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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广州市政府应对公共卫生危机的举措及评价
——以1932年霍乱为例

2020-11-17崔占龙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卫生局公报市政

崔占龙, 夏 泉

1932年霍乱是民国时期传播面积最广的一次疫病灾害,除新疆等少数省,霍乱几乎遍及全国。根据国民政府中央卫生设施实验处统计,23个省(特别市)、306座城市发生霍乱疫情,全国有100 666病例,死亡31 974,死亡率31%,(1)《民国二十一年全国霍乱流行状况》,申报年鉴社编:《申报年鉴》,1934年,第1171—1172页。这些数据印证了1932年霍乱的危害严重。为应对霍乱引起的公共卫生危机,广州市政府采取系列举措,最终有效遏制了霍乱蔓延,稳定了社会秩序。目前,有关霍乱、鼠疫等突发疫情的研究主要侧重近代公共卫生、瘟疫流行、区域性应对瘟疫机制等方面,已有较多成果,(2)相关代表性研究有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与社会——一项医疗社会史的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曹树基:《国家与地方的公共卫生——以1918年山西肺鼠疫流行为中心》,《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1期;张萍:《脆弱环境下的瘟疫传播与环境扰动——以1932年陕西霍乱灾害为例》,《历史研究》2017年第2期;李玉尚、韩志浩:《霍乱与商业社会中的人口死亡——以1919年的黄县为例》,《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9年第4期;陈义:《民国时期福建霍乱研究》,福建师范大学硕士学位毕业论文,2009年;杨雨茜:《1932年陕西省霍乱研究》,上海交通大学硕士学位毕业论文,2014年。政府应对公共卫生危机的研究也取得一定成果,(3)相关代表性研究有李玉尚:《近代中国的鼠疫应对机制——以云南、广东和福建为例》,《历史研究》2002年第1期;余新忠等:《瘟疫下的社会拯救:中国近世重大疫情与社会反应研究》,北京:中国书店2004年版;曹树基主编:《田祖有神:明清以来的自然灾害及其社会应对机制》,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李玉尚:《清代民国时期苏州城市的公共卫生——以环境卫生和防疫为中心》,《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温艳、岳珑:《民国时期地方政府处理突发事件的应对机制探析——以1930年代陕西霍乱疫情防控为例》,《求索》2011年第6期;高飞:《“帝国医疗”的“飞地”:1942年上海华界霍乱流行与汪伪市府的应对》,《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9年第3期。但学术界目前尚未专门就广州市政府应对1932年霍乱问题进行过系统研究。开展相关研究对于深入了解民国时期地方政府应对公共卫生危机的举措,总结、吸取经验教训,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与现实借鉴意义。

一、1932年霍乱及其影响

1932年霍乱流行之广,传染之烈,史所罕见。据《申报》载,上海于4月26日发现霍乱患者,较之往年“发生之早为前所无”(4)《上海发现真性霍乱》,《申报》,1932年5月5日,第9版。,至5月10日,有9人患霍乱。(5)《市民从速预防霍乱》,《申报》,1932年5月12日,第9版。继之南京发现霍乱(6)《首都发现真性霍乱》,《申报》,1932年5月21日,第8版。,随后霍乱席卷全国。时任卫生署长刘瑞恒称:“各地霍乱,先后发现,北自平津,南至福州、广州,东自上海,西迄潼关,而长江流域,江浙、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省重要交通地方,流行尤为剧烈。”(7)《霍乱遍全国》,《华北日报》,1932年7月27日,第5版。可见,霍乱在全国影响范围之大。

是年3-5月份,广州有零星的霍乱病例。霍乱的真正爆发起于6月份。6月3日,沙洲巷和平制药厂工人杜某突染霍乱,被送至医院救治,当晚即毙命。紧接着5日河南鹤鸣五巷六号利某疴呕不止,是晚毙命。(8)《急性霍乱症》,《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6日,第2张第2版。随后霍乱患者日益增多。至6月中下旬,霍乱肆虐程度达到高潮,甚至连侨居广州的外国人也感染霍乱。建筑广州珠江铁桥的马克敦公司总工程师德国人玛利、工程师美国人拉文染霍乱被送医院救治,玛利于18日毙命,拉文19日已奄奄一息。(9)《广州霍乱大恐怖三志》,《香港工商日报》,1932年6月20日,第1张第3版。据广州《越华报》6月26日报道,8至24日,方便医院、仁济医院、市立医院等医院共收霍乱症884宗,死亡365宗。(10)《本市霍乱症最近调查》,《越华报》,1932年6月26日,第5版。而上海《申报》6月29日则言,“广州此间虎刺拉(指霍乱——引者注)疫势已稍灭,惟过去一星期中,死于疫者尚在六百人以上”。(11)《广州虎疫势已稍杀》,《申报》,1932年6月29日,第7版。报纸新闻多少会有夸大甚至相互矛盾之处,因此不可尽信,但相关报道至少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广州霍乱患者和死亡人数较多。

此次霍乱疫情的鲜明特点是传染速度快与死亡率高。大沙头巨竹桥一日内患霍乱而死之疍民男女老幼有18人之多。(12)《霍乱症死人现尚未止》,《越华报》,1932年6月20日,第4页。有些霍乱患者发病不到一小时就死亡,尤以儿童为最。(13)《卫生局普告预防霍乱症法》,《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14日,第2张第2版。“惹市民之恐慌,可见传染之可惧也。”(14)《霍乱症影响小贩》,《越华报》,1932年6月23日,第1页。同时,社会中下阶层感染人数多,卫生条件较差的地方是疫病重灾区,如上西关、大小北、东关、河南各地。(15)《霍乱症与商业之影响》,《越华报》,1932年6月21日,第5页。霍乱导致人心惶惶,社会不安,从而形成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

霍乱疫情严重影响社会稳定。一方面,投毒谣言肆虐,居民草木皆兵,尤其在河南、上西关、大小北等地区严重。(16)《风声鹤唳之投毒下井》,《越华报》,1932年6月24日,第5页。谣言中所谓投毒范围也不断扩大,从投毒入井逐渐演变为投毒于食物,甚至投毒入河。谣言盛行,市民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严重影响社会安定。实际上,谣言多是以讹传讹,市民传谣信谣多因缺乏卫生常识。另一方面,饮食等与市民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行业大受影响。更为重要的是,“霍乱症蔓延各属,刻仍未稍减”。(17)《外属霍乱症仍未稍减》,《越华报》,1932年6月28日,第5页。东莞、顺德、南海、韶关、惠州、江门、三水、博罗、英德、仁化、河源、紫金、佛山等广东各地都出现霍乱疫情,邻省广西民政厅对梧州、苍梧等市县发出“闻广州市发生霍乱症甚烈,仰设法严为防范”预警,(18)《防霍乱》,《南宁民国日报》,1932年6月25日,第5版。各地霍乱盛行,影响日益扩大。

二、广州市政府应对霍乱的策略和主要措施

为应对霍乱及其引起的公共卫生危机,广州市政府先后采取“以防为主”、“ 防治并举”、“以治为主”的策略。诚如广州市市长刘纪文在1932年9月26日的报告所言:“本市前当霍乱症流行,曾由卫生局布告举行注射霍乱疫苗运动,刊印防疫标语,图书传单,至霍乱流行剧烈时,权将市立医院,改为临时收容霍乱病人,并分别召集中西医生团体研究妥善疗治方法,以期迅速扑灭。现此种病症,早已破灭。”(19)《刘市长在联合纪念周中之本市行政报告》,《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405期,第95页。这既是政府遏制霍乱的总结,也是应对策略和主要措施的简要概括。

(一)霍乱爆发前的策略:以防为主

受气候、环境等影响,地处岭南的广州向来是传染病高发区域。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为例,1923年至1924年,广州受到淋巴腺鼠疫侵袭。1926年至1927年,广州霍乱猖獗。1929年至1930年,脑膜炎侵袭广州。1931年流行性感冒盛行。(20)广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广州海关志编纂委员会:《近代广州口岸经济社会概况——粤海关报关汇集》,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116页。因为传染性疾病在广州常年暴发,这在客观上也使得民国时期广州市政府对传染病一向较为重视,皆有常规措施,卫生局每年夏秋之际均举行防疫注射运动。(21)广州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广州年鉴》,(卷13),1935年,第2—3页。在6月份霍乱全面暴发之前,政府(主要是卫生局)已注意到“时届夏令,各种瘟疫,最易流行”(22)《卫生局防疫之进行》,《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1期,第192页。,对疫情采取的策略是“以防为主”,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第一瘟疫宣传:广州市卫生局常在春夏季开展防疫宣传工作。早在1932年4、5月份,市卫生局就要求各卫生区对茶楼、酒馆、戏院等公共场所,“严令劝加洗扫,以维清洁”,要求各卫生区张贴卫生标语,唤起市民防疫意识。(23)《卫生局防疫之进行》,《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1期,第192页。同时,市卫生局发布公告提醒市民,“伤寒、霍乱、赤痢、疟疾等症,传染最易,流行最易”,并将这些病的主要症状、预防方法和传染情形告知市民。(24)《卫生局告本市民众预防夏令瘟疫》,《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3期,第122页。

第二卫生预防:5月中上旬,市卫生局认为“时届夏令,伤寒霍乱等症,最易流行”(25)《卫生局举行施种防疫苗》,《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2期,第111页。,遂定于5月16日至31日注射预防伤寒疫苗,6月1日至15日注射预防霍乱疫苗。5月底,再次发布注射预防霍乱疫苗公告,并公布市立医院等施种地点。(26)《卫生局举行注射预防霍乱疫苗》,《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4期,第85页。鉴于市内各茶室售卖食品,由店伙计手托蒸笼,沿店大声叫卖,时有飞沫侵入食品,“殊于公共卫生,大有妨碍”,因此卫生局下令取缔此种售卖食品陋习。(27)《卫生局取缔茶居手托食品叫卖》,《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3期,第122—123页。

(二)霍乱暴发前期的策略:防治并举

进入6月上旬,虽然霍乱已暴发,但疫情并未引起市政府的重视。随着疫情迅速发展,广州市政府于16日举行第11次市政会议,卫生局报告了霍乱疫情状况,局长何炽昌动议救济治疗霍乱病人,提出搭棚作为临时医所。市政会议针对霍乱疫情提出三项应对举措:卫生局详细调查霍乱病人数;由卫生局召集市内医界,讨论预防及救治霍乱的有效方法;由社会局会同卫生局寻找空置房屋暂时借用作为临时医所。(28)《第十一次市政会议议事录》,《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5期,第13—14页。由此,在政府的主持下,社会局等多部门参与应对霍乱。可以说,从6月初至20日左右,政府主要采取防治并举的策略,在安抚民情、稳定社会的前提下,一方面政府多部门宣传霍乱预防治疗知识,增设施种疫苗地点,延长施种时间,这也是“以防为主”策略的延续,另一方面,政府通过禁售凉品雪糕,切断霍乱传染渠道。具体而言,这一阶段的主要举措有四:

一是安抚民情,稳定社会。按照市政府命令,卫生局、社会局对霍乱死亡人数开展调查,结果是6月10日至16日,“霍乱最盛之一周间”,死亡人数550人,而1931年6月份死亡人数为1 616人,平均每周为404人。将 1932年与1931年比较,前者6月份周均死亡人数只多146人,因此,市政府认为,“市民得此正确统计,故不可疏于防范,亦无庸遇事惊惶矣”。(29)《编选本市六月份一周间霍乱症死亡人数统计》,《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5期,第77页。这反映出政府试图以死亡数据的对比来安抚民情,平息因霍乱造成的民众恐慌,稳定社会秩序。

二是多途径宣传霍乱防治知识,提高市民认识。市卫生局“举行防疫演讲并实施预防法,以杜蔓延。”(30)《须预防传染病之媒介》,《越华报》,1932年6月9日,第5页。教育局向各学校分发预防霍乱症简明法刊物,以便预防而保障健康。(31)《人民须加紧防霍乱症》,《越华报》,1932年6月23日,第5页。卫生、社会两局举行清洁大运动,社会局将预防霍乱要点印传单分发市民,传单内容包括霍乱产生、病理成因、预防方法,强调感染霍乱要及时就医治疗。(32)《各方预防霍乱之进行》,《越华报》,1932年6月25日,第5页。公安局向市民通告宣传预防传染方法(33)《通告防霍乱症单简法》,《越华报》,1932年6月29日,第5页。。此举提高了市民对霍乱的认知。

三是增设施种霍乱疫苗地点,延长施种时间。一方面增设施种霍乱疫苗地点。卫生局鉴于霍乱肆虐,而“市民赴医院请求注射者,极形挤拥”(34)《卫生局增设施种疫苗地点》,《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5期,第85页。,于是在原来基础上增加博济、韬美两所医院,共委托11家公私立医院施种预防疫苗。(35)《卫生局增设施种疫苗地点》,《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18日,第2张第2版。另一方面,连续三次延长施种霍乱疫苗时间,最后延长至7月31日。(36)《延长施种霍乱疫苗时期》,《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7月14日,第2张第2版。除此之外,卫生局派出救护车专办注射工作,派遣医生携带疫苗,为市民施种。(37)广州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广州年鉴》,卷13,1935年,第4页。

四是禁售凉品雪糕汽水等食品饮料。霍乱盛行与食品卫生状况密不可分,因此切断传染渠道势在必行。卫生局布告暂行禁止制售冰冻食品。(38)《卫生局布告暂行禁止制售冰冻食品》,《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5期,第86页。公安局、卫生局会同重申布告执行临时取缔饮食物品营业规则。(39)《重申布告执行临时取缔饮食物品营业规则》,《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5期,第85页。公安局派警员执行监督,规定“违令摆卖者,则令其尽行顷弃”。(40)《亟宜加紧慎防霍乱症》,《越华报》,1932年6月15日,第5页。6月14日,卫生局局长何炽昌派出稽查员十名取缔贩卖禁售品物。(41)《广州霍乱之厉害》,《香港工商日报》,1932年6月16日,第2张第2版。6月29日,卫生局布告重申禁止私宰死病牛肉运入市内,命令卫生警察暨稽查员等严密查缉。(42)《禁售死病牛肉之布告》,《越华报》,1932年6月30日,第5页。

(三)霍乱暴发中后期的策略:以治为主

霍乱发展迅猛,“毙人日多,见闻所及,不寒而栗”,疫情使政府面临各方压力。6月22日,广东省政府致函广州市府,颇为不满地指出“医治之方法,亦复各行其是,不知集思广益,致使事逾半旬,该症仍未减少”,要求广州市政府和卫生局,分别召集中西各医研究应付此种流行症一切方法。(43)《令注重卫生行政以防霍乱症蔓延》,《广东省政府公报》1932年第191期,第53页。市政府内部也已认识到形势迫切,坦言“本市疫症传染,已逾旬日,政府尚未有积极救济方法,恐有负市民之期望”(44)《社会局提议拟具防疫委员会组织大纲案》,《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6期,第31页。。在这种情况下,市政府采取更为有效的“以治为主”策略,市政会议先后于6月23日、27日,7月7日、11日、14日、21日共计六次讨论霍乱疫情,采取救治霍乱病人、管治水源等措施,具体如下:

首先,组织中西医界积极应对,注重发挥中医界和善堂的作用。按照第11次市政会议和省政府训令的要求,卫生局分别致函西医公会、中医公会和善堂,“征集意见、共同讨论,以期集思广益”(45)《各方预防霍乱之进行》,《越华报》,1932年6月25日,第5页。。这反映了市政府希望中西医界共同努力解决霍乱疫情。其后,各界积极响应,市医师公会召开两次谈话会,讨论霍乱治法。(46)《医师会讨论霍乱治法》,《越华报》,1932年7月7日,第5页。中西医界将霍乱治疗方案报卫生局。(47)《呈省政府据卫生局呈缴中西医各团体讨论霍乱症治疗方案请察核由》,《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9期,第36页。这不仅有利于治疗霍乱,更大的意义是体现了政府对于中西医界尤其是中医界和善堂治疗霍乱的肯定。卫生局在致中医公会公函中说,“贵会为中医学术研究机关,负有斟一指导之责,当此紧要关头,对于社会尤宜尽量贡献”。在致善堂的公函中,卫生局提及“希将各医生诊治霍乱病人情形,其治疗之方及所持医理,随时列表报告”。(48)《各方预防霍乱之进行》,《越华报》,1932年6月25日,第5页。实际上,中医界和善堂在应对霍乱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以方便医院为例,霍乱暴发初期,“无限制收受霍乱病人留医者仅城西方便医院”(49)《治疗霍乱方法之研究》,《越华报》,1932年6月23日,第5页。,方便医院成为收容和治疗霍乱病人的主要医院。

其次,设立隔离医院和霍乱临时治疗所。霍乱为烈性传染病,隔离治疗尤为重要。鉴于市传染病医院地方狭窄不能满足需要,市政府将市立医院设为隔离医院,专门收容霍乱病人,这样“市民染疫得医,又不致在时传染别人,一举两得”。(50)《指令卫生局呈请暂将市立医院改为临时霍乱病人收容所应予照准由》,《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6期,第65页。从6月20日起市立医院开始专门收容霍乱患者,共收容109人,治愈出院76人,死亡27人。(51)《市立医院停收传染病人》,《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7月25日,第2张第1版。除此之外,中山大学医学院将第二医院也设为“全面为收容流行病之用”的隔离医院。(52)《广州霍乱大恐怖三志》,《香港工商日报》,1932年6月20日,第1张第3版。隔离医院的设置,有利于减少疫情传染,提高治愈率,是政府控制霍乱的有效途径之一。

除了设置隔离医院,霍乱临时治疗所的设立也是一项创举,此举可弥补隔离医院数量有限之不足。卫生局局长何炽昌联合陈伯赐等市内知名西医发起设立霍乱临时治疗所,决心“以最新科学的方法治疗”,“达最良成绩”。(53)《一日之间死亡之相继》,《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22日,第2张第2版。6月23日,广州市府召开第12次市政会议,何炽昌将联合西医建立霍乱临时治疗所的事宜向市政会议报告。(54)《第十二次市政会议决议案》,《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24日,第2张第2版。6月27日,何炽昌在第13次市政会议上汇报了临时施医所的筹备进展情况。(55)《第十三次市政会议议事录》,《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6期,第27—28页。7月初,霍乱免费治疗医院开始收容病人,凡患霍乱者,一律即到即收,不用担保,所有医药伙食等费,分文不取。(56)《霍乱免费治疗院》,《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7月3日,第2张第2版。

再次,加强治理饮用水,确保水质安全。投毒传闻对社会安定造成很大影响,公安局派人对水井严密监控,自来水管理委员会令自来水厂自6月25日起严密看守各水塘。(57)《水委会派警看守水塘》,《越华报》,1932年6月26日,第5页。应该说,这种做法更多是为了稳定人心,防止谣言肆虐。其实,水并非被投毒,而是不符合卫生标准。卫生局在报告中提到,“此种传染病菌与水质极有关系”,(58)《卫生局检验水质之报告》,《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7期,第79页。局长何炽昌亦认为 “改良食水,系一重要问题”。(59)《广州市卫生局二十一年份行政经过概况》,《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3年第415期,第64页。为杜绝饮水传染,卫生局派员到市内各井检验,倘发觉有传染病菌即行封闭,禁止居民汲食。(60)《卫生局亟应注意防疫》,《越华报》,1932年6月20日,第5页。水委会注意灭菌工作,每周水质由卫生局及该会化学工程师化验水质。(61)《自来水暂行消毒方法》,《越华报》,1932年6月24日,第5页。另外,因各游泳场水源多与市内河道相通,河水异常不洁,游泳难免造成生水流入口内而感染霍乱,为此卫生局暂停开放东山等游泳场。公安局严禁市民在内河游泳,以减少传染媒介。(62)《卫生局拟澈底禁游泳》,《越华报》,1932年6月24日,第5页。

复次,查禁迷信活动。霍乱传染速度快死亡率高,一般市民“惶恐之余多作无意识之禳解,迎神烧幽,无所不至”。6月24日,珠光七约等地坊众,举行迎神大巡行。(63)《无意识防疫竟成惯见》,《越华报》,1932年6月26日,第5页。小北一带居民集资购买冥镪宝帛等物,于夜后摆列十字街头焚烧,延巫作法及悬挂观音神像,雇盲公唱观音出世歌曲。神棍推波助澜,谓疫症缘于鬼神邪气,于是各处街道雇道巫设坛作法禳解者几乎无处不有。(64)《防疫趋尚虚浮之愚蠢》,《越华报》,1932年6月23日,第5页。针对这些迷信活动,公安局6月26日训令,认为其“妨害公安,亟应严厉申禁”。(65)《查禁藉疫敛财之神棍》,《越华报》,1932年6月28日,第5页。在第13次市政会议上,社会局提出劝告市民“注意卫生、审慎医药、破除迷信”。(66)《第十三次市政会议议事录》,《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6期,第27—28页。

最后,政界人士积极举荐中西名医治疗霍乱。鉴于市民染霍乱者日见增加,陈济棠特聘“疗医此症,成效极佳”的中医林巽权赠医,(67)《禁售一切凉品》,《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16日,第2张第1版。还在《广州民国日报》刊发启事,推荐染病市民前往诊治。(68)《陈济棠启事》,《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16日,第1张第1版。公安局局长何荤在报纸刊登启事,宣传注射预防,“欲求有效预防方法,莫若注射预防霍乱苗”,并推荐李仁轩、伍博爱、梁泮生、陈惺侨、陆如磋、黄绍民等西医。(69)《何荤启事》,《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7月7日,第1张第1版。

以上所言广州市政府应对霍乱的策略和举措中,在时间段上只能是笼统划分,而非泾渭分明,有些举措亦存在前后延续和相互交叉的情况。正是在政府有力举措应对下,疫情蔓延势头才得到控制,霍乱病人逐渐减少。从6月的882例下降到7月的165例,社会趋于安定,“人心为之稍定,不如前之张惶”(70)《最近三日霍乱症百零九宗》,《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7月1日,第2张第2版。。8月进一步减至43例,(71)《二十年度急性传染病发现数及死亡数表》、《二十一年度急性传染病发现数及死亡数表》,广州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广州年鉴》,卷13,1935年。广州霍乱最终被彻底控制。

三、广州市政府应对霍乱的主要经验和评价

广州市政府能在较短时间内控制霍乱,这主要得益于以下三点:

一是有较为健全的卫生管理机制。1921年3月,广州市卫生局成立,这是中国地方政府最早建立的市级独立卫生行政机构,卫生局下设教育课、洁净课、防疫课和统计课。为便于开展工作,卫生局将全市划为6个卫生区。卫生局局长多具有医学留学背景,如胡宣明(留美公共卫生博士)、李奉藻(留英医学博士)等,时任局长何炽昌是日本东京医科大学博士毕业,具有丰富的卫生管理和医学知识背景。(72)广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广州市志》(卷十五·体育卫生志),广州:广州出版社1997年版,第491页。广州市对公共卫生比较重视,卫生局每年开展卫生宣传,提供预防医疗。对此,李宗黄在《模范之广州市》中总结道,“欲图全市卫生,须市民有卫生知识”,“灌输之道,首在宣传,宣传之方,首在讲演。例如地方之有霍乱也,即演讲霍乱之防御”。(73)李宗黄:《模范之广州市》,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第135页。因此,无论是从卫生管理体制、理念还是应对霍乱的实践上看,广州市都居于全国前列,而健全的卫生管理机制有利于政府应对突发公共卫生危机。

二是医疗资源相对充足。作为传统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广州向为中医荟萃之地,中药店铺遍及市区各街道。自1835年伯驾在广州市开设了中国第一家西医医院,到20世纪30年代,经百年发展,无论是医生人数还是医院床位数,广州市都相对充足,具有一定优势。据《申报年鉴》统计,从中西医人数来看,广州市与上海、南京、北平、汉口、天津等五所城市比较,广州市西医人数(909人)排名第一,超过上海、北平、南京、汉口、天津。广州市中医人数(1 972人)排名第二,仅次于上海(4 780人),超过北平、天津、汉口、南京。(74)《国内各大城市医药设施状况表》,申报年鉴社编:《第二次申报年鉴》,申报馆特种发行部,1934年,第1172页。从医院床位数来看,广东有医院48所(主要集中在广州市——引者注),医院床位3 768个,排名全国第二,仅次于浙江。(75)《各省市医院暨病床数目统计表(民国二十三年)》,内政部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内政年鉴》(第四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273页。

三是政府对中西医界一视同仁和中西医界的团结合作。民国时期,中西医之争此起彼伏,从中央到地方,政府时有压制中医的政策。但在应对霍乱的过程中,广州市政府始终支持中医。如中央卫生署长刘瑞恒致电广州市卫生局,探询方便医院是否存在“不知隔离消毒”的情况。局长何炽昌在回电中坚称方便医院的隔离消毒各项,“迭经劝谕改良,外间传闻,多有失实”。(76)《霍乱症蔓延已减》,《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29日,第2张第2版。另外,香港卫生司司长威灵顿来广州调查防治霍乱情况。广州市卫生局安排威灵顿到方便医院参观救治霍乱亦体现了对方便医院的支持。(77)《香港卫生司来省访问》,《广州民国日报》,1932年6月26日,第2张第2版。西医界提出,“深愿医界不分畛域,联合研究”。(78)《医师应不分畛域防疫》,《越华报》,1932年6月21日,第5页。正是中西医界和政府的紧密配合,才最终为控制霍乱提供了保障。

不可否认,广州市在应对霍乱过程中也存在不尽如人意之处,如与上海、南京等城市比较,广州市霍乱死亡率有些偏高。这与广州市最初对疫情控制不够重视有关,也说明广州市在预防注射和隔离医院等方面尚存不足。

霍乱暴发初期,广州市政府对疫情控制不够重视。如市社会局将《防疫委员会组织大纲案》提交6月23日第12次市政会议,市政会议却认为“该会毋庸组织”。(79)《第十二次市政会议议事录》,《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396期,第26页。与此相比,上海、南京等城市成立了防疫委员会,且得到中央卫生署大力支持。南京暴发霍乱后,由卫生署召集南京市预防霍乱会议,组织首都预防霍乱联合办事处,设在南京市卫生事务所内。(80)《首都防疫霍乱之经过》,《西京日报》,1933年6月29日,第8版。5月17日,卫生署在上海联络上海市卫生局、公共租界工部局卫生处、法租界工部局卫生处等召开预防上海霍乱联合会议,设置上海防止霍乱临时事务局。(81)《去年霍乱流行地点》,《西京日报》,1933年6月22日,第8版。另外,广州市预防注射工作存在不足。该市多次延长注射时间和增设注射地点,注射霍乱疫苗为9 833人,(82)《广州市卫生局历届注射疫苗受注人数汇计表》,广州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广州年鉴》,卷13,1935年。但与南京、上海、武汉等地比较仍属偏低。6月底7月初,南京注射136 421人,(83)《首都防疫霍乱之经过》,《西京日报》,1933年6月29日,第8版。上海达到30余万针,(84)《虎疫可畏两月来染者四百余人》,《申报》,1932年7月3日,第16版。7月底武汉三镇注射约为13万人。(85)《霍乱遍全国》,《华北日报》,1932年7月27日,第5版。甚至邻省湖南长沙的注射都达到19 697人。(86)湖南省政府秘书处编:《湖南年鉴》(1933年),湖南省政府秘书处1934年版,第833页。当然,卫生局长何炽昌认为广州的注射人数“并不止此数”,“因有许多人自行请医生注射,相信比较在卫生局注射的多几倍”。(87)《卫生局局长出席本府纪念周之演说词》,《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405期,第98—99页。即便如此,广州市注射人数还是不多。此外,广州市隔离医院数目与宁、沪等地相比也存有较大差距。主持上海霍乱防疫的伍连德认为上海市死亡率不高是因为“注射工作得力,医院设备妥当”。(88)《津沪疫盛》,《山东民国日报》1932年6月22日,第3版。

尽管存在种种不足,但从总体而言,广州市政府应对此次霍乱举措较为得当,在较短的时间内遏制了疫情,其积极意义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是成功遏制霍乱疫情稳定了社会秩序。时人认为“广州霍乱日毙多人,不减甲午之疫症”(89)《广州霍乱盛行中一条单方》,《香港工商日报》,1932年6月15日,第1张第3版。,霍乱从1932年6月初暴发,到8月基本被控制,广州市政府在较短时间内遏制疫情,稳定了社会秩序。

其次是政府更加重视公共卫生建设。在应对霍乱疫情的过程中,政府暴露出自身存在的不足,如传染病医院“规模太小”,疫苗等物品主要是依靠中央防疫处供给,因此在控制霍乱后,卫生局拟定防疫计划,提出建筑海港检疫所隔离留养院、扩张检验室工作、增建传染病院三项内容。(90)《卫生局拟定本市防疫计划》,《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2年第409期,第83页。此外,广州市政府进一步将建设消毒所和自行制造疫苗血清列为1933年市政计划。(91)《广州市政府廿二年上半年施政计划概要》,《广州市政府市政公报》1933年第415期,第9页。

最后是广州市政府应对霍乱举措被各地借鉴,利于全省疫情控制。如各地纷纷采用广州市禁售凉品雪糕汽水等食品饮料以切断霍乱传染渠道的做法,江门公安局发布布告称“凉水冻品西瓜及腐烂生果等,为霍乱症之媒介,务宜审慎饮食,以杜病源。”(92)《本市与各属之霍乱症》,《越华报》,1932年6月29日,第5页。南海县政府因霍乱症发生,特制定取缔各酒楼茶室营业办法。(93)《取缔禅酒楼茶室办法》,《越华报》,1932年7月3日,第5页。九江市政局告诫市民须“节戒饮食”。(94)《九江布告预防霍乱症》,《越华报》,1932年6月23日,第5页。曲江县政府“对于市面售卖凉茶冻品以及腐烂不洁果物,务须加查依照简章取缔”,并“注意人民住所,随时督促整理清洁”。(95)《霍乱症又蔓延到韶关》,《越华报》,1932年6月26日,第5页。

四、结 语

1932年的霍乱疫情是民国时期影响全国的公共卫生危机。广州市政府成功应对此次公共卫生危机,得益于较为健全的卫生管理体制、相对充足的医疗资源和中西医界的共同努力。尽管在应对危机的过程中存在不足与短板,但总体而言,广州市政府应对霍乱举措较为得当。应对公共卫生突发事件是全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深入分析研究广州市政府对1932年霍乱的应对举措,总结、吸取其经验教训,对当今社会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仍具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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