梅花与女子的幻影中,后三句借竹写梅,“九疑云杳断魂啼”,作者用湘妃竹的典故,借娥皇、女英对舜帝的感情类比红裙女子对自己的深情,泪沾竹、相思血,把斑竹与红梅二物关联,“都沁绿筠枝”渲染了思恋的情愫,亦真亦幻的故事和回忆,耐人寻味。
在不足六十字的词中,姜夔综合地运用了多种表现手法,从炼字铺垫、动静结合到虚实幻化、用典兴寄,词面未见梅花,却句句紧扣梅花,梅花意象生成手法高妙自然。
(三)情感特征:含蓄蕴藉
“梅”这一客观物体是姜夔创作的起点与基础。姜夔把“梅”转变为心中之物,褪去了对梅形象的描述,使其服从于心,达到“梅”与“我”的交融。如用“遥怜花可可”中的“可可”、“翦翦寒花小更垂”中的“翦翦”等这些具有感情的词去修饰梅花,使无感情色彩的事物具有了人的性格,这种含蓄蕴藉的情感特征在姜夔词“梅”意象的形成中随处可见。姜夔词中以梅为寄托的情感因“沉思”而自然深刻。清人周济云:“学词先以用心为主,遇一事,见一物,即能沈思独往,冥然终日,出手自然不平。”①唐圭璋:《词话丛编》//《介存斋论词杂著》,中华书局,1986年,第1630页。感情需要在冷却后经过“沉思”反观自己的情感体验,才能做到自然地表达情感。姜夔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段感情是与合肥女子的情感纠葛,在他的词作中大量地表达了对这位女子的怀恋,在1186年至1189年间,就有九首怀念合肥女子的词作。“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当时何似莫匆匆。”(《浣溪沙》)姜夔把相思难逢的情感反复揣摩,以含蓄的语言表达对方对自己的想念,结句转向表达对自己分别得太匆匆的无奈与悔恨。这种怀恋、怅惘之情是在他与合肥女子分开后逐渐沉淀的,最终自然而出,言有尽而意无穷。
(四)审美特征:朦胧多义
姜夔的“梅”词中常表现出咏梅不见梅的特点,即在词面中不提“梅”字,营造的“梅”意象缺少清晰晓畅的画面感,更多地体现出朦胧多义的审美特征。宋人苏轼曾评价柳宗元《渔翁》为“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这里“反常”指情景的反常规组合,如悲欢、虚实等相依相反的情景结合在一起,“合道”指超常的组合达到艺术性,产生味外之味。苏轼引申了司空图“味外之旨”,在司空图的“咸酸之外”有着“合道”的醇美之味。在姜夔词中这种“反常合道”的做法体现为:采用打破“咏梅有梅”常见的情景逻辑,以“咏梅无梅”增加人们反常理的情感体验,把阅读者的注意力从习惯的思维中唤醒,引导读者关注和体验“咏梅无梅”的“梅”意象的新奇。如《浣溪沙》(花里春风未觉时)一篇,是腊月姜夔与俞灏得腊花韵而作的词,全词无“梅”字,“美人呵蕊缀横枝”“隔帘飞过蜜蜂儿”体现了腊梅花开的旺盛。这首词中没有因为缺少“梅”的字样而令人感到脱离了梅的主题,反而句句都带着梅花的气息,平常的景象在“美人”“蜜蜂”的两幅动态画面中显得不平常,道出了人们心中常有而笔下不常有的感受,让人玩味不尽。这里的“美人”与“梅”合二为一,亦梅亦人的意象隐藏在其中,词的结句“寂寥惟有夜寒知”也蕴藏着味外之旨,既是对梅的描写也是自己内心慨叹,引人对其“梅”意象的内涵产生多义的遐想。
三、姜夔词“梅”意象的表达
综观姜夔二十八首“梅”词,可以看出其“梅”意象的表达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
(一)以意象组合的方式凸显增殖意义
意象在诗词中是内在的要素,在一首词中意象的运用方式往往较为灵活。姜夔的“梅”词常常运用意象组合的手法写梅,把多种意象交织在一起,使“梅”意象的增殖意义凸显。
姜夔词“梅”意象组合类型有并列式、对比式、通感式等。
并列式的意象组合。如“衰草愁烟,乱鸦送日,风沙回旋平野”(《探春慢》),这首词是作者回老家探望亲朋好友时的临别之作,首句选择了汉阳冬日自然景物进行描写,衰老的野草、忧愁的暮烟、夕阳中的乱鸦、回旋的风沙这些意象并列组合在一起,获得了鲜明的视觉效果,作者通过对自然景象的描写表达了自己对长期漂泊、寄人篱下生活的愁绪,与尾句“甚日归来,梅花零乱春夜”形成了呼应,烘托了凄凉的氛围,是作者落寞内心的写照。
对比式的意象组合。《暗香》中“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想忆”就是这种组合的运用。作者把“翠”“红”作为一对色彩进行对比,两者色彩鲜明,起到了互相映衬的视觉效果,同时与词中“月” “玉”等素物并陈,相得益彰。“翠尊”与“红萼”相对,由杯中酒想到心中人而哭泣,眼前的梅花是对心中人之所思,此处对比的意象组合巧妙地将梅花、心中人与景物相关联,抒发了作者追忆旧人的情思。
通感式的意象组合。“冷香下、携手多时。两年不到断桥西。长笛为予吹”(《莺声绕红楼》),“香”本来是嗅觉体验到的,而用“冷”来形容“香”,就使得嗅觉有了触觉的温度,姜夔用联想引起感觉的挪移,使得指代梅花的“冷香”以通感式的意象组合,触发了人们的神经,实现了意象的意义增殖。
(二)以时空变化的手段关联象征意义
时空变化有很多种,如同一时间的空间转换、同一空间的时间转换、时间空间同时转换、时空压缩、时空跳跃等。在姜夔词“梅”意象中,时空的变化为意象的生成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在上文提到的《小重山令》中,“一春幽事有谁知。东风冷、香远茜裙归”与“鸥去昔游非”就是同一空间的时间转换,“鸥去”打破了对幽事的思索,在潭州湘江岸边同样的空间里,“香远茜裙归”的画面与“鸥去”的画面叠加,在时间流转中实现了今昔对比。而“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则借典故实现了时间空间的同时转换,时间线上古今转换,空间中“泪斑竹”与“相思血”转换。类似的还有《疏影》中 “昭君不惯胡沙远”句,作者通过典故与空间转换的结合,借用“昭君”比喻梅花,古昭君与今梅花的时空转换,寄托了作者对家国兴亡之悲叹。姜夔通过“梅”意象感时伤事,勾连了追怀故国和讽喻政治的象征之旨。同一时间的空间转换如《角招》“一叶凌波缥缈,过三十六离宫,遣游人回首”,既是作者对友人的思念和无限感伤,也表达了内心的孤寂,这里的“三十六离宫”还象征一个王朝的存在,同一时间,空间在古今王朝中穿梭,因而“遣回首”是作者埋藏在内心深处对国家命运的担忧,与前一句“早乱落、香红千亩”中红梅意象相关联,是伤春怀人忧国之作。姜夔“梅”词以多样的时空变化手段,关联了“梅”意象的多种象征意义,展现了独具个性的创作风格。
姜夔爱梅,他的“梅”词不仅形神兼具,还亦梅亦人,幻化一体。姜夔“梅”词因其意象淡雅素净、意境疏朗开阔而广受关注,历代评家多有评价,如宋代张炎赞之“清空”之作:“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①[宋]张炎:《词源》,中华书局,1991年,第69页。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上对其的评价是:“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②王国维、陈永正:《人间词话·王国维词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0页。从姜夔词“梅”意象生成角度看,首先,他的“梅”意象类型多样,梅花意象成为词中各类人物、情绪的线索,梅柳、梅雪意象则以组合的方式丰富了梅的内涵,扩大了意象的外延。其次,姜夔“梅”意象在结构、表现、情感和审美上亦显示出独特的品格和个性,综合展现了姜夔在驾驭“梅”词上的卓尔不群的才能。在“梅”意象的具体创作中,姜夔运用的表现手法多样,他既能在同一首词中运用多种表现手法,又可以通过意象组合的方式,如并列、对比、通感式的组合使“梅”意象达到最大的艺术效果。他还善用空间的变化,如同一时间的空间转换、同一空间的时间转换等使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从姜夔词“梅”意象的书写中可以看到其“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③[宋]姜夔:《白石道人集》,江西美术出版社,江西省图书馆藏,2017年,第87页。的艺术追求,因而他笔下的梅花清虚疏隽,幽韵冷香,别具神韵。刘熙载《艺概》云:“姜白石词幽韵冷香,令人挹之无尽。拟诸形容,在乐则琴,在花则梅也。”④[清]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10页。姜夔把他的爱好、生活、感情都寄托在梅花上,以梅花为坐标,向外部散发着清空骚雅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